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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碧波萬頃客眼青

所屬書籍: 劍來
秋氣湖岸邊,棉衣草鞋的矮小漢子,不喜歡佩刀在腰側,習慣懷捧刀鞘,漢子微挑視線,迎面走來一個頭別玉簪的青衫男子。 看對方的呼吸快慢,腳步輕重,以及氣態,貌似是個不高不低的練家子,也正常,能夠進入秋氣湖地界的,就沒有泛泛之輩。 男人面帶微笑,雙手籠袖,問道:「你叫烏江?」 年輕一輩的江湖翹楚,雖然不在高君邀請議事之列,但是烏江現身此地,一點都不奇怪。 烏江點點頭。 江湖名氣太大也煩人。 總有人主動湊近套近乎,偏偏就沒幾個肯給點實惠的,請吃飯喝酒都不會? 眼前這傢伙行走之時,雙手始終藏在袖內,莫非是熟稔暗器一道的偏門高手? 那人笑問道:「教你刀法的人,是不是叫陸台?」 烏江皺緊眉頭,猶豫了一下,說道:「明人不說暗話,他算是我的半個師公。」 從師父,到幾個師伯師叔,再加上那位半個師公的魔教教主,好像一夜之間就都消失無蹤了。 他花了好幾年功夫走遍四國江湖,都未能找到其中任何一人的蛛絲馬跡。 不過眼前這廝膽子不小,竟敢對這位魔教教主直呼其名,雖說陸台失蹤多年,但是在江湖上不是一般的積威深重,哪怕如今世道變得很怪了,不管是誰,只要是提起陸台,連名字都不喊的,不是「那人」,就是依舊敬稱一聲陸教主。 至於昔年風光無限的魔教,因為群龍無首,早就四分五裂了,烏江若非打鐵自身硬,出門才敢不忌諱與魔教的師承關係。 那人自顧自說道:「當南苑國護國真人的黃尚,一直是道士,至於桓蔭的性格,就不太像是個願意收徒的人,如此說來,你的半個師父,是陶斜陽?」 烏江點點頭,這廝對自家師門倒是門兒清。 難道也是個踩了狗屎修了仙法就可以讓容貌不變老的鍊氣士?跟自家師公是一個輩分的江湖前輩?吃過大虧,打不過老的,好不容易等到老的不見了,就來欺負自己這個小輩的?無妨,按照師父的說法,這種心性的窩囊廢,練武修仙,都不成事。 青衫男子笑問道:「聽說陸台收了個關門弟子,跟你差不多年紀?他好像連姓氏都沒有,就叫『近知』,用一把竹劍,是一名劍客?」 烏江黑著臉。 這傢伙當自己是村塾先生,當老子是蒙童嗎? 男人手腕一擰,憑空多出一壺酒,也不知是江湖變戲法還是山上的神仙手段,輕輕拋給烏江。 烏江沒有伸手去接,只是一掌推出,打出一道渾厚的武夫罡氣將酒壺送回去。 江湖上下三濫的手段多了去,用毒的高手,手段尤其防不勝防,有次烏江就在一個娘們手上著了道,差點就要童子身不保。 男人伸手出袖,接住那隻原路返回的酒壺,剎那之間,烏江就欺身而近,手持刀鞘,擱放在對方肩頭,拍了拍,疑惑道:「哥們,就這點道行,也敢出來跑江湖?」 男人依舊紋絲不動,笑問道:「陸台在這邊消失之前,有沒有躋身元嬰境?」 烏江一臉茫然,「啥?」 言語之際,矮小刀客身形後掠,重新恢復捧刀姿態。 如果不是對方一直聊著與師公有關的事,烏江可沒興緻陪他瞎扯。 烏江跟那個按輩分算、得喊一聲小師叔的傢伙,只見過一面,是眼睛長在腦門上的貨sè。 但是曾經聽師父說,師公對這個關門弟子,寵愛得有點過分了,不但親自傳授仙法,還教拳,光是劍譜,就送出去一大堆。 師公還送了那個同齡人一把竹劍,聽師父喝高了,提過一嘴,竹劍上邊刻有「夏堆」二字。 