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那哭聲肝腸寸斷, 縈繞耳畔。
眼見被風揚起的白幡飄過來,唐起身體後仰,失重般跌進駕駛座, 白幡驀地撞上擋風玻璃,同時一隻手拍在他肩頭「唐起」
唐起猛地一驚,猝然睜開眼, 呼吸粗重的低喘著。他驚魂未定地看向漆黑的四周, 車門和車燈分明關著,擋風玻璃上沾著幾條未乾的水漬, 卻並沒有招展而來的白幡。前頭也不是墳墓, 而是一塊四四方方, 堆了一大捆秸稈的麥田。
「做噩夢了」秦禾拍著他肩膀, 像是怕聲音大了會嚇到人,輕聲問。
原來是個夢啊, 可這夢卻異常真實, 真實得可怕。
唐起心有餘悸,扭過身, 一把將秦禾抱住。他雙臂收攏, 摟緊了,整張臉埋在秦禾頸肩, 悶悶的「嗯」了一聲。
「害怕了」做個夢都能嚇成這樣,秦禾語音帶笑, 她剛才接連喊了好幾聲, 唐起始終陷在夢魘里,睡得非常不安。
唐起不太願意承認,雙臂卻把人摟得更緊「我夢見車前頭有一座墳,墳前立著塊墓碑, 碑上掛著一個女人的黑白遺照,那遺照上的女人死死盯著我哭」
秦禾順著他的話朝前看,天色暗黑的只能瞧出個物體的輪廓,倒是越發覺得麥田裡那捆堆成小鼓包的秸稈特別應景兒「你別說,還真挺像座墳。」
「沒你這樣兒的。」唐起鬆開她,因為農村沒有路燈,他很不習慣這種黑暗的世界,遂按開前大燈,誰知燈一亮,眼前突然晃過一座墳墓。唐起心頭狠狠驚了一跳,然而只是眨眼工夫,再定睛看去,麥田裡確實是一捆紮成堆的秸稈。
眼花嗎還是受了剛才夢境的影響
秦禾並沒留意到唐起此刻的驚惶「這麼晚了,要不進村找戶農家投宿」
「你要住這兒」這點唐起完全沒想過,他開車來的,折返最近的縣城也就離了二十公里路,用不著打攪村民,而且住在別人家,哪有去住酒店方便。
「嗯,懶得來回折騰。」秦禾自顧做決定,並沒問唐起的意見,掰開車門下去,「誒對了,你身上帶現金了嗎」
唐頭「但是不多。」
「我出門的時候忘帶了。「秦禾從兜里摸出幾張零票,一張二十兩張十元,「我身上就四十塊錢,你帶了多少」
經過上次在太白山大爺海沒信號的花錢經歷,唐起這次準備了現金「三千。」
「夠了夠了。」秦禾挺開心,想起白天關在窩棚里的家禽,「晚上還能殺一隻土雞。」
「秦禾,」唐起雖然跟著下了車,但腳下遲疑,話到嘴邊,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說,「我不想住這兒。」
「嗯」秦禾停住腳步,轉過頭來。
「我開了車,去縣城住酒店吧,」唐起說實話,「上別人家我不太習慣。」
秦禾朝他走近,攤開一隻手「行吧,那你借我一千塊錢。」
這是讓他自己去縣城住酒店的意思。
唐起抿了下唇,很有自知之明的意識到,秦禾不會慣著他。唐起沒掏錢包,而是伸手把那隻攤開的手掌牽住「不借。」
打從一開始,就只有他妥協的份兒。
秦禾可能太直了,沒理解他說不借的含義,居然掏出手機道「我現在就微信轉給你。」
黑暗中,唐起擰了下眉頭,心裡不太是滋味兒,又不敢跟秦禾鬧這個情緒,索性直接把錢包拍她手機屏幕上,用一副財大氣粗的口吻說「拿去,都歸你。」
「都給我幹嘛」
唐起脫口就道「給你下個聘吧。」
「什麼」秦禾怔愣之後,沒忍住笑了,「三千塊錢給我下聘」
唐起靈機一動「你同意的話,東三環那套房子就是聘禮。」
秦禾那雙狹長的眼睛瞪圓了「這麼大手筆啊。」
