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錢亮亮跟橘子帶著兒子過了正月十五才回了金州,一上班就聽到了關於常書記的事兒,告訴他這重大消息的又是窩頭,儘管錢亮亮在這之前就已經知道了,可是聽到窩頭說出來仍然感到驚訝,忍不住就追問:「你是從哪知道的?這種話可不敢亂說,傳到常書記耳朵里你還想不想混了。」
窩頭說:「這件事情已經傳得滿城風雨了,聽說過幾天省紀委的人就要來了。」
錢亮亮問:「省紀委的人要來了沒有安排接待嗎?」
窩頭搖搖頭:「沒有,聽說人家不住在我們這兒,具體住什麼地方咱也不知道。」
窩頭正跟錢亮亮關著門研究常書記的問題,銀行張行長就找上門來,錢亮亮一見他就撓頭,可是又躲不過去,只好耐著性子跟他周旋。過了個年張行長不但沒見胖反而瘦了,顯然這個年他過得很不輕鬆。
「錢處長你可回來了,再不回來我就得到省城找你去了。」
錢亮亮說:「你看你急的,又不是我個人欠賬你怕啥?我不回來金龍賓館還在嘛,還能壞了你的賬?」
張行長說:「金龍賓館是在,也跑不了,可是總得有個人作主啊,你不在誰都不管這事兒,這不是讓我老張死嗎。人行審計組已經進駐我們行了,這筆貸款再拖下去讓人家查出來我們就被動了,你還是早想辦法處理了算了。」
錢亮亮說:「有啥辦法?我不是說過要簽續貸合同嗎?你們又不抓緊辦,你也不想想,金龍賓館哪有三百多萬現款馬上給你們?反正我們有跟紡織廠簽的合同可以證明這筆錢是給紡織廠花的,不是我們自己花了。」
張行長愁眉苦臉,一個勁抽煙,搞得錢亮亮辦公室煙霧騰騰好像失火了似的。錢亮亮看著他也覺得愧疚,如果不是他聽了蔣大媽的話積極張羅這筆貸款,這位張行長也不至於憂愁成這樣兒,忽然想起三百五十萬貸款里金龍賓館自己還佔用了五十萬,便對張行長說:「這樣吧,我盡量爭取還,只要我在,金龍賓館沒倒閉,你的賬就壞不了,這兩天我先想辦法打過去五十萬,你也好應付人行審計組的,其他的也爭取儘快湊夠錢還給你們,其實這筆貸款還應該算優良貸款呢,起碼你們每個月的利息都吃上了對不對?我想人行審計組也不會那麼不懂事兒,拿這筆貸款做文章。」
張行長說:「其實這筆貸款要是真的貸給你們的倒也啥事沒有,拖上半年一年都沒人追究。壞就壞在名義上是貸給你們的,實際上卻給了紡織廠,紡織廠眼看著又倒閉了,這就成了三角債爛賬,也不知道是誰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審計組,審計組就盯上了,按說銀行收不回來的壞賬比這多得多,可是人家就盯這一筆,有啥辦法?你就算幫我老張一把,我今年五十八了,再過兩年就退了,能熬到平安降落就是萬幸,如果這個時候跌了跟頭,我這前半輩子就白混了,可能連退休金都拿不上。」張行長說得凄苦,到後來竟然哽咽起來,鬧得錢亮亮恨不得從地面上找個縫隙鑽進去,心裡連連罵蔣大媽坑人,要不是他搞什麼貸款轉借救活紡織廠那一套,哪有這麼多的麻煩事兒。現在倒好,他一溜煙地消失在了外國,把一屁股臭狗屎都留給了錢亮亮跟張行長,錢亮亮恨不得能抓住蔣大媽在他那渾身上下的肥肉上隨便找個位置狠狠地咬上一口。
錢亮亮說:「這件事情還得這麼辦,我先還你們五十萬,剩下的盡量抓緊處理,實在不行,你們就起訴我們,然後通過法律辦,該拍賣房產就拍賣房產,該扣押賬號就扣押賬號,去他媽的,反正也不是你我個人的事兒,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你老人家也別為難。」