男人笑道:「對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陳平安,是你那半個師公的朋友,好朋友。」 烏江扯了扯嘴角,「我說自己是丁嬰,你信不信?」 現在的江湖騙子,新鮮花樣不少啊。 陳平安抬起手中的酒壺,晃了晃,說道:「信不信我是陳平安,並不重要。這壺仙家酒釀是真的就行,敢不敢喝?」 鍾倩,身份不明的江神子,眼前這位屬於魔教「餘孽」的烏江,還有如雨後春筍冒出頭的一大撥年輕武學宗師,雖說金身境武夫暫時只有鍾倩一位,但是六境武夫的數量,要遠遠多於陳平安當初進入藕花福地,幾乎都快翻倍了。關鍵是六境武夫的人數,在接下來二三十年間還會增多,大概是在三十年後,才趨於穩定。 開山大弟子故意在此破境,裴錢的那幾場武運饋贈,當然至為重要,可如果再往前推幾步,究其根本,似乎還是老觀主在自家一畝三分地裡邊,早就培育好了一大撥好苗子? 否則蓮藕福地的武運再濃郁,還是會逐漸集中到一小撮純粹武夫身上,而不是現在這種百花齊放的「江湖大年份」了。 烏江死死盯住那個神神道道的男人,沉默片刻,說道:「無功不受祿,說吧,仇家是誰,要我砍誰。事先說好,砍人可以,殺人不成。如今幾個朝廷管得嚴,風聲緊。你既然是山上的那種鍊氣士,跟你不對付的仇家,肯定身份不差,偷摸上去砍他幾刀不難,可真要鬧出人命來,就不是什麼小事了,我犯不著為了一壇所謂的仙家酒釀,被迫當個四處流竄的通緝犯。」 陳平安啞然失笑,不愧是陶斜陽教出來的弟子,也虧得陶斜陽沒有悉心傳授,提起手臂,「一見投緣,送你喝的,無需報酬。」 烏江怎麼說都算是陸台的徒孫輩,自己這個水漲船高就當了長輩的,總得給點見面禮。 烏江冷笑道:「是打算放長線釣大魚,還是想要跟我結拜兄弟,一來二去混熟了,好替你賣命?」 好些江湖演義、公案小說的書上都是這麼寫的,看似正人君子,道貌岸然,實則心黑得很,殺人雙手不沾血的。 虧得自己暫時還沒有娶個貌美如花的媳婦,不然更得悠著點。烏江一想到這個,再打量了對方一眼,還挺人模狗樣,得離遠點。 師父說得對,江湖險惡,在高處飛來飛去的,就沒幾隻好鳥。 種地的說種地苦,讀書的說讀書苦。互換一下,再看看如何。 習武的說習武好,修道的說修道好。打一架,就分出高下了。 湖邊有一男一女都在垂釣。 不管有沒有,先放下魚簍。 秋氣湖的鱸魚,極負盛名,是北晉、松籟兩國老饕清饞們的心頭好。 真正喜歡釣魚的,往往也喜歡看人釣魚。 柳條垂若簾,坐在樹蔭里,只見那位少年模樣的練氣士,驟然提竿,一尺鱸魚新釣得,少年將鱸魚取下魚鉤,丟入魚簍內。 一旁女子,明明生得體態豐腴,偏又氣質端莊,面容嫵媚,眉間卻有一股凜然氣。 她是山野精怪出身,不過鍊形成功,觀其氣,多半已是某地淫祠神靈,尚未獲得朝廷封正,故而她的祠廟金身還不夠穩固,本相偶爾搖曳,如風過後的樹蔭。 陳平安坐在岸邊,揭了泥封喝著酒,烏江猶豫一番,還是來到此人身邊蹲著。 烏江並不擔心對方暴起行兇,況且對方看著也不像是那種多厲害的貨sè,用某部刀譜上邊玄之又玄的話說,就是「氣輕」。 唯一一種例外,就是那種返璞歸真的武學宗師,比如師公陸台。 秋氣湖地界,如今嚴禁私鬥,一經發現,不問緣由,鬥毆雙方,甭管是問拳還是鬥法,全部一律拿下。 這些天就已經有幾個傢伙被抓去大木觀吃齋飯了。 陳平安以心聲問道:「烏大俠,你知道他們的身份嗎?」 