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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六章 有人敲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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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荒天下,金翠城。 一座八面攢尖的亭子,匾額「月眉」。 天漏月稀明,地偏風自雜。 一位青衫長褂、頭戴碧玉冠的中年文士,輕輕攥拳,手心中握有黑白兩枚棋子,咯吱作響。 隨著這位金翠城客卿修士的動心起念,這座涼亭內,隨之異象橫生,氣象萬千,卻沒有絲毫天地靈氣流瀉至亭外。 先是有一串金sè文字飄蕩而起,如何是第一句第二句第三句? 很快便因為這十幾個文字,涼亭內響起了一陣雷鳴聲,青磚地面如陸地,青磚紋路便如水文,掀起了波濤萬丈。 好個佛門禪宗一脈的秘傳心印,要識吾家宗風么,青天轟霹靂,陸地起波濤。 在其中某塊宛如一洲山河陸地的青磚之上,風波驟然停歇,在天清氣朗中,好像有兩位小如芥子的僧人登高,一師一徒聯袂登山,年輕僧人,神sè莊嚴肅穆,問師尋常教人行鳥道,未審如何是鳥道?老和尚大步流星,健步如飛,在險峻山道上邊如履平地,聞言笑曰四字,不逢一人。登山途中,兩位僧人依次遇見道旁崖刻榜書,皆只有一字,祖,是,親,普,要。依次見字如過關,不作任何停歇,年輕僧人突然又問如何是本來面目?不料老和尚又答,不行鳥道。年輕僧人默然。老和尚驀然大喝一聲,如何是佛?年輕僧人緩緩答曰丙丁童子來求火。老和尚又道,好語,丙丁屬火,以火求火,可惜猶未到底,可更說看。兩位僧人腳下此山,實則由正、續道藏數以億計的文字內容煉造而成,而這座「道山」的山道崖外,有飛鳥驀然劃破長空,振翅繞山,一座青山開始同時旋轉,最終旋山與飛鳥彷彿皆靜止,故名一枝鏃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時,兩位登高而不覺山轉的僧人,如見山外飛鳥猶如一枝懸空靜止的箭矢。年輕僧人沉吟不語,老和尚嘆了口氣,檐下團露矣。年輕僧人霎時間心有靈犀,自問自答,如何是佛?丙丁童子來求火。老和尚輕輕點頭,重重跺腳踩地一下,最後笑言一句,莫露賊贓…… 在當年終於想明白某件事後,這位在金翠城修道多年的中年文士,更大心思,放在了佛家各脈浩瀚如海的經律論上邊。 涼亭外,金翠城的女子城主,她姍姍而來,停步後,看了片刻,由於那位「先生」並未刻意遮掩景象,她才得以瞧見涼亭裡邊的奇異人事,等到那位「先生」轉過頭,望向自己,她這才儀態萬方,施了個萬福,笑語嫣然,柔聲問道:「先生,這是作甚?」 城主清嘉,道號「鴛湖」,是一位仙人境妖族女修,她其實擁有一件仙兵品秩的法袍「水煉」,只是在這些年金翠城內,不舉辦各類慶典的話,她都會穿著身上這件顯得極為樸素的碧綠法袍「蕉葉」,略施淡妝而已。 那位被清嘉尊稱為「先生」的金翠城清客,站起身,微笑道:「閑來無事,隨便想想,聊以解悶。」 姓改名正,是個外鄉修士。 他在金翠城擔任客卿已經將近百年光yīn,深居簡出,幾乎從不拋頭露面,就算是清嘉的那撥嫡傳弟子,都不曾知曉金翠城有這麼一號古怪人物。 改正偶爾會悄然出門遠遊,從不與清嘉打招呼,她也不從不過問。 清嘉神sè誠摯道:「先生不必如此在意繁文縟節。