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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零章 回家的路(六)

所屬書籍: 贅婿
    ,     景翰九年七月十一,湖州、杭州交界之處,午時過後,天空中瀰漫的yin雲像是將世界籠罩成了下午,雷雨聚集著。營地之中,武德營的數千殘兵開始朝著空地上聚集過去。     不安的情緒在人群間瀰漫,主營帳那邊,如今能參與到逃亡隊伍高層的將領、士紳在這yin沉的氣氛中ji烈的爭吵,也有格相對暴烈的,看起來簡直想要動手,隨後又被周圍的人攔下。     不光是這裡,有關陸鞘的軍隊發現了眾人躲避的方向,此時正朝這邊奔來的消息,也已經漸漸散布到了軍隊當中。平民間此時也有了些許的耳聞,但騷亂在一時間並沒有起來,因為如果事情是真的,眾人現在甚至連魯莽的決定都沒辦法做出來,往後是即將下雨的河流湖泊,往前是自投羅網,誰也不知道該往哪裡逃。     有的人在確認著事情的真實與否,有人在尋找著自己認識的人,詢問對策。主營帳這邊,則被各種各樣的人,投注了最多的關注目光。湯修玄、錢海屏、陳興都、那病懨懨的年輕書生寧立恆,乃至於更多的曾經在杭州有才名、有官名的人,都被大家密切的注視著。     寧毅偶爾會簡單地跟一些人說話,說得最多的,大概是那邊的湯修玄,作為四大家的家主之一,這位老人目前仍舊有著最高的地位,有著最多的關係。武朝重文輕武已有多年,即便是陳興都,在這時也沒辦法怠慢真正的士紳。湯修玄與寧毅說了很久,某一刻終於皺著眉頭深深地看了寧毅一眼,點了點頭。     「在杭州之時,希文公很看重你吧事到如今,也只好聽你的了。去吧,保重身體。」     說這個的時候,一名將官正要憤怒地朝寧毅衝過來,隨後被人隔開了,湯修玄看了一眼,搖搖頭,柱著拐杖轉身離去,那將領在罵罵咧咧中被拉開了距離,寧毅沒有看他,由蘇檀兒攙扶著往另一邊去了,雖然已經很累了,但還有一些事情要做。     這樣的時間裡,姚義所帶領的隊伍正一刻不停地往他們所在的南邊過來,更北面的地方,黑翎衛掉轉了方向,朝著這邊飛速趕來。天空之下,這片大戰場的東北面,隔了河道的方向,名叫劉茜茜,小名劉西瓜的子,正帶領了一隊霸刀營朝著石橋渡的北面包抄過去,她並不著急,只是等待著陸鞘等人在北面某地打敗了那支逃亡隊伍,然後去接收她看上的軍師。     當寧毅強忍著頭暈,去往武德營士兵聚集的那片空地時,遠遠的已經傳來過好幾次嘩然的聲響了,隱約間,陳興都正在說話,將面臨的整個情況,都一五一十地告訴在場的士兵。     那是一片草地,此時看起來,已經像是一個小小的校場,前方扎了個簡單的檯子。風不大,寧毅從側面上去時,半數人都朝他望了過來,蘇檀兒沒有跟上去,這樣的地方,她並不適合上去攙扶。台上不止是陳興都,也有湯修玄、錢海屏,以及一些杭州的官員、士紳,看著這時候有些弱不禁風的寧毅,多少有些怨氣,但並沒有太多的表現出來,只是有的盯著他看,有的轉過了頭。     那大檯子上,這時有塊簡單的幕布,標出了眾人所處的位置以及面臨的五股敵人。     「各位兄弟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人家要bi死我們我們只能往前我們有三千人,他們只有一千,而且各自都已分散,來不及救援他們如今輕敵,我們才會有這樣的機會,若讓他們清醒過來,我們什麼機會都不會有了幾日以來,我們費儘力氣才將他們的距離拉開,路,可以別人指,但命得自己掙還有血的,就給我拿起刀,殺出一條血路來——」     陳興都本人也是有武藝的,這時候大聲說話,全場皆聞,但他算不得口齒靈活之人,重複的基本也是寧毅的那番話。首.發待到他說完,寧毅過去,將拿著的一大疊卷冊交給了湯修玄,隨後到陳興都身邊:「我沒什麼力氣了,陳將軍可以幫我傳言嗎?」     陳興都點了點頭。寧毅掃視了這三千餘人組成的黑壓壓的一大片,低聲地、緩慢地說話:「中途折返,陷於死地,是我——寧立恆故意設下的算計,你們都被我算計了。但除了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們沒有第二條路可以。」     陳興都先是愣了愣,隨後方才開口,將他的話大聲轉述出去,頓時軍隊之中又是一片嗡嗡之聲,寧毅等待了片刻。     