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五章 猜先
白玉京碧雲樓,鎮岳宮煙霞洞。
有個年輕容貌的修士,身材消瘦,面容枯槁,雙頰凹陷,此時神sè凝重,顯得心事重重。
盤腿坐在山巔,他低頭看著一塊長條泥板,上邊就像用一顆顆鐵釘寫出了一句讖語。
他雙手十指,血肉模糊。
真可謂是名副其實的板上釘釘了。
因為剛剛得到了一個極為古怪的卦象,簽文更是吉凶難測。
道喪三百年乃得此君。
只可惜他數次艱辛推衍,「此」一字,都死活無法更換成某個姓氏。
那麼此人是誰?姓甚名甚?前身為誰?將會屬於哪條道脈?又會何時出山?是那種亂世之初的妖人,還是類似開國之初的奇人?
難道是說承平已久的青冥天下,即將迎來一場萬年未有的變局,註定亂象橫生,然後此人會在五百年後現世?還是說正因為此人的出現,才出現了長達五百年的天下亂世?
是個那道號山青的道祖關門弟子?所以屬於陸沉未雨綢繆,早有對策?
還是說那位大掌教,會在五百年後重返白玉京,為青冥天下平定亂局?
或者是大潮宗那個鬼修徐雋?
又或者是那永州米賊一脈的餘孽,並且極有希望成為這一脈駁雜道法的集大成者,那個聲名鵲起的晚輩王原籙?
他抬頭望向天幕,可惜自己出不去。
也不對,要是出去了,只會瞬間天機紊亂,恐怕就會一切做不得准了,愈發撲朔迷離。
他長呼出一口氣,將那些鐵釘一一拔出泥板,收入腰間系掛的棉布袋裡,本就血肉模糊的十指,可見白骨,只是他卻面無異sè。
要是在此地之外,這種傷勢確實不算什麼,可問題在於這裡是鎮岳宮煙霞洞,管你之前是什麼境界的得道之人,沒什麼道心不道心的,修為不能當飯吃,肉疼卻一定會真的疼。要是挨上一棍子,肯定是要跳腳的,前不久就有人被捅了一刀子,腸子嘩啦啦滑落在地,那人說死就死了,好像進入鎮岳宮煙霞洞之前,還是位精通符籙的仙人。
而這個能夠獨佔好幾個山頭的人,名為張風海,曾是玉樞城……板上釘釘的下任城主。
他的兩位師兄郭解,邵象,當年對此都視為天經地義的事情,而張風海自己,也是如此認為。
事實上早年整個白玉京和青冥天下,亦是如此。
九十歲的飛升境。
按照某個小道消息,這還是玉樞城的老城主,故意幫著關門弟子虛報了年齡,其實張風海打破仙人境瓶頸之時,才八十一歲。
關鍵是張風海,是一個當之無愧的修道全才,符籙,煉丹,陣法,術算等等,樣樣精通,在那白玉京五城十二樓,隨便摘出一個門類,張風海都是極為出類拔萃的。
此外張風海如果不是得了師尊暗中授意,一直在刻意延緩破境速度,可能四十歲,至多五十歲,就是飛升境修士了。
好像除了不是一位純粹劍修,張海峰的修道生涯,堪稱完美無瑕。
只可惜碰到了二掌教余斗,揚言要脫離白玉京道籍的張風海,結果未能憑本事走出白玉京。
被關押在了專門用來囚禁大修士的鎮岳宮煙霞洞。這一禁足,就快要八百年整了。
這裡是一處名動天下的磨仙窟。類似浩然天下的文廟功德林,西方佛國某一脈的活埋庵。
張風海在此將近八百年,既然無法修行,那麼勉強可以稱為正事的,就只在一件事上,既然道不可道,那麼自己就先來確定什麼不是道,持之以恆,終究會離那個真正的「道」越來越接近。
此外,以觀想之術配合推衍之道,營造出一個無中生有的虛無身外身,淬鍊體魄,首創大符,煉造, 斬三屍再融合再斬……這些都是小事。
要說這是余斗用心良苦,故意磨礪張風海的鋒芒,好讓這位「小掌教」潛心修道,憑此躋身十四境,然後雙方重見之日,摒棄前嫌,相逢一笑泯恩仇……那就太過小覷那位真無敵的道心了。
余斗根本不屑為之。
而張風海也由衷感激余斗的沒有如此,不會如此。
張風海舉目眺望,扯了扯嘴角,也好,戒酒了。看來想要戒酒也簡單,沒酒喝就行。
除了他這位曾經被譽為「白玉京小掌教」的玉樞城道官,在這裡悄然而死的,還有昔年白玉京十二樓中的兩位副樓主,他們曾經是一雙道侶。同樣是因為違反了白玉京的金科玉律,被黃界首親自領進此地,閉門思過。聽說在那趕赴五彩天下的三千道人當中,有個出身符籙派祖庭之一的青詞宮領銜修士,元嬰境,名叫南山。與那採收山,兩座頂尖宗門的關係,就像早年的兩京山和大潮宗,名為悠然的女修,與那南山,這對年輕地仙,同年同月生,就連時辰都一模一樣,毫釐不差。冥冥之中,簡直就是一種天公作美的天作之合。也對,殷州那邊,朝歌都能與徐雋結為道侶,他們在這一世怎麼就不行了?
