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誤導
韓謙也是被晚紅樓這些人的圖謀跟已經布下的局驚住了,接下來也不敢有什麼輕舉妄動,見臨江侯楊元溥初次接觸射箭便能很勤勉的練習,他也就借這個機會,努力的提升箭術。
馮翊、孔熙榮百無聊賴,不能隨便離開,便坐在樹蔭下打發了一下午的時間,韓謙一直到天黑,才從臨江侯府出來,帶著趙闊、范大黑返回城南宅中。
韓道勛今日提前從官署回來,在房間里準備好酒菜,就等著韓謙從臨江侯府回來。
韓道勛將侍候的老僕、家兵都遣出去,單將韓謙留在房裡一起用餐,問道:
「今天殿下出宮就府,你在臨江侯府待了一天,感覺如何?」
「……殿下臨到午時才從宮裡出來,似乎對出宮之事頗為畏懼,身邊也沒有能得信任的人,一整天話都很少。用過膳後,大家都到後園子里射箭,殿下練習射箭,甚是勤勉,似有很多的怨氣要發泄出去。陳德、李沖皆擅箭術,馮翊、孔熙榮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大家在後園子里一直待到天擦黑,才各自告辭離開。」韓謙將今日臨江侯府所發生的事情,說給他父親韓道勛知道。
當然,韓謙沒有將跟晚紅樓相關的一些細節說出來,但除了這個之外,其他都說得很詳細,特別是楊元溥不自覺間對李沖流露出的親近之意,韓謙也沒有隱瞞。
楊元溥還是太年輕了,不知掩飾,他相信以郭榮的能耐跟眼力,不需要多久就能看到這點,他不需要刻意隱瞞。
這令韓道勛都頗為意外,沒想到韓謙這才到臨江侯府跟三皇子楊元溥等人接觸一天,竟然能看出如此之多的內容。
當然了,天下間最希望不肖子能洗心革面、浪子回頭的,莫過於其父親,對韓謙的轉變,韓道勛既意外又欣慰,卻沒有猜疑什麼,心思很快就轉到其他方面去了。
「……」
見他父親韓道勛眉頭微蹙,似在思量著什麼,韓謙心思一動,問道。
「殿下畏懼身邊的女官及郭大人,這很正常,畢竟他們都是安寧宮派出來的人,但孩兒今日得知頂替周昆到殿下跟前陪讀的是信昌侯李普之子李沖,鑿實嚇了一跳。孩兒被推薦到殿下身邊,父親沒有辦法拒絕,但是誰會想著將李家的人卷進這場是非中去?再看殿下對李沖頗為親近,似乎知道李沖比孩兒及馮翊、孔熙榮三人應該更能信任。」
韓謙直接問出來,其實是想知道,要是朝中大臣不知道晚紅樓跟李普以及世妃王夫人勾結的內幕,又怎麼看待李衝到三皇子身邊陪讀這件事。
他想看一看在真正的內幕跟陰謀沒有揭穿之前,又會有什麼比較顯而易見的信息在楚國的王公大臣們中間傳遞;通常來說,這應該是李普、世妃王夫人以及晚紅樓的幕後之主故意給泄漏外界看的信息。
「你能這麼看問題,倒不枉我這兩個月將你關到山莊修心養性……」韓道勛頗為欣慰地說道。
「……」韓謙盯著他父親韓道勛,他精心編這段話,可不是為了討這句誇讚。
「李沖得以到三皇子身邊陪讀,聽說是周泰之子摔下馬後,安寧宮給三皇子身邊選的人就缺了一名陪讀——宮中傳出的信息,原本是說少一人就少一人,但前天信昌侯被到宮中問事,世妃當時也正場,問起信昌侯有個兒子還沒有正式授官職,就讓信昌侯之子補了這個缺。要是如你所說,事情就沒有傳言所說的那麼湊巧啊,或許是浙東郡王是有什麼想法吧?」
韓道勛想著將話說透要更好一些。
「浙東郡王與壽州節度使徐明珍歷來不合,又擔心徐明珍乃是外戚,太子登基後尾大不掉,曾私下建言皇上削徐兵權,但不知道怎的,風聲還是泄漏出去,又傳言浙東郡王此舉是想勸廢太子,以致太子素來不怎麼待見浙東郡王。而天佑六年梁軍犯邊,浙東郡王奉旨率部鎮守楚州,從側翼迫使梁王撤軍,之後被調回京中,所部由信王殿下接管,又有人傳言這事是支持信王的大臣在背後進言……」
韓謙暗感糟糕!