唐起抬了抬下巴,示意「錢包里還有卡呢,密碼隨時改成你生日。」
秦禾冷靜了一下「小唐總,你是打算收買我嗎」
「是啊,」唐起大大方方的承認,「我也沒有別的辦法,你又不愛我,自然不會替我著想,更不會去在乎我的感受,我就只能採用其他方式收買你,不圖別的,就希望你能偶爾遷就遷就我。」
一席話,竟讓秦禾啞口無言,她難得反省自己,卻反省不出自己的問題,並堅定的認為這些日子跟唐起處得挺好,挑不出毛病。那麼問題就出在剛才的住宿上,秦禾遷就道「寶貝兒,你說你不想住在這兒,你不習慣,我是不是同意你去住酒店了我這麼順著你,難道不是在遷就你嗎」
至於上升到你不愛我,不替我著想,甚至不在乎我感受的層面上秦禾多少覺得他有點兒矯情了。
但是這聲寶貝兒,秦禾喊得絲毫不膩歪,跟平常稱呼他「唐起、小唐總」的語氣並無分別,只是換了個更親昵的詞兒,是種疼人的態度。
聽進唐起耳中,猶如致命一擊,是甘願為她上刀山下火海的,何況只是住村舍,多不習慣也在這聲寶貝兒中習慣了「你都不去,我也不去,我肯定要跟你在一塊兒。」
這話聽上去似乎有點粘人,秦禾問「勉強不」
唐起拽她一下,朝田埂邁開步子「走吧,你不是想吃土雞嗎」
秦禾跟著他「而且是柴火燒的,香味特別濃,我估計你都沒吃過。」
唐起當然吃過,之前到成都出差的時候,去過一家主打柴火雞的農家樂。
村子裡關門閉戶,很有種將人拒之門外的意思,只從窗戶與門縫間透出暖黃的燈光,青瓦覆蓋的屋頂炊煙裊裊,他們路過好幾家農舍,時不時能聞見飯菜的香味。
再次走到那個叫原橋的家門前,也是唯一一家開著半扇大門的。
堂屋不是很亮堂,因為點的是一盞油燈。秦禾途徑時朝里望一眼,便驀地頓住步子,唐起與她並肩同行,此時也看見了最里靠牆的中央,擺著兩根長條凳,條凳上架了口烏黑的棺材,棺身看上去不怎麼乾淨,似乎沾了些發黃的泥土。
而那盞油燈擱在棺材前,是為死者點的長明燈,撐起了整個屋子的光亮。旁邊還有一碗倒頭飯,飯上豎著插了三根纏著棉花的筷子。
這是舊俗了,可能大多數新世代的年輕人不知道,將半熟的米飯在碗中壓實成形,取出後倒扣碗中,再插上三根纏著棉花的筷子,寓意為陽世間的飯吃到頭了。
供桌下面設喪盆,內部和邊沿熏黑了,裡面盛著燒盡的紙灰。
唐起愣了一下,只覺後背發涼,因為下午來問路時根本沒注意這家人竟在辦喪事。
一陣寒風卷過,又把棺材前的那盞油燈撲滅了,堂屋頓時一黑。
秦禾蹙眉,隱隱覺得不對頭。
因為靈堂太清凈了,清凈得過於詭異,不說沒至親趕回家奔喪,哪怕這鄉里鄉鄰的,村中有人過世,並設立靈堂,怎麼連個前來弔喪的鄰里朋友都沒有
難不成死者一家的人緣兒差到了這份兒上
長明燈滅了也沒人去點,家裡似乎沒人的樣子。
秦禾忽然想起斜對面那家老人疾言厲色的一席話,遂腳步一轉,朝斜對面那家走,奈何這家人連院門都已經鎖上了。秦禾輕輕叩了幾下,正要開口,原本還亮著燈的屋子突然一黑,關閉了。
她扭過頭,跟唐起相視一眼,兩人心裡都揣著相同的疑團。
秦禾說「到前面看看。」
誰知接連敲了兩家門,都沒人出來搭理他們。
村子裡靜得出奇,二人路過一間農舍,屋檐下趴著一條大狗,似乎是因為嗅到了陌生人的氣息,突然躥起來,沖唐起跟秦禾「汪汪」狂吠。
兩個人被突如其來的狗叫聲嚇了一跳,緊急間往狹窄的過道避開兩步。
「當心。」秦禾低呼出聲。
幸好這隻半人高的土狗被狗鏈拴在了石柱上,朝他們猛撲到一半時,就被狠狠勒住了脖子。
