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畜
一個炎熱的夏天,菊代帶著大兒子利一、女兒良子和小兒子庄二,來到外省某小鎮,
找到自己的丈夫宗吉。宗吉在這兒開了一個「地下印刷所」,七年前菊代在一家酒館裡
當女招待,在一次宴會上認識了他。以後由相好而懷孕,不得已辭去了工作,生下了這
三個孩子,但宗吉早有妻室,只能偷偷扣下一些錢維持他母子三人的生活。最近幾個月
印刷所生意清淡,他就不可能再從微薄的收入中接濟他們。菊代就不得已拖兒帶女尋來
找他。
宗吉怕事情會在妻子阿梅面前露餡,要菊代趕快回去,菊代迫於生活怎麼也不肯離
開。正在推拉爭執的時候,在屋裡聽了多時的阿梅走了出來,陰陽怪氣他說:「反正也
露餡了,還在黑旮旯里藏些什麼?四鄰街坊聽見了像什麼話,不能到屋裡來說嗎!」
進屋後,菊代把她和宗吉的七年關係如實告訴了阿梅,阿梅聽後掄起巴掌就朝宗吉
臉上打去。宗吉捂著臉軟弱得一點不敢還手,當晚他見妻子已經熟睡,悄悄爬起身想溜
到隔壁菊代住的房間,請她體諒他的苦處。突然他感到脖子上有件東西擦了一下,伸手
一摸粘乎乎的血液從上面流了下來。他回頭一看,只見阿梅站在身後,手中拿著一把鋒
利的裁紙刀,頓時嚇得哇地大叫起來。
響聲驚動了隔房的菊代,她看到了這副情景。她痛恨阿梅的狠毒,更怨恨宗吉的軟
弱無能。於是狂笑著衝進屋,對宗吉大聲說:「鬼!畜生!你也配當個人嗎?」又挑釁
地對阿梅說:「太太,我知道你為什麼這樣惱火,因為你不會生孩子,看見我居然有三
個孩子就眼紅了。對你這位寶貝男人,我現在原物奉還,你最好把他鎖在保險柜里。」
說完就拋下三個甜夢中的孩子,急急向屋外跑去……
從此三個孩子就像跌入了火炕。雖然他們聽從父親的話,在「阿姨」——阿梅面前
一直乖乖兒的從不吵鬧,但阿梅卻把他們看作眼中釘,恨不得把他們一口吞下。她動不
動就把孩子當出氣筒:一歲半的小弟庄二撒尿不小心弄濕了印刷紙,被她拎起來就是一
頓揍。四歲的良子在機器旁稍稍玩了一會兒,也被她踹了一腳。六歲的哥哥利一看到弟
妹無故被打,不解地瞪了她一眼,也挨了一巴掌。她還不給孩子們吃飽飯,小庄二餓得
偷著向飯鍋里抓飯吃,被阿梅發現,一巴掌打翻了飯鍋,又順手撈起一勺飯抓住他脖子
硬往他的嘴裡塞,邊塞邊惡狠狠罵道:「我讓你吃個夠,野種!」
她更經常想方設法折磨孩子的心靈。有一次她叫孩子們看她吃水果,嘴唇砸得啪啪
響。在這裡做僱工的阿久津實在看不下去,就把庄二抱到宗吉面前,要他出來為孩子講
講話。宗吉對阿梅的舉動儘管反感透頂,但懾於她的淫威,只是忍氣吞聲。
孩子們體質一天天下降。一天半夜,瘦弱的庄二突然病倒了,口吐白沫,利一趕緊
叫醒父親,阿梅卻惡狠狠地說:「深更半夜真讓人受不了,乾脆把他掐死算了!」宗吉
聽後倒抽一口冷氣,第二天他抱著庄二去醫院就醫,回來後熬了些米湯給庄二喝,阿梅
卻不等他開始喂就催他立刻去送貨,把他支開了。
孩子留在這裡總有不測,宗吉愈來愈有這樣的預感,於是他到菊代的住處去找她,
但她早已搬了地方,無人知道她的下落。等他懷著苦惱回到家裡,走進二樓孩子住的那
間屋子時,令他日夜擔心的景象終於發生了:一塊厚厚的舊毯子像一包沙土似地壓在庄
二的頭上!他趕緊衝上去,抱起他就向醫院奔去,半夜回來,阿梅氣勢洶洶地問他:
「你把孩子放哪兒去了?」他只冷冷地回答了一句:「死了!」
阿梅輕鬆地舒了口氣,宗吉咬牙切齒地對這位殺人兇手怒目逼視。阿梅被他看得有
