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囚徒困境 62、甲申再祭
最近省委書記陸清血糖高的嚇人,患糖尿病七八年了,血糖一直控制得很平穩,近來有幾起大的上訪事件鬧得焦頭爛額,一個是教師漲工資,該漲的沒給漲;另一個是大拆大遷,群眾意見很大。陸清一向認為,群眾利益無小事,工作一忙起來,經常忘記吃藥,導致血糖突然上升。在醫生的建議下,陸清住進了東湖療養院。
魏正隆得知消息後,專程在星期天的上午去看望老領導,魏正隆和陸清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兩個人曾經在東州市歷城縣搭過班子,一個是縣長,一個是縣委書記,後來陸清榮升東州市市委書記,魏正隆當時是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陸清升任清江省省長後,魏正隆被選為東州市市長,後來陸清升任省委書記,魏正隆升任東州市市委書記,市長由時任副省長的李國藩接任,再後來就發生了「李張大案」。
應該說魏正隆與陸清相識相知二十多年了,在共同的工作生涯中,兩個人結下了深厚的友誼。然而,陸清最近很苦惱,他剛剛入住東湖療養院,秘書吳汀就交給他一封信,這封信是由中紀委領導批示後轉到清江省紀委的,這不是一封普通的信,是專門舉報東州市市委書記魏正隆收受賄賂的一封信,收受的不是人民幣,也不是古玩字畫,而是一套價值不菲的紅木傢具。
這封信陸清反覆看了幾遍了,中紀委領導批示得很簡單,「請陸清同志閱後,由清江省紀委調查核實。」陸清看了這封信後心裡一直為魏正隆捏著一把汗,以他對魏正隆的了解,他根本不相信這封舉報信舉報的內容是真的,他甚至不相信魏正隆家裡會有什麼紅木傢具,之所以他心裡捏著一把汗,是因為這封針對魏正隆的信絕不是空穴來風,豐富的政治經驗告訴他,東州的政治環境不容樂觀。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因為東州剛剛經歷了一場「李張大案」,原本充滿活力的經濟一下子跌入了低谷,東州再也經不起政治大地震了。
想到這兒,陸清的心情更加憂鬱了,他遲遲沒有找魏正隆,是想靜心想一想東州到底怎麼了,一個德高望重、廉潔自律的「百姓書記」怎麼會突然有人把舉報信送到了中紀委?他想要弄明白舉報者的目的是什麼,這件事要不要跟常委們打招呼,猶豫再三,覺得還是不要聲張,以免引得滿城風雨,杯弓蛇影。還是和魏正隆深談後,再做打算也不遲。這樣做倒不是陸清徇私情,包庇老部下,而是他太了解魏正隆了。陸清在剷除腐敗分子方面決不手軟,就像剷除李國藩、張國昌一樣,但是他更不允許暗箭傷了好乾部。
這幾天住進東湖療養院,血糖倒是平穩了,可是睡眠又不好了,失眠得厲害,搞得眼圈都發青了,都是這封舉報信鬧的。
早飯後,護士看著陸清吃了降糖葯才莞爾一笑地離開,陸清走上涼台望著風景如畫的東湖,一種忐忑不安的心緒在胸臆間繚繞。
秘書吳汀看出了陸清的心緒,他跟陸書記快十年了,每到這時候他都為老領導準備好漁桿,因為陸清有一個習慣,每當思考重大問題時,都到東湖來釣魚。其實釣魚不是目的,釣魚時的心境能夠讓陸清頭腦清醒許多。
陸清在東湖邊上剛剛支好漁桿,吳汀就接到了魏正隆的電話,說是要看看老領導,車已經在路上了。
其實,最近魏正隆也很苦惱,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與薛元清之間的關係再度陷入了與李國藩搭班子時的窘境,他弄不清是主觀的原因,還是客觀的原因;是體制的原因,還是個人修養方面的原因。魏正隆渴望著與陸清見面,直抒胸臆。
奧迪車很快駛出了東州市區,黑水河尾隨而來,時而呈現黑色,把陽光的所有光束都吸在它的深處,似乎它在無比的沉寂中跟遊盪在水下的幽靈談心;時而呈現黃色,顯得邪惡、洶湧,傲視一切綠色,仇視一切生命;時而它很平靜,呈現出一片光溜溜、黑沉沉、髒兮兮的綠色,呈現出對周圍的一切麻木不仁的表情。魏正隆始終不喜歡東州人把滋養自己的母親河稱為黑水河,他曾經試圖用手中的權力把黑水河改稱為東水河或東州河,但無濟於事,世俗的力量有時比權力還強大。
奧迪車很快駛入了東湖療養院,吳汀早就等在7號別墅前,魏正隆以為陸清在房間休息,吳汀卻笑著說:「魏書記,陸書記在湖邊等你呢。」
魏正隆立即明白了,他迫不及待地問:「吳秘書,我的漁桿準備好了嗎?」
吳汀示意魏正隆跟他走,然後說:「魏書記,您的漁桿陸書記已經替您支好了。」