烏江點頭道:「他們都來自松籟國最南邊的蠻夷之地,男的,叫袁黃,是個你們這些山上鍊氣士所謂的修道天才,但是精通槍術,好像是家學,武技相當不俗,都說他槍法直追臂聖程元山,前幾年拒絕了湖山派的招徠。女的,是疊葉山神廟的山神娘娘,真名不清楚,當地百姓都喊她綠腰娘娘,祠廟名字文縐縐的,叫什麼乞花場。」 袁黃是少年遊俠出身,家破人亡,曾經手刃仇寇,雪片大如掌的深夜中,少年拖槍潛行夜襲,進入一處軍鎮官邸內戳中仇家的頭顱,再將其跺下,袁黃最後找來一條長達數丈的長繩,一端拴仇家頭顱,一端系髮髻,拖槍狂奔在雪夜中,身形快過箭矢,馬馳不及。 好個解冤雪恥取人頭。 烏江繼續說道:「袁黃有個名氣更大的朋友,矮個子,最喜歡多管閑事,專管那種跟他無關的不平事,就是每次出手極狠辣,不是攔腰斬斷就是剁掉雙腿,吳闕知道吧,與我一樣用刀的,好幾個徒子徒孫就被此人宰了,吳闕也沒敢放個屁,倒不是打不過,估摸著還是不願意招惹這種光腳不怕穿鞋的亡命徒吧,師父說過,有了名氣和門派的江戶前輩,大多如此,年紀越大就膽子越小,今天的年輕人以後成了江湖名宿,也是一樣的,師父教了我刀法,沒什麼要求,更不求回報,只是讓我以後別變成這樣,我覺得很有道理,所以一直沒想著開設武館,或是投靠哪個朝廷,不跟人要權要錢要地盤要女人,才可以天不管地不管,更自由。」 說了這麼多的烏江,轉頭問道:「哥們,咱們都是走江湖的,出門在外,首要宗旨是啥?」 我都這麼坦誠了,你就不能透個底?給句準話,再請喝酒? 陳平安笑答道:「以誠待人。」 烏江默然。 這個用刀的年輕高手,額頭霎時間都是細密汗水。 只因為唯一一次跟著師父,覲見那位當教主的師公。 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 在那彎來繞去的魔教總壇,與印象中的戒備森嚴、白骨累累、哀嚎遍地……都不沾邊,一路山清水秀,亭台閣樓,多是鶯鶯燕燕的漂亮女子,當初少年都誤以為自己走入一處仙境脂粉堆。等到少年瞧見那位「師公」,更是彆扭,只見對方既不是鶴髮童顏的老人,也不是身材魁梧的男子,更像個出身優越的世家子弟,而且比那些先前路上瞧見的女子更……好看。 年輕男子,頭別一枚金簪,穿著一件寬鬆的雪白長袍,脫了靴子,盤腿坐在一張不知道從哪裡搬來的龍椅之上。 看著那個站在門口跪地磕頭的拘謹少年。 陸台笑眯眯問道:「少年郎,長得跟一塊黑炭似的,不錯不錯,這就很討喜了。我問你一個問題,要是答錯了,我就讓陶斜陽把你的腦袋擰下來,答得還湊合,就別喊師公了,不過好歹能夠全須全尾,從哪裡來走哪裡去,答得好,我就傳你幾手你師父都要流哈喇子的絕學,七境武夫,指日可待。」 「你覺得一個人行走江湖,要秉持個什麼宗旨?」 少年早就被嚇傻了。 陶斜陽咳嗽一聲,以此提醒跪地不起的少年,教主問你話呢。 少年這才回過神,顫聲道:「活下去。」 陸台揉著下巴,「勉勉強強,湊合吧。」 「記住了,行走江湖,以誠待人。」 「記住了?」 黝黑少年牙齒打顫,「回稟教主大人,記下了。」 他抬了抬下巴,一位捧匣侍女,從袖中摸出一本武學秘籍,隨手丟給門口的少年。 正是有了這部刀譜,烏江才可以武藝精進,功力暴漲。當然師父拿去抄錄了一部。 烏江使用聚音成線的手段,小心翼翼問道:「敢問上仙名諱。」 陳平安以心聲笑道:「我說自己是陳平安,你又不信,隨便換個說法,你就信了?」 烏江小聲嘀咕道:「這種事情,怎麼敢信。」 