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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掬水弄月 2.首飾

所屬書籍: 大宋宮詞(女君紀)
  劉娥見他神情專註,似在琢磨詩意,遂好奇地問:「大王吟的,是什麼詩?」   趙元佐不答,但問她:「織房之中,可有筆墨?」   劉娥道:「有,記賬和畫衣裳樣子用的。」   趙元佐一顧左右,伸手到木架上扯下一幅白練,闊步進入織房,讓劉娥取來筆墨,就著孤燈晃動的光影,在白練上勾勒一幅春景圖白描線稿:遠景青山隱隱,峰巒疊翠中現出一角禪寺飛檐。近景碧桃杜鵑相映,苞蕾盈枝,春意濃郁,明月之下,一位美人正手捧圓盤,盈盈看向水心映月處。   畫畢,趙元佐又在畫面上方題詩:春山多勝事,賞玩夜忘歸。掬水月在手, 弄花香滿衣。興來無遠近,欲去惜芳菲。南望鳴鐘處,樓台深翠微。   「這是唐人於良史的詩,」趙元佐向尚不明白的劉娥解釋,「說的是美人游春忘返,山花環繞,香氣滿衫,興起時手掬清澈山泉,明月映入泉水,彷彿月在手中……」   劉娥循著他敘述暗自琢磨,少頃,忽然眸光一閃,喜道:「多謝大王,我知道楚國夫人的頭面該如何做了。」   似在趙元佐意料之中,他亦不詢問劉娥欲如何去做,兩人只是默契地相視而笑。   翌日劉娥找到龔美,道:「之前我們有些誤入歧途,認為適合楚國夫人的首飾應該用貴重但素雅的珠寶來點睛。如今想來,若咱們真花重金購得那幾顆珍珠,雖然可使頭面引人矚目,但若珍珠價值超過此番官家嬪御所戴首飾,楚國夫人難免會有僭越之嫌。所以,不如什麼珠寶都不用。」   龔美很是懷疑:「不用珠寶?那如何能吸引眾人目光?」   「用意境,講故事。」劉娥將趙元佐作的畫在他眼前展開,「這幅畫中,隱含詩意……」   這套頭面打造起來頗費工時,饒是龔美盡心竭力,日夜趕工,也勉強在楚國夫人赴宴當天才完成。   那日楚國夫人早早地起身更衣,坐於梳妝床上,身邊一名侍女為她盤起朝天髻,另一名則為她上妝,用眉筆蘸上螺子黛精心畫好蛾眉,再以大食國薔薇水浸過的口脂點好朱唇,眉心處貼上梅花形花鈿……如此遷延許久,仍沒聽到頭面送來的消息。   妝畢,楚國夫人揮手示意侍女們退下,獨自端坐銅鏡前,看看空蕩蕩無裝飾的髮髻,面露焦躁之色,不時向門外張望。   又過了許久,才有侍女匆匆來報:「夫人,銀匠龔美求見。」   楚國夫人目含喜色,霍地站身,朝堂中走去。   龔美捧著盛有頭面的匣子走進來,低垂著頭,忐忑地躬身行禮:「夫人見諒,在下完工太晚,頭面送得遲了,希望沒有耽擱時辰……」   楚國夫人沒顧上理會,向身邊的小妍遞了個眼色,小妍會意,立即過去取來龔美手中的匣子,打開呈給楚國夫人看。   楚國夫人接過,暗含幾分期待抬眼去看,看清頭面的一瞬,精心修飾過的粉面卻僵住了。   砰地一聲,她把匣子摔於地上,其中頭面隨之散落,是一把梳篦與兩支簪子,皆為黃金錘揲鏤雕而成,沒有鑲嵌任何寶石,也無宮廷首飾常用的點翠。   彼時她玉顏猶覆嚴霜,侍女們見狀紛紛跪了一地。龔美本就心虛,亦被嚇得兩膝一軟,面朝她跪下。   楚國夫人強抑怒火,冷冷地看向龔美:「龔師傅,若我給你的金子不夠買珠寶,你但說無妨,為何擅作主張,做成這樣?這頭面一無寶石,二無點翠,你就讓我戴著如此素淡的頭面入宮赴宴么?」   龔美急切地膝行兩步上前,道:「還望夫人聽在下解釋……」   楚國夫人眼鋒凌厲一掃:「住口!還有什麼好解釋的……哦,對了,你是劉娥的義兄,你是想害我損失顏面,為你妹妹出氣?或者,這根本就是劉娥的主意?」   龔美搖頭,嚅囁著想辯解,又不知從何說起,最後在楚國夫人灼灼目光迫視下說出一句:「頭面是我妹妹讓我這樣做的,但她的本意是……」   楚國夫人毫無耐心聽他解釋,打斷龔美,怒道:「這丫頭何等居心,竟想讓我在宮裡出醜……小妍!」   