秦禾跟唐起站著沒動,過了一會兒,狗子消停了,準備重新趴回去。秦禾走了兩步,狗子側了側腦袋,沒再做過激反應,往地上一趴。
秦禾跟著彎下腰,從地上撿了塊石子兒,直接扔在狗頭上。
被生生挨這麼一下,大狗猛地竄起,發了瘋似的亂扯亂跳,朝秦禾一個勁兒狂吠。秦禾又一彈指,小石子兒擊中狗腹,刺激得狗子火力全開,要跟人玩兒命,三番五次綳直了身上的鐵鏈,拉扯間,又踢翻溝槽,弄得乒鈴乓啷,很是兇悍。
秦禾自導自演的驚呼了一句「誰家的狗,咬人啊」
自家狗叫得厲害,主人不知緣由,聽見外頭動靜,也怕傷到人。
屋檐下的燈此時亮了,接著房屋木門拉開一條寬縫,探出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婦人,警惕問「誰」
秦禾不放過機會,上前半步,道明來意。
她說話間,老婦人來來回回打量二人好幾遍,慢慢放下戒心,然後拉開門邁出門檻,附身拽了拽拴狗的鐵鏈,低叱一聲「黑子。」
叫黑子的大狗立刻偃旗息鼓,顛顛兒跑回老婦人腳邊,老實了。
老婦人攥住狗脖上的鐵圈,以防它突然攻擊人「那你們進來吧。」
秦禾笑著道謝,跟唐起進了屋,沒見到其他人,便問「就您一個人住嗎」
老婦人關上門,抵住門閂「老伴兒癱了,在屋裡躺著咧,下不來地,倆孩子都去城裡打工了,我們這個村子比較偏,很少有外人來。」
唐起立馬掏錢包,抽出來幾張紅票,雙手遞過去「晚上打攪了。」
「鄉下地方,比較簡陋,又是咱自己的房子,用不了這麼多。」老人擺擺手,「睡一宿而已,給個幾十塊錢就行。」
唐起塞進老婦人手裡「我們還沒吃晚飯,所以想買頓晚餐,得勞煩您幫忙燒只雞。」
「那也用不了這麼多。」老人樸實的收了一百,其餘的準備還給唐起。
後者沒接「您收著吧,也是感謝您給我們行這個方便,不然今晚還不知道要上哪兒去住,」唐起有意套話,「其實剛才過來的時候敲了好幾戶,看著家裡應該有人,但沒一家給我們開門,也不知道什麼緣故是村兒里最近不安全么」
老婦人臉色一變「你們過路的,還是別打聽,明天一早就離開,什麼都不知道。」
秦禾作出好奇的樣子「怎麼了您給我們說說。」
老婦人擺手「別打聽了。」
唐起不罷休「不能是有偷盜的吧這種情況躲是躲不掉,應該報警。」
「對啊,」秦禾跟他一唱一和,「按理說這個點兒也不算很晚,我看村兒里早早的都關門閉戶了,路過時就遇見一家開著門兒,我倆本來打算去借宿,結果那家人又在辦喪事,靈堂前也沒個人,欸,是家裡老人過世吧」
老婦人一口否決「不是。」
秦禾問「不是嗎那是誰過世」
「沒誰過世,那是原橋家。」
秦禾驚訝「怎麼說沒誰過世呢我看家裡設著靈堂啊。」
老婦人慾言又止道,「我怕說出來嚇著你們年輕人。」
「我膽子可不小,如果您這不開門兒的話,我倆無處可去,今晚可能就要到那邊打攪了。」
老婦人緊張起來「哎喲,原橋家可去不得,他邪乎得很吶。」
「怎麼」
即便在自家,老婦人也恐怕被人聽去了似的,湊近秦禾跟唐起,神神秘秘的壓低聲音「都說他是中了邪,前天晚上,他爬到後山,把他那死了好幾年的爹從墳里刨出來,連著棺材一起背回家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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