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重逢
趙老倌訕然站在那裡,他一起興起教女兒媚主之法,沒想到竟然叫突然歸來的少主聽到耳中,尷尬得恨不得想找道地縫鑽進去。
看著思念甚久的面孔,就站在垂花門前,趙庭兒抑住內心的激顫,嗔怨道:「公子!你回來便要取笑庭兒!」
雖說金陵往後每拖一刻都將危機四伏,但這一刻站在自家的院子里,看趙庭兒將其收拾得如此雅緻幽靜,韓謙還是倍感親切。
他也知道踏進院子,意味著他這段休閑假期便結束了,接下來還是要應付金陵當下危機四伏的局面。
站在葡萄藤下的趙庭兒,穿著半臂裙襦,露出雪藕似的纖長胳膊,粉綠的薄綾下,雪膩的肌膚若隱若現,臉蛋嬌媚迷人,相比較去年相別時,身量似乎也拔長稍許,更顯得亭亭玉立。
看著趙老倌做賊心虛的想要溜走,韓謙將他喊住,讓他安排杜七娘、杜九娘以及杜益君夫婦、杜益銘以及杜氏兄妹母親杜周氏的起居。
杜氏兄妹乃詩書傳家,識文斷字,學過醫術,還知音律,雖然他們此時都名正言順是韓家的奴婢,但韓謙怎麼都不會將他們當成普通奴婢使用。
韓謙讓趙老倌給杜家人獨立安排一棟院子居住,平時杜七娘、杜九娘在這邊宅子里,聽從趙庭兒、奚荏的使喚,杜益君、杜益銘兄弟兩人則先安排到左司充當書吏使用,總之人盡其用,不養閑人。
此外,韓謙又喊住趙老倌,問道:「海崢跟芸娘的婚事,你知道吧?」
「知道了,賊俊俏的一個女娃子。」趙老倌說道。
「海崢他娘對這樁婚事沒有什麼想法吧?」韓謙問道。
林海崢的父兄早死,與寡母、寡嫂還有侄子林宗靖相依為命。
芸娘乃是郢州石城縣教諭之女,其父獲罪受誅,還有寡母與年僅十三歲的幼弟,一併被韓謙贖出送到金陵,但此時的出身則都被貶為奴婢。
韓謙還是擔心林海崢他娘對這門婚事有意見。
「能有什麼想法,那女娃子哪裡有半點配不上林海崢那個老大粗了?人長得俊俏,知書達理,雖然父親因罪獲誅,但好歹是詩書人家、名門之後,林家婆子高興緊很呢。」趙老倌說道。
「那就好,那你這兩天幫著將婚事張羅起來,有什麼缺的,都從我這邊支給,搞得熱熱鬧鬧的,不要缺了禮數。」韓謙不是講究禮數之人,卻不意味著別人就不斤斤講較,吩咐趙老倌負責將事情張羅起來。
「好咧!」趙老倌答應著,將守在前院的杜家兄妹,先領往附近一棟空置的院子里安置下來。
「……」趙庭兒歪著腦袋看向韓謙,說道,「公子似乎這次變了很多呢?」
「我哪裡有變?」韓謙在自己的身上打量好幾下,說道,「鼻子還是鼻子,手還是手。」
韓謙以往意志堅定到近乎殘酷,他有什麼意願想要貫徹下去,甚少考慮他人的想法,而他這次主動安排林海崢的婚事不說,竟然還關心起林海崢母親的意願來,這是趙庭兒以往所想像不到的。
趙庭兒看到奚荏提著一隻包袱從前院走進來,討好的幫她接過包袱,問道:「奚荏姐姐,公子這次在襄州,到底遇到什麼事情了?」
雖然每隔一段時日傳回金陵的信函里都有提及荊襄的戰事進展,但淅川血戰的殘酷、慘烈以及范大黑逝世對韓謙內心的衝擊,卻是很難用寥寥數筆描繪出來的。
所以趙庭兒此時很難說清楚韓謙身上的這種改變。
「他有變嗎?」奚荏看了韓謙一眼,反問趙庭兒道。
見奚荏什麼都不肯說,趙庭兒撇了撇嘴,探頭往外張望了一眼,見弟弟趙無忌在前院正吩咐二十多奚氏少年如何斥候左右,便想著等弟弟閑下來,好好問一問他們去荊襄這些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韓謙稍作休息,洗漱過換了一身便服,這時候高紹、林海崢、奚昌、郭奴兒、林宗靖等提前返回金陵的眾人,也都得到消息趕過來參見韓謙。
「高紹,你安排人到殿下那裡知會一聲,便說我已經回金陵,待稍稍洗漱過,便去參見殿下。」韓謙讓高紹派一個人先趕去郡王府,跟三皇子那邊通稟他已經返回金陵了。
韓家大宅,也只是普通的宅院,會客的堂屋除了靠北牆的主座,兩側只能擺了六張坐案,韓謙便站在中庭聽高紹他們彙報金陵城這段時間的近況。
這段時間左司主要還是維持現狀。
除了匠坊、貨棧、錢鋪及察子房外,提前隨高紹、林海崢他們回金陵的兵房斥候,這時候也都許了假期,返回屯營軍府與家人團聚。
在三皇子及沈漾的親自關照下,對傷亡將卒的眷屬也進行了撫恤。
將卒傷亡後,照軍府所行「兄死弟襲、父死子繼」的部兵制規矩,高紹、林海崢會同兵曹,也已經選了一部分傷亡將卒的子弟補錄到左司兵房、察子房,充當斥候及察子。
