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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〇七章 好人惡報 針尖麥芒

所屬書籍: 贅婿
    十月中旬,汴梁城。     瑟瑟的北風已經吹起來,溫度的驟降,便是這幾天里的事情。城裡的人們加厚了衣衫,但在這樣百萬人聚集的大城裡,縱然天氣稍降,街上的行人也不會見少。逛街的逛街,商人們依舊吆喝叫賣,趁著冬日完全降臨前,要多攬一些生意,孩子們奔跑在屋外,期待著第一場冬雪的降下。     皇城左側,是高官大戶們聚集的區域,這一邊,道路上的行人便稍微少一些。相對偏僻的文淵街上,一個拖著糖糕車的小販在御史張大人的宅邸外叫喚了幾句,他知道這位御史張大人的孫子方止三歲,家中老太君對其極為寵愛,一旦這叫賣勾起了孩子或是老人的心思,便每每有所斬獲。     街邊走過的行人,多是一些高門大戶的下人、丫鬟,馬車悄然駛過。不多時,道路那頭,也有幾個人朝這邊走來,為首的女子身材高挑,樣貌清麗,雖然已是冬天,她的穿著也頗為含蓄,但掩不住女子姣好的身形,跟在她身邊的女子像是她的妹妹,嘰嘰喳喳地在跟她說著些什麼,說到有趣的時候,腳下的步子還輕盈地跳幾下。後方則是四名丫鬟,其中兩名樣貌差些,但目光銳利,身形也高。一位丫鬟的懷中抱著一隻籃子。     一行六人在右相府的後門處停下了,敲門之後,有人過來將她們迎了進去。     此時過來的,自然便是住在附近的雲竹跟錦兒。自從這段時間寧毅在相府坐鎮賑災。中午常常不好離開,她們便也時常過來,有時候送來午膳,有時候送些糖水。此時還是下午,進了相府之後,兩名做丫鬟打扮的女保鏢被留在了外圍,雲竹與錦兒輕車熟路地往裡走,快到那邊辦公的院子時,倒是與朝這邊走過來的秦嗣源打了個照面。老人一身便服,看起來正在想著些什麼。見到兩人。還是笑了笑:「來啦。」     「秦爺爺。」     「秦爺爺。」     她們行了禮,秦嗣源笑道:「帶了什麼?可有我這老頭子的份嗎?」。     錦兒笑著:「銀耳蓮子羹,還是熱的,有好多呢。」     「哦。那待會給我也盛一碗。走吧。我也正找立恆。」     幾人往寧毅等人所在的院子里走過去。雖然說起來,此次賑災的事情也包括了大量的情報數據歸納分析,院子里除了寧毅。也有好幾位幫忙的人,但氣氛並不像後世一些金融市場那般熱鬧,大家各自歸納,只偶爾與寧毅合計一番。秦嗣源過來之後,寧毅也暫時的放開手頭的工作,在院子里與老人坐了一會兒。雲竹與錦兒將銀耳蓮子羹盛了一個個送去給工作的幕僚,送給秦嗣源與寧毅時,兩人坐在這邊正看似隨意地聊天,但話題卻並不隨意。     「……平州那邊,打起來了。」     「發兵了?」     「早幾天就已動兵,領軍的是完顏闍母。」     「阿骨打的弟弟,不過這人本事一般……朝廷上的態度呢?」     「原本是高興的,但現在事情擺在眼前了,聖上有點拿不定主意。童貫那邊……怕了。」     「叫郭將軍配合,總得打一次才行啊……」     「我也是這個意思,女真人少,不好南下,但在雁門關以北,那是一定要打的。可惜……朝上只想談……」     「那現在怎麼樣……」     「完顏闍母的人不如張覺手下人多,只能寄望於張覺打個勝仗了。」     「我覺得……朝廷可以不派兵,但可以讓郭將軍那邊援手一下。相爺,不妨讓郭將軍自己上書朝廷請戰?」     「我也是這樣想的,已經修書北上了……糧價怎麼樣?」     「兩邊都在三十兩左右浮動。」     「天氣降了,沒有升?」     「操作還是有效果的,但就目前來說,只能維持,最大的坎是在第一場雪降下來之後,那個時候,朝廷能不能恢復百姓的信心,才能夠看得清楚。」     說是糧食仗、經濟戰,真正打的,也就是百姓對於官府賑災的信心。大戶豪紳們說,糧價一定會漲,糧食原本就不多,百姓信了,便去高價買糧。官府說,我們會賑災,我們會打擊不法糧販,我們有糧食源源不斷地進來。賑災的最後結果,寄託於百姓對於兩邊的信任程度,當然,也取決於他們餓肚子的程度。     