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鼻間一股香氣襲來,沈嶠微微蹙眉,反應極快,直接鬆手撤開竹杖,移形換影,人便已經跟方才拉開一大段距離。
說是移形換影,說白了其實也就是一門高明的輕功,沈嶠剛一撤手,竹杖就已經瞬間爆裂,化作碎片,朝他這裡疾射過來!
若是他再晚半步撤手,人就要與這根竹杖一樣下場了。
竹杖毀於一旦,沈嶠並未作絲毫停頓,他身形疾退,迅若輕風,眨眼便到了最初站著的樹下,與此同時,袍袖揚起,那些朝他當頭射來的竹片彷彿遇到無形障礙,紛紛落了一地。
「莫非奴家孤陋寡聞不成,江湖上何時出了這樣一位高手?」伴隨著香風與笑聲,一名白衣女子出現在霍西京旁邊。
這女子生得極美,白衣飄揚,襟帶迎風而動,活生生從前朝畫像走下來的神仙人物,只是那雙眼睛並不清冷,相反顧盼流波,嫵媚惑人,連聲音也纏纏綿綿,甜膩入骨,令人不由自主骨頭都跟著輕了好幾斤。
邊沿梅見到此女,非但沒有露出色授魂與的表情,反倒多了幾分警惕與肅然。
倒在地上吐血的霍西京自以為死期將至,冷不防看見此人,卻大喜過望,與邊沿梅的反應完全不同:「宗主!宗主救命!!他們要殺我!!」
他如同抓住救命浮木,恨不得立馬撲上去抱住女子的大腿哭號,好在腦中尚存一絲理智,動作生生停住,只在嘴上求救不斷。
女子看也不看他一眼,目光從沈嶠和邊沿梅身上掃過,最終落在晏無師身上,笑吟吟道:「上回見到晏郎,還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想不到十年倏然一過,晏郎卻俊美如初,風采不減,真真令奴家心折不已!」
晏無師沒說話,說話的是邊沿梅:「霍西京剛殺了我的侍從,聽元宗主的口氣,這是想裝事情沒發生過嗎?」
元秀秀眼波流轉,嫣然一笑:「霍西京雖是我合歡宗門人,可他奉的卻是桑景行的命令,與我無關,我今日來,乃是有事與晏宗主相商,若是晏宗主肯答應我的請求,我便是將霍西京留給你們處置,又有何妨呢?」
霍西京臉色大變。
邊沿梅譏諷:「元宗主這話說得好生無情,正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桑景行怎麼說也與元宗主關係匪淺,他的徒弟自然也與你有幾分香火情,你連他的死活都不顧,若是傳出去,未免令你的門人寒心吶!」
元秀秀面不改色:「別的人要,我自然不會給,若是晏郎要,這個人情,無論如何我也得給呀!」
她看著晏無師,眼中彷彿無限柔情繾綣:「十年不見,晏郎就半句話也不肯與我多說么?」
若換了別的女人如此表現,邊沿梅指不定真要以為對方與自己師父有什麼糾葛,但合歡宗與浣月宗同出一源,邊沿梅卻很清楚,對方的每句話,乃至每個表情,都是暗含魅術的。
知道歸知道,每每聽她說話,甚至看見她的笑容,邊沿梅仍舊會禁不住心神一盪,受其影響,只能別開眼強迫自己不要去看。
晏無師:「有句話,很久之前我就想與你說了。」
元秀秀目光盈盈:「晏郎請講。」
晏無師:「你想打扮成仙女,就不要露出一副淫蕩表情,別的男人也許吃這一套,但我見了噁心,下回再出現,你還是把臉也遮上,免得我吃不下飯。」
邊沿梅、沈嶠:「……」
