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怒漢
法庭。陪審席間坐著十二名陪審員,正聚精會神地聆聽著法官對他們的臨別贈言。
「蓄謀殺人,是本刑事法庭現在審理的最嚴重的刑事犯罪行為。諸位對於被告的罪
行如果能提出理由充足的質疑,他們應判其無罪;倘若不具備此種理由充足的質疑,則
應判其有罪。不論何種判決,均應達成一致意見。」
法庭散席了。陪審員們忐忑不安地走進美國東部某大城市州刑事法庭的陪審員室。
陪審員主席站在桌子的首位,他認為,經過六天的審訊,這起兒子殺死父親的案件已成
事實。因此,先表決,以便了解十二位陪審員的看法。結果,十一票贊成「有罪」,一
票反對。持反對票的是八號陪審員。
其他陪審員憤怒了,他們一個接一個質問八號,可八號堅持說,未經討論就舉手贊
成一個孩子去死,他不幹。七號冷笑著說:這個少年有前科,十五歲進感化學校,然後
曾因酗酒被捕。四號也認為,這個少年出身在貧民窟,他是一個下流環境和破壞了的家
庭的產物,從這種貧民窟里出來的孩子,是對社會潛在的威脅。
八號發言了,他要求把被告所謂行兇的摺刀拿來看看,然後他說,法庭審判時那少
年承認,他被父親打了之後曾跑到隔壁鋪子里買了一把摺刀,後來在回家的路上把刀遺
失了,而別人完全可能用類似的刀子殺害那個父親,怎麼能認定一定是那個少年呢?說
完,八號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一把小刀,竟和那把兇器一模一樣。
房中一片喧鬧。八號凝神望著這些憤怒的先生們,然後很有把握地提議,除了他以
外,再表決一次,如果這一回十一票都贊成「有罪」,他也同意大家的意見。表決結果,
九號反對,現在是十比二。
陪審員們更憤怒了,還差點打了起來。十二號說:有個女人住在對街屋子裡,她曾
透過高架鐵路上駛過的火車車窗看到少年作案的情景。還有一個老頭作證,說是聽見那
少年喊了一聲:「我宰了你!」而一秒鐘之後,他聽見身體倒下去的響聲,並看見那少
年跑下樓梯,十五秒以後,跑出屋子。
聽到這裡,八號笑了,他立即做了高架火車行駛速度的計算,認準那老頭的證詞說
明了他聽見少年叫喊時,正是火車駛過行兇處,而呼嘯的火車震耳欲聾,老頭是不可能
聽見少年的叫喊和身體倒下的聲音的。
房間里重新籠罩著一種難忍的沉寂。
長時間的停頓。五號環視著人們,慢慢地說道:我收回我的一票,我贊成「無罪」。
於是,九比三。
八號拿出一張圖,大家圍了上去。八號說,這是兇殺案發生的那套住宅。作證詞的
老頭兒的房間正在它底下。剛才說,那老頭兒是在聽見身體跌倒的聲音後十五秒鐘看見
少年跑下來的。可實際上,這可能嗎?十一號馬上接著說:是呀,那老頭走得很慢,他
為了走到證人席上,還得讓人扶著。八號立即站了起來,按照行兇處到老頭房間的實際
距離,進行了象徵性的試驗,試驗明白地告訴大家,老頭走出自己的房間起碼要三十一
秒。
房間里又轟動起來了。八號平靜地說:我認為,老頭剛想趕到門口,忽聽得有人跑
下樓,就斷定是被告……所以,那老頭根本就沒有看見那少年,他的證詞是一種揣測而
已,能據之而認定兇手就是那少年嗎?
好不容易房間里又安靜下來了。六號建議,再進行表決。結果,票數為六比六。
二號發言了。他認為整個事件與刺傷有關,這刺傷是怎麼造成的,審判時斷定是從
上往下,而那個父親比少年高六英吋,因此,少年從上往下刺比自己高的父親,可能嗎?
三號堅持認為可能,並作了表演。他用挑釁的眼光望著八號,終於,用力揮起刀子。
二號猛地抓住三號的手,要他不要開玩笑。八號鎮靜地拿過那把刀說:大家都知道,被
告是會使刀的,他正是因為鬥毆中致人刀傷才被送進感化學校,可剛才這樣握刀傷人的
辦法,從上往下刺,可能嗎?
五號突然想起了什麼,他大喊大叫起來:對!我見過動刀打架,手持摺刀,決不會
自上而下刺去,用摺刀無法這樣去刺,您一定得自下而上。
又一個疑團解開了。有人要求再表決一次,結果,贊成無罪的九票,贊成有罪的只
有三票了。
這時,贊成有罪的四號站了起來。他說,我依然認為被告有罪,是因為住在對街的
那個女人的旁證。因為她確認親眼看見了兇殺。
三號立即隨聲附和了,並堅持認為這是本案的基本證詞。
房間里又沉默了。幾位陪審員取下了眼鏡擦著。突然,六號問戴眼鏡的二號:「你
睡覺時不戴眼鏡?」二號奇怪地說:「誰睡覺戴眼鏡呢?」六號馬上接著說:「我想,
大家都知道,在法庭上說看見兇殺的那個女人是戴眼鏡的。由此可見,這個女人睡在床
上沒戴眼鏡。」
八號笑著站了起來,他輕輕地說道:聽我說,這個女人和大家一樣,她在床上是不
可能戴眼鏡的!而她卻說,她是在已經上床準備入睡時看窗外的,恰好這時發生了兇殺
案,幾秒鐘後熄了燈。也許,她是相信看見那少年殺了他的爹,但她看見的只能是模糊
的影子。
沉默。
八號略帶憂傷地看著大家,嚴肅地說:現在誰還認為,本案不存在任何理由充足的
質疑?大家都表示服了,可三號還堅持認為少年有罪。他聲嘶力竭地大聲叫道:我保留
自己的意見,讓我們不做出任何決定。可八號直視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那好吧,大家
只好期待著,您最終會平心靜氣的。
三號久久地凝視著大家,所有人都鄙視他的固執和兇狠。忽然,他的臉色變得很難
看,彷彿想哭。終於,他以拳擊桌,大聲喊道:那就依你們吧!
十二位陪審員的意見一致了,大家一個挨一個地走出了房間。
三號也慢慢地向門口走去。他突然在桌前停了下來,拔下了扎在桌上的摺刀,然後
走到八號面前。他手拿刀子對著前方,好像想用它刺去。他久久看著八號,刀尖直對著
八號的腹部。
八號推開了他,依然一句話也沒說。三號抓住刀刃,把刀柄遞過去,然後默默離去
了。八號合上了刀,把刀放進口袋,向房間里投以最後一瞥,走了出來,隨手關上了門。
房間里空蕩蕩的。
一張大桌子,散亂著許多紙張,其中一張揉皺了的紙卡,上寫兩個大字:「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