基本的原理是這樣,說到細處,則要複雜上千百倍。南北打壓糧價的過程已經進行了一個月,兩地的糧價波動,竟然還維持在三十兩上下,足以讓秦嗣源感到詫異。但一如寧毅所說,真正決定結果的,還是要到第一場雪降下之後,那個時候,或者朝廷的賑災手段崩潰,或者是大戶的心理極限崩潰,而在這之前,兩邊都在不斷地運用各種手段,提高自己的籌碼。     在南面,就在這半個月內,甚至有一艘運糧船被人鑿沉,至今還沒查出兇手來。而在前不久,秦嗣源派在淮南的一個縣令由於性格耿直,賑災手段激烈,引起了一次反彈。一名屯糧大戶想要趁著這次荒年拓張自己的實力,盲目地吃進了很多運來的糧食。他以為穩賺不賠,高價吸納,誰知道接下來的糧價波動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竟隱隱有下跌的趨勢。     這也是寧毅在第一階段打壓的手段激烈所致,雖然眼下看起來能調動的糧食總量不如預期,但寧毅在第一階段的投入,還是很有魄力的。他太有經驗,這種玩梭哈一般的商場對賭,不管是不是胖子,首先都得把自己的臉打腫才行。而另一方面,這次的敵人也有著階梯一般的層級,首先撐爆一部分大戶的胃口。增加他們的心理負擔,讓他們提前崩潰,將糧食儘早流出轉而威嚇更高層級的人,也正是寧毅的打算。     在這種層面上,那類鄉下中小型的士紳哪裡是寧毅的對手。寧毅控制著糧食的進入,那縣令在接到相府指令後,也興緻勃勃地以行政手段配合輿論,開始壓下價格,同時也在威脅這些大戶,必須把糧食吐出來。他做得太好。那大戶的心理。就這樣崩潰了,某一天叫囂著:「你不讓我活我也讓你死。」請人殺掉了正在為賑災救人奔忙的縣令。     那縣令原本也是窮苦人家出身,為官清廉剛正,被殺之時。正在將自己的口糧發勻給外面的饑民。家裡的家人。甚至也只能每天喝粥。     命案發生以後,那大戶暗地裡叫人放出消息,說縣令是被附近作亂的王慶部下殺掉的。但捕快很快地找出了兇手。此時負責南面賑災的乃是成國公主府的力量,周佩正好在附近,甚至是親口將賑災的方略告訴那縣令的,得知整個情況之後,難過到幾乎抓狂,當即派人將那大戶全家上下都給抓了出來,篩出了參與屯糧的關係人與那大戶的直系親屬,投進牢里。然後她與震怒的成國公主周萱一同給周喆寫了家信。     這件事情過後,相府這邊立即發出命令,以密偵司的人接受縣衙事物,審判之後遊街公示,此後又以強硬的手段查了幾家。其餘人風聲鶴唳,在這種高壓之下不敢再囤,倒是令得當地糧價出現了一個口子。     而在這件事情里,據說那大戶被投進牢里之後,周佩在第一天衝進牢里,搶走了所有給那大戶家人吃的飯食,還當場將牢里的稀粥喝了一碗,表示「這麼好的粥怎麼能給畜生喝」、「一定要讓他們活活餓死」、「誰再敢給他們送粥,我就打死他」。皇族的人插手,就算真把這家人當場打死估計也沒人敢說話。只是聽說周佩喝粥當晚,在房間里吐得稀里糊塗,第二天差點生病。     到後來審判公示,這一家人已經被活活餓了四天,直到康賢那邊發了命令,才讓周佩遠離這事,同時給他們一天一頓粥喝,勉強吊命。但可以想見,他們此後也難得好死了。     秦嗣源說起這事,語氣有些低沉,寧毅的表情也顯得冷漠。     「耿縣令的一家,已經讓密偵司幫忙好好安排了……周佩還是讓他回去,那邊臨近王慶作亂,雖然如今辛興宗他們已經動身去剿,但畢竟不太平。而且……一縣的糧價就算稍微降了,也於大局補益不大,不能拿好人的命去填,得杜絕其它地方出這種事啊……」     寧毅語氣雖然冷漠,但想著這些事情,終究心懷惻隱。秦嗣源卻搖了搖頭:「這是打仗,難免的。硬刀子不割肉,軟刀子更疼,最近,下面的壓力不小,但真要讓事情做好,就得拿出打仗的態度來才行。否則一旦想著自保,妥協一次,就難免會繼續妥協下去。耿謙之的事情,我會以邸報傳發天下,告訴他們這些囤糧者之惡,一定……要打下他們!」     寧毅想想,點了點頭:「倒是我有些優柔寡斷了……」     秦嗣源笑了起來:「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立恆行事,對自己對他人都狠,唯有對自己身邊人常懷惻隱之心,正合君子之道啊。」     