他能肯定浙東郡王李遇不會跟晚紅樓有什麼勾結,但李沖與三皇子楊元溥親近之事傳開來,將誤導朝中一大批將臣,甚至誤導天佑帝以為浙東郡王參與立嫡之爭。
這或許正是晚紅樓及李普、世妃所需要的效果,通過有意無意的誤導,以改變朝野對三皇子楊元溥的預期,甚至令浙東郡王無法置身事外,最終不得不支持三皇子楊元溥爭嫡。
只是這些事情還沒有傳出去,韓謙卻沒有想到,他父親會被他第一個誤導。
這時候也無法解釋什麼,韓謙囫圇吞棗的將飯菜吃完,跟他父親韓道勛說道:
「今日看李沖、孔熙榮以及馮翊,他們箭術、拳腳皆佳,孩兒落後太多,有心追趕,但這裡宅子狹窄,擔心夜裡跟趙闊他們學習拳腳功夫,會驚憂到父親休息。再者,讓家兵都留在城外的山莊里,沒有人管束,時日一久,難免會有所疏怠、驕縱,孩兒就想著在左右可以多添置幾棟院子……」
看到他父親韓道勛還有些猶豫,韓謙心想要連這點小事都得不到支持,以後還怎麼放開手腳做其他事?
他便堅持說道,「孩兒手裡有十二餅金子,這時候不用在這些正事上,孩兒就怕什麼時候又不知不覺間揮霍掉……」
韓道勛更希望韓謙能苦讀經世致用之學,有朝一日能在朝堂之上,成為治理天下的相臣;即便想領兵征軍,學的也應該是排兵布陣之法,而不是將時間虛耗在武夫之事上。
不過,韓謙相比較剛到金陵時,已經有極大的改觀,韓道勛也不想對他要求太高,挫傷他難得一見的銳氣,也就沒有約束他太多。
另外,韓謙所說之事,韓道勛也有考慮。
范武成之死,不管韓道勛表面上再怎麼安慰范錫程,他心裡多少會覺得范武成有驕縱之嫌。
這就是親疏有別。
「多添置幾座院子也好,你交待范錫程、趙闊他們去辦……」韓道勛點點頭道,算是同意下來。
……
……
借趙無忌之手殺死范武成之後,韓謙始終沒敢懈怠。
黑雲弓送給趙無忌後,韓謙給自己備下一張黃楊大弓,還準備了一把斬馬刀、還一副革甲,用於防身,也用於日常騎射訓練,回到金陵城裡,也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現在韓謙白天到臨江侯府坐班,私下裡有什麼事情,都只能夜裡去辦。
這時候韓謙回房穿好革甲,背上黃楊大弓,手持斬馬刀,走到前院。
「少主,這是要去哪裡?」
范錫程跟韓老山坐在院子里槐樹下打岔,看到韓謙刀甲整飭的走出來,嚇了一跳,還以為少主韓謙夜裡要出去做什麼打家劫舍的事情,連忙站起來問道。
韓老山是韓道勛少年時就追隨在身邊的書僮,此時也有五十多歲,目前與妻子周氏一起留在這邊的宅子里照顧韓道勛的起居——他們膝前原本生養兩個兒子,但在隨韓道勛任職楚州時,都不幸死於戰亂。
「現在睡覺還早,不想打擾父親休息,便想到前院來練習刀弓,」韓謙將黃楊大弓解下來,靠到樹樁上,又跟韓老山說道,「我父親說還要在左右多添置幾座院子,儘可能多的將家兵都調到城裡來住。韓叔你明天與范爺出去,看看左右有沒有空置待售的宅子。」
「左右都有人家住著,可沒有聽說誰家要搬出去,將院子讓出來啊!」韓老山不確定地說道。
「不一定就在左右,蘭亭巷,或者附近的巷子都可以,只要有什麼事情,能及時召喚到就可以了。」韓謙說道。
夢境里有句話說得好,這世間,從來都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這近一個月來,韓謙也認真的反思過。
他倘若一直都是原先那個脾氣乖戾、刻薄寡恩,又沒有什麼威信可言的世家子,在他父親被杖殺於殿前,自己又是朝廷發海捕公文緝拿的「逃犯」時,怎麼指望這些家兵會忠心保護他,更不要指望他們會追隨自己起兵造反了?