小妍欠身聽命。   楚國夫人下令:「吩咐顧都監,把劉娥逐出秦王府……現在就去,以後別讓我再看見她!」   龔美抬頭欲求情,唇動了動,但一瞥見楚國夫人盛怒之狀,到嘴邊的話又被嚇了回去,遂把頭壓低,不再出聲。   小妍正要出門,卻聽門外有女子朗聲道:「夫人,劉娥在此,且聽我一言。」   劉娥隨即入內,徑直走到楚國夫人面前。   她心知楚國夫人乍見頭面必不會滿意,而龔美口才不足以將頭面意境闡述清楚,所以暗自隨龔美前來,此前候在門外,聽見楚國夫人發怒,遂現身進來。   楚國夫人看見她,錯愕之下怒極反笑:「你是來向我示威的么?覺得有秦王庇護,我奈何不了你?」又手指地上的首飾,「這些低劣的頭面,也是你授意你義兄做的,你是不是以為,讓我妝容受損,在宗室戚裡面前失了顏面,你就有機會在秦王面前招搖,誘他納你為妾?」   劉娥直視楚國夫人雙目,一字一字沉著地說:「我爬山涉水,千里迢迢來到汴京,就是為了擺脫做妾的命運。我不願意做任何人的妾,無論他是鄉紳,還是親王。」   楚國夫人冷笑,旋即問:「那你如此討好大王,意欲何為?」   劉娥道:「我沒有刻意討好他,只是因為伺候他茶水,是我的職事,所以我會儘力而為,令他滿意。如果當初他給我安排的職事是伺候夫人,我也會竭力做好夫人交給我的每一件事,絕不會有絲毫怠慢。」   楚國夫人微蹙眉頭,審視著劉娥,暫未說話。   劉娥又道:「我無意攀龍附鳳,大王又何曾對我有半點私情。他雖然善待我,那是源於他對故人的追思,和對我苦勞的獎賞,然而這一切,都無法與他對夫人的情意相提並論。他一看出夫人不高興,便遠遠避開我,自我入織房以來,他未曾與我私下說過一句話。夫人有這樣的夫君,足以令天下女子羨慕。」   楚國夫人沉默須臾,容色漸漸平和,淡淡問劉娥:「那你到底有何打算?不想做妾,以後是在王府里做一輩子侍女,還是尋找機會,覓個好兒郎嫁了?」   劉娥舉手加額,鄭重向楚國夫人下拜,然後道:「夫人,一生那麼漫長,我不知道終點是怎樣。但我知道,如今要做的,是用我的努力,換你的尊重。」   見楚國夫人略動容,注視她的目光漸有溫度,劉娥將地上的首飾一個個拾回匣中,再舉匣齊眉,對夫人道:「這套頭面中蘊含詩意,請夫人耐心聽我訴說。聽後若覺頭面可用,不妨戴著入宮赴宴。若有人因這些首飾輕視夫人,劉娥願領夫人責罰,隨後會離開京師,再不回來。」   陳國夫人壽宴設於大內後苑水榭之中,趙炅坐於主位,兩側分別坐著陳國夫人及正獲聖寵的李清瞳,其餘宗室貴戚按身份年齡依次分列開去。   幾位樂伎舞姬在御前撫琴、吹簫、載歌載舞,不時有嚴妝內人穿梭於殿中傳菜侍酒。   楚國夫人偷眼看趙炅身邊的李清瞳,見她戴著點翠釵冠,冠子下方花形若牡丹狀,上方有青鸞銜珠展翅飛出,她螓首轉側間翠羽流光溢彩,妙不可言。   楚國夫人又再看今日壽星陳國夫人,發現她頸上戴著一串沉香珠串,而沉香珠中卻間有七顆珍珠,碩大明亮,其中最大那顆墜於正下方,大過龍眼。   伸手摸了摸自己髻邊那毫無鑲嵌的金簪,楚國夫人自慚形穢地黯然低首,心道李清瞳也就罷了,今日只怕是連她剩餘的一半風頭也要被陳國夫人的珠子搶盡了。   第一盞酒斟滿,趙炅一顧在場眾人,朗聲道:「今日是陳國夫人壽辰,這第一盞酒,理應是與她最親近的人來敬。」旋即笑容和煦地看了看趙廷美和陳國夫人,再對趙廷美道,「秦王,怎不見你向陳國夫人敬酒?」   趙廷美甚是難堪,不立即起身,在感覺到眾人窺探的目光和此間的沉默後,方才緩緩站起,舉起酒杯恭敬地面向陳國夫人:「祝陳國夫人貴體康健,長樂無極。」   陳國夫人略顯尷尬地舉杯回應:「謝秦王。」   陳國夫人揚首飲酒,廣袖下珠串上珍珠的光芒一閃,從趙炅臉上掠過。   趙炅望向陳國夫人珠串上碩大的珍珠,含笑道:「陳國夫人的珍珠真是光彩奪目。」   陳國夫人微笑欠身:「官家,這珍珠是代國公夫人所贈,說是她家小娘子親自從番商那裡挑來的。