些膽怯了。突然,她像野獸似地嚎叫一聲,撲到宗吉身上,緊緊地摟著他,在他臉上狂
熱地親吻著。女性的刺激一下衝破了宗吉的感情壁壘,他也逐漸地興奮起來,在陶醉中
忘情了……
這些天來,宗吉由於對菊代的怨恨,加上阿梅異常的熱乎,使他消除了對庄二死去
的悲哀,漸漸萌發了孩子確是累贅的想法。如果剩下的兩個孩子也都人不知鬼不覺地消
失在這個家庭里,也許會使自己生活得更加輕鬆愉快吧?於是,在阿梅的慫恿下,他想
出了一個處置良子的辦法。
他把女兒良子帶到了東京,良子第一次由父親陪著出門遊玩,心裡高興極了,在宗
吉耳邊說了聲悄悄話:「良子最喜歡爸爸了!」這句話使宗吉的良知受到了猛烈衝擊,
但極端的自私很快又使他堅定了決心。於是他把女兒帶到了人流擁臍的東京鐵塔上,趁
良子在大望遠鏡下觀看這五光十色的世界時,他卻借口上廁所逃離了現場。臨下電梯時,
他回頭看見張惶失措的女兒在四處找他。他一硬心腸,邁開腳步走了……
回到家裡,找了妹妹一整天的利一緊緊盯上了他。他躲開了他的視線,心虛地恐嚇
他說:「我把良子托在別人家裡了。你要是不聽話,我也拿你跟她一樣……」利一聽著,
眼淚撲簌簌落了下來。阿梅卻從這次事變中,看出利一已經懂事,感受到了他對他家潛
在的威脅,決心要早點除掉他。於是她拿了一瓶搞銅版印刷用的氰化鉀遞給宗吉,對他
說:「用這個來對付那小畜生吧!」
宗吉不忍下這樣的毒手,但阿梅就用良子的事來要挾他,甚至說庄二的死也是他心
里盼望著的。弄得宗吉真是騎虎難下。干吧,利一是自己拚命要菊代生下來的第一個兒
子,儘管自己對拋棄良子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可那也是沒有辦法,或許良子還會因禍
得福,找到一個好人家……可是現在是要對兒子下毒呀!不幹吧,萬一利一把家中的事
張揚開去,那可就是危及身家性命的大事。
正當宗吉猶豫不決的時刻,小利一帶著乾糧逃離了這個家庭。他也許是要出去尋找
妹妹。晚上,警察把利一送回了家。因為他看到這個小孩在馬路上遊盪,以為是和家裡
鬧脾氣逃出來的。一問之下,利一說出了父親的名字和他的家庭地址。這一事件終於使
宗吉認識到了利一的危險,使他下了用氰化鉀毒殺兒子的決心。
第二天,他哄騙利一到了東京上野,一直走到動物園,逗得兒子高興起來。黃昏時
分,動物園的鐘聲響了,他又把兒子帶到人煙稀少的上野寬永寺。利一從口袋裡拿出一
塊小石頭,在地上玩起了「跳房子」的遊戲,宗吉見四周沒有人,就掏出一個夾著塗過
氰化鉀的麵包遞給他說:「把這個吃完,就回家!」想不到利一咬了一口,嚼了二、三
下,又啪地吐了出來,皺著眉說他不愛吃。宗吉急了,一把抓住他的脖子直把麵包往他
嘴裡塞。利一本能地反抗著。就在這十分危急的時刻,迎面過來一對男女青年,見這副
情景驚異地看著。宗吉一下子冷靜下來,利一趁機逃得遠遠的,眼裡充滿了憤恨的感情。
宗吉痛苦得痛哭起來:「天哪!做人真難哪!」
小利一見父親哭泣,對父親產生了極大的憐憫,他走了過來,拉著父親的手說:
「爸爸,我們回去吧!」但事情落到如此地步,他怎麼還敢把兒子帶回家呢?經過片刻
思考,他決定把兒子帶到更遠的地方去,伺機尋找合適的機會。
他帶兒子來到了一個濱海城市。爬上了一個海邊的山峰。利一快樂得在草叢地里奔
跑起來,想不到草叢的盡頭是一個萬丈懸崖。宗吉剎那間觸起了父愛的本能,高叫著
「利一,危險!」一下衝上去把他抓住摟在懷裡。利一卻仍快樂地叫著:「太好玩了,