在這煙霞洞內,人人都被大道壓制,流徙囚禁在此的修士,不管在外邊是什麼修為,境界如何高,全部淪為字面意思上的無境之人,沒有一絲一毫的天地靈氣,自然就無法鍊氣修行了,而且所有修士都被打回原形,曾經在修行路上,被天地靈氣淬鍊過的堅韌身軀、魂魄,在這裡都重新變得與凡夫俗子無異,孱弱不堪,但是唯一的例外,就是偏偏不傷原本「命中既定」的陽壽,簡而言之,就是光yīn長河的流逝速度,與外界天地截然不同,人之身軀依舊會慢慢腐朽,只是速度放慢了。
肯定是道祖的手筆。
張風海站起身,在這裡待了將近八百年,張風海就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比如從山頂這邊放眼望去,薺麥青青,一望無垠。
有個老翁,這些年一直幫忙照看河邊的那架水車,說是幫忙,其實就是依附張風海,有個靠山,再不至於每天被人找樂子,比如踹翻在地,撒尿在頭上。
那個早已忘記在這裡待了多少年的老人,每到冬天就會滿手凍瘡,鮮血直流,苦不堪言。
前不久翻耕農田,被他刨出了一截斷折的劍尖,就主動送給了張風海,有點佃租的意思。
可惜張風海去搜尋,始終未能找到那把斷折長劍的其餘部分。這種事,得看緣分。
張風海事後聽人說,老頭當時找到那截劍尖後,指甲蓋里滿是泥土的乾枯雙手,使勁攥住這件不知屬於誰遺物的老舊之物,最後 就坐在田壟上,先是怔怔出神,低聲嗚咽,反覆吟誦了一篇五言古詩,之所以反覆,是經常念到一半,就忘記了下文,老人就會騰出一隻手,使勁捶打腦袋,等到記起一句,再重新來過,可能是最終也沒能記起詩文的全篇,又或者正因為記起了整首詩篇,沉默許久的老人,突然就扯開沙啞嗓子,使勁乾嚎起來,好像比被人拿繩子拴在脖子上邊當狗遛,更讓老人傷心。
大概因為老人曾是劍修的緣故吧。
至於那篇五言古詩,張風海沒有跟那個轉述者過問名稱。
沒必要,看書極其駁雜的張風海,猜都猜得出來。
一位臉sè黝黑身材苗條的女子,走到山頂這邊,她便是那個陪著老人登山來找張風海的人,她伸手繞過頭頂,驅逐幾隻惹人煩的蝴蝶,她沉默許久,終於開口問道:「想什麼呢?」
雖然她是頭別木釵,麻衣草鞋,寒酸至極,但是彩蝶翩翩繞木釵。
如果不是常年勞作,被日頭曝晒得肌膚粗糙,想來也是一位大美人。
是一個主動要求進入鎮岳宮煙霞洞的女子,一開始白玉京那邊根本沒理睬,後來她便做了一樁犯禁之舉,才被丟入此地。
這位女冠,名為師行轅,道號攝雲。
她曾是一位仙杖派的祖師,好像是要來這邊找人,她既算遂願了,也不算如願。因為她要找之人,已經是一具枯骨。
她在親手將那屍骸埋葬過後,反正也沒有什麼後悔葯可吃,就當是既來之則安之了,反正來此地不容易,走出去更別想。
她完全沒有要活著離開的念頭,就在這邊落腳,不過為了自保,不受侮辱,她就找到了張風海,這些年的身份,類似侍女。
在這個地方,老人,女子,準確說來,是弱者,下場都會很可憐。
想要活下去,尤其是想要活得體面些,就得活得半點都不體面。
