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得到對方同意, 秦禾整個人鬆弛下來,她問「小唐總,你餓嗎」
她餓了,昨晚奔勞一整夜, 既流血又遭罪, 到現在沒吃一口東西, 她餓得前胸貼後背。
村裡收攤早,這個點兒, 已經沒有館子了「家裡還有幾桶泡麵,湊合吃點兒」因為背上有傷, 她不想動彈, 遂道,「勞駕燒壺水。」
唐起轉身往外走。
秦禾提醒他「熱水壺在這兒。」
「你流了一缸的血,怎麼也該補一補。」唐起沒理熱水壺,到像雜物間的客廳翻冰箱, 結果只看到幾片乾巴了的吐司麵包,和一瓶快挖空了的藍莓果醬。
再進廚房, 灶台空得不需要他翻。
唐起退回房間,秦禾已經趴在床上了。
「你平常都不做飯的嗎」
她臉埋在枕頭裡, 悶悶地嗯了一聲。
「那你吃什麼」
「就隨便在外面吃點兒。」
可真能糊弄「米總該有吧我給你熬鍋粥。」
秦禾把臉轉出來, 看向門口的唐起「沒有,」她家一粒米都沒有,恐怕鍋都生了兩米厚的銹,「你還會做飯」
唐起反問「你不會嗎」
「不會。」
唐起服了,從沒見過這麼混日子的。
沒辦法,只能乖乖拎走桌上裝著泡麵的食品袋,想給她做頓飯都沒條件。
他從廚房的壁櫃里翻出一隻砂鍋, 刷了好幾遍,續上水開火。
食品袋裡有泡麵有腸,還有一罐辣白菜,唐起拆了包裝,將麵餅丟進滾水裡,他沒放油辣醬,掰斷幾根火腿腸進去煮。
幾分鐘後起鍋,端上餐桌。
秦禾聞著香味出來,她下身沒裹浴巾了,換了條居家短褲,兩條長腿晃到唐起眼前,又細又直。
「欸,煮的呀。」她往凳子上跨,坐到鍋前。
「嗯。」唐起先給她挑一小碗,淋一勺麵湯。
「我不是買的香辣牛肉麵,怎麼成清湯了還有一罐辣白菜,可以加進去。」
唐起抬眼皮瞥她一眼,又給自己盛一碗「你身上有傷,不能吃辣。」
「有傷沒傷,我都沒這講究。」她吃慣了的,無辣不歡,特別是麵條里,不放辣椒沒有靈魂。
「那也該忌口。」唐起為她好,「就這麼吃吧。」
秦禾沒堅持,拿筷子吃面。
唐起看她手指頭上的破口「手指包一下吧。」
秦禾夾一筷子面,吹幾下「這點兒小傷就