天下規矩,就是給我們這些俗人設置的條條框框。以先生的學究天人,何必」 中年文士笑道:「入鄉隨俗,禮不可廢。」 清嘉由衷讚歎道:「先生律己有秋氣。」 中年文士搖頭說道:「不是翻過幾本書的讀書人,就可以被稱呼為先生的。」 先生一說,其實要比遠古時代的「書生」更早,意思更大,足可與「道士」比肩。 清嘉始終乖乖站在涼亭台階底部,試探性問道:「今天其實無事請教先生,可以去涼亭裡邊落座嗎?」 女修雙肩分別停著一隻畫眉鳥和名為紡織娘的花木精魅,私底下,清嘉對這位化名改正的客卿,一直敬稱為「先生」,都不加姓氏。 何況,金翠城真正的主人,早就不是她了。 只不過最讓清嘉覺得「好玩」、而不是恐懼的某個真相,是除非她親眼見到涼亭內的這位先生,否則她關於此人此事的全部記憶,就像被鎖在了某間屋子裡邊,身為主人的她,卻是沒有鑰匙的,鑰匙只掌握在這位先生手中。 故而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此事,那麼整座蠻荒天下,又有誰能知曉這個真相? 清嘉覺得很有意思,就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暗藏著一個不願與任何人分享的秘密。 能夠將一位仙人境修士的道心,好似完全玩弄於鼓掌之中,恐怕就算是飛升境巔峰修士,都不敢說自己一定可以做到,要說讓對方明知此事,依舊心甘情願,就更是匪夷所思了。而金翠城女仙「鴛湖」,可不是什麼性格軟綿之輩,光憑一位仙人境,也無老祖師可以依靠,她又天生不擅長廝殺,就能夠護住數百女修和整座金翠城,就可以知道鴛湖道心定然極其堅韌。 中年文士也沒有撤掉那份涼亭異象,笑道:「當然是客隨主便。」 清嘉聞言,咬了咬嘴唇,一雙極其靈動的秋水長眸,既幽怨,又嫵媚。她拾級而上,拎起裙角,進了涼亭,才察覺到小小涼亭的廣袤程度,小心翼翼繞過某些道氣縈繞的地面青磚,最終坐在那位先生對面。 一位名動天下的女子仙人,此刻正襟危坐,如面對一位學塾的教書先生。 清嘉落座後,流露出幾分自慚形穢的神sè,自嘲道:「先生打發光yīn的隨便想想,得出的結論,可能就是我們這些魯鈍之輩窮其一生都無法理解的玄之又玄。」 中年文士搖頭道:「鴛湖道友謬讚了。一個人的知識越多,就會面臨更大的未知。凡俗夫子,在於知道什麼,修道之人,在於知道自己不知道什麼。」 清嘉無言以對。 中年文士,坐姿端正,笑容和煦,但是在清嘉眼前,對方卻是……高若神明。 沒辦法,眼前此人,是那位敢在托月山、也能在托月山隨便殺人的白帝城鄭居中啊。 清嘉欲言又止。 就像她自己所說,原本沒打算聊什麼正事,只是等到她進入涼亭,與鄭居中面對面而坐,好像不說點什麼,她就會覺得有點……暴殄天物了。 至於涼亭「小天地」內的兩位僧人繼續登高與對話,清嘉看了也等於白看,聽了也白聽,一則完全不懂,再者道不同。 清嘉強行壓下心中那個念頭,換了個話題,亦是心中好奇已久的問題,「敢問先生,會覺得什麼事情,是真正有意思的嗎?」 鄭居中微笑道:「很多啊。」 例如在一處中等品秩的福地之內,鄭居中曾經讓某個自己,白手起家,從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在短短二十年間,變成一位成功輔佐帝王一統天下的軍師。同時又添加了兩個嶄新身份,其中一個,是武學天賦極好的草野莽夫,揭竿而起。另外一個,成為了山上練氣士,修行資質一般,下山後去當了縱橫家。 三者各有一條潛在的主要心路脈絡,牽引三人走向不同的道路,分別負責三件事,創建,摧毀,修補。 