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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所屬書籍: 花重錦官城
玉泉山在長安城北面, 離五牛山隔了足有大半個長安城, 等眾人趕到玉泉山時, 已接近拂曉。 沁瑤在馬車上遠遠眺望玉泉山, 照理說這個時辰山頂早該遍撒晨光, 可眼下玉泉山彷彿被無形的黑色紗帳所籠罩, 一片死氣沉沉, 就連昔日蜿蜒清晰的山形輪廓都消隱在濃重山霧中。 清虛子和緣覺見了此山情形,都有些悚然。 清虛子道:「這玉屍不怪當年能驚動天下佛門高人,光看眼下此山的陰氣, 便可知玉屍的煞性到底有多重了。」 眾人聽了這話,心沉沉直往下墜。要知道尋常鬼魅根本無力改變周遭事物的氣場,能引得一庭一院氣息由陽變陰便已是了不得的鬼物, 而能影響到整座山的非百年難遇的巨煞不可。 常嶸上回吃過羅剎的大虧, 對這等巨煞尤其懼怕,知道它們往往手段無窮, 不知道會生出什麼樣的駭人景象, 譬如上回對付羅剎時, 他便被幻境中母親慘死的景象險些逼得發瘋。 他以前從不覺得鬼怪邪祟有多了不起, 大不了被咬死掐死么, 反正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可自打上回被羅剎殘害之後,他才知道這等巨煞有的是辦法讓人生不如死, 不光肉身,連靈魂都被碾壓成碎片的那種痛苦, 直到現在想起, 都覺得不寒而慄。 正心神不定,常嶸一轉頭,看見藺效面色平靜無波,分明不懼不怕,想起上回世子面對羅剎幻境時,也是這般定若磐石,對比之下,顯得他何等小家子氣,忙繃緊身子,不敢再胡思亂想。 到了山下,大隱寺的和尚們鴉雀無聲從馬車上依次下車,靜立原地,等候緣覺吩咐。 清虛子和沁瑤也下了車,啟開天眼一看,便見山腳環繞一道濃重的黑氣,帶著森森煞氣,分明是玉屍有意設下,一旦人不知就裡觸碰了這道煞氣,立刻便會被山中的玉屍所察覺。 若是尋常僧道,光對付這第一道關卡都束手無策,更別提進山尋煞了。 緣覺看一眼那黑氣,令眾弟子取出念珠戴上,手持金缽,口念無相咒,斂住一身靈力,不讓元氣外露,無聲無息便越過了黑霧。 清虛子不甘示弱,忙也掏出定神丹給沁瑤和藺效等人含在口裡,揮動拂塵,誦持蓮生咒,護送著沁瑤等人入到陣中。 接下來對常嶸等人也如法炮製,最後才是他自己。 等所有人都無驚無險地過了黑霧,已是小半個時辰後了。 除了防止被玉屍覺察,更要防備那位甘願與屍為伍的天陰教教主發現他們的行蹤,一行人不敢懈怠,仍將元氣斂至最低,一路無聲頌咒,緩緩往上山走。 天色始終昏暗不明,明明已過晨時,卻彷彿置身陰雨天的黃昏。 走至半山腰,隱隱聽見潺潺水聲,顯是不遠處便是清澗。 眾人心知已到玉泉,想起殭屍水中來回,忙如臨大敵地收住腳步,防有殭屍出來攔路。 可提著心等了好一會,只見泉水不斷傾瀉而下,卻連一個鬼影也不見。 眾人遂又沿著原路往山頂走。 又走了小半日功夫,前方已隱隱可見宮殿飛檐一角,沁瑤不久前來過一回,一眼便知道已經快到山頂的行宮了。 與此同時,空氣中陰冷之氣陡然加重,在場諸人大多內功修為都不差,仍覺陣陣陰風席地而來,激得人不住寒戰。 緣覺和清虛子如臨大敵,同時止步,回身將徒弟們的「隱身」之術一再加固,以免被玉屍及殭屍察覺生人氣息,提前發難。 等料理妥當,這才繼續往上潛行。 離行宮越近,陰冷之氣愈重,別說常嶸等人,就連清虛子和緣覺都得不斷運用內力來抵禦這股煞氣了。 藺效知道前方不遠處便有一條密道,那密道偏離正門,徑直通往行宮主殿,便攔住清虛子等人,低聲道:「再往上走便是山頂了,除了行宮之外,再無其他屋舍,我們進山時一路未見玉屍,想來她此刻多半正在行宮內,與其走正門讓她早早瞧見,倒不如從側門攻入。」 緣覺深以為然,對藺效做個請的姿勢道:「世子說的極是,煩請帶路。」 清虛子看不慣緣覺明裡暗裡對藺效的巴結樣,不屑道:「馬屁精。」 緣覺連眼皮都懶得動一下。 藺效不便接話,便引著眾人上了一條小徑,小徑盡頭是一座山石,乍看不起眼,轉動石座,背後卻露出一條寬闊的密道。裡頭光滑石壁鋪就,能同時容納五人通過,想是當年先皇所挖,為做調兵遣將之用。 若在往常,藺效自然不會將這等皇家私隱暴露人前,可緣覺上回因康平發噩夢,被皇上欽點到玉泉山驅邪,就算他不向皇伯父彙報,緣覺為了交差,回去也會進宮向皇伯父稟明事情的來龍去脈。 知道此事後,皇伯父勢必下令封禁玉泉山,到時候,這些山上的暗道自然也就失卻原有的意義了。 眾人站定,只聽不遠處的行宮裡正異常喧騰,彷彿有許多人聚在一處說話,如同置身鬧市,只聲音大多怪異尖利,聽著半人半獸 ,令人生怖。 