寧毅想了片刻,嘆一口氣:「好人當有好報,我們常說某人行善積德,到後來為他人死了,得不到好報。最後往往給人一種感覺,做好事便一定要有惡報的,若沒有得到惡報,這人做好事,往往也顯得立心不純。這種宣傳不好。」     「哪有立恆說的此事。」秦嗣源微微有些詫異,「我見如今世上一些故事、志怪小說,說此人或孝義或貞潔的,最後往往都以好事結尾,若是男子,往往考上狀元,官拜一品,若是女子,往往終能與如意郎君相遇。說好人得惡報的,卻是不多啊。」     「呃……」寧毅愣了愣,隨即忍不住失笑,「哈哈,是我想岔了,秦相勿怪。」     秦嗣源也笑了笑,隨後才肅容起來:「我說的軟刀子,立恆不可不防。」     寧毅點了點頭:「我知道,如今南北兩邊,凡派出去的官員,大都受到了壓力,或是金錢相誘,或是權力相逼,就是想讓他們多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方面已經讓密偵司加大嚴查的力度,其它的官倒也罷了,南北商道上的幾條線,不能馬虎。」     「已經有人將關係伸到京里來,走了我這邊的關係了。」秦嗣源面色陰沉,「遲早他們也會找到立恆身邊去,立恆不可不做些準備。」     聽他說起這個,寧毅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這個,我已有心理準備了,秦相放心。」     秦嗣源嘆了口氣:「我倒是不擔心你,如我方才所說,立恆對自己對他人都狠。我只嘆這天下啊……」頓了一頓,才笑起來,「哦,對了,德新與舟海在北邊,似乎也做得不錯。」     寧毅點點頭:「成兄是很厲害的,有他與德新聯手,那些人翻不起什麼浪來。」     「嗯,舟海用謀太狠,與我早年有些類似,不過做起事情來,確實是面面俱到的,我倒是……不怎麼擔心……」     老人如此說著,對於成舟海這個用計厲害的弟子,其實也寄望頗深……     秦嗣源與寧毅之所以說起成舟海,是因為成舟海原本就在北面負責軍糧的事情,賑災開始後,他暫時接手了北面的密偵司事務,再之後,便與李頻接上了線,互相配合。     然後在前些天,河東路那邊,大戶第一次激烈反彈,便來自於孝義縣的郭家。     自從李頻到郭家威逼放糧之後,郭明義去找了左繼蘭商議,左繼蘭又找了齊家的齊方厚,雙方合計之後,兩名幕僚,王致楨與徐邁給了郭明義第一條計策。     此後,郭明義回到家中的第二天,他在家丁的護衛下,去到外面向那些饑民聲淚俱下地說了一番話:由於官府認為郭家一直施粥,肯定家中有糧,因此威逼郭家放出更多糧食,他只好做出一些不得已的退讓。同時宣布,這一天將是郭家最後一頓的施粥。     他要……煽動民亂,直指官府!     無論李頻的官有多大,無論他背後有著怎樣的後台,如果在他上台後的第一項措施就引起民亂,配合著左家與齊家在京城的影響力,他的這個官……是無論如何也做不下去的。     這一天,或許因為是施粥的最後一天,郭家煮得粥特別稠,也給了連續肚餓的眾人能夠消化這一消息的力量。一眾饑民聽著郭明義的話,目瞪口呆。     騷亂,眼看著就要起來。便有人在人群一側大喊:「他說謊!」(未完待續……)     ps:回想古代的一些書,當好人孝子,可以成狀元,可以得皇帝賞識,到了現在,宣傳的往往是做好事會死,這個做了好事的人,有多麼凄涼。而由於社會民眾邏輯辨別能力普遍不高,最後變成了一種氛圍:若是這個人沒有死或是沒有過得很凄涼,那麼他做的好事就不算,或者說這個人一開始就是為著利益做好事的。動機論讓我們大家普遍的講禮而不講理,讓一個普遍需要善意的社會卻得不到善意。就類似於陳游標這一類人,如果說他做了好事,想要炫耀一下,為什麼就不行呢?做了好事為什麼就不能得到誇獎?社會需要善意,而行善之人也確實需要一些動力去讓他繼續行善,在這之中,誇獎,真是一種最卑微的回報了。嗯,這是無聊中的小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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