鄭居中低頭看著那座山頭,突然說道:「鴛湖道友,是該為金翠城作長遠計了。」 清嘉如釋重負,沉聲道:「懇請先生賜教。」 金翠城在在蠻荒天下的處境,與酒泉宗相仿。 兩座宗字頭的立身之本,分別是煉製法袍和釀造仙釀。 在外界看來,金翠城因為曾經幫助舊王座大妖仰止,將那件墨sè龍袍提升了一層品秩,才得到了仰止的庇護,倒也不假,畢竟蠻荒天下的那撥飛升境大妖,極少侵擾金翠城,卻非全部事實,仰止確實對清嘉青眼相加,可不過依舊是想要將其吞併,作為一隻財源廣進的聚寶盆,之所以沒有成事,還是清嘉堅持己見,甚至不惜撂下一句狠話,仰止似乎有些不為人知的顧慮,才沒有與清嘉一般見識,反正此間辛酸,不足為外人道也。 由於金翠城的法袍,煉製門檻高,難以大規模量產,上次攻伐浩然天下,金翠城與仙簪城在內幾個宗門,都屬於破財消災,給出了一大筆神仙錢,而金翠城這邊,也搬空了密庫儲藏千年之久的法袍,一併折價交付給甲子帳。 所以在劍氣長城那邊,金翠城這邊也沒有任何修士現身戰場。而城主清嘉,只是在之後的托月山議事中現身,與那撥參加文廟議事的浩然大修士,遙遙對峙,事實上,當時對面仔細打量這位金翠城女仙的視線,不在少數,當然還是因為她身上那件水路分yīn陽、擁有日月更迭、斗轉星移大道氣息的「煉水」法袍。 鄭居中瞥了眼女子仙人,點頭說道:「桃亭道友的建議,大方向是對的。」 看人道心、翻檢記憶如隨手翻書。 清嘉沒有感到任何不適,只是追問道:「以先生之見?」 金翠城能夠數千年來始終屹立不倒,在於擁有兩座所謂的靠山,分別是明處的仰止,暗處的蠻荒桃亭。 可惜舊王座大妖仰止,未能返回蠻荒,被柳七攔阻,已經被文廟囚禁,桃亭也早就在那十萬大山當看門狗多年,如今更是在浩然天下那邊,搖身一變,成了那個在鴛鴦渚一舉成名的嫩道人。 所以托月山大祖的嫡傳弟子之一,同為女修的大妖新妝,先前曾讓金翠城全盤交出煉製法袍的秘法、道訣。 金翠城沒有什麼可討價還價的餘地。作為交換,托月山允許金翠城隨便揀選兩地,建造兩座下宗。 只是對清嘉來說,這種華而不實的好處,意義何在?根本就是毫無意義。 金翠城即便立起了下宗,又守不住,金翠城內嫡傳皆女修,除了煉製法袍,根本不懂如何與人廝殺。 所以那桃亭,先前曾經偷偷寄來一封極其隱蔽的密信。 大致意思,無非是暗示清嘉,樹挪死人挪活。 不如將金翠城搬遷去往浩然天下,在那邊混口飯吃,雙方也好有個照應。桃亭在信上拍胸脯保證,到了那邊,不敢說讓金翠城更好,只說維持當下的家業,與文廟討要一個宗字頭身份,不在話下。 對桃亭來說,金翠城清嘉,就是個小姑娘,屬於半個自家晚輩。 因為金翠城若是往上追溯,有兩條道脈,一條類似正宗法統,一條屬於旁門秘傳,而桃亭與清嘉某位身份隱蔽的傳道人,確實極有故事,道侶稱不上,可要說是姘頭就又難聽了點。 而清嘉的這位不納入金翠城譜牒的傳道人,曾經為金翠城留下一道遺囑法旨,說在那輪明月皓彩當中,有位按照輩分清嘉可以喊一聲太上師祖的古老存在,但是何時得見這位祖師爺,具體時日,說不定,耐心等著就是了。 清嘉本以為金翠城可以憑此多出一座巍峨靠山,結果天上一輪明月,直接被那些劍氣長城yīn魂不散的劍修,給聯手搬遷去了青冥天下,這讓清嘉哭笑不得,這讓她還怎麼認祖歸宗?只是失望之餘,又有幾分輕鬆,畢竟金翠城內,已經有了一位自己甘心託付生死的鄭先生,就足夠了,真要讓那位道齡悠悠的祖師重返人間,再來到金翠城,說不定反而是一樁禍事。 大驪王朝,在那寶瓶洲戰場,曾經大肆搜刮一切出自金翠城的法袍,可惜未能成功捕獲幾個精通煉製技藝的金翠城嫡傳修士。 三百年前城主鴛湖躋身仙人的慶典。 除了仰止親自參加觀禮。