沁瑤心中暗暗納罕,緣覺曾說過玉屍因死前度過了很長一段孤寂的歲月,化成玉屍之後最怕孤單,喜歡人多熱鬧,看這架勢,莫不是憑空在行宮裡造出了個東市? 緣覺和清虛子布下的隱息陣法雖然可以掩蓋眾人的氣息,但支撐不了多久,很快便能被玉屍所察覺。 事不宜遲,清虛子第一個開門進了密道,藺效也拉著沁瑤隨後。 緣覺猶豫了一會,帶著弟子緊跟而上。 在密道中走不多遠,便見盡頭出現一扇宮門,藺效知道門後乃是行宮的東側殿,穿過東側殿,方是主殿。 緣覺感知了一番門外的靈力,見並無邪物守門,決定先由自己和清虛子先出去一探虛實,令眾弟子守在偏殿,等候消息。 一出去,那股嘈雜的人聲頓時加重了好些,可見聲音就在不遠處。 東側殿燈火通明,卻空無一人。 幾人悄悄穿過東側殿,透過隔扇往主殿內一看,都呆在了原地,就見主殿兩旁站了好些殭屍,因數量眾多,有不少已站到了殿外階上。 領頭幾個雖仍青面獠牙,眼睛卻分明有了渾濁的光亮,齊齊對著主殿上方坐於龍椅上一人,嘴裡呼喝有聲,很是歡愉的樣子。 龍椅上的人周遭環繞層疊黑氣,一片死寂,根本看不清形容輪廓。 清虛子和緣覺看清最前面那幾具能視物的殭屍,一陣膽戰心驚,怪不得玉屍要丟魂之人收集活人內臟,原來是有意以血肉養屍,好讓它們靈力短時間內暴增,逐漸修鍊出自身意識。 看來玉屍光碟機令天下殭屍還不夠,還打算讓這些殭屍「人化」,至於「人化」之後要做什麼,想來一是為了幫她對付僧道,另一方面,莫不是生前那段歲月孤寂怕了,想多找些「人」來陪伴? 殿中跪著幾名年輕男子,當中一個被五花大綁,猶自奮力掙扎,對立在跟前的女子道:「我、我是孤兒,我沒有摯親,光你主人第一個條件便達不到,我做不成金屍的,快放了我。」 那女子緩緩俯身看向阿寒,脖子上叮鈴一陣輕響。 沁瑤頓時睜大眼睛,難怪師兄沒用噬魂對付玉屍,原來竟被春翹給奪走了。春翹身為凡人,本來就不怕噬魂鈴焚身,武功路數又怪不可言,正好幫著玉屍對付佛道兩家的一眾法器。 春翹獰笑道:「誰說你沒有摯親?主子早看了,你這摯親雖不好殺,卻也並非殺不得。只要你肯殺了那人,依你的資質,主人絕不會考慮旁人做金屍。你該知道,一旦成為金屍,便可永世不老不死了。」說到最後,竟隱隱有羨慕之意。 緣覺和清虛子聽了這話,臉色突然變得極為難看。 阿寒嘴張得大大的,好一會才結結巴巴道:「你、你騙人,我沒有爹,也沒有娘,我是師父撿回來的!」 春翹見他不肯就從,一味胡攪蠻纏,一腳將他踢倒道:「不管你願不願意,反正主人已經看中了你,一會你便隨我去殺了你那位摯親,等今夜回來,主人便作法助你成為金屍。」 這時旁邊一位始終白著臉,不敢抬頭往上看的男子忽道:「春、春翹娘子,這小道士不肯完成玉屍提出的那幾個條件,怎能做金屍?與其強著他,不如選我,我已殺了我大哥做投名狀,完成了玉屍的第一個條件,誠意可鑒。而且我又從未跟女子行過房,元陽仍在。再加上我是正陽時出身,正合適以毒攻毒做了金屍,與玉屍娘娘修煞。」 沁瑤只一眼便認出這說話男子是那位與崔氏私會的督軍府上佐,名喚曾南欽,想不到他果然是金屍候選人。 春翹回身走到龍椅旁邊,彎下腰,聽龍椅上的人吩咐什麼。 沁瑤等人聽不懂屍語,只覺那聲音說不出的怪異,彷彿有人不斷撥弄早已崩斷的琴弦,一聲一聲,無比滯澀陰啞,聽得人神魂不安。 春翹卻不住點頭,過了一會,下台階走到曾南欽面前,冷笑道:「第一、你時辰雖好,但出身的年頭卻不若小道士,他可是年份、月份、時辰都能對上,乃百年難遇的純陽之軀。第二、你是殺了你大哥,但你大哥與你素來不睦,近年來爭奪家產更鬧得凶,你殺他並非絕心絕情,只是順勢而為。第三、你心裡分明裝著別的女子,卻偏到主人面前裝模作樣,你真以為主人什麼都不知道,任憑你一個凡夫俗子欺騙耍弄?」 說至最後,目光一厲,猝然發難,欲要一掌拍向曾南欽的天靈蓋。誰知曾南欽武藝不弱,早有防備,竟就地一滾,躲開春翹這一掌,口中急喊道:「玉屍娘娘饒命,春翹娘子饒命,那女子早些年便棄我而去,另攀了富貴,我對其再無半點情意,絕不是有意要欺瞞玉屍娘娘!」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面容堅定地看著春翹道:「我這就自挖雙目,完成玉屍娘娘的第三個要求。」 將匕首尖端轉向自己眼睛,作勢要刺。 春翹滿臉興味地看著他,忽問:「你可知道主人為何要你們自挖雙目?」 曾南欽忙道:「要咱們往後眼裡再看不見其他女子,心裡只有娘娘的花容月貌,永世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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