元秀秀:「……」
邊沿梅憋笑憋得很辛苦。
元秀秀臉色鐵青,看晏無師的眼神猶如看一個死人。
不過片刻,她重新展露笑顏:「晏郎教訓得是,我回頭去就換一身打扮,晏郎喜歡什麼,我就換什麼,只要你高興。」
晏無師挑眉:「十年不見,你一點都沒變,還是那樣口蜜腹劍。」
元秀秀只作不聞,柔柔道:「可否尋個清靜地方,我細細說與晏郎聽?」
晏無師:「你知我耐心有限。」
「晏郎真是郎心似鐵,也不知什麼樣的女子才能讓你動心,當年我百般誘惑,你也不肯與我春風一度,我差點都要以為我不招男人喜歡了!」元秀秀嘆了口氣,「周欲伐齊之事,想必晏郎也知曉了?」
晏無師:「那又如何?」
元秀秀:「當年日月宗威名遠播之時,臨川學宮這些門派還不知道在哪兒,如今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無非也是因為我們日月宗四分五裂,被外人所趁。若是浣月宗與合歡宗可以精誠合作,雪庭老禿驢和汝鄢克惠那個老學究,又怎會是我們的對手呢?」
晏無師不置可否。
若換了其他人,元秀秀自忖魅功之下,根本無人能抵抗得住,但對晏無師這種武力強橫又同是魔門出身的人,再高明的魅術在他面前都毫無用武之地。
元秀秀心頭暗恨,面上依舊深情款款:「若晏郎肯說服周主勿要伐齊,奴什麼事情也願為你做得!」
晏無師:「那就歸順罷。」
元秀秀一怔:「什麼?」
晏無師:「你不是什麼都做得么?合歡宗除名,併入浣月宗之下,我可以說服周帝不伐齊。」
元秀秀笑容轉淡:「晏郎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臨川學宮早就巴不得周齊能打起來,到時好讓南陳白白得了便宜,你若肯說服周主不伐齊,我也會設法說服齊主將北面衡州、朔州以北的土地悉數拱手讓與周朝,屆時周帝定會念你拓土之功,如何?」
晏無師:「衡州、朔州以北就是長城,若本座沒記錯,那塊地方應該是跟與突厥人的勢力接壤。」
元秀秀笑道:「能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一大塊土地,難道周主會拒絕么?」
晏無師:「反正齊國遲早是囊中之物,周帝又何必舍大就小,眼饞這點好處?」
他不緊不慢,對方說一句,他就反駁一句,話到此處,元秀秀終於明白,晏無師壓根就不打算跟合歡宗合作,至多不過是在戲弄自己。
她徹底沒了笑容:「晏郎,想不到你還是這麼狂妄自大,十年前你被崔由妄所傷,難不成現在崔由妄一死,你就覺得自己天下第一了?」
晏無師:「是不是天下第一我不知道,但總比你強點。有時候我也很奇怪,桑景行野心勃勃,怎麼還不取你而代之,卻甘心當你的姦夫?」
元秀秀咯咯一笑:「你很奇怪?那你來試一試不就知道了?怕只怕你這種只會嘴上說說,上了床便半點威風都沒有的銀槍蠟燭頭!」
她顯然是被晏無師激怒了,話未落音,袍袖便已高高鼓起,數十根細長透明的毫針朝晏無師沈嶠等人疾射過去!
去勢比狂風驟雨還要快,肉眼卻幾不可見。
元秀秀並不覺得單憑這些毫針能傷得了晏無師,與此同時,她的身形亦如鬼魅般盪起,雙手不知何時多了兩把黑色長劍,劍光大漲,將晏無師左右退路都封住!