魏正隆聽罷哈哈大笑。
魏正隆走到湖邊時,陸清正在一邊抽煙一邊沉思,魏正隆哈下腰看了看漁簍,哈哈笑著說:「老陸,你那魚鉤上是不是沒放魚餌呀!」
陸清也哈哈笑著說:「我這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啊!」
魏正隆坐下來自己點上一支煙說:「願者上鉤該不會指的是在下吧?」
「正隆,如果讓你選,魚和熊掌,你會選哪個?」陸清目光遼遠地望著湖面問。
「老陸,這還用問,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
「正隆啊,戰爭年代捨生而取義容易,和平年代捨生而取義難啊!療養期間難得有時間讀點東西,我又重溫了一遍《甲申三百年祭》,深刻呀!」
「是啊,當年毛澤東從西柏坡進北京的時候,一隻腳踏進吉普車,興沖沖地對周恩來說,我們今天是進京趕考啊!我們絕不做李自成。」魏正隆一邊揮手一邊說。
「重溫《甲申三百年祭》我發現一個問題,我們人不僅不能做李自成,而且誰都不能做,我們只能做我們自己,正隆,你知道為什麼人必須做自己嗎?」
「因為是人類的旗幟,在深長的封建長河裡,根本沒有參照物。」
「正因為如此,我重溫《甲申三百年祭》,心情才久久不能平靜啊!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經濟的快速發展,我們黨面臨著許多新問題、新矛盾、新挑戰,特別是反腐敗鬥爭的形勢越來越嚴峻。重溫歷史,有助於居安思危,這正是《甲申三百年祭》的意義所在。」
「是啊,當年在進京的路上,毛主席又想起了《甲申三百年祭》,他老人家感慨地說:『這僅僅是讀了個開頭,這篇文章是要永遠讀下去的!』」
「正隆啊,這段歷史你沒忘,我很欣慰,很多人早就忘了《甲申三百年祭》這篇文章了。」
「老陸,你這句話怕是有所指吧!」
「正隆啊,你經歷了一次『李張腐敗大案』的考驗,你說說看東州新班子能不能答好東州經濟發展這張卷?」
「老陸啊,說實話,一個相當穩定的班子對一個地區的經濟發展是有好處的,『李張腐敗大案』後,東州的政治局面很複雜,我認為,體制不改革,制度不完善,腐敗還有可能捲土重來,一些幹部脫離群眾,脫離實際,大做表面文章,大搞奢靡之風,甚至不信馬列信鬼神,整日爭名於朝,爭利於市,各種新情況、新矛盾、新要求、新課題層出不窮啊!」
「正隆啊,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啊!關鍵是你這個掌舵人能不能立穩船頭!」
「老陸,你是擔心我……?」
「不是我擔心你,是你自己把把柄露了出來!」
「我有什麼把柄露出來了?」
「說說吧,你書房裡的紅木傢具是怎麼回事?」
魏正隆聽罷哈哈大笑,「我當是什麼把柄呢,老陸,看來有人拿我書房裡的紅木傢具做文章了?」
「人家做不做你的文章是一回事,你有沒有文章做又是另一回事。」
「那好吧,那我就和你說說我這套紅木傢具的來歷。」魏正隆重新點了一支煙一邊抽一邊說,「老陸,你知道我兒子大學畢業後分配到市文物局工作,主攻明清傢具。之後,他就愛上了紅木傢具,這孩子做事執著,無論是出差還是休假,有空就逛木材市場,遇到紫檀、黃花梨、紅酸枝這些名貴木材,他都愛不釋手,工資少不能成噸的買,他就一根一根地買,十幾年下來也積攢下七八噸紅木。前年我過生日,兒子孝順將積攢下來的紅木給我打了一對書櫃,一個寫字檯和一把官帽椅,這套傢具不光木材名貴,而且做工考究。紅木傢具不允許創新,樣式是明式的,你別說這套傢具要真拿到市場上賣,價格確實驚人,不了解實情的人拿這套傢具做我的文章也算他有眼光。」
話說開了,幾天來壓在陸清心頭上的石頭也一下子落在了地上。
「正隆啊,這件事我不能聽你一面之詞,組織上還要調查,你不會有想法吧?」
「老陸,我魏正隆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應該心裡有數,不相信我可以對我實行雙規!」
「看看,還是有想法嘛,我的原則是老鼠要打,器皿還不能碰碎!」
「老陸,舉報信不可怕,可怕的是寫舉報信的動機,說實話,我真擔心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那我們就放長線釣大魚……」
陸清話音剛落,魚漂不見了,「正隆,魚咬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