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命態度 15.紅顏
花落落把車開過來,我上了車。從車窗伸出手向張懷亮揮了揮,車緩緩啟動,我下意識地望了一眼燈火輝煌的蘭京大酒店,猛然覺得朦朧的霓虹燈光彷彿蘊涵著驅不散的憂愁,在夜幕籠罩下,就像無家可歸者的靈魂。
「默哥,」花落落一邊開車一邊說,「其實現在還早,才十點多,如果嫂子管得不嚴的話,我們找個地方再坐坐?」
我看看錶,未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心裡有一種特別想多了解了解花落落的衝動,便開玩笑地說:「只要不是私奔,去哪兒都行!」
花落落對「私奔」兩個字似乎很敏感,她沉默片刻,猛然用挑釁似的目光看了我一眼,「默哥,你知道什麼叫『私奔』嗎?」
我沒想到一句玩笑話,落落會用思辨似的口吻問我,我不想讓這丫頭小看了,便故弄玄虛地說:「『私奔』就是維納斯丟掉的斷臂。」
花落落對我的回答似乎滿意,「默哥,為什麼沒有人尋找維納斯的斷臂呢?」
我淡然一笑,把車窗搖開一道縫,想點一支煙,但是一陣馨香掠過,是落落身上特有的香味,我不忍破壞這沁人心脾的味道,打消了吸煙的念頭,隨口說:「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啊。」
「因此我不喜歡『私奔』,我寧願像斷臂維納斯一樣佇立在那裡,成為凄美的象徵。」花落落動情地說,彷彿我就是欣賞雕像的人。
「落落,你的觀點讓我想起了雜誌上的一個小故事,」我像吸煙一樣深吸一口氣,「一個圓掉了一塊楔形,從此踏上尋找之路,一路上看了風景,交了朋友,遊山玩水……最後找到了,安回去,發現自己跑快了,完美了,卻也無暇漫步看路邊的野花……所以圓開始懷念殘缺了。尼採的戀人莎樂美認為尼採的全部經歷都是深刻的內在經歷,雖然他們之間的熱戀持續不到半年就分手了,但是尼採的精神卻因此受孕了,真正的愛一定是刻骨銘心的靈魂體驗。」
花落落對我的回答露出驚異的目光,她直言不諱地問:「默哥,你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落落,」我心情複雜地自嘲道,「紅顏知己自古有之,不過都是才子佳人的美談,我是個俗不可耐的人,釀不成一杯美酒,頂多能湊合成一碗冷麵店裡的大醬湯。妹妹,你把哥哥看高了!」
「默哥,」花落落深情地說,「不是我把你看高了,而是你把自己看低了,在人生的雕石上,你不是匠人,而是雕塑家,不信咱們走著瞧!」
我哈哈大笑,心裡美滋滋地說:「落落,儘管我沒有你說的高度,但我謝謝你對我的評價。」
「默哥,一會兒我請你喝比大醬湯好喝百倍的湯,我希望你即使熬成湯,也別湊合成大醬湯,要熬成湯中精品。」花落落一語雙關地說。
「那是什麼湯?我都快饞出口水了。」我開玩笑地問。
此時,花落落把車開到一個叫「小觀園」的酒店門前停下了,酒店外表裝飾得古香古色,很精緻,霓虹燈閃爍著「小觀園酒店」字樣。
我倆下了車,禮儀小姐迎上來一臉恭敬地說:「老闆,您回來了。」
花落落點了點頭,「嗯,給我安排個包房,我有客人。」
我驚訝地問:「落落,酒店是你開的嗎?」
花落落得意地說:「默哥,請多指教。」然後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我佩服地說:「丫頭,你行啊!」