張風海神sè木然,置若罔聞。
師行轅便轉移話題,伸手指了指麥田,笑道:「看樣子,今年的收成,要好過往年至少三成。」
張風海跟著笑了起來。
兩位曾經身份顯赫的大修士,為了麥田的收成,由衷笑顏。
這在外邊,是無法想像的事情。
除了她,這裡的奇人怪事很多。
有個渾身插滿古劍的矮小老人,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吊命,得以苟且偷生,年復一年的,竟然熬過了很多很多後-進「晚輩」。
經常被罵是老畜生,約莫是妖族出身吧。之所以沒人欺辱他,好像是因為老人既扛揍,還能打架,曾經抽出身上一把古劍,就將一個「青壯」男子砍成肉泥,再將屍體卸掉胳膊大腿,掛在竹竿上邊晾曬,晒乾了,當肉乾嚼著吃。
還有一個年輕容貌的男子,好像是米賊一脈的祖師爺之一。這麼多年,只喜歡燒制瓷器,然後經常會被人闖入茅屋,打砸一通,然後委屈得直流淚,又繼續埋頭燒造瓷器。
有人精通水性,佔據著一大段河水,常年以垂釣、捕魚為生,拉幫結派,最早是十幾號男女聚在一起,開始傳宗接代,開枝散葉,如今已人數將近半百,據說近期打算建造一座家族祠堂了。
有那狐媚女子,前些年才被丟入煙霞洞,她曾是翥州那邊的止境武夫,在青冥天下,一個止境氣盛一層的女子武夫,不算如何出彩,至多是在一州之地抖摟威風,結果到了這邊之後,從一開始的如履薄冰,再等被她親手殺掉找上門的男子後,這讓她欣喜若狂,雖說她的體魄如世俗女子一般無二,而且聚攏不起半點純粹真氣,卻因為精通殺人的技擊之術,這就是武學境界、體魄都已不在,但是某些「記憶」猶在,這就讓她足可自保了,再找到幾件被人隨便丟棄的兵器,她完全可以隨意殺人了,但是她一直沒有收徒的意思,這些年喜歡養面首,一直覬覦張風海,當然還有師行轅。
有個白髮鬍鬚糾纏成一團的邋遢漢子,曾是那喜歡興風作浪的「一字師」,又被稱為「竊字者」,擅長神不知鬼不覺篡改仙府道院的那些秘藏珍本經書。道官一著不慎,就會誤入歧途。山上有那僧不言名道不言壽的講究,就有了那破戒僧人,被稱為「有名僧」。
還有個成天喜歡赤身裸體,四處晃蕩的魁梧漢子,帶著一幫肩扛兵器的狗腿子,見誰不順眼了,就飽以老拳。他除了極少幾股勢力,不敢去招惹,其餘的,用他的話說,「就是一群廢物,都不是三招之敵」,要知道在家鄉,他也就只是個半桶水的玉璞境,被丟進來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覺得自己屬於「高攀」了鎮岳宮煙霞洞,唯一能夠拿出來說道說道的,就是追殺過朱某人,可問題是,贏過天下第十一人的朱某人,有什麼值得吹噓的?
汝州朱某人,在山上打架就一次沒贏過,都是一直在逃,只是會故意逃得慢些。
畢竟在這裡,什麼曾經的道號,山頭法脈,境界法寶,術法神通,全都是虛的。
也有人喜歡收集那些遺落在地的仙家重寶,往往品秩都不低,法寶起步,半仙兵都有十幾件。
只是除了當擺設,意義何在,毫無意義。帶的出去?