張行長直瞪瞪地看著錢亮亮,半信半疑地問他:「你真的願意我們起訴你們?那可就徹底翻臉了,再說市裡領導怎麼說也不一定,萬一他們向著你們,給法院打招呼,我們告不也是白告嗎?」
錢亮亮說:「我當然也不願意咱們上法庭,可是到時候不走那一步也不成了。反過來說,上了法庭啥事情就都說明白了,不管法庭最終怎麼判,起碼把你我擇清楚了,證明你我在這件事情上沒有任何私利,這也未必就是壞事。」
張行長搖晃著腦袋喃喃自語:「不行,我還是不想上法庭,上了法庭雖然能證明我個人沒問題,可是工作失誤的責任就公開了,我們銀行只要貸款收不回來就得有人負責,就得追究負責人的責任,追究起責任來我輕則撤職,重則開除公職,不行,這件事情不能鬧到法庭上公開化,還是你們想辦法儘快還錢。再說了,我們找你們要賬,你們也可以找紡織廠要賬嘛,他們還有廠房、土地,那些東西都挺值錢的。」
錢亮亮說:「我們找紡織廠要錢你能等得及嗎?你要能等得及我們馬上就找紡織廠要錢,三天內他們要是不還我們就起訴他們,等判決了我們就拍賣他們的資產,這個過程我看起碼也得一年半載,你們能等得及嗎?」
張行長嘆息了一聲說:「政府領導真坑人啊,那個蔣大媽到底跑到哪去了?」
錢亮亮起身送客:「行了,張行長,說這些沒用,我還得抓緊時間給你籌那五十萬的款呢,別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送走了張行長,錢亮亮就找黃金葉讓她給銀行還款,黃金葉知道這五十萬的利害關係,二話不說跑到財務湊了五十萬給銀行打過去了。
辦了這件事,錢亮亮回到辦公室就給王市長打電話,先給王市長彙報了到省上拜年的情況,王市長情緒挺好,吼著表揚他:「好好好,辦得好,北京的事情也辦妥了,順利得很,資金到位馬上就能開工了,你小子幹得不錯。」
錢亮亮打斷了他的話開始訴苦:「王市長,啥叫幹得不錯,我剛回來人家銀行就來討賬,我真有點撐不住了。」
王市長奇怪地問:「討賬?銀行找你討什麼賬?」
錢亮亮便開始向他彙報蔣大媽讓金龍賓館幫紡織廠貸款的事兒,剛剛說了個頭,王市長就打斷了他:「這件事我跟常書記都知道,責任不在你,我出面跟銀行說一下,我們紡織廠還沒有徹底黃攤子嘛,他們這麼著急幹嗎?即便紡織廠黃攤子了,金龍賓館那麼大的產業還怕還不上他們那幾個錢?這件事情你解決不了,再找你你就讓他們找市委、市政府。這個蔣大媽也真是的,扔下這麼個爛攤子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真能把人氣死。」
錢亮亮問他:「王市長,你還想著蔣大媽能回來嗎?」
「為什麼不回來?他不回來誰要他?你別聽市面上瞎傳亂造的那些話,老蔣沒那個本事也沒那個膽子干那種事兒,再說了,他老婆孩子都在國內天天找我要人,你說他能為了那麼幾個還不一定能不能拿到手的錢一跑了之嗎?我在北京已經跟有關方面聯繫了,他們已經開始動用國外的工作人員尋找了,即便是老蔣真的有什麼問題,跟你也沒關係。最近不是又傳說常書記這了那了的,你也相信?現在的人純粹是吃飽了沒事幹閑的,對幹部有意見,聽風就是雨,好像幹部都是貪官污吏都抓到監獄裡去才過癮。」
錢亮亮心想,王市長啊王市長,這一回你可是犯了經驗主義的錯誤,蔣大媽的事是不是真的不敢說,可是常書記的事情可不是謠言。心裡這麼想著,嘴上當然不能說,尤其對王市長這種角色更不能說,腦子一轉想起了自己的打算,便對王市長說:「王市長我還有點事情想當面向你彙報一下,你什麼時候有時間?」