同樣是在南苑國京城,丁嬰做掉了朱斂,你又做掉了丁嬰。 據說還曾讓御劍飛行的俞真意都不敢入城。 尤其是烏江-曾經從師父那邊聽說一個駭人消息,師公與那位姓陳的劍仙是摯友,有過命的交情,曾經一起走過外界的江湖。 陳平安拋過去一壺酒水,問道:「烏江,你對如今世道是什麼觀感?」 烏江這次沒有矯情,伸手接住了酒壺,揭了泥封,使勁嗅了嗅,好酒!尚未開喝,年輕人就有幾分醺醺然了。 烏江仰頭灌了一大口所謂的仙家酒釀,一口下肚,整個人竅穴宛如久旱逢甘霖一般,酒氣在體內蒸騰,牽動氣血,一路經脈隨之震顫如響金石聲,烏江頓時打了個激靈,滿臉漲紅,悶哼一聲,感嘆道:「難怪人人要當神仙。」 消化掉那股子酒勁,烏江回過神,宛如重回少年時,第一次覲見教主陸台,小心翼翼斟酌一番,沉聲道:「現在的世道,多是古怪神異,處處是不可能變得可能,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都美夢成真了。學武練拳的,有希望超過那些曾經看似無敵的傳奇人物,再不用熬到七老八十,年輕如鍾倩,就已經是種秋、程元山那樣的大宗師了,修習仙法的,更是都可以想著長生了,好像一夜之間,天下所有名山大川就都有了主人,各國境內都是祭祀,當官的忙著修建祠廟,老百姓燒香的時候特別虔誠……」 說到這裡,烏江抬頭看天,神sè複雜道:「曾經碰到一個誤打誤撞半路修行仙法的朋友,說這是天公作美。」 晃了晃腦袋,又悶了一口酒,這次不敢多喝,烏江望向水光淋漓的秋氣湖,喃喃道:「只是神仙湧現,鬼魅叢生,我這種有武藝傍身的,會覺得是好事,老百姓可能就不會覺得如何有趣了,更多還是心慌吧。」 陳平安點點頭,「你能這麼想,很不錯。不用想著如何省著喝酒,喝完了再來一壺。只管放心喝,你的酒量,肯定敵不過我的這一手搬酒神通。」 若論勸酒功夫,二掌柜至少是與武學境界持平的。 烏江滿臉震驚道:「陳劍仙還會搬酒這門仙法?」 陳平安笑道:「不能教,也教不了。」 因為這門神通別稱「有錢」。 畢竟陳平安沒有陸掌教的境界和臉皮,當真可以從人間四處搬運仙釀,不告自取。 陳平安又拿出一壺酒,遞給烏江,微笑問道:「既然你是這麼看待世道的,這些年是如何走的江湖?」 烏江欲言又止,思來想去,還是將那些漂亮話咽回肚子,老老實實回答道:「光棍一條,單憑喜好走江湖,至少不害人。」 陳平安笑著點頭,「單憑這身出門行頭,就知道你沒說假話。」 六境武夫,已經有一份武運在身,在哪裡不能吃香的喝辣的,哪怕去朝廷撈個官身不低的武將,都是輕易而舉的小事。 烏江滿臉窘態,天橋的說書先生不都是這麼講的,鬍子拉碴,不修邊幅,浪蕩江湖,不是豪傑就是好漢。 一艘開往螺黛島的樓船,已經摘去冪籬的狐國之主沛湘,身邊帶著三位「扈從狐仙」,坐在頂樓品茶賞景。 專門在此等候「國主」沛湘大駕的樓船臨時管事,是一位出身大木觀的年輕女冠,是觀主宮花的嫡傳弟子之一,賜名薄倖,道號「柔日」,此次盛事,她專門負責待人接物,此刻跪坐在潔白如玉的象牙席子上邊,親自煮茶待客。 薄倖為幾位貴客遞過 去茶盞,笑語嫣然道:「我家觀主,為了迎接國主,專程在螺黛島上新建了一座府邸,取名古月軒,只等國主登島入住,若是不嫌棄地偏,以後古月軒就是國主的私人府邸了,將來狐國鍊氣士來秋氣湖遊玩,都可以住在那邊。」 對於女子練氣士、山水神靈,大木觀好像都願意格外優待。 沛湘笑著點頭,「回頭見著了宮湖君,必須與她當面致謝。」 