合歡宗固然以魅術採補見長,但元秀秀身為合歡宗宗主,其實力卻不容小覷,如今天下十大高手中,她因身為女性的緣故,加上很少在外人面前出手,故而被列在倒數第二位,但實際上單從她與晏無師的交手就可以知道,她的實力遠不止於此。
以晏無師如今的實力,對方能在他手下遊走數十招仍未見下風,可見元秀秀的實力被極大低估了。
這是一場宗師與宗師之間的交鋒,精彩而激烈,邊沿梅自知插不進手,又不肯放過這個觀摩的機會,直看得目眩神迷,渾然忘我。
眼見機會難得,霍西京也不管傷勢有多嚴重,直接就想溜之大吉。
誰知才剛運起輕功踏出數步,腦後便傳來赫赫風聲,待要扭身避開時卻已來不及,他只覺背心一涼,下意識低頭看去。
一根沾血的樹枝從後背捅入,直接穿心而過,枝頭上似乎還粘了些皮肉,那原本應該是他的心頭肉!
霍西京眼睛瞪得滾圓,他用的臉皮還是邊沿梅侍從的臉,因為僵硬而顯得無比詭異,他似乎對自己如此死法不敢置信,想要回身去將仇人記下來,剛一動便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整個身體往前撲倒,動也不動。
惡事做盡,被視作魔鬼一般的霍西京,竟折在此地。
他自己似乎也難以接受這個事實,雙眼圓睜,死不瞑目。
殺了人,沈嶠臉上卻無一絲快意,他扶住旁邊樹榦,慢慢坐下來,也沒去看晏無師和元秀秀的過招,兀自闔眼養神,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
在不明內情外人看來,元秀秀之所以能得宗主之位,無非靠著美色採補,以及與桑景行的曖昧關係,後者以崔由妄徒弟的身份幫她撐腰,助她坐穩宗主之位,又甘願屈居人下,在合歡宗當一名長老。
但實際上,抱著這種想法的人如果有幸跟元秀秀交手,就會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這個女人能在勾心鬥角,強者如林的合歡宗內當上宗主,絕對不會是靠著一個男人的關係。
只是元秀秀也很樂於對外展現自己這種柔弱形象,所以從來不會去糾正世人的錯謬,以便達到迷惑敵人的目的。
世人風傳她與桑景行曖昧不清,靠著桑景行當上宗主,晏無師卻知道,合歡宗內部錯綜複雜,元秀秀和桑景行也面和心不和,像這一次,霍西京奉桑景行之命來找邊沿梅,肯定就沒有知會元秀秀,所以面對霍西京的求救,元秀秀自然不冷不熱。
十年前,晏無師就曾經與她交過手,當時雖然略佔上風,但也僅僅略佔上風,十年後,他功力大漲,元秀秀也不可能原地踏步。
合歡宗的人同樣練《鳳麟元典》,元秀秀固然比不上晏無師的十一重,起碼也已經達到第十重的境界,更何況當年日月宗分崩離析時,合歡宗手快,搶到一本《合歡經》,此種記載男女雙修採補之術,也是合歡宗得名由來,但很少有人知道,《合歡經》中記載,卻不僅是房中術,還有內功心法,御劍術等。
元秀秀手持雙劍,便是從《合歡經》里的男女雙修御劍術演化而來,這套武功本來需要男女配合,以劍禦敵,但元秀秀偏偏反其道而行,直接一個人把雙劍都練起來。
這樣一個女人,自然不是什麼易與之輩。
對上晏無師,元秀秀必然也不敢輕忽大意,《鳳麟元典》第十重運用至極致,雙劍儼然化為兩道黑光,彷彿要將天地一切都吞噬進去,以其為中心捲起的風暴,如龍神出水,風起雲湧,片雲不存,日月無光,連帶晏無師整個人也被挾裹進去!