王市長說:「下午吧,下午我到金龍賓館理個髮去,他媽的,一直在北京跟鄰省的那幫爺爺耗著,大年三十才往回趕,回來又一屁股事,過年連頭都沒理上,人家說有錢沒錢剃了腦袋過年,我連剃腦袋的時間都沒有。」
扔下電話,錢亮亮想起來自己從省城回來還沒跟常書記報到,不管將來怎麼樣,現在他還是書記,便又撥通了常書記的電話,常書記一聽聲音就說:「你回來啦?」
錢亮亮說:「我昨天才回來,今天上班了,給書記報個到。」
常書記說:「我聽說了,你這回事情辦得不錯,挺順利,春節我打電話給省上領導拜年的時候,好幾位省領導都專門向我們表示感謝,你聽說了沒有?有幾個縣市給省領導拜年的時候送家用電器、購物卡那些東西,結果不但沒落下好,東西被原封不動退回,還受到了通報批評。咱們這一回也夠懸的,李書記說了謝謝後,馬上批評了我們,好在我們送的還都是名副其實的年貨,才沒有通報批評我們,看來這種事情今後得慎重了。」
錢亮亮說:「這種事情不辦不好,咱們不辦別人照辦,辦吧,弄不好就碰到槍口上成了反面典型,確實挺為難的。」
常書記說:「這件事情你還得動動腦筋,明年還得辦,可是得換換方式,既能讓人家接受,又能不踩地雷。」
錢亮亮嘴上答應著:「好好,我考慮考慮,反正到明年春節還早著呢,來得及。」心裡卻想,明年春節誰愛辦誰辦,那個時候我姓錢的早就不知道幹啥去了。
下午錢亮亮就在賓館等著王市長來理髮,王市長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錢亮亮一見他忍不住就笑了,王市長頭髮確實夠長,披到腦袋後面有點像女人的披肩發,如果再用小繩一紮就夠資格到搖滾樂隊敲架子鼓了。錢亮亮說:「王市長,你乾脆別理了,現在最流行你這種髮式,你沒看現在搞藝術的只有兩種髮型,或者大禿頭,或者留長發,你屬於後者。」
王市長笑罵:「胡嘞嘞,拿市長開心是不?想不想活了。」說著就往一六八房間走,錢亮亮提醒他:「理髮室在那邊。」王市長說:「我知道理髮室在哪兒,你不還有事嗎?先說正經事,然後再理髮。」
錢亮亮說現在都四點多了,說完事你再理髮人家就下班了。」
王市長說:「第一,你的事簡短直說,別廢話;第二,你告訴理髮室的人等等我不就行了嗎,當市長這麼點特權都沒有,誰還當市長。」
錢亮亮就讓總台張曉雲通知理髮室晚一點下班,等著給王市長理完髮再走。然後跟著王市長屁股後面進了一六八。
「什麼事,說吧。」
錢亮亮對要說的事情已經胸有成竹了,稍微理了理思路便開始說:「我想對金龍賓館的人事管理改革一下,現在金龍賓館的人員設置還是按照單純搞接待的格式安排的,今後應該逐步擴大金龍賓館的商品化含量,也逐步擴大金龍賓館獨立經營的能力,最終把金龍賓館推向市場,所以就要增加金龍賓館的管理力量,根據這個思路,我想結合年末年初幹部考核,對金龍賓館的領導班子作些調整,主要就是增加兩個副總經理,實行競爭上崗,包括總經理、副總經理,都要進行述職、作競爭報告,然後經過群眾評議,組織考核跟群眾評議相結合,根據群眾評議和組織考核結果確定總經理、副總經理人選。」
王市長剛開始還沒太拿錢亮亮的事當回事兒,以為錢亮亮又是想要錢,或者改造哪座樓,或者增添什麼設備設施,而且他已經打定主意,要錢的事一概不批,市裡今年所有的資金安排都要優先考慮引水工程,給金龍賓館投資是錦上添花,引水到金州卻是雪中送炭,所以他已經想好了對付錢亮亮的話,那就是先雪中送炭,後錦上添花。卻沒想到錢亮亮談的是對金龍賓館管理體制人事安排的問題,這種事情對於他來說確實擺不到議事日程上,便催促錢亮亮:「你想怎麼辦快說,說完了我好理髮去。」