桃亭也曾偷偷溜出十萬大山。 在避暑行宮秘檔那邊,對此都是有明確記錄的。 顯而易見,浩然天下與蠻荒天下,已經是如箭在弦的形勢,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大戰,而金翠城,如果不是鄭先生,其實沒任何選擇可言,要麼主動依附托月山,要麼被浩然天下攻破,淪為階下囚。 清嘉發現這位先生好像有點心不在焉,她也不敢打攪對方的神遊萬里,耐心等待下文。 鄭居中很快就回過神,只是與她說了句言簡意賅的話語,「無非是將托月山新妝換成中土文廟,金翠城主動要價減半,去扶搖洲紮根,再在別洲,類似皚皚洲,挑選一處地盤作為下宗。」 清嘉顯然對此並無異議,沒有任何驚訝神sè,能夠適宜浩然水土的蠻荒宗門,數量稀少,恰好金翠城就位列其中,她小心翼翼問道:「怎麼搬遷走金翠城所有家當呢?再就是如何挑選修士?」 鄭居中說道:「跟我走就是了。」 約莫是擔心對方聽不懂,鄭居中笑著解釋道:「整座金翠城已經被我煉化為本命物,為了瞞過托月山,不露出馬腳,連累鴛湖道友,在這件事上,確實耗費了我不少時日。」 方才鄭居中之所以會分心,是在考慮一件與雙方議事離題萬里的事情。 而這件事,鄭居中只與崔瀺聊過。 雙方的觀點是差不多的,有靈眾生,在修道之人的率領下,鋪路搭橋,往天外走,是一條肉眼可見的出路,要將那些天外星辰作為橋樑、或是「宗門飛地」,只要棋盤夠大,就可以脫離勝負之爭,減少整個既定天地的內部消耗,可能是以人族為首,與各族修士精誠合作,在那些天外星辰,揀選宜居之地,繁衍生息…… 但是光有這條暫時難說是嶄新「去路」、還是老舊「來路」的通天道路,是遠遠不夠的,以防萬一,還得用某條前所未有的路徑,「往內走」,讓天地眾生皆有另外一種活法,則是一條必須未雨綢繆早作謀劃的退路。 綉虎崔瀺窮其學問,終於打造出瓷人一事,就是為了與鄭居中,也是與三教祖師,證明這個「萬一」的恐怖意外。 現成的例子,就擺在眼前了,你們三位,總不好視而不見了吧。 鄭居中篤定,人族若是既沒有找到一條出路,又未能找出足可保全自身的退路,那麼遲早有一天,會被自己毀滅。 就像曾經高高在上的神靈,毀滅於親手造就出來的大地眾生。 每一個我們不敢承認的自己。 就是一頭徘徊籠中的困獸,就是一尊高坐大殿的神靈。 絕大部分的所謂得道之士,根本不知道所謂的立 教稱祖,立教之根祇是要做什麼,稱祖所求何事。 眼已不高,手自然更低,是註定伸手夠不著「那道簾幕」的。 涼亭內,一個在想著金翠城的生死存亡。 一個在考慮整個有靈眾生的生死存亡。 大概這就是差異了。 難怪玄都觀孫道長會笑言一句,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比人與豬的差距更大。 鄭居中一揮袖子,收起涼亭內的那份異象,彎曲雙指,輕輕叩擊亭柱。 人間木作,以卯榫為關鍵。 在家門戶。在外學塾。修行在山。 靠何物來相互銜接人心? 鄭居中站起身,微笑道:「我們都是一盞燈火,在天地間忽明忽暗。」 言行互為卯榫,人心共作燈火。 搭建屋舍,抱團取暖。 之後鄭居中率先走出月眉亭,帶著清嘉散步金翠城內,大雪時節,金翠城的殿閣極為壯麗,美若琉璃境界。 跟在鄭居中身邊的清嘉,無法施展道法,便一併隱匿身形了,在那好似一處皇宮大殿,有梳靈蛇髻的少女,正在那兒踮起腳尖,伸長腰肢,手持長竿,敲打冰凌,墜地有一串碎玉聲響,少女們的笑聲,婉轉如鶯歌燕語。 走出宮殿,鄭居中帶著清嘉來到金翠城外的一條護城河,河面寬闊,橋下冰凍結,有許多孩子在上邊飛奔嬉戲。 