邊沿梅甚至看不清他們是怎麼交手的,此刻方知先前自我感覺良好,自詡已是一流高手,實際上一流之上還有頂尖,若自己不刻苦用功,有生之年未必能達到這種宗師境界。
黑雪漫天,彷彿魔兵東來,百軍充耳,鏗鏘呼嘯之聲不絕。
邊沿梅被真氣衝撞幾乎站立不穩,不得不運氣抵擋,一面後退數步,從前他也覺得元秀秀有今日,多半是倚賴美色與男人之功,但今日之後,他卻不敢再有此想法。
能與晏無師正面交手卻還不落下風的人,放眼這世上也沒幾個了。
有苦自己知,身處戰圈之中的元秀秀,卻不像邊沿梅想像的那般輕鬆。
她已將真氣運至極致,雙劍化實為虛,脫離手中,單憑她心意所至而化虛為實,可晏無師周遭彷彿有無形吸力,任她如何攻擊都不得其門而入,相反雙劍隱隱還有被吸入的跡象。
眼見晏無師輕飄飄一掌印過來,她將雙劍調回來,對方卻偏偏避開看上去幾乎無懈可擊的劍幕,瞬間出現在她面前,元秀秀蹙眉無法,白皙柔軟的手掌只能迎上去。
雙方對上一掌,轟然聲響之中,劍幕倏然消失,元秀秀急速後退,身形如風箏一樣往後飄開,搖曳蕩漾,如無根之萍,八九步之後,雙腳卻又穩穩黏在地上。
她嫣然一笑,面上若無其事:「晏郎這十年閉關果然不是白過的,方才打得奴家差點半條命都沒了,小心肝到現在還撲通撲通亂跳呢!」
晏無師站在原地,並沒有窮追猛打的打算,他若真想殺元秀秀自然可以,只是魚死網破,自己難免也會付出代價,而且元秀秀一死,便宜的不是浣月宗,而是合歡宗內的其他人。
元秀秀顯然也很明白這一點,所以並不急著離開。
她的目光掠過霍西京的屍體,方才微微變色:「打狗尚且還要看看主人呢,霍西京在我門中地位不低,晏郎的人說殺便殺了?」
雖然人不是自己殺的,但有晏無師在,邊沿梅自然無須給她面子:「霍西京殺我侍從,難道就死不得?這幾年合歡宗禍害了我浣月宗多少人,這筆賬元宗主要不要也一起來算一算?」
元秀秀卻笑道:「你這樣說,那必然不是你動的手了。」
這女人的臉色說變就變,事情說做就做,這邊還言笑晏晏,那頭話還才說到一半,人就已經閃到沈嶠身邊,一手伸向他的咽喉!
沈嶠實在太累了,累得他將霍西京殺死之後就疲乏得禁不住在樹下睡著。
但練武之人對危險的感知與直覺畢竟還在,當元秀秀朝他這邊過來的時候,他就有所察覺,常人一般是先睜開眼睛看清狀況然後才作出反應,但沈嶠連眼睛都沒睜開,直接就一手抓住身後樹榦,借著樹榦遮擋閃到樹後。
不過是眨眼先後的一點點間隙,樹榦上就出現五指抓痕!
那不是元秀秀手指直接抓上去留下的,而是真氣留下的,可見沈嶠若是再晚半步反應過來,這五道抓痕就不是留在樹上,而是留在他的脖頸上了。
但沈嶠躲得過第一次,躲不過第二次,沒等他緩過勁,第二掌就接著打過來。
沈嶠竹杖已毀,再無武器可用,這點時間也不足夠他逃開,只能以手迎敵,他如今內力僅餘五成,對付一般高手尚且遊刃有餘,但對上元秀秀這種宗師級高手,基本上毫無勝算可言。
雙方一接觸,沈嶠已連退數步,直到第五步後背撞上樹榦,方才聽了下來,他臉色青白交加,勉強咽下一口腥甜沒有吐出來。
但這已經大出元秀秀意料之外,霍西京再不討喜,畢竟也是合歡宗門人,她作為宗主必然要幫他出頭,本想兩招已經足夠解決沈嶠,沒想到對方居然能硬接下她一掌。
第三掌印過來時,沈嶠退無可退,只能閉目待死。
方才元秀秀出手,晏無師本可攔阻,卻冷眼旁觀,沈嶠自然也不會以為這次就會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