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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寒夜驚魂(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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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阿娘既是狐氏後人為何會說晉語?這玉環的另一半又去了哪裡?」 「你阿娘為什麼會說晉語我不知,這玉環的另一半在哪裡我也不知,我只知道你不該來晉國,更不該來新絳!」史墨轉頭看著我,疼惜、憐憫、無奈,自責,他把他平日對我深藏的情緒一股腦全都溶進了此刻的眼神,叫我分不清坐在面前的到底是史墨還是夫子。 「師父,為什麼你們一個個都不想讓我來晉國?阿娘是這樣,你也是這樣。」我有些急惱,我想起了阿娘那些夢囈般的警告。 「你可想知道那眸色有異的兩個女嬰為何早夭?」 「為何?」 「她們被人吃了,放在食鼎里,連湯帶肉吃掉了。」 「吃掉了?!」我大驚失色。 「對,剝皮啃骨,連湯帶肉。」史墨說著,將視線投在了我裸露的雙手上。 我被他看得發憷,放在案几上的兩隻手竟莫名地有些發麻。剝皮啃骨……我望著案上火爐中的兩塊紅炭,心中卻浮現出了一口獸頭紋的青銅大鼎,鼎下堆著熊熊燃燒的木柴,旁邊有人舉著大斧要剁下我這雙手扔進沸騰的湯水裡,而周圍全是拿著刀俎、食箸,面色貪婪的吃客。 「師父的意思是,晉國有人想吃了我?」我把手藏進袖裡,緊緊地握成拳,心狂跳不止,整張臉如著了火一般滾燙起來。 「異者為妖,自古如是。鮮虞乃北方蠻國,傳說眾多。七年前,卿相討伐鮮虞,鮮虞國幾近滅國,國中貴族逃入深山不見蹤跡,但侍奉王族的幾個方士卻一路南下到了晉國。」 「方士,何為方士?」鮮虞乃燕、晉之間的異族小國,對於它,我知之甚少。 「方士,其職類巫。但素日召神劾鬼,煉藥以求長生。智瑤府中就收有鮮虞國來的方士,他們相信狐氏碧眸女嬰可烹煮入葯以得長生。」 「荒唐,這簡直太荒唐了!生老病死乃人之天命,自夏禹立國,揚揚數千年,哪有一個人可以與天齊壽?他智瑤莫非瘋了不成!」我又驚又怒。 「智氏一脈男丁多早亡,智氏一族也幾度因此差點丟了卿位。所以,為保族脈,智氏自文子起,府中常年備有葯人,以葯喂哺,再由方士采血入葯以養宗主精氣。長生之方要的是女嬰,你現已長成卻也不必懼怕別人烹煮了你。只是,智瑤府上既有采血入葯的慣例,他們難免不會覬覦你的血。所以,你現在最好馬上離開晉國,明天我就可以派人送你去齊國。」 「不,我不走!」我惱怒道。 「為何?」史墨雪白的長眉猛地蹙起,「可是因為無恤?」 「這是我的事,與他有什麼關係!」 「子黯,你自入我門下,為免引人注意,我便讓你以男子之貌示人,但為師今日卻要多說一句,他趙無恤再好,也絕非你的良人,你莫要在他身上失了心。留在晉國對你而言,實是百害而無一利!」 「師父,我與無恤乃知己好友,並無男女之情。我要留在晉國,自有我非留不可的理由。智氏新立宗子,師父必在受邀觀禮之列,屆時請師父務必帶子黯同去!」我伏跪在史墨身前叩頭高聲道。阿娘不讓我來晉國是怕有人傷害我,可她瘋瘋癲癲的時候又要我一定要來晉國。為什麼?阿藜,阿藜是誰?也許,我不是個孤兒。也許,我在這世上還有血脈相親的親人。鮮虞狐氏,智府葯人,這是我目前唯一知道的和阿娘有關的線索。如果,這個阿藜就在晉國,我如何能一走了之?那樣,我怎麼對得起我死去的娘親,對得起我素未蒙面的親人! 「智府你絕不能去!」史墨厲聲拒絕了我的請求,「智瑤此人生性狂傲,從不將別人放在眼裡。他若是起了心思要抓你去做葯人,別說是我,就算是卿相也未必奈何得了他。范氏、中行氏還在的時候,晉國上卿是六大家族的宗主輪著做。如今那兩家被滅,便是趙、智、韓、魏四家輪流掌權。如今卿相年事已高,下一任上卿就是智瑤。伯魯生性懦弱,為了趙氏的將來,即便是卿相也要忌憚智瑤幾分。」 是啊,如果智氏的計劃成功,那第一個死的是伯魯。公子啼如果也死在趙府,那第二個死的就是無恤。而趙孟禮如願成為趙世子之後,智顏若是跳出來指責他當初弒弟奪位,毒殺公子啼,那任憑趙鞅權勢滔天也救不了趙孟禮。到時候,恐怕連喪三子的趙鞅也會因此受累。智瑤之心如此歹毒,等他坐上上卿之位,現今如日中天的趙家,恐怕也也難逃任人宰割的命運。 