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要做CT？」患者有些不高興，但他的意見此時已經不重要了。患者家屬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連聲答應。 周立濤這回沒有嘗試把患者手腕皮膚內部的膿汁都擠出來，而是輕輕的表面消毒，覆蓋無菌紗布。 去開了CT單子，患者和家屬去做檢查。 當他們一走，周立濤馬上拉著鄭仁來到值班室里，一邊打開電腦，一邊給CT室打了一個電話。說了患者的名字，叮囑那面做完後馬上上傳。 「鄭老闆，您懷疑患者是什麼病？」 「海分枝桿菌？」蘇雲也吃不準，看著鄭仁用詢問的口吻說到。 「嗯，是海分枝桿菌導致的感染。」 周立濤努力回憶海分枝桿菌。 分歧桿菌他倒是很熟悉，非結核分枝桿菌是指結核桿菌及麻風分枝桿菌以外的所有分枝桿菌，也稱為環境分枝桿菌。非結核分枝桿菌病是指人類感染相關細菌後所引起相關組織或臟器的病變。 「鄭老闆，您是怎麼判斷是海分枝桿菌的？」周立濤問到。 「一般的非結核分歧桿菌生長的溫度比較廣泛，患者只有手腕有問題，考慮最大可能性是生長溫度在28-30攝氏度之間的海分枝桿菌。」鄭仁道。 周立濤雖然明白其中的邏輯關係，但看一眼就排除了其他問題，這是周立濤不能接受的。 「是這樣，首先是患者家屬自述，每天要換六七次紗布。」鄭仁道，「這意味著患者傷口位置的膿汁很多。手腕的位置，每天要引出來20ml左右的膿汁，裡面肯定還會有更多，估計已經有竇道出現。」 周立濤靜靜的聽著，第一點沒有完全解答出來自己的疑問。 「第二，這麼重的『傷』，患者卻沒有外傷史，而且化膿的膿腔局限在左手手腕處。我當時的考慮是那個位置受過傷，但患者沒有注意。」 「要是這樣的話，我們考慮的範圍就縮小了很多。」 「可是也不排除是細針這種……」周立濤還是有些不解。 「笨啊！」蘇雲已經通盤想明白，他鄙夷的看著周立濤：「患者來之前說什麼？風濕、類風濕性關節炎！」 「啊？」周立濤茫然看著蘇雲。 「這意味著什麼？金黃色葡萄球菌感染，會誤診為風濕、類風濕？」蘇雲嘴角的譏誚已經滿溢出來。 「哦哦哦。」周立濤這才想懂。 「嗯，所以估計患者是在海里玩的時候，被某種海洋生物刺傷了左手手腕，但傷口很細微，他根本沒注意到。海分枝桿菌留在皮膚下滋生，最後導致現在這種情況。」 周立濤沉默，他還是有不懂，卻沒發問。 「周總，你是不是也得背一下診斷學了。」蘇雲拍著他的肩膀道，「鳥胞內複合體分枝桿菌，會引發非結核分歧桿菌性肺炎。鳥胞內複合體分枝桿菌、瘰癧分枝桿菌會誘發非結核分歧桿菌性淋巴結炎。」 「太多了，說起來麻煩。溫度是最後判定海分歧桿菌的主要依據，只出現在皮膚下，卻又不影響內髒的，大概率是海分歧桿菌。」 周立濤微微嘆了口氣，他看了一眼電腦。論文還沒寫完，自己這面就要看診斷學了么？ 現代醫學分支龐大而複雜，真要變成從前的全科醫生？怕是自己頭髮都白了也做不到這一點吧。 以前全科醫生看病多糙，哪有現在專業。 「不用。」鄭仁笑了笑，「急診科么，主要精力還得放在搶救上。其他的只要做好分診就行，像是這個患者，送去手外科，他們應該能正確診斷。」 「你就扯淡吧。」蘇雲鄙夷的說到。 「不是扯淡，能看一遍就記住的人還是少。周總要是按照你說的去背書，耽誤了急診搶救怎麼辦。」鄭仁很認真的說到。 周立濤淚流滿面。 原來鄭老闆罵人不用髒字，這是嫌棄自己笨。 不過他很快從某種令人沮喪的情緒中脫離出來，問到，「鄭老闆，您覺得患者病情怎麼樣？」 「不樂觀。一個CT都說明不了什麼，我估計要做核磁共振才行。肌腱之類的應該都快被腐蝕爛了，手科這回遇到了大麻煩。」 鄭仁嘆了口氣說到。 這麼重？！周立濤愣住了。 不過影像沒回來的時候，說什麼都是猜，幾人隨便聊了一會，直到周立濤的手機響起來，CT室的醫生說片子已經上傳。 鄭仁坐到電腦前，搜索患者名字，打開CT影像。 患者左側手腕皮膚下有一個3×4cm左右膿腫，肌腱已經受到侵蝕，甚至尺橈骨都受到了侵犯。 果然是個大麻煩，周立濤再一次被鄭老闆的診斷折服。 「我們先回去了，一會患者回來你跟他們解釋吧。」鄭仁道，「送去手科，先找感染科會診，控制炎症……」 「正常的診療流程，還用你說？你真當自己是手外科主任啊。」蘇雲打斷了鄭仁的話，鄙夷的說到。 也是，鄭仁笑了笑。 「鄭老闆，您估計患者能好么？」周立濤問到。 「四五次手術之後再說吧。慢性潰瘍修復術、肌腱吻合術、正中神經松解、局部皮瓣修復、負壓封閉引流術，然後才能看出來效果。」 呃……看不見的創口，竟然會誘發這麼重的病！周立濤有些悚然。 「這不算什麼，海分歧桿菌最常見的感染途徑你知道是什麼么？」蘇雲問到。 周立濤搖了搖頭。 「廚房切菜，再有就是給自家魚缸換水。老闆先問了家裡養沒養魚，然後才問是不是出去旅遊過。」蘇雲道。 「那為什麼不是切菜呢？」周立濤還沉浸在鄭老闆說的那一堆術式里難以自拔，恍惚問到。 隨後，他看見蘇雲額前黑髮後的目光，心裡罵了自己一句。都說了沒有創口，所以直接排除了這一條感染途徑。 自己這是怎麼了，心不在焉的呢，周立濤首先做了自我反省。 「讓他趕緊去做手術，這個病最嚴重有兩件事情——截肢和皮膚癌。」鄭仁站起身離開，最後留下一句話。 周立濤連連點頭，這兩點都極重，可耽誤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