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第六十章
第五十九章 放心
春將至。
當大秦王朝不再刻意掩飾軍隊的頻繁調動,事實上大秦王朝和大楚王朝這兩大王朝的戰爭就已經開始。
“不讓趙沐領軍難以服眾。”
楚皇宮的深處,趙香妃安靜的看著坐在自己前方的林煮酒,說道:“我明白後方比前線更為重要,但他畢竟是最適合統領大軍的帥才,百萬大軍的歸屬,傾國之力,不可能交予別人的手上,更不可能由你們領軍。”
林煮酒已經不復在水牢中的模樣,此時的他身穿青衫,顯得說不出的乾淨清爽。
“當然不會由我們領軍。”
他看著趙香妃,微微一笑,道:“因為領軍的會是你。”
趙香妃怔了怔,微微蹙眉,“由我親征,由趙沐穩定後方,但向焰金戈軍未歸之前,按照你的計劃,會有不少敗績,軍心難穩,會更多生亂。”
林煮酒說道:“不管過程如何,只要很快在決定性的戰役里由你親征取得大勝,你便會擁有至高的威信。”
趙香妃想了想,“既然這樣,那不如做得更徹底一點。”
林煮酒好奇的看著她,“我不明白更徹底是什麼意思。”
趙香妃說道:“如果一些戰役註定有很大失敗的可能,那就讓那些一直反對我的人出現在那些戰役里。”
林煮酒愣了愣,感嘆道:“無可否認,女的做起事情來反而比男的更加決絕。”
……
“不讓我領軍,讓我留在後方幫她殺人,憑什麼?”
大楚王朝的某處軍營大帳里,身穿烏黑色戰甲的將領冷笑起來,“就算我同意,就算我放心,其他人會放心么?”
這名面目冷峻,身材修長,兩道眉毛狹長得很好看的將領,便是大楚王朝公認最會行軍打仗,尤其是統御大軍的趙沐。
他也姓趙,但卻是大楚王朝土生土長的袁陽郡人,和趙香妃在出身上沒有任何的關係。
在過往的很多年裡,他一直是大楚王朝很多頂尖將領的信心來源。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趙香妃的命令,也需要得到他的同意。
現在他顯然便是不同意。
然而也就在他對著幾名心腹部下冷笑出聲的這時,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臨近。
他有些驚愕的收斂了笑容,站立起來,然後對著掀開帳簾的那人深深躬身行了一禮,道:“老師。”
這是一名十分蒼老,連頭髮都已經如白雪的老人。
看著這名老人的出現,這營帳里的數名軍方高階將領也是震驚到難以言語。
趙沐之所以很快進入軍方高層,首先最關鍵的原因,是因為他是昔日楚軍“軍神”李縛的最得意弟子。
而此時這名老人,便是已經休隱多年的李縛。
更令這些人震驚的是,這名老人此刻身上穿著的並非是平時的便服,卻是沉重的戰甲。
“若是老師您領軍,弟子自然信服。”
“至前線領軍的不會是我,我和你一起留在後方幫她殺人。”
“為什麼?”
聽到出乎意料的回答,趙沐霍然抬頭,不解的看著自己的老師。
李縛看著他咧嘴一笑,和以前治軍時一樣粗獷,“什麼為什麼?”
趙沐微微猶豫了一下,直起了身體,不加掩飾,“弟子不放心。”
“並非戰場勝負的本身……巴山劍場的人,原本就是天下最會打仗的人。”他沒有等待李縛的回話,看著李縛的眼睛,接著道:“但眼下的大楚,到底是誰的大楚?”
李縛看著自己最為得意的弟子,慢慢的收斂了笑容,異常簡單的訓斥道:“蠢材!”
趙沐愣住。
這營帳里的數名將領也愣住。
“連你都知道她和巴山劍場的關係,知道她某種意義上也算得上是巴山劍場的人,難道先帝會不知道?”李縛用看著白痴的目光看著趙沐,聲音微冷,“你到現在還沒想明白,先帝傳位給驪陵君,不是因為相信驪陵君,而是相信趙香妃?”
趙沐渾身一震,一時說不出話來。
“既然先帝放心將大楚交到她手裡,你有什麼不放心的?”
李縛冷笑了起來,道:“沒有什麼女色能夠蠱惑先帝,能夠讓先帝真正放心的,只有真正的愛意。”
“先帝愛她,而她也同樣愛先帝,只有這種人世間最真摯的情感,才能讓先帝讓她坐上那樣的位置。而並非她的出身,她的修為,她的力量。”
李縛微微眯起了眼睛,看著趙沐,接著緩緩說道:“她為先帝和這個王朝,付出的絕對不會比你少,所以你……盡可放心。”
……
……
“從來只有逼良為娼,沒有聽說過逼人領軍打仗的!”
“我只會賞魚觀花,逛煙街柳巷,遊手好閒才是我最大的本事。”
“我要見趙香妃!”
“趙妖妃……你竟敢這樣對我!”