「這只是第一步,這一步搞完了,我還有新的設想,到時候形成書面的報告交給市裡,我的總體設想就是一條:金龍賓館不能再這樣靠政府的接待費養活了,必須徹底推向市場,完全企業化管理,自主經營,自負盈虧,獨立承擔民事責任,市裡今後不再給任何補貼,而且還要按照市裡的投資數額回收折舊。」
王市長問他:「你這個想法給常書記彙報了沒有?」
錢亮亮說:「其實這件事情屬於我們接待處內部管理體制改革的問題,之所以給你和常書記彙報一下,就是因為金龍賓館有點特殊性,不然一個賓館的管理人員開展競爭上崗、公開聘任哪裡還用得著麻煩你們市領導操心。」
王市長又問了一遍:「你給常書記彙報了沒有?他什麼意見?」
錢亮亮只好撒謊:「他沒什麼意見。」
王市長說:「既然他沒什麼意見我也沒什麼意見,你搞個詳細的實施方案,跟人事局協商一下,然後就可以進行了。我的要求只有一點,不管怎麼搞,不能影響市裡的接待任務,更不能影響穩定這個大局。」
錢亮亮說:「實施方案我已經搞好了,你看看,還有什麼意見沒有,沒有我再找人事局。」說著把事先準備好的金龍賓館人事管理制度配套改革方案拿了出來,遞到了王市長手上,王市長草草看了一遍,說:「我看還可以,公平、公正、公開,競爭上崗、公開招聘,對著呢,你再給常書記看看。還有什麼事沒有?我得理髮去了,過幾天鄰省的爺爺們要過來,我這副樣子不是給咱金州市人民丟臉嗎。」
錢亮亮說:「沒事了,就這個事。」
王市長起身出門,到了門口又轉身回來悄聲問錢亮亮:「你這次回來聽到什麼風聲沒有?」
錢亮亮裝傻:「風聲?什麼風聲?」
王市長說:「我聽到有人造謠,說常書記怎麼怎麼了,你聽到沒有?」
不知道王市長是裝傻,還是真的認定那些傳言是造謠,可是他那張黑胖的大臉和臉上忠厚老實的表情卻讓錢亮亮差點說出這不是造謠,而是真的,話到嘴邊硬是忍住了,搖搖頭繼續裝傻:「沒有,我可沒聽到任何謠言。」
王市長走了,錢亮亮趕緊給常書記打電話,故意漫不經心地說:「常書記,有點小事我想給你說一下,你有時間嗎?」
常書記說:「你是要當面說還是電話上說?」
錢亮亮說:「電話上說就行,是這麼回事兒,現在春節過完了,市裡不是開始幹部考核了嗎?我們想趁這個機會對金龍賓館的管理人員也考核一下,考慮金龍賓館接待任務越來越繁重,攤子也越來越大,準備加強一下金龍賓館的領導力量,形成一個完整的領導班子,考核跟聘任結合起來進行,我向王市長彙報了一下,王市長完全同意,讓我再向您彙報一下,我考慮您工作繁忙,電話上給您彙報一下您看行不行?」
常書記說:「王市長同意了就行,我沒什麼意見,不管怎麼搞,金龍賓館必須保證完成好市裡的接待工作,另外也要注意保持領導班子基本穩定,配上一兩個助手倒可以,主要領導還是不動為好。」
錢亮亮連忙保證:「常書記您放心,我們的目的也正是為了把接待工作搞得更好,把金龍賓館的管理工作搞得更好,通過這次活動增加點大家的危機感和競爭意識,以便今後各項工作能有一個新的起色。」
常書記說:「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對了,你在省城過年的時候住在鞠部長家吧?」
錢亮亮說:「對呀,住在他家。」
常書記問:「鞠部長好吧?他對我們金州市工作有沒有什麼指示啊?」
