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伽藍雨(二)
第二十九章伽藍雨(二)
「……你若來我這邊,立刻便是蘇府一地的大掌柜,蘇家三房一切資源任你調配,你要有多少要求,只要我們能做到的,自然也一併答應你,你若能將這些資源經營好,二姐畢竟只是一個女人,將來她接手大房不成,你若要得到她,自然也有諸多辦法……我爹說你是聰明人,誰都知道你是聰明人,我們這邊有誠意,多餘的話沒必要說,你自己想想便是……」
風雪之中響著那蘇文季的聲音,事實上早就已經準備好要向他說出來的了。在蘇家大房的幾名掌柜中,席君煜精明強幹,一向是其中最為耀眼的一人,雖說如今在資歷上還比不過幾個老人,但他在將來能撐起蘇家半邊天的事實卻沒有多少人懷疑,甚至多數人都說,這席君煜本是讀書考狀元的料,烏家花了重金請他過去他也未曾答應,他會留在蘇家,其實只是為了這二小姐蘇檀兒而已。
也是因此,自從蘇檀兒成親,蘇雲方與蘇文季便一直試圖接近對方,釋出好意。蘇文季這人自知本事是不行的,但一向自詡蘇無忌,禮賢下士,對有能力的人極其厚待,講究的就是「我或許無甚能力,我只要把事情放給有能力的人去做就行了」,這樣的態度也曾得到過外界不少的讚許。
不過,此時席君煜聽完他的說話,就那樣看了他一會兒,片刻之後,手掌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下去,在蘇文季的疑惑當中,仍舊是搖頭冷笑:「七少,別天真了……」
「這是你最好的機會……你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摸不清對方的想法,蘇文季也被對方的態度弄得糊塗,席君煜拍在他肩膀上的手掌用力頗重,他也只好重複著這些話,片刻之後,但見席君煜嘆了口氣。
「呵,七少,禮賢下士,寬以用人,是好事。我知道這是三老爺教你的,沒辦法管理,就不用指手畫腳,本也是個取巧的法子,可你不明白,真正能用人的人,也一定要壓得住人才行,若有一日你手下兩人意見相左,你卻連個都決斷的能力和威望都沒有,你怎麼用人!」
看著眼前的男子,席君煜兀自覺得好笑。蘇文季想了半晌:「至少……這對你豈不反而是一件好事嗎!」
席君煜搖了搖頭:「我席君煜,不會跟註定失敗的人站在一起。」
他說完這句話,轉身離開,眼見那身影大步遠去,蘇文季遲疑了好一會兒,終於意識到一點:「你生氣了!你生氣了!」
「這句話倒還算有些進步。」席君煜淡然說著,隨後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雪花像是在空中陡然炸開一般,「醒醒吧,七少,你們鬥不過蘇檀兒,她從一開始,就沒把你們放在眼裡!」
風雪卷舞,蘇文季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一襲墨衫的身影大步離開,片刻後,方才猛皺眉頭,按捺怒氣,雖然心中想著這麼多次接觸這似乎是第一次讓席君煜變得失控、生氣,該是有了轉機,但因為席君煜那幾句話,不爽的心情還是壓不下去,隨後,順手一拳打在了旁邊的樹榦上。
他本身力氣不大,平日里這樣打上一拳,只是會痛而已,這時候已經做好了痛的準備,咬著牙關手在空中晃動幾下,呼的一下,整個脖子都是冰涼冰涼的,肩膀上也滿是積雪。憤怒地抬頭往上一看,眼神隨即變得錯愕,嘴巴一張,驚恐的神色眼看便要泛起……
遠遠看去,樹下的人影將那樹打了一拳,那棵樹悠悠地搖了幾下,然後……轟——嘩——
白綠相間的顏色將人影淹沒下去,兩隻手與一隻腳在雪堆上搖晃掙扎著。
片刻後,那裡傳來丫鬟的呼聲:「來人啊——來人啊——七少爺被雪埋住啦——」
「……聽青春,迎來笑聲,羨煞許多人,那史冊,溫柔不肯,下筆都太狠。煙花易冷,人事易分,而你在問,我是否還認真……千年後,累世情深,還有誰在等,而青史,豈能不真,魏書洛陽城。如你在跟,前世過門,染著紅塵,跟隨我,浪跡一生……」
琴弦輕響,一聲一聲的猶如水流婉轉,女子的嗓音淺淺的,唱腔之中,有摸索,有沉思,有疑惑,她在唱法中結合了平素唱詞唱曲時的一些單音唱法,又將寧毅方才教她時的那些轉折保存了下來,曲調不高,綿軟悠長如醇酒一般。
男子便在這樣的歌聲中細細碎碎地剝掉了鴨蛋的蛋殼,琥珀般的顏色隨著蛋殼落下而逐漸出現在空氣之中,在這個與宋朝類似的年代裡,松花蛋在樂聲之中第一次出現在了人的眼前,隨後被放在前方的瓷碗當中,琥珀色的蛋清當中花紋宛然。寧毅聽著聶雲竹唱出的那與原版頗有不同的《伽藍雨》,隱約間能感到一絲古韻。
即便身處於這個時代,許多時候所見所聞的依然是簡單的生活,簡單而枯燥,平日里走在秦淮河邊,那些樓船建築並不如電視里拍得那樣好看,道路上各種髒亂。古韻這種東西,自是一種特定的心境,如同他每晚看看蘇家院子里的燈火,如同那日教小嬋唱的明月幾時有,如同大雨瓢潑間小樓內外的安逸,能讓他聯想到許多年後的時候,古韻也才會自心中出來。他畢竟是個現代人,這樣的心境,才最是沉澱了時光的氣息,如詩如酒。
她就那樣趴在那兒,怔怔地望了那晶瑩的顏色好一會兒,光線昏暗的房間里,小女孩兒也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