一番閑聊,提及薄倖的出身,她微笑道:「祖上世代居住在那條澉江,距離秋氣湖不遠,我家祖輩都是江上的放排人。」 郭竹酒身體後仰,伸手掀起帘子,望向楊柳依依的湖岸邊,佩服不已,師父這個大反派當得真愜意。 ———— 浩然有九洲,青冥天下則有十四州,其中只有汝州,是唯一一個公認「武運壓過道氣」的地方。 只因為汝州的赤金王朝,有一位坐鎮鴉山的「林師」。 加上汝州境內多水鄉澤國,故而也是白玉京望氣一脈道官最感頭疼的一塊版圖。 汝州境內有一條澶江,水運冠絕一州,位列青冥六瀆之一。 一男一女並肩走在大水之畔,強勁江風撲面,衣袖獵獵作響。 男子微笑道:「是『州』而不是『洲』,足可看出兩座天下的山、水兩運的懸殊。」 林江仙歷次出門,從來都是孑然一身,這次卻是破例了,身邊帶著一個年輕女子,正是前不久找上門來的蘇店,她來自寶瓶洲舊驪珠洞天的槐黃縣小鎮,按照真實輩分,可算他的師妹,不過如今蘇店在鴉山改名為蘇惦,拜師於一位林江仙的再傳弟子,輩分一下子就拉開了。 一開始林江仙還擔心蘇店會不樂意,都打好了腹稿,說這只是掩人耳目的權宜之計,白玉京不比浩然文廟,很容易被那些精通算卦的道官順藤摸瓜……不曾想當時蘇店不等林江仙把話說完,她就簡單回答一句,只要自己在這邊能夠學到「真拳」,她當個每天需要給人端茶送水的雜役弟子都沒關係。 蘇店習慣性敬稱對方為林師,「林師,距離下一屆武評,還有很長時間?」 不單單是入鄉隨俗,如今她又屬於寄人籬下,主要是以林江仙的武學造詣,好像喊一聲林宗師,都是一種不敬。 按照青冥天下的山上習俗,由仙杖派編訂的百年一評天下十人,兵解山給出的甲子一評武夫十人,看熱鬧的其實都不滿意,埋怨前者太短,時隔百年而已,榜上都是些毫無懸念的老面孔,至多就是位次出現小的調整,同時嫌棄後者年限太長,除了林師是毫無懸念的第一人,身後九人,每次換榜幾乎全是新人,畢竟純粹武夫,往往百歲就是高齡了。 林江仙笑道:「新榜才出沒幾年,按規矩說是該如此,不過先前托白藕的福,甲子之內,一座江湖才有沒有那麼死氣沉沉,她喜歡跟人問拳,出手又重,幾個手下敗將,非死即傷,他們等於才上榜沒幾天就跌出去了。當年上榜的,尚未被白藕找上門的老前輩,難免內心惴惴,生怕自己學藝不精,輸拳又丟臉,一世英名毀於一旦,當時不在榜上,卻覺得自己有希望躋身下一屆武評十人的年輕人,也開始憂心忡忡,難不成真要為了一點虛名就把命搭上?相信上屆榜單頒布之前,身為兵解山祖師爺的龍新浦,他一定事先去過青神王朝,與白藕打過招呼,通過氣了,我猜雅相也會叮囑白藕幾句,讓她別再這麼鋒芒畢露。」 兩人走入支流馬頰河,舊稱瀦龍,江河匯流處的山坡上,立有一座香火平平的祠廟。 一路行來,河邊偶有遊客,但是都未能認出這位青衫中年人的身份,這跟林江仙不喜歡拋頭露面有關係,鴉山位於赤金王朝,但是王朝舉辦任何典禮,至多就是林江仙的某位嫡傳弟子出面,林江仙每次外出遊歷,幾乎都是在市井江湖行走,既不入山訪仙結交道官,也從無鬧出過山上風波。 就像上次破例出席那場大潮宗婚宴,林江仙也只是挑選個角落默默落座,用了個化名。 「純粹武夫登高,總是心氣先到,拳後到。不比動輒活上幾百數千年的修道之人,武夫練拳就這麼幾十年的光yīn,若是連想都不敢想,走不到心中高處那個位置的。」 林江仙說道:「你在這邊,拿白藕當作參照物,沒有什麼問題。