錢亮亮明白常書記這是轉著彎套話呢,就說:「我那個大舅哥你也不是不知道,跟你的關係比跟我鐵,有什麼話也不會跟我說。不過我看那個樣兒,好像對咱們金州市工作挺滿意,提到你就跟提到哥兒們似的,我想能跟你說的話他也不會跟我說。」
常書記哈哈笑了兩聲說:「你這個錢處長啊,越來越滑頭了,我聽王市長說這一回咱們市的引水工程你出了關鍵的一把力,還要獎勵你呢,很好嘛,爭氣,什麼時候都不能忘了,你是從市委這邊過去的人,一定不能給市委丟臉。」
錢亮亮明白他的意思,這是又一次提醒他,是他常書記提拔了他,到什麼時候也不能忘了這一點。心裡不是味道,嘴上卻哼哼呀呀地連連答應,裝出乖巧順從的樣子哄常書記高興。錢亮亮暗暗得意,不管怎麼說,事情按照他的設計已經實現了第一步,而且是關鍵的一步,只要蒙著哄著過了常書記這一關,下面的戲就好唱了。常書記也果如他預料的,眼下沒心思認真考慮金龍賓館的事情,他彙報的時候又有意含糊其辭,混淆概念,讓常書記聽起來不過是一次正常的幹部考核,最多提拔一兩個賓館副經理,現在這種時候,王市長已經表態支持,他根本沒有必要為這種小事情跟王市長唱對台戲。錢亮亮兩頭蒙,對了王市長說常書記沒意見,對了常書記又說王市長已經同意了,結果兩位領導同志都以為對方已經表態支持,誰也不會因為這種小事跟對方發生矛盾衝突,用政治利益這把尺子考核,性價比太大,不值得爭執。另外,兩位領導也各有各的重要事情花費心思,王市長全部心思在引水工程上,常書記全部心思在提拔程序突然中止上,讓錢亮亮鑽了空子。
目前金龍賓館還帶有事業單位的性質,人事歸人事局管,提拔任命幹部還得經過人事局這一關,起碼得經過人事局備案審核,經過了人事局批准,錢亮亮的行動就有了合法的依據。第二天錢亮亮直接找到了人事局局長,把準備好的人事管理改革方案雙手呈送到局長面前,在這份改革方案後面,錢亮亮專門加上了一句話:「此方案已經常書記、王市長審閱並同意。」本來這是不合常情的,哪有一個賓館的人事管理改革方案經過市委書記和市長審閱的,可是對於金龍賓館來說這又合乎常理,金州市誰都知道,金龍賓館雖然級別不高,卻是書記、市長經常親自光臨並親自指導工作的地方,所以人事局長看了報告之後,馬上批示:同意!並且問錢亮亮還有什麼需要人事局辦的事情,錢亮亮說:「只要經過公開考評、競爭上崗的人能得到你們的認可就行了,別的事情我們自己辦,具體操作中有涉及到政策性的問題我們再請教你們。」人事局長也沒少在金龍賓館吃喝,跟錢亮亮也混得挺熟,對錢亮亮說:「你們這個辦法挺好,如果效果好可以在全市推廣,這也符合幹部人事管理的改革方向。你放心,有書記、市長的支持,我們一定會全力支持的。」
錢亮亮也不跟他客氣,說了聲謝謝連忙告辭,路上他就通知黃金葉,讓她通知金龍賓館所有人員下午召開全體職工大會,除了住院的,任何人不得請假不得缺席。他要抓緊時間把這件事付諸實施,春節剛剛過完,人們都窩在家裡休息,沒有誰會在這個時間跑到金州市來讓人接待,所以這段時間是金龍賓館最消停的時間,也是錢亮亮實施自己計劃的最好時機。他沒有回賓館,他知道只要回了賓館,黃金葉肯定要追問下午開會是什麼內容,作為賓館經理,她有權知道召開全體職工會議的內容,錢亮亮就是不想事先告訴她,其實事先告訴她了也沒什麼,現在這件事已經是上了籠屜的饅頭,只能加溫不能撤火了,可是錢亮亮就是不願意事先告訴她,因為,根據改革方案確定的原則,從現在起,黃金葉跟其他的競聘者,如果有競聘者的話,已經完全划到了同一道起跑線上,錢亮亮不願意讓她繼續享受賓館總經理的事先知情權。