「前無去路,後有追兵,近萬人的隊伍,掩蓋不了行進的痕迹,在杭州這一片的地方,不管怎麼樣,時間一長,我們都只有死路一條。我們的前面,有將近六千的敵人,但杭州一戰,方匪的隊伍已經開始輕敵,昨天石橋渡往回,我們那樣簡單的就騙過了他們,就是明證。我們還有唯一的勝算,那就是,我們是武德營是軍中jing銳。」     寧毅看了看他們,但其實這樣的奉承,並沒有什麼效果。     「杭州一戰,因為天時的原因,我們敗了一仗,敗得我們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今天在這裡的還有三千人,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開始怕。但方臘那邊的人,已經覺得我們是土ji瓦狗了,他們派了五支軍隊來,每一支,都只有一千多人,這些人互相爭吵,不願意對方佔了太多的利益,至於怎麼打敗我們,搶我們的東西,他們沒有去想。他們像大家一樣,覺得這已經不用去想了,可我們還有三千人,那邊,那些護院、鏢師,也有近千人。現在的情況已經畫在後面的圖上,他們一千多人氣勢洶洶地過來,我們四千多人,只想著逃跑,他們一千,我們四千。」     「我對打仗,並不了,我不知道我們能不能勝,可到了現在,我們的情況,大家都已經清清楚楚,跟以前不一樣,這次你們每個人,都清清楚楚,我們要怎樣打,你們也清清楚楚。我只能幫你們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他揮了揮手,有人將一些大大小小的箱子抬上來。     「從昨天開始,我們就已經記錄了各位兄弟的姓名,籍貫,今天在這裡的,以湯老為首,我剛才已經將卷冊全部交給了他。如今的這個隊伍里,大家都在一條船上,如果可以回到湖州,你們看看這台上,看看那邊,所有人,都欠你們一份人情,你們每一個人,都可以升官發財。」     那些箱子被打開,金銀的光芒閃了出來。     「這裡的,都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大家衛戍杭州一地,我知道你們有許多人的親人、兄弟,也都在杭州,他們有的也在這支隊伍里,有的已經在杭州去世,或者出不來了方臘殺了他們,燒了大家的房子也有人」     寧毅頓了頓,然後指了指後面的那塊幕布:「他們跟當初攻杭州的那批jing銳不一樣,他們是一些農民,連刀都配不全手上拿著耙子木bāng跟我們打仗到了現在,他們一千多人,就已經氣勢洶洶地過來了我們可以想想怎麼逃,現在脫光衣服跳進河裡,從這邊游過去也可以現在過去踩死他們你們現在已經看到了,他們五支軍隊都已經分散,我們吃掉陸鞘的這支,再吃掉姚義的這支,其餘的都還趕不過來,我們據河以戰,繞一圈再吃掉薛斗南,要下雨了,這是天助我們這一仗怎麼打,有沒有可能打贏,你們可以自己想」     「打贏了,你們可以為杭州死去的親人兄弟報仇你們可以分這些金銀你們可以去到湖州,加官進爵你們是這場杭州大戰唯一打勝的軍隊你們每一個人的名字都清清楚楚地記在湯老手上的那份卷冊里,卷冊到湖州,你們每一個人都不會落下。就算你們回不去,你們的家人,也會拿到他們該拿到的東西,活著的人對你們的家人,必如至親奉養」     湯老點了點頭:「老朽可為此事負責,天地可鑒。」有人便將他的說話傳出去。     寧毅笑了笑:「若不勝,那就什麼都沒有了,各位兄弟,我的娘子如今已經有了身孕,她就在後面站著。如果這樣也能敗,大家都會死在這裡,這些金銀,會被他們全部搶,你們活不下來,你們在杭州被他們破了城,毀了家,殺了至親之人,那些仇,就再也沒有可能報了。這時戮力向前,那就活下來,什麼都有,這時候往後,大家就都報不了仇,死路一條他們是一群連兵器都不全的亂民,沒有cào練沒有秩序,就為了搶掠殺人到了這裡,他們只有一千人,大家會輸嗎?把所有東西都輸給他們?」     「還是要拿回來一些什麼?」     他將話說完,整個場面,都已經窒息起來,黑壓壓的雲層下,大家看著那塊大幕布,怔了半晌,有人終於說起來:「可以報仇」     「怎麼可能輸——」     「踩死他們——」     這聲làng漸漸的開始彙集起來,也在此時,陡然有人沖了出來:「別聽他的,他妖言眾,就是他把我們陷在這裡的」那卻是之前尋寧毅麻煩的將領。