鄭居中沿著河流一直往上游散步而去,來到一處河邊堤壩,腳下由瘦長條石堆砌而成,遍地攢簇密集,石縫間澆築糯米漿,再以鐵鋦和榫使勁夯實,如同魚鱗層層疊疊,又如老者之瘦骨嶙峋。 鄭居中這些年一直好奇,齊靜春當年在驪珠洞天,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齊靜春又到底看到了什麼。 真正讓鄭居中覺得有意思的事,就是有人做到了不管他如何花心思、依舊做不到的事情。事情本身有大小之分,只是在鄭居中心中,也不一定就有高下之別。如果一顆山上的雪花錢,突然間只能在山下折算成一百兩銀子,天下形勢又會如何?又比如天地間突然所有的三種神仙錢都消失無蹤了,事態又會如何發展? 聽說崔瀺年幼時,有個家族長輩,不許看那江湖演義小說和才子佳人小說。 以及不許崔瀺下棋,因為覺得聰明人容易痴迷此道,白白消磨大好光yīn,耽誤治學,不務正業。 清嘉轉頭看著鄭先生,片刻之後,她自顧自笑起來,壯起膽子開口問道:「先生,如何看待男女情愛一事?恕我冒昧,先生可曾有過心儀的女子?」 鄭居中笑著搖搖頭。 清嘉這輩子還不曾有過道侶,她也不覺得需要找個道侶,但是她有個極為寵溺的嫡傳弟子,跟隨閨中好友,那位大妖官巷的一位家族嫡出晚輩,她們再喊上一撥相熟的女修,乘坐一架極有來頭的車輦,那撥各有背景來歷的鶯鶯燕燕,共同北游劍氣長城,據說未能成功登上城頭,卻遙遙見到了那位鮮紅法袍的年輕隱官,車輦還挨了一道雷法呢,沒白跑一趟。 成功見著了那位名動天下的年輕隱官。 讓她們雀躍不已,如出一轍的觀感。 就倆字,真俊! 回鄉之後,清嘉的這位嫡傳,便死去活來,痴心一片,好似魔怔了。 鄭居中神sè淡然道:「愛欲之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清嘉便不敢多問什麼了。 鄭居中緩緩而行,先前在那黥跡渡口,另外一個自己,與歲除宮吳霜降,雙方確實見面了。 浩然天下白帝城,青冥天下歲除宮。 都是公認對宗門掌控力最強的兩個地方,所有修士,都對那各自宗主敬若神明。 當時鄭居中開門見山說道:「吳宮主不該這麼早來的。」 吳霜降微笑道:「破甑不顧。」 可既然吳霜降還是來了,也就意味著綉虎在某種程度上,開始收網了。鄭居中會按照事先約定出手一次。 吳霜降當時就看著劍氣長城那邊的天幕,一輪明月被拖拽去往青冥天下,隨口問道:「好像打不起來?」 鄭居中說道:「因為陳平安還是不夠心狠。」 最終陳平安的那個選擇,也不算太過讓人意外。 白玉京三掌教陸沉,差點死在一個死人手上。 ———— 青冥天下,天地中央,一山獨高閏月峰。 與林江仙在山路上邊分別,碧霄洞主只留下戚鼓一人,帶著剛來這邊拜山頭的嫡傳弟子王原籙,和那個道號金井的燒火小道童,一起離開閏月峰,去往明月皓彩中的簡陋道場。 作為收徒禮,老道士拿出了一件巴掌大小的宮殿袖珍模型,丟給王原籙,瞥了眼小道童,「此地歸屬王原籙,金井,只要王原籙沒意見,你將來可以在裡邊修行煉丹。」 至於拜師禮就免了,王原籙當然巴不得沒有這套山上的繁文縟節。 王原籙雙手接過那座來歷不明的「仙宮遺址」,珍稀異常,毋庸置疑。 小道童謹遵老爺法旨,不敢有任何怨言,各人有各命,既然羨慕不來,何必羨慕……他娘的,瞧著真眼饞啊。 老道士不理睬兩個各懷心思的傢伙,自顧自走入屋內,只是讓金井繼續盯著那爐子丹藥的火候,順便讓他傳授王原籙一門煉丹道訣,能教多少,能學多少,各憑本事。 王原籙將那件重寶收入袖中,落袋為安再說,這才開口問道:「金井師兄,此物來歷,給說道說道?」 看在那一聲「師兄」的份上,小道童白眼道:「聽沒聽過一句話?」 