突發卻又未知結果的事件總讓人心情緊張,剛剛過完年突然召開全體職工會議,顯得異乎尋常,會議室的氣氛壓抑拘謹,金龍賓館的職工們按照習慣男女分開就座,男的跟男的扎堆,女的跟女的湊在一起,大部分人沉默不語,少部分話多的也只敢竊竊私語,沒了平時開大會之前的輕鬆,好像人們已經預感到將要發生關係到每個人前途命運的大事。窩頭照例跟婦女同志擠坐在一起,不過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在性騷擾的邊緣做小動作而不時引起女同志的詈罵和鬨笑。黃金葉照例坐在會議室中央的位置上,準備主持會議,可是由於她不知道會議內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默默地呆坐,表情冷漠、深沉,給會場增添了詭秘和緊張。錢亮亮來到會議室的時候,竊竊私語形成的朦朦朧朧的嗡嗡聲頓時停歇,人們的眼睛齊刷刷地盯向了他,錢亮亮坐到了黃金葉的身邊,問她:「人都到齊了嗎?」黃金葉說能到的都到了,只有三個人來不了,一個是請探親假回家過年還沒到假,一個是過年吃壞肚子住院,一個是結婚享受婚假找不到人可能出去旅遊了。錢亮亮挺滿意,點點頭對大家說:「那好,咱們就開會。」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讓黃金葉主持會議他講話,卻主持、講話一手包攬,唱起了獨角戲:「今天我們開這個全體職工大會要宣布一項重要決定,這個決定是我們金龍賓館管理體制乃至整個接待工作管理體制改革的開端。」
錢亮亮這段話一出口,人們雖然誰也沒有吭聲,卻仍然能清楚地感到會議室里一陣騷動,人高度緊張的時候神經和肉體會本能地進入緊繃狀態,一群人的機能緊繃起來便能形成無聲卻又極為明顯的震動。也難怪職工緊張,如今任何一個國營單位只要提到改革兩個字,接下來的內容必然是減員、下崗等等一系列需要職工百姓承受的災難,似乎改革就是減員下崗,所以,錢亮亮一提到改革,職工們頓時都像大難臨頭一樣高度緊張起來。錢亮亮輕咳一聲接著往下說:「在宣布決定之前我先講點別的話,首先,我向大家拜個晚年,祝大家在新的一年裡工作愉快,萬事如意。其次,在過去的一年裡大家為搞好接待工作付出了辛勤勞動,做出了值得肯定的成績,對我的工作給予了有力的支持和幫助,藉此機會我向大家表示衷心的感謝。」說到這裡,錢亮亮起身向職工們深深鞠了一躬。
大家還都沉浸在緊張氣氛里,沒能轉過彎來,所以錢亮亮這本應引起掌聲的感謝話兒就沒有得到回應,還是窩頭機靈,帶頭鼓起掌來,他的掌聲提醒了大夥,其他人也開始鼓掌,剛開始掌聲零零星星,片刻後掌聲才匯成一片,有了點熱烈的意思。這種掌聲很容易讓人尷尬,鼓掌的人有意無意使掌聲表達出了無奈、應付、禮貌、隨大流的種種複雜含義。錢亮亮接著往下講:「根據接待工作的需要和改革開放的潮流,我們金龍賓館遲早要走向市場化、商業化,為了作好走向市場迎接挑戰的準備,經請示市委、市政府領導,經過市人事局審核批准,結合我市幹部年終考核的安排,我們金龍賓館今年的幹部考核跟幹部競聘上崗同時進行,今天的會議主要就是公布幹部考核和幹部競聘上崗的實施方案……」