一間被重兵團團圍住的深宅大院里,不斷響起厲吼聲,漸而變成凄厲的尖叫聲。
一名身穿錦服的白胖中年男子周圍飛繞著十餘柄飛劍,白皙的臉上儘是拍打出來的傷痕,滿口鮮血,不斷凄厲大叫。
“不要叫了。”
一聲輕淡的聲音在這間廳堂外響起。
這名白胖中年男子的叫聲戛然而止,他瞪大了眼睛,驚喜的看著出現在眼前的趙沫,“趙沫,你來了便好,快幫我……”
“我不會幫你。”
趙沫搖了搖頭,打斷了他的話語,“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會去邊境,都城裡很多人會像你一樣去邊境。”
“什麼意思?”
這名白胖中年男子呆了呆,反應了過來,勃然大怒,叫了出來,“趙沫,你竟然跪倒在趙妖妃的裙下了。”
趙沫轉身沒有理會。
這名白胖中年男子更怒,大罵道:“趙沫,你母親是婢女,妖妃的母親窯子里的姐兒,怪不得你們狼狽為奸。”
“斬了。”
趙沫出聲。
當他的這兩個字出口之時,跟在他身旁的一名高階將領轉身。
嗤的一聲輕響,這名白胖中年男子的脖子上出現了一道紅線。
這名白胖中年男子所有的聲音頓止,他抬起了手想要摸向自己的脖頸,卻是已經失去了所有力氣,根本觸摸不到。
“怎麼可能……你怎麼敢殺我……”
這名白胖中年男子瞪大眼睛看著趙沫的背影,喉嚨里咕嚕一聲,頭顱便掉落了下來。
“剛開始的手段越是嚴苛,便越能服眾,只可惜身為殺雞儆猴的對象,卻不自知。”
趙沫沒有轉身看,只是對著身旁跟著的將領,輕聲說了一句,“若有誰異動,直接殺了。”
第六十章 銹刀
暮色里,大楚皇宮金鑾殿微啟的大殿殿門內里透出昏黃的光亮,就像一隻怪獸微微張開的嘴。
一名細腰宮女從內里走出,神態溫和而恭謹的請凝立在門外的一名官員走進大殿。
楚器天下第一,精美瑰麗,皇宮建築亦然。
這金鑾殿外觀看起來並不顯得寬宏,只是精緻華美,然而內部空曠開闊,使得盡頭那一張龍椅看上去分外的遠。
龍椅上的驪陵君以手撐著下頜,似乎在沉思,又似乎情緒不佳,並未睜眼看這名官員。
這名官員是從長陵跟隨他到了鹿山,又到了楚都的門客之一,在驪陵君正式成為楚帝之後,這名門客被封為“清藏”,這在大楚王朝的朝堂里,只是一名負責清點藏書的官員,雖然官階並不算低,但實則便是一個可以養老的閑職。
這樣的官員,原本在這樣的時候,是不會有什麼事情可以面聖的。
那名細腰宮女退出了大殿,除了這一君一臣之外,這空曠的大殿里便不再有旁人。
一絲風都沒有,垂著的珠簾卻是被某種氣息所動,輕輕的撞擊,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驪陵君的手和下頜分離,他緩緩抬頭,看著這名顯得很是文弱的官員,面無表情地說道:“鄭袖的意思能夠這麼快傳遞到這裡?”
這名官員保持著恭謙的樣子,卻是並未應聲。
驪陵君的面容沒有什麼改變,不知道過了多少的時間,他看著這名官員,道:“她想要和我說什麼?”
這名官員安靜的抬頭,說道:“她讓我對您說一句話,她會再給您一次機會。”
看著他這樣安靜的姿態,驪陵君便頓想到某人,覺得有股煩躁之意從胸肺間湧出,然而聽到這名官員的話語,他卻是呼吸驟頓。
他猜測過很多鄭袖會對他說的話語,然而卻沒有想到這名官員會說出這樣的一句話語。
“什麼意思?”
他沉默片刻之後,聲音微冷道:“要我改過,否則便殺了我?”
這名官員搖了搖頭,道:“再給您一次機會的意思便是這字面上本身的意思,就是這次過後,會再多給你一次機會。”
驪陵君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放在龍椅上的雙手,卻是不可察覺的微微顫抖起來。
……
……
大洞山。
這是楚中一座名山,景色旖旎,山下到處是桃園。
大洞山並非是山有大洞,在楚中地區,所稱的大洞,便是大水泊,水深並不算太深的大澤,在其餘各朝,擁有上萬頃水面的水澤,即便水深不深,便也稱為湖了。
大洞山山南腳下,遍地桃園之中,卻是有一處竹林,竹林深處一道籬笆牆內,除了數間草廬,周圍卻遍植銀杏和枇杷。
一名軍士此時正敬畏的站立在院中。
他的面前有四五人,院後還有數人,都是男子,且身姿挺拔,一舉一動間有些動作便如同規尺定過的一般,極有法度,最為關鍵的是,身上一種鐵血堅韌的氣息無法掩飾,顯然都是軍中修行者。
這名軍士將一封書信交給坐在一名竹椅上的中年男子之後,便不再停留,告辭離開。
中年男子用雙指一捻便打開這封信箋,只是看了一眼信紙上的內容,便是不可置否的笑笑。
“大將軍,李沐自己都不去,卻推薦您去,此番又特意令人傳書來,不知安的是什麼心。”
看著這名中年男子的神態,他身旁一名一直鐵板著臉的黑布衣男子忍不住,寒聲說了這一句。
“你們看看他寫的是什麼?”