雙方有差距,現如今差距還不小,但是努努力,加把勁,總能看到個背影。」 「總好過在家鄉那邊,總拿自己跟『雙裴』作對比。」 「作為你的假想敵,將來註定繞不過去的兩位問拳對象。她們一個位置過高,裴杯是當之無愧的浩然武道第一人,別說與她問拳,你估計想見她一面都不容易。一個距離太近,就在家鄉落魄山,況且裴錢比你還年輕,明顯她習武資質更好,你輸拳一次兩次沒什麼,總輸,終究不是個事,尤其怕裴錢故意出拳收力,對方是出於好心,只因為你自己心性不夠堅韌,那麼就會有大-麻煩。所以你來這邊,換個新環境,是對的。」 蘇店說道:「白藕終究是天下第三,林師,我將她作為追趕對象,會不會太過不自量力了?」 畢竟有無心氣是一回事,事實如何,又是另外一回事。 林江仙微笑道:「怕什麼,有我這個師兄在,一切就皆有可能了。我來幫忙教拳喂拳,你就再不是痴人夢囈。」 「不過飯要一口一口吃,我幫你羅列出了一份名單,上邊差不多有五六位武學宗師,你在三十年內,與他們先後問拳。」 「事先說好,你只要輸掉一場,這輩子就都沒資格與白藕問拳了。」 蘇店深呼吸一口氣,「我絕對不會讓林師失望的!」 林江仙搖頭道:「我只是盡師兄的責任而已,對你又不曾寄予什麼厚望,還清一筆舊債而已,沒什麼可失望的。你只需要做到讓自己不失望就可以了。」 蘇店雖然在鴉山輩分很低,但是真正的「師父」,還是他林江仙。 未來二三十年內,林江仙會親自指點蘇店學武練拳,可能比那幾個名義上的親傳弟子還要親傳。 青冥天下的白藕,大致可以視為浩然天下的女子武神裴杯。 某種程度上說,雅相姚清,可能就是按照裴杯的這個「範式」和「真跡」,來精心栽培、臨摹的白藕。 白藕,青神王朝的女子國師,腰別一枝短戟,名為「鐵室」,是被白玉京記錄在冊的一件神兵利器。 止境武夫,屹立武道之巔百餘年,如今是青冥天下武夫第三人,僅次於林江仙和辛苦。 先後兩次登榜武評十人,白藕第一次登榜,當時排名墊底。 哪怕如此,還是非議不小,一個四十來歲的女子,不過是剛剛躋身止境,武學天資再好,可她畢竟從無與止境宗師問拳的事例,甚至在成為十境宗師之前,白藕在遠遊境和山巔境之時,她更大名氣,還是那個女子國師的煊赫身份,至於問拳,好像也沒什麼值得說道的戰績,結果一州境內,人人都說她是武學天才,外界是個人都會懷疑,她是不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難不成,就為了讓榜單上邊有個女子武夫,才故意放水,讓她登評? 事實證明,絕非如此,因為白藕在這之後每隔十年,就會按照這份榜單的順序,去找武評第九、第八……與這些名次在她之前的止境武夫,各自問拳一場。結果天下側目的那四場問拳,白藕全勝,三人死一個活,唯一活下來的止境老宗師,還跌境了。 之所以沒有第五場和第六場,還是擔任青神國師的白藕,一口氣跳過數個名次,主動走了一趟汝州鴉山,她選擇直接與那位林師問拳! 當然輸了。 於是等到第二次武評,她躋身前三甲,就只剩下「小有非議」了,唯一能挑出的瑕疵,就是她擁有那支名為「鐵室」的手戟了。 只不過再不是什麼躋身十人、名次還這麼高,而是她憑此神兵利器躋身的武道前三甲,可能有點……小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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