「哦」的一聲,會場的氣氛彷彿即將爆裂的氣球突然開始撒氣,普通職工聽到這一回的改革並沒有危及到自己的工作權和生存權,都大大鬆了一口氣。同時也都多多少少有了好奇心,有的人議論爭論,有的人制止別人議論急著聽錢亮亮的下文,議論聲、哄鬧聲攪成一團,錢亮亮只好停下來,等著會場肅靜。黃金葉也有些意外,這對她來說太突然了,事前她竟然一點消息都不知道,這說明錢亮亮的所謂改革來者不善,甚至可以說就是針對自己來的,不然他沒必要對自己那麼嚴密地封鎖消息,不管怎麼說她現在還是金龍賓館的總經理,金龍賓館辦這麼大的事卻不告訴她,確定無疑是不祥之兆。黃金葉咳嗽一聲,開始用行動提請人們注意,她仍然是金龍賓館的總經理:「靜一靜,都別說話了,注意聽錢處長講話。」
人們果然靜了下來,顯然,在人們的心目中,黃金葉屬於這次改革的操辦者,而不是改革的對象。錢亮亮接著往下講,他拿出了改革方案,開始照本宣科,第一條講的是改革的必要性和必然性,第二條講的是改革步驟和方式,這是重點,錢亮亮講道:「這次改革準確地說應該叫幹部人事管理制度的改革,就是對我們金龍賓館的管理人員、領導幹部實行競爭上崗,擇優聘任,包括所有管理崗位,都要按照公開報名、公開考核、公開聘任,總的原則是公開、公平、公正、透明。」
窩頭終於忍耐不住提問了:「錢處長,我提個問題行不行?」
錢亮亮說當然行,剛才不是說了嗎,公開、公平、公正、透明,有什麼問題都可以提出來,有什麼意見也可以提出來,只要是合理的我們就採納,只要是善意的我們就感謝,只要是有益於改革的我們就支持。
窩頭說:「你剛才說幹部人事管理制度改革,所有管理人員、領導幹部都實行競爭上崗、擇優聘任,包不包括總經理?」
錢亮亮說當然包括,這件事情我下面還要說,你急著問我就先告訴你,包括所有管理人員和管理崗位。郭文英說了一聲:「窩頭就是想當總經理,所以他著急。」郭文英的聲音不大,卻非常清晰,會場上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窩頭對郭文英嚷嚷了一聲:「我想當總經理有什麼不對,誰不想當?」
「我不想當,」郭文英冷冷地說,緊接著樓層的服務員們都跟著起鬨:「我們也不想當。」窩頭對郭文英說:「你想不想當關我屁事,我就是想當,怎麼了?讓你當你也當不好,你除了會擦桌子、掃地、疊被窩還會幹什麼?」
餐飲部的人「哄」地笑了起來,還有人跟著起鬨:「她還會生孩子。」
客房服務員們便開始唧唧喳喳地反唇相譏:「做飯誰不會,不就是個廚子嗎」、「最會溜須拍馬的就是窩窩頭」、「窩窩頭,最下流,窩窩頭,最下流……」客房服務員們口徑逐漸一致,到後來竟然嘻嘻哈哈地齊聲喊起了剛剛編出來的順口溜。錢亮亮心想,窩頭啊窩頭,總經理你就別想了,就憑你這麼個群眾基礎到時候投你票的可能沒幾個人,別鬧得餐飲部跟客房服務員成了兩大派就不錯了。黃金葉沒有出面制止大家哄鬧,冷眼旁觀,明白了自己也是改革的對象而不是主導,這讓她惱怒、尷尬,又有些不知所措。誰都願意當改革的主持人,誰也不希望成為改革的對象。如果改革改到自己頭上,人們大都會本能地成為改革的反對派。黃金葉此時對錢亮亮所謂的改革就充滿了敵意和不屑,她因此對樓層服務員們的吶喊打心眼裡高興,甚至有些熱辣辣的感激,在她看來,樓層服務員反對自己的競爭者就是對自己的支持,無可置疑,窩頭眼下就充當了競爭者的角色。
錢亮亮出面鎮壓:「靜一靜,靜一靜,開會呢。」服務員們聽話地安靜下來,錢亮亮接著往下講:「我們這一回的人事制度改革是完全開放式的,金龍賓館的職工都可以報名參與,我們也歡迎金龍賓館的所有職工積极參与。經過市人事局審核同意,我們金龍賓館將成立正式的領導班子,由一位總經理、兩位副總經理組成,所以,我們這一次就是要通過公平競爭、公開聘任決定領導班子的人選。」