結果等了半天,也沒等著下文,王原籙給整懵了。 小道童這才大搖大擺跨過門檻,坐在丹爐一旁的板凳上,笑道:「有句老話,龍潛淥水坑,火助太陽宮。曉得吧?」 王原籙蹲在一旁,搖頭道:「從沒聽說。」 小道童嗤笑道:「井底之蛙!」 王原籙笑呵呵不反駁,誰是井底之蛙還不好說呢。 小道童繼續說道:「相傳是遠古五至高之一的……」 說到這裡,小道童連忙止住話頭,伸手指了指天花板,「那淥水坑,是遠古水神的避暑行宮,只能算是其中之一吧。可這太陽宮,是誰的地盤,你自個兒猜去,反正要比那淥水坑品秩更高一籌,相傳曾是鑄劍地之一,外邊的修士,知道個什麼,只會以訛傳訛瞎傳,都說給打碎了,其實就在我家老爺這邊擱放著呢,算是極好極好的寶貝了,能排在我家老爺……前五的家當,被你得手,就偷著樂吧。」 王原籙感慨道:「金井師兄懂得真多。」 小道童盯著丹爐的火焰,一張稚嫩臉龐被火光照耀得熠熠生輝,撇撇嘴,說道:「有個屁用。」 王原籙雙手籠袖,輕聲道:「比沒屁用強多了。」 小道童聞言勃然大怒,誤以為對方是在說怪話譏諷自己,只是等他轉過頭去,卻看到一張面帶傷感的真誠臉龐。 青冥天下,甘州,歲除宮。 山中一座建造最高處的宮殿觀景閣內,四人相約飲酒。 他們當下正在傳閱一本宮主親筆撰寫的冊子,以蠅頭小楷,詳細記錄著五彩天下那邊的風土人情。 在這裡,既可以看到鸛雀樓,也可以鸛雀樓外江水中央的中流砥柱,其實是一塊歇龍石。 他們幾個,都是鸛雀客棧的「舊人」了,昔年一座籍籍無名的鸛雀客棧,在浩然天下那邊的倒懸山,開了兩三百年。小小客棧,藏龍卧虎,一飛升兩仙人,外加兩玉璞。年輕掌柜之外,客棧廚子、雜役四人,化名都姓年,而且都是以yīn神之姿,遠遊浩然天下倒懸山。其中化名年窗花的「少女」,更是宮主吳霜降的嫡女,她道號「燈燭」。 而那個年輕掌柜,正是被吳霜降昵稱小白的白落。歲除宮真正全權處理庶務的二把手。 此刻除了守歲人白落,其餘四個,就都在這邊了。 道號洞中龍的仙人張元伯,是個酒糟鼻的白髮老翁,將那本翻完了的冊子,輕輕拋給隔壁案幾那對正在打情罵俏的道侶。 修行之餘,閑暇無事,要是給這個老人一壺酒,一碟下酒菜,就能夠喝上一整天。 就像每端碗喝上一口酒,就往碗里吐回一大口。 酒桌三板斧,呲溜一口,眯眼陶醉狀,打個哆嗦。 以前張元伯的道場,就在那座歇龍石之上,後來來了個劍修程荃,張元伯就主動挪地盤了,都不用祖師堂議事,如果這種瑣碎事都需要勞煩宮主定奪,傳出去還不被外人笑掉大牙。 山上君虞儔,伸手接住那本冊子,神sè認真,翻書如飛,書頁嘩啦啦作響,雖然看得快,卻不敢錯過任何一個字。 畢竟是宮主親筆。 當初青冥天下三千道官,進入五彩天下。名義上,白玉京只有千餘人,距離半數,還差了四百多人。 可事實上,白玉京的天君仙官,在外邊開枝散葉的,不在少數,千絲萬縷的關係,其實真要寬泛來算,白玉京道官,還是差不多佔了半數名額。 這個漢子的山上道侶,名為謝春條,婦人身材健壯,姿容實在是……很不仙子,她喜歡喝烈酒,說葷話。 謝春條頭別一根翠竹發簪,默默喝酒。 至於身邊的道侶,是個喜歡毛手毛腳的,簡直就是個sè鬼投胎。 對於修道之人而言,那種床上打架,有個屁意思,可既然是道侶,就隨便他折騰吧。 漢子將那本冊子交給身邊的道侶,不忘輕輕捏了一把婦人的白膩手腕,結果被謝春條一手接過冊子,一手摔在對方腦殼上邊,打得漢子差點原地轉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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