加上韓謙從刑徒兵、山寨募兵新招募的一批精銳,兵房、察子房規模實際要比最初要擴張許多。
不過,匠坊、貨棧以及錢鋪的擴張,實際在年初梁軍大舉南下的消息傳到金陵後就停滯下來了。
韓謙暫時也沒有打算對左司所屬的匠坊、貨棧及錢鋪進行更大規模的擴張,想著暫時保持現狀為好。
而待林海崢這個月底成婚後,韓謙想著他帶家人遷往敘州,與季希堯一起將敘州的船場、織造院、煤場、鑄鐵場、種植園等事負責起來。
同時,韓謙會將奚昌等人編入敘州船幫。
這兩塊的事務,跟左司沒有直接的牽連,可以說是屬於韓家的產業;即便將來三皇子要安排其他人接手左司,也接手不到這兩塊事務。
左司之外,李知誥、周數兩人奉命率部駐守均州外,但龍雀軍的其他兵馬,在高承源、郭亮等人的率領業下,都已經返回金陵。
這部分兵馬也已經解除戰時編製,返歸屯營軍府,而這段時間,屯營軍府也都將所屬的屯田都分配到每戶兵戶頭上了。
聽高紹說起來軍府的最新情況,忍不住一愣,問道:「軍府的田都分下去了?」
「這是沈漾大人回到金陵這一個月內所一力推動的事,」高紹見韓謙神色有些異常,不確定地說道,「有什麼不對嗎?」
韓謙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麼,照朝廷的法度也應該如此。」
大楚的屯田,分兩種形式。
一種就是純粹的軍方屯田,負責屯田的都是現役將卒,由軍方提供耕地、耕牛、種子等生產資料,並向將卒提供口糧及兵餉,進行集中生產,最後耕種所得都歸為軍資。
另外一種就是軍府的兵戶屯種。
天佑帝崛起江淮時,就將所得的大量田地劃入屯營軍府,再將這些耕地分給江淮軍的將卒及眷屬,也就是軍府的兵戶進行耕種。
軍府兵戶相比較普通平民,雖然能分得一部分田地,但除了要承擔一定的田稅外,還要承擔從役時所需兵甲的配置、修繕,承擔比普通平民徭役更繁重的兵役。
龍雀軍屯營軍府最初設立時,情況特殊,一方面是大批的染疫饑民缺乏基本的自救能力,一方面是第一批劃入軍府的現在耕地極為有限,還需要自行組織大規模的人力、物力,圍造湖堤、開墾圩田,這都不是分散的兵戶能夠完成。
而更重要的一點,就是當時需要嚴格控制疫源的傳播。
因此韓謙及他父親在《疫水疏》里最初所建議龍雀軍採取的屯田方式,介於兩者之間,將卒及眷屬雖然劃歸軍府兵戶,但同時劃歸到軍府名下的耕地,卻沒有直接分配到每戶兵戶頭上,而是進行統一的耕種、工事營造以及物資調配。
事實上,這也使得龍雀軍的屯營軍府以及上萬戶兵戶,在長達一年多的時間裡,都始終處於一種高度的組織狀態之中。
這也是龍雀軍戰鬥力比別人想像中來得高的一個重要因素。
韓謙不清楚沈漾是沒有意識到這點,還是純粹覺得凡事都應遵守朝廷的法度,又或者是他純粹貫徹天佑帝的意志,才決定將軍府所屬的耕地都分到各戶兵戶頭上,將桃塢集軍府內部之前的那種高度組織性打散掉。
當然,這麼做也有一種好處。
那就是信昌侯府及晚紅樓以往通過對軍府事務的深度滲透,對龍雀軍的強控制力,也隨之被削弱了。
恢復到正常的屯營軍府制度,龍雀軍所屬的兵戶,平時都在軍府所分配的田地上正常耕作、艱辛的維持生計,通常只會有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兵戶會被輪流徵入現役,承擔修築道路、城池、防衛以及作戰等軍事任務。
而到底哪部分兵戶會被徵調,徵調到位到歸哪位將領統領,都將納入郡王府左右護軍府的管轄之中。
這麼做的好處,就是保證天佑帝賜給三皇子的兵權,將更好的集中在三皇子個人身上,抑制下面的將領擅權。
沈漾隨三皇子回到金陵,第一時間便推進這事,可見他就算不知道信昌侯府及晚紅樓的真正秘密,但還是儘可能進一步壓制信昌侯府一系人馬對龍雀軍的控制力。
不過,沈漾的意圖,也有可能是天佑帝通過沈漾推進的意志,並不會完全得到實現。
將卒恢復正常的輪戍,正常情況下每三到四個月便要輪換一批,無論是保持軍隊必要的戰鬥力,還是將領與尋常將卒的親近疏離,都將促使統兵將領不斷加強嫡系私兵的戰鬥力及待遇。
要是軍中最精銳的戰鬥力,還是被少數將領掌握在手裡,那沈漾的意圖也就隨之破產了。
韓謙不能說沈漾缺乏遠見,實是大楚當前的現實情況以及仿效前朝諸制之間的嚴重脫節,不是個別人所能逆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