錢亮亮看到會場上一片騷動,就停下來等了等,人們卻沒有像剛才那樣熱烈地討論,騷動過後會場格外靜謐,除了人們的喘息聲再也沒有一個人吭聲,大家都專註地傾聽著。錢亮亮接著往下講實施方案:「首先,我們要推選出三名職工代表,組成監督委員會,負責對這次人事制度改革過程的公平性、公正性和公開性的監督工作,大家可以提名,但是,準備參與競爭的同志就不能提名了,不能自己監督自己對不對?」
「郭文英,郭文英……」
「沃太舒,沃太舒……」
「沃太舒是誰?」樓層服務員有的還不知道沃太舒就是窩頭,便互相打問,知道沃太舒就是窩頭便有人說不行,他要報名競爭總經理呢,不能當監督。
又有人喊:「齊紅、齊紅……」
錢亮亮看看齊紅,齊紅從開會就一言不發,默默坐在門口,臉像平靜的池塘,波瀾不驚,誰也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聽到有人提名她當監督員,才說:「我不當,我絕對不當。」
錢亮亮心想,看來她是要參加競爭,這才符合她的個性,她如果不參加競爭那反而不合常理。就說:「這件事情既要大家推選,還得個人同意,不能勉強。靠大家提名你提一個我提一個提到晚上也啥事都決定不了,看來太民主了也不行,容易亂套。咱們還是實行民主集中制,我提三個人選,再由大家表決通過,不同意還可以再重新提。總的原則是每個部門爭取有一個代表,樓層服務員的代表就是郭文英,如果她要參與競爭就不能當監督代表了……」郭文英說:「我不參加競爭,我才不像有的人野心勃勃呢。」
錢亮亮說:「不能那麼說,參與競爭就說人家是野心勃勃,用行動證明自己的能力,靠正當的競爭來實現自己的價值,總比那種表面上沒有野心,實際上走後門拉關係靠溜須拍馬不明不白當領導的人強得多。我們應該正確理解、積極支持參與各級領導崗位競爭的同志,這也是對改革的支持。下面我先提三個監督小組的人選,第一個是郭文英,這個同志工作勤勤懇懇,為人處事公正公平,餐飲部沃經理剛才說了他要參加競爭,那就由餐廳服務班長梁美燕和總台班長張曉雲擔任,看看大家有什麼意見。」
大家一哄聲地喊:「沒意見。」
錢亮亮說沒意見就舉手表決,下面就齊刷刷地舉起了一片手臂,活像突然冒出來一片茂密的叢林,錢亮亮也沒耐心細數有多少人舉手,又問了一句:「不同意的舉手。」沒人舉手,錢亮亮就宣布:「全體通過,由郭文英、梁美燕和張曉雲組成監督小組。」
接著,錢亮亮又詳細說明了公開競爭的程序,先由所有參與競爭的人到他那兒報名,經過監督小組審查資格,合格了就張榜公布三天,接受群眾考察,準備競爭講演報告,三天後在全體職工大會上作競爭報告,公開演講,還要現場回答職工的提問,然後由職工不記名投票為每一個參與競爭的人打分,票數就是分數,當場公布,然後報到人事局備案,經過考察沒有經濟、作風、計劃生育等等問題之後,正式下達任命書。
錢亮亮把改革實施方案連念帶解釋地全盤交代完畢之後,就問大家:「還有什麼問題沒有?」
「沒有了!」窩頭大聲喊。
錢亮亮又問:「還有誰有什麼問題?大家都聽懂了嗎?」
職工們參差不齊地喊:「沒有了,懂了。」
錢亮亮就說:「那就散會,如果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可以直接找我諮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