在這邊,要是與人起了口舌之爭,或是躲麻煩不過,依舊被找了麻煩,就只能是鬥毆干架,或是展開一場械鬥,往往是誰人多勢眾,誰的力氣大,誰手腳更狠,會點曾經看都懶得看一眼的「武把式」,誰就更能佔到便宜。不是沒有人試圖研習技擊搏殺之術,想要靠著沒日沒夜的走樁之類的,下苦功夫,試圖練出個飛檐走壁的「大神通」,事實上有很多人都有過類似的嘗試,但是幾乎都沒有什麼成效,想要立竿見影更是奢望。
也不是沒有與白玉京不對付的「修士」,來找張風海的麻煩,結果所有膽敢上山找這個「小掌教」的,都死了。
就連那個一直覬覦張風海「美sè」的狐媚女子,幾次都只敢在山腳那邊徘徊,她這個能夠「跳走如飛」的高手,依舊次次放棄了登山的念頭。
師行轅坐在一塊石頭上,笑問道:「我總覺得你是唯一一個,有希望活著離開這裡的人。」
張風海不太喜歡說話。
她習以為常了,自顧自說道:「不是因為你的身份,而是你的道心,可能才是最契合天心的。」
張風海終於開口道:「我要不是會點武技傍身,如今說不定每天都要腚眼兒疼。」
師行轅聽著這種粗鄙言語,也沒什麼怪異表情,一樣早就習慣了。身邊男人,要麼不開口,偶爾說話,都很直接。
她雙手十指交纏,繞過頭頂到身後,手指關節嘎吱作響,隨口問道:「如果哪天真能出去了,最想做什麼,跟余鬥打一架?」
張風海忍了忍,還是算了,沒有罵她是個白痴嗎。
她轉過頭,笑道:「說說看。」
張風海想了想,說道:「洗個澡,換上一身乾淨衣服,出去的時候,外邊最好是個大冬天,找個僻靜地方挖筍去,因為冬筍的滋味要比春筍更厚,大雪封山,來個圍爐煮筍,大塊的冬筍煮大塊的鹹肉,大碗大碗喝那家鄉土釀的楊梅燒酒,酒足飯飽,醉倒了事,呼呼大睡,鼾聲如雷,誰都管不著老子。」
她咽了口唾沫,抹了抹嘴,「早知道不問了。」
張風海冷不丁冒出一句:「聽老頭說,你饞我的身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真的假的。」
師行轅白了一眼,「回頭下山,就撕爛老東西的那張臭嘴。」
張風海說道:「他又不怕這個,你來這邊之前,他還被人餵過屎尿,從鼻子里噴出來,滿臉都是。」
師行轅欲言又止。
張風海神sè淡然。
師行轅說道:「張風海,你為什麼不為所有人制定規矩?」
張風海說道:「然後呢?」
師行轅默然。
更多的「修士」,到了這邊,就像籠中困獸,時日一久,被折磨致死的,很多,但是更多的,還是徹底失心瘋了。
因為在這磨仙窟,最可怕的地方,在於所有人的自殺,都是徒勞,往往隔天就會自行活過來,求死不得。
所以歷史上就有很多人,花盡心思,想要借刀殺人,故意尋死,找人殺了自己,但是依舊無一成功,一樣會重新活,就好像冥冥之中有個老天爺,在論心。
真心想死死不了,想活的又未必能活。
這就是磨仙窟,好像要把一個人所有的尊嚴,所謂的「道心」,徹底消磨殆盡。
還有不計其數的枯骨屍骸,生前都曾是名動一方的大修士。
既有白玉京的前輩道官,也有天下十五州的犯禁修士。
千里之地,活人,如今大概還有三百七八十個,其中又有大半人,都屬於在這邊土生土長的。
原本對於修士來說,就是「巴掌之地」的豆腐塊,幾步路的事情。但是如今,人人只能徒步而走,地盤就不算小了。
不到四百人,分散四方,想要碰個頭,不容易的。也虧得路途遙遠不易見面,各佔山頭,否則煙霞洞能不能剩下一百人都難說。
師行轅抬頭看了眼天幕,彎腰撿起一塊石頭,再隨手丟到崖外,說道:「我道齡不夠,只是聽山上前輩提起過幾句,說那場戰役,是余斗的真正成名一役,只是沒有任何史書記載此事,你以前在玉樞城,有看過相關內容的秘檔嗎?」
「沒看到相關書籍,玉樞城裡邊的所有藏書,我不到三十歲,就都看遍了。」
張風海搖搖頭,停頓片刻,拿起泥土塗抹雙手傷口,緩緩道:「但是我親眼見過,是用一種類似『走神』的遠遊,比起yīn神出竅遠遊,要更穩當,早就失傳了,是我自己看書琢磨出來的門道,然後旁觀了那場戰事的全部過程。」
最早青冥天下,既不是名義上的十四州,也不是山下俗稱的十九州,曾經是十五州。