被稱為大將軍的這名中年男子感嘆的搖了搖頭,隨手彈動,手中的信紙便平平的懸飛起來。
上面細細只有四個字“名垂青史”。
“名垂青史?”
黑布衣男子一怔,又皺了皺眉頭,面色不善道:“他什麼意思?”
中年男子呼出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負手而立,只是這一立,身體便似乎驟然高大無比,身上的氣概好像便在沙場上點兵,而前方站立著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軍隊。
他不看身後這數名部屬,緩緩道:“世人都知我唐昧和李沐不合,導致我歸隱山林,但你們應該知道我和他不合,只是一山不容二虎,我不甘於受他號令,最為關鍵的一點,是昔日周山關一戰,他犧牲了一支友軍不救。雖然最終那仗他是贏了,但那支友軍里便有我的許多愛將,許多和你們一齊出生入死的兄弟,所以你們對他也是諸多恨意。然而那戰的結果,我是極為佩服的。我和他雖然不合,但若論對人品和性情的了解,互相了解的程度,整個大楚王朝,倒恐怕是無人能出左右。既然李沐都聽從趙香妃的安排留在郢,那便代表著他對趙香妃的安排和這戰的結果有著很大的信心。”
“在他看來,我是最強的領軍將領,是除他之外的最佳統帥。”
頓了頓之後,這名中年男子感慨的笑了起來,“既然在他看來能夠戰勝,他又舉薦我代替他為統帥,難道你們還不明白這四個字的意思?”
這名中年男子未等身後數名面色改變的部屬回話,只是悠悠的抬起頭,道:“這樣上百萬大軍交戰的勝局……必定名垂青史,他是將這名垂青史的機會,給了我。至於私憤,在這國讎之前,又算得了什麼。雖死不辭。”
他身後的部屬身體同時一震,齊齊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雖死不辭。”
當這樣的聲音響起,在後院勞作的數人也齊齊站直了身體。
“刀都生鏽了,恐怕要磨一磨。”一人有些抱怨道。
“恐怕時間有些來不及。”一名在摘野韭菜的文士模樣的人嚴肅回答道。
……
……
長陵城裡,當第一朵迎春花的花朵開始綻放時,雖沒有任何明確的旨意下達,說背信棄義,置鹿山會盟的盟約不顧,然而整個長陵,整個天下,甚至是街巷之中的尋常百姓,都知道了大秦王朝已然開始了伐楚。
連尋常民眾都甚至知道,在楚秦交界的陰山一帶,大秦王朝聚集了超過六十萬眾的軍隊,而在巫山和陽山郡一帶,軍隊的數目猶有過之。
同樣,大楚王朝的軍隊在這一條漫長的邊境線上也遠遠超過了百萬眾。
這一場大戰在尋常民眾看來,雖然倉促,然而雙方投入軍隊的數量,卻恐怕超過大秦王朝歷史上任何一次戰役。
即便是在滅趙的最艱苦的一戰里,大秦王朝也是五十餘萬眾的軍隊滅掉了趙王朝的四十餘萬眾,遠沒有如此規模。
大楚王朝在之前對大秦王朝的小規模戰役之中連連獲利,時至今日,不只是現在的大秦王朝國力遠超往昔,大楚王朝的強大,也是不因帝王的交替而削弱,遠超那時的韓、趙、魏三朝。
大秦王朝方面是大名鼎鼎的大秦十三侯之中的司馬錯為主,連波、方啟麟和魏無咎為輔,一共聚集了足足四名王侯。
大秦王朝的每一名王侯不只是軍功的象徵,而是代表著一個強大的兵團,許多配合無間的修行者和死士、門客。
這四人之中,司馬錯原本就是軍師出身,是昔日大秦王朝除了林煮酒之外最為優秀的軍師,此時他和連波正直壯年,而方啟麟和魏無咎則是兩名老將。
兩名少壯派和兩名老將的組合,方啟麟年邁卻穩重,魏無咎出了名的老奸巨猾,詭計多端,率軍本來便以多處出擊的戰法聞名天下,最適合這種陣線極長的大軍交戰。
這樣的陣容,在任何人看來都是驚人,堪稱完美。
然而令無數人不解的是,大楚王朝方面最終的統帥卻是已經是在很多年前便已經賦閑的將領唐昧。
在唐昧還未解甲歸田時,他都算不上是大楚王朝最高階的將領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