我倆進入酒店,上了二樓,我一看,包房的名字全是用《紅樓夢》里的「金陵十二釵」命名的,有黛玉、寶釵、湘雲……來到一間叫「妙玉」的包房,包房內的文化味道很濃,牆上掛著「賈寶玉品茶櫳翠庵」的畫像,室內飄著淡淡的音樂。
我倆坐下來,服務員上了茶水和手巾把。
「落落,」我逗趣地問,「你的湯該不會像妙玉一樣也是收的梅花上的雪熬成的吧?」
「喝了你就知道了,反正不是舊年的雨水。」落落的回答很巧妙,顯然《紅樓夢》早就爛熟於心。
「落落,設計酒店的人很有品位,簡直就是小觀園。」我讚歎道。
「都是我設計的,我喜歡《紅樓夢》,服務員,趕緊上火腿鮮筍湯。」落落洋洋自得地說。
服務員答應著下去了。
「可是晴雯端給寶玉喝的火腿鮮筍湯?」我打趣地問。
「正是,」落落得意地說,「我這小觀園擅長做紅樓宴,《紅樓夢》中的湯,我這兒全能做。不過我的火腿鮮筍湯,是用十多種菌類和冬蟲夏草熬制而成,一會兒你嘗嘗就知道了,保證你說好。」
「落落,酒店開了多長時間了?」我試探地問,想弄清楚為什麼落落自己開著酒店,怎麼還去蘭京大酒店打工。
「不到兩年。」花落落一邊給我倒茶一邊說。
「落落,你父母為什麼給你起名字叫落落,是不是落落大方的意思?」我呷了一口茶,好奇地問。
「我大方嗎?」落落俏皮地問。
「你當然是落落大方了,你知道我是什麼大方嗎?」我逗趣地問。
落落搖了搖頭。
「我是貽笑大方。」我撲哧一笑說。
「貧嘴!」落落嬌甜地說。
這時,服務員端上湯,花落落親自為我盛了一小碗。我細細品嘗,果然是滿口溢香,我連聲稱好。花落落滿足地看著我喝湯。
「幹嗎這麼看我?是不是我的吃相很難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問,以為臉上濺了湯汁。
「默哥,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紅樓夢》嗎?因為我和林黛玉一樣是個孤兒。」花落落有些傷感地說。
我心頭一緊,不再喝湯,用手巾把擦擦嘴,靜靜地看著她。
「我父母都是軍人,父親是團長,母親是護士長,我一生下來,就跟他們東奔西跑,我三歲那年,他們都死在老山前線了,是我叔叔把我養大的。」花落落雖然語氣平靜,但眼含淚花。
我心中暗自嘆道,原來落落像林黛玉一樣,是個孤兒,怪不得她那麼喜歡《紅樓夢》,「落落,我聽懷亮說,你是清江大學中文系畢業的,怎麼搞起酒店了?」
「默哥,我叔叔希望我到法國留學,我一直有寫作的衝動,叔叔希望我到法國攻讀戲劇專業,我很想做編劇,不過我不想靠叔叔資助,我想靠自己的力量去法國留學,所以我拚命掙錢,這家酒店是叔叔開的,我只不過是為他打理,叔叔是美術學院教授,不善打理酒店。就是為了打理好叔叔的酒店,我才去蘭京大酒店打工的。」
「這麼說,你到懷亮那兒是去偷藝的?」我驚異地問,心想,這可真是個有心計的女孩。
「談不上偷藝,張懷亮很會做生意,值得學習。」花落落莞爾一笑說。
我望著目似秋水的落落,心想,在政府工作這麼多年,我已經忘記了什麼是浪漫,可是與落落在一起總有一種別樣的感覺。我知道落落是那種敢於把愛情從天堂打入地獄、又逼它吐出自身潔白來的女人,我沒有落落的勇敢,卻又嚮往這份誘惑,這是一種垂落的升華,這種升華讓人感到愛情像飛翔一樣高。
我們談得既投機,又開心,很多話題都有共同的見解,只是越談我越覺得花落落是一塊玉,聖潔得無法用感情雕琢,只能用靈魂。
夜色朦朧,大街上華燈閃爍,花落落開車送我回家,一路上我們誰也沒說話,車緩緩駛入民航大院,停在我家樓下。
我剛要下車,花落落的嘴唇已經貼在我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