太了不起了,爸爸!」
當晚父子倆宿在附近的一個旅館裡,宗吉喝著悶酒,想起自己的生活境遇,不禁像
朋友似地向兒子傾訴著滿腹辛酸。他是那樣的溫柔真誠,那樣的推心置腹。但小利一聽
著聽著卻慢慢地睡著了。望著熟睡的兒子,宗吉又一杯杯喝著,低聲抽泣起來……
當太陽又照著碧藍的海面時,父於倆重新來到了昨日到過的那懸崖上遊玩。利一拿
著一張捕蟲網,在草地里高興地追逐著滿天飛舞的蝴蝶,直到玩累了,就趴在宗吉腿上
睡著了。宗吉搖晃他,叫他醒醒,他睜開眼又沉沉地睡了過去。這情景,忽然又觸發了
宗吉邪惡的念頭:這不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么?於是他抱起利一,踏著雜草走到懸崖邊緣,
像把他抱上床似地向外一扔……終於,他最後的包袱給甩掉了!
誰能料到,老天並不幫宗吉的忙:小利一被峭壁上一棵老松樹掛住了。當地漁民第
二天把他救了下來,交給了警察局。警察局從利一的衣物事先被拆除了商標這點,斷定
這決不是一次偶然的事故,但又找不到一點破案線索,只在他的口袋裡找出了一塊做
「跳房子」遊戲用的小石塊。詢問利一,他卻閉口不肯說話。女警察好說歹說,才誘哄
出一點信息,得知他是和父親一起到山上玩的。
「你們一定是在玩捉迷藏吧?」「不,抓蝴蝶。」「後來呢?」「我困極了,就睡
著了。」「睡著了以後呢?」「我……我就掉下來了!」「呀,你睡著了又怎麼會掉下
來?你爸爸沒叫醒你?沒看著你?」談及這個問題,利一又再也不開口了。無論警察使
用什麼手段,他都不說一句。
就在警察們束手無策之際,發生了一件純屬偶然的事情:一位印刷商到警察局去商
談印製名片事務,無意中在科長辦公桌上看到利一那塊做「跳房子」遊戲用的石頭,贊
嘆說:「這是搞石版印刷的石頭,現在真是少見了……」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警察局立
刻追根刨底,根據石頭上的花紋,找到有可能製作這種圖版的印刷所,又根據濱海旅館
提供的孩子父親形象,發現並逮捕了宗吉。
宗吉嚇得臉色鐵青,他以為兒子一定已經講出了全部實情。可是他萬萬沒想到警察
們卻對他說:「你兒子對你的事兒真保密得很哪,不管怎樣嚇他,哄他,他對父親的名
字、家庭住址等等,就是一個字兒也不說。受了這種虐待還這樣護著你,真是親生的兒
子呀……你呀,怎麼沒讓你受到天打五雷轟的報應?」宗吉聽到這個消息,不禁一下子
驚愕了。
父子倆隔著屋子見面了。警察問:「小朋友,這個人你認識嗎?」利一想開口又縮
了回去。「你說呀,這是你爸爸是嗎?」警察再問,利一堅定地搖了搖頭。警察以為他
害怕父親責打,於是又鼓勵他說:「你別怕!你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不是你告訴我們
的。現在你不要再害怕他了。你看,他不是給抓起來了嗎?小朋友,你大膽地說吧:他
是你爸爸。」
「不對!」利一突然叫起來,「不是爸爸!我不認得他,他不是爸爸……」
警察們一個個肅然起敬。宗吉驚愕地拾起頭,心如刀絞般難受。他腳步踉蹌地向利
一走去。利一卻高叫著:「不是他!我不認得他!」宗吉此時再也抑止不住自己的感情,
悔恨交加,淚流滿面。他舉起戴著手銬的雙手,向著利一凄慘地喊著:「利一,你饒恕
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