御下之術有很多,但要改變這一切,第一步還是要儘可能多的將這些家兵調到城裡,調到自己身邊來,才有可能恩威並施。
「……」韓老山眼神下意識就往後面的院子里飄。
韓謙裝作沒有看到韓老山的反應,繼續說道:「韓叔、范爺,我父親說了,你們追隨他這麼多年,也早就該都有落腳的地方……」
韓老山、范錫程都微微一怔,點頭應承下來,說是等明天再出去找附近有沒有空置的宅子。
韓老山、范錫程跟隨韓道勛時間最久,兩人年紀也大了,不要說賞賜宅院,就算是對脫籍自立門戶,也沒有什麼興趣。
他們這輩子要麼戰場廝殺,要麼伺候他人,讓他們脫籍、自立門戶,也沒有什麼手藝,靠什麼謀生?
范大黑、趙闊、林海崢三人,聽到前院的動靜跑過來,特別是范大黑、林海崢聽到這事,卻很是振奮。
他們還年輕,即便性情迂直的范大黑,對未來也抱有憧憬跟一些看似膽大妄為的期待。
「林海崢,你來陪我練刀!」韓謙拿起直脊刀,連刀帶鞘朝林海崢劈過去。
「……」林海崢嚇了一跳,連忙摘下腰間的佩刀,連著刀鞘架擋。
林海崢乃是兵戶出身,才剛滿二十歲,他的父兄皆戰死,他是作為賞賜過來的兵戶,這兩年間才追隨在韓道勛的身邊伺候;此時他的寡母、兩個妹妹以及寡嫂、幼侄都安置在山莊里充當奴婢。
林海崢與范大黑一樣,都是自幼習武,隨手就將韓謙劈來的刀架住。
韓謙心想著他眼下雖然沒有殺身之禍,但保不定晚紅樓的圖謀什麼時候就有可能敗露,又或者他父親犯了「文死諫」的倔脾氣觸怒天佑帝,他得做好隨時遠走高飛的準備。
他這時候要儘可能爭取范錫程、范大黑這些家兵的忠誠,但有朝一日自己真成了朝廷捉拿的逆黨,主要還得靠他自己。
「少主,刀械兇險,練習拳腳就好!」看到韓謙一刀斬下去,雖然沒有什麼章法,但既凶且狠,范錫程看著也有些膽顫心驚,忙出聲提醒道。
韓謙刀雖然沒有出鞘,但刀鞘談不上有多堅固,用力過猛,刀刃還是很有可能破鞘傷人。
而且韓謙的刀勢兇狠,氣力也頗為驚人,林海崢僅僅是擋架,也封不住韓謙的刀勢,但要還擊的話,要是一時失手,也有可能傷到韓謙。
范錫程就想著少主韓謙還是練習拳腳穩妥些,要不然的話,無論是林海崢或是少主韓謙,他都不好跟家主交待。
「花拳繡腿打得再好,也不會是戰場殺敵的真本事!」韓謙對范錫程的勸告置之不理,對林海崢笑著說道,「你要是不還手,被我打得頭破血流,可不要怪我下手太狠哦。」
六十四勢石公拳,這時候韓謙已經練得相當嫻熟了,但石公拳主要還是強身健體,真正戰場殺敵或者說能威懾住他人的真本事,還是要用槍戟刀械。
夢境世界裡有句話說得好,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真正所謂的空手奪白刃,需要對戰的兩個人,在身手及氣血相差極大,才有可能實現。
再說了,在數百人、數千人,甚至數萬人、十數萬人廝殺的混亂戰場上,數支、十數支甚至上百支槍矛捅刺過來,跑到哪裡空手奪白刃去?
韓謙要強身健體,每天打幾趟石公拳就夠了,也不需要拉范大黑、林海崢陪練,但要練成有朝一日能孤身逃亡的真本事,還要拿刀弓進行實戰對練。
也只有拿刀械實戰對練,他的提升才快,而不會陷入花拳繡腿的套路之中而沾沾自喜。
趙闊也蹲在一旁,前院就掛了兩隻燈籠,天上沒有星月,光線昏暗,旁邊也看不到他眼睛裡對眼前這一幕所流露出來的疑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