老身這年歲也不宜用花俏的首飾,見這珠子素凈,就用來串了佛珠。」   趙廷美聞言,手中的酒杯一顫,旋即又故作平靜地擱下。   趙炅面上笑容淡去,語調倒還依舊平穩:「珍珠是好,不過陳國夫人今日是壽星,這珠子白得刺眼,戴著終究有些不妥。」   陳國夫人一怔,意識到自己已然失言,頓時笑容凝滯,不知如何補救。   趙元侃看看兩人神情,隨即展顏對父親笑道:「爹爹多慮了。臣平日聽人議論珍珠,多稱其為康壽之石。今日看來,這幾粒珍珠襯得陳國夫人容光煥發,或應了這說法。在壽辰之日佩戴此物,應是吉祥、安康之兆。」   趙炅淡淡笑笑,端起酒杯自飲。   聽了趙元侃的話,陳國夫人稍感暖心,但觀察趙炅的反應後,又悄悄引袖點拭眼角的淚。   趙廷美見狀五味雜陳,目中情緒驛動,然而還是默默靜坐,不發一言。   楚國夫人倒是暗自長舒了口氣,慶幸自己的頭面沒用珍珠。   趙元侃見場面有些冷,遂起身朝趙炅長揖:「爹爹,容臣借陳國夫人壽辰,以美酒敬各位夫人,聊表孝敬之心。」   趙炅頷首同意。趙元侃起身離席,他身後伺酒的內人端著盛有酒注子的托盤尾隨。   趙元侃先走到陳國夫人面前,敬酒道:「祝陳國夫人天倫永享,松鶴長春。」   趙元侃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陳國夫人勉強擠出點笑容,抿了一口。   趙元侃繼而走到楚國夫人面前,舉杯道:「祝四嬸春秋不老,富貴安康。」   楚國夫人起身笑道:「三哥從小嘴就乖,說個吉利話也會看人下菜碟。」   眾人相顧而笑。楚國夫人與元侃相對飲盡酒。   趙元侃擱下酒杯,抬眼看到楚國夫人頭面,眸光頓時一亮:「四嬸今日戴的首飾,真是別出心裁。」   眾人目光隨即齊刷刷投向楚國夫人,這突如其來的倒令楚國夫人有些猝不及防,不由怔住。   楚國夫人頭面皆以黃金錘揲鏤雕而成。髻心插著一把梳篦,梳背上雕有春山盛景,流雲明月,以及山間逸出的一角飛檐。兩側各斜插一支金簪,簪頭皆有畫面:右邊花樹蓓蕾初綻,一位侍女正仰首閉目,面露笑意,似在品香;左邊仕女則以圓盤掬起山泉水,低眉細觀水中月,衣袂披帛迎風飛舞,周圍花開正妍。   首飾精工細作,仕女神韻天然,花枝春景莫不各盡其態,看得趙元侃頻頻點頭:「尋常首飾,用的不過是一些吉祥紋樣,雖然有好意頭,但大多呆板無趣。而四嬸這副頭面想必用了不少心思,其間滿是詩情畫意。」   趙炅瞥瞥楚國夫人首飾,問:「此話怎講?」   趙元侃道:「唐人有詩云:『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這幅頭面正是取其意象。物我交融、妙趣橫生。雖然通體只用細金錘揲、鏨花雕刻,沒有鑲嵌珠寶,但精雕細琢,題材雅緻,呈現出了春日萬象更新的盛世氣象。」   一直默默不言的趙元佐此時亦微笑,道:「我大宋開國至今,亦如處於春日,父皇治下,四海昇平,才有佳人游春忘返的閑適景象。簪中仕女神態天然,栩栩如生。楚國夫人選這副頭面,十分應景,很有眼光。」   這番話聽得趙炅解頤而笑,贊楚國夫人道:「尋常婦人做首飾多追求貴重珠寶,卻不知這類裝飾之物本來貴在心思,不在價值。楚國夫人見識果然勝人一籌,不落俗套。」   宮眷們紛紛朝楚國夫人投來艷羨目光,連李清瞳也在含笑細細端詳楚國夫人的頭面,不時頷首。   楚國夫人忙拜謝趙炅,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陳國夫人顯得愈發落寞。趙廷美惻然凝視她,但當她朝自己看來時,他又迅速移目,不與她目光相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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