這人姓夏,名叫夏七,寧毅在初九清晨將一名阻人取水的鬧事者nong得半死,便是他的堂弟,這幾日以來,倒是與寧毅唱了幾次反調,他這時候跑出來,令得一干士兵的情緒陡然一滯,這夏七緊接著便開始說那計劃是寧毅一人所為。     台上的眾人也都愣了愣,陳興都原本看著將兵的情緒都已經被調動起來,還在高興,這時候指著那人:「夏七為了你堂弟與寧公子的si怨,你這幾日無理取鬧得還不夠么竟在此時霍亂軍心」     萬人的隊伍,說大也大,說小也小,那天寧毅與這夏七堂弟結下樑子,部分軍士也是明白的。夏天仰頭道:「陳將軍,我說的都是實情,若不是這寧立恆」     他話沒說完,台上寧毅朝旁邊已經出幾步,抓起旁邊一名士兵北上的,用力地上了弦,直接指向那夏七。夏七愣了愣,隨後雙手一張:「你敢——」     下一刻,嘭的一下,血光飈射出去,箭直接射在了他的腦上。這人睜著眼睛,保持那張開雙臂的姿勢倒在了地上,寧毅另一隻手抓住旁邊一名士兵手上的長,努力讓自己站穩:「啰啰嗦嗦婆婆媽媽唧唧歪歪不是男人」     他原本已經處於虛弱的狀態,這時候卻是強用蠻力,那聲音說出來,全場皆聞,一時間,不光是下方的士兵,就連台上的湯修玄等人,都愕然地望著這平日里病懨懨的書生,心下驚怵。他們也聽說了寧毅心狠手辣與石寶等人交過手的傳聞,但平日里自然沒見過,這時候才見他如此乾脆地動手殺人。     「路只有兩條往前往後你們選好了,就過去,為自己掙命與我有si仇的事後要找我殺我我儘管奉陪但在這時要禍亂軍心的,都是大家的死敵你們儘管選擇聽不聽他們的」     寧毅說完這些,手和身體都劇烈的抖動起來,只是仍舊站在那兒。那夏七的手下原本也有些人,初時錯愕過後,這時便有人陡然喊起來:「竟敢當眾行兇,兄弟們」這話還沒喊完,陡然聽見「乒」的一聲,後方有人猛地拔刀朝他砍過去,那人也機警,擋了一刀,退後幾步,只聽那出手之人喊道:「誰他**是你兄弟」這人卻是素來與他有嫌隙的一人。     人群中刷的又有人拔出了刀,指向這邊:「這人不安好心」     「宰了他」     又有人狂喊起來。這人持刀退後了幾步,那邊喊聲已經此起彼伏,不少人被剛才的鮮血ji紅了眼睛,在此時找寧毅麻煩根本無濟於事,這時所有人都能想到的。呼喊聲中,那人腰肋之間猛地被身邊人劈了一刀,鮮血飈射出來,他錯愕地睜著眼睛將刀子往四周揮,士兵群中一名大漢直衝過來,刷的一刀往他肚子里捅進去:「老子宰了你這孬種——」     一刀之後,又是一刀,四周的士兵已經成了一個圈子,刀光刷刷刷的往那人身上劈,鮮血四處飛灑,直到有人一刀劈了那人的腦袋,周圍的地面都已經被鮮血染紅。當先那大漢舉起手中的鋼刀,朝向北面:「兄弟們,殺光那幫雜碎報仇——」     「殺了他們。」     「殺光那群農民——」     「我要報仇」     片刻之間,幾乎所有人都被這殺戮ji紅了眼睛,刀兵如火,聲làng開始沸騰起來,這時候的軍隊不見得會有多好的指揮,但人在絕處時的血,終於已經被ji了出來。     寧毅站在那兒,柱著長,看著這一切,他眨了眨眼睛,然後,周圍的黑暗包圍過來了。身體冰涼,視野開始傾斜,他吸了一口氣,隱約聽見有人喊:「寧公子——」     「寧公子」     意識遠離     半刻鐘後,yin沉的天空下,就在朝北方不到兩里外的一片丘陵的山坡上,陸鞘所率領的將士將他們這次追殺的目標納入視野,如狼群一般的朝著那邊疾沖而去,雙方很快地進入箭矢所能及的距離。這邊不多的箭矢飛了過去,似乎並沒有起到怎樣的效果。     陸鞘還在疑雙方接兵為何會如此之快,那邊的數千武德營士兵,紅了眼睛,揮舞刀,如同海cháo一般的淹沒過來,吶喊聲震天。     沖在最前方一名陸鞘麾下士兵微微察覺到不對,幾乎是下意識地停了一下,被後方的同伴推倒在地,踩了過去,隨後那前方卻是更多人下意識的放慢速度或是停下。這發展與他們原本想像的並不一樣,與早幾天里經歷過的類似事情也並不一樣。     這上千人的錯愕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片刻之後,他們被眼前這次毫無章法僅憑著血氣的簡單衝鋒一次平推,數千人的怒cháo,在數里長的戰線上轟然席捲,沖向北方。     沒有鏖戰,沒有章法,沒有更多的圍追堵截,兵鋒過後,紅的地毯一次鋪開,滿地屍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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