史墨見我久久不語,便起身將我扶了起來:「子黯,我自知無法和你夫子相比,但我既然收你為徒,就不能眼見著你引火上身。為了隱瞞你的身份,該做的我都已經做了。如果你非要留在這裡,那你必須對智氏敬而遠之。」 「師父放心,子黯絕非魯莽之人。今夜,謝謝師父的酒。」我把耳杯里的酒一飲而盡,站起身來向史墨行禮告退。 史墨緊擰雙眉一臉擔憂地看著我,他知道他的話我沒有聽進半句。 智瑤,智瑤!這個名字似乎是我怎麼都繞不開的一道坎。負了瑤女的人是不是他?在百里府里要殺我的人是不是他?天樞與他又有什麼關係?這些問題困擾了我許久,如今竟連我的身世都同他有關。看來,不管怎麼樣我都要找個機會好好會會他! 隆冬的寒夜靜得有些嚇人,寬闊的街道上空落落的只有我一個人。覆在地面上的露水結成了薄冰,人走在上面一步一滑,搖搖晃晃。之前出來時沒有騎馬,現在卻後悔不已,照我這會兒的步速,走到天亮都不一定能回到趙府。 晉國的冬天比秦國的更加難熬。秦地雖冷但冬日卻極少下雨,那種冷是乾燥的冷,單純的冷。但晉地卻不同,新絳這兩日時不時會飄一陣小雨,寒冷的空氣凝了水份濕答答的,陰氣逼人。身上的衣服一天到晚總泛著寒冷的潮氣,穿再厚的襖子都捂不熱身子。 前面的地上又躺了一隻凍死的雀鳥,它雪白的腹部沾了灰突突的殘雪,兩隻紅紅的小爪子直直地朝向天空,叫人看著可憐又可笑。雛鳥啊,雛鳥,既知隆冬難熬,為什麼不早早南飛?我自嘲一嘆,縮了縮脖子。之前的酒氣到這會兒早已散光,凜冽的空氣鑽進衣袖讓我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寒冷中,我不由自主地胡思亂想,我想起這些年做的那些夢,想起阿娘,想起她口中的阿藜。有那麼一刻,我甚至希望智府的葯人里就有我要找的阿藜,我是那麼瘋狂地想要有一個親人,一個與我血脈相關的親人,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安定我此刻凌亂的心。 街道的盡頭傳來馬車賓士的聲音,我停下腳步回頭去看。那自黑暗中駛來的馬車在離我幾丈開外的地方停了下來。兩匹黑色的駿馬打著響鼻,呼著白氣。駕車的人戴著斗笠看不清臉,馬車上蒙了一層厚厚的灰色帳子,看上去不像是女子的車駕。 我整了整衣冠,快步走到車前,彎腰一禮:「在下太史府巫士子黯,急欲往卿相府去,冒昧請問主人家可否捎在下一程?」 我話說完,車裡沒有一點動靜,倒是趕車的車夫陡然抬起了臉。那是一張變了形的臉,額頭中央的骨頭高高地突起,下巴尖尖的歪向一邊,稀疏的眉毛下是一雙陰森可怕的倒三角眼睛。他直勾勾地看著我,像是從鬼域里爬出的怪獸。 我心中一顫,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他沉著嗓子對著車帳問了一句:「是他嗎?」 車帳稍稍掀開了一條縫,而後聽到有人用手在車座上輕輕地敲了兩下。下一刻,車夫已經從身後提了一柄長劍,騰身而起。 我見狀扔了紗燈轉身就跑,可沒跑出去幾步就重重地撲倒在地上,失去平衡的身子蹭著地上的薄冰滑出去老遠。 「受死吧!」鬼臉車夫瞬間移到了我身前,一柄長劍沖著我的腹部狠狠地扎了下來。 我翻身避過,從靴子里拔出於安送我的那把天水匕,趁那鬼臉車夫朝我衝過來時,在他腳踝上用力地划了一道。 鬼臉車夫一吃痛猛地倒退了幾步。 我藉機從地上爬了起來,拿著匕首緊盯著他。這路面太滑,我根本跑不了,萬一再次摔倒,眼前的人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殺死我。 「是誰要殺我?」我問。在天樞時,於安曾教過我幾招對敵的殺招,天水匕上塗了致人昏迷的毒藥,只要我能拖住他半刻鐘,他就死定了。 「你不需要知道。」他被我傷了腳踝後,謹慎了許多,一雙三角眼緊緊地盯著我的每一個動作,伺機出擊。 「不管那人給了你多少錢,我出十倍的價錢。」我從懷裡掏出一袋錢幣扔在他腳邊。他眼神一動,似是遲疑了一下,我趁機滑步向前,舉起匕首朝他的胸膛扎去。 可對手畢竟老辣,他即便中了我的毒,卻在極短的時間裡反應了過來,側滑一步,揮劍直斬我握著匕首的手腕,我肩膀一擰避開他的攻擊,匕首在手中變換一個角度,身子借勢擦過他的另一側,狠辣絕決地在他上臂內側的血脈處割了一刀。 當胸刺去的那一招是虛招,手臂上的這一刀才是真正的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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