余斗領銜,率領白玉京所有的道官,再召集天下道官,趕赴那一州戰場。
規模之大,影響之深遠,戰事之慘烈,後世的永州平倉一役,都遠遠無法與之媲美。
一州邊境線上,層層疊疊的雲海之上,剛好將一州之地圍起,
無數道官身穿青sè法袍。
如青鶴。
青鶴成群。
最終的結果,就是真正意義上的一州「陸沉」,造就出了如今的那座巨大湖泊。
相傳曾經有某句讖語,早就流傳開了,一州喪道,方有陸沉。
後來,等於少去一州版圖的青冥天下,就真來了個名叫陸沉的外鄉道士,被大掌教寇名親自帶入白玉京,最終成為道祖弟子,擔任三掌教,在那之後,陸沉又建造了一座南華城。
與身邊女子大致說過那幅戰場畫卷,張風海解釋道:「之所以打得如此慘烈,是因為一州之內皆一人了,準確說來,是那位據說可以視為十五境的化外天魔,不知怎麼從天外天成功流竄到了青冥天下,一州生靈,連同山根水脈,境內所有死物,皆是它。」
師行轅聽得驚心動魄,突然皺眉道:「道祖呢?」
張風海說道:「好像是去了天外,道祖在道上求道。」
師行轅神sè古怪道:「原來我這麼厲害啊。」
張風海站起身,打了個道門稽首,「恭迎道祖。」
一個少年道士憑空現身,笑著點頭,轉頭望向那個「師行轅」,很快就有一位面容模糊、身形縹緲的「修士」飄蕩而出。
道祖微笑道:「張風海,你去參加本次的三教辯論,贏了,就准許你脫離白玉京道籍,輸了,就吃你的冬筍燉肉就酒喝。」
張風海再次稽首,「謹遵法旨。」
師行轅看著那個「少年道士」,竟是嘴唇顫抖,沒辦法說出一個字來。
道祖笑道:「行了,呂碧霞,別躲了,你跟著張風海,還有師行轅一併離開此地,即刻起恢復自由身。」
師行轅只覺得頭疼欲裂,片刻後,眼神熠熠光彩,問道:「代價呢?」
道祖說道:「你在跟誰說話呢。」
下一刻,青冥天下候補之一的散仙呂碧霞,借住在「師行轅」魂魄中的飛升境巔峰修士,就莫名其妙摔出了鎮岳宮煙霞洞,摔在了白玉京邊界線上,躺在道路塵土裡,竟是長久無法起身。
剎那之間,張風海與師行轅,就站在了呂碧霞身邊。
原先山巔,那頭化外天魔唏噓不已,「還是你更厲害。」
道祖蹲下身,輕輕翻過那塊泥板,沒了釘子,猶有釘痕。
道祖站起身,泥板化作一團齏粉。
「可惜又晚了。」
化外天魔瞥了眼,譏笑道:「上次是我,這次又是被那頭綉虎騙過了天下人,之後我得好好推演一番,看看是怎麼做到的。」
不是什麼道喪三百年而得此君。
而是那句道喪五百年乃得陳君。
張風海到底還是年輕,道行不夠,不過也算殊為不易了,畢竟能夠算出個七七八八。
道祖淡然道:「好笑嗎?」
化外天魔立即戰戰兢兢,然後驀然猖狂大笑,隨即恢復平靜,最後唏噓不已,「道上求道何其難。你是打算違背你們三個的契約,事到臨頭再出手一次,還是就此散道,徹底不管天下事了。」
道祖微笑道:「余斗又不是沒見過大場面。」
那頭化外天魔點點頭,「確實。」
與天下為敵又如何,如棋局猜先時,余斗坐在棋盤前,只捏起了一枚黑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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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州一個邊境小國,潁川郡境內一個僻遠小縣,有座名為「靈境」的陳舊道觀,很有些年頭了,建造在一個小山頭上邊,其實就是個稍微大點的土包,前些年,下了一場百年難遇的鵝毛大雪,愣是將經久失修的道觀給壓塌了幾間屋子,在道觀的住持道官求爺爺告奶奶,四方籌錢後,除了重建屋舍,發現手頭還有點余錢,乾脆就將道觀里里外外全部修繕了一遍,再給道觀裡邊供奉的兩位祖師爺,泥塑神像貼上金箔,這讓道觀住持頗為自得,幾乎每天都要專門去山腳那邊,遠遠看著道觀全貌,只覺得好個氣派道場,古木成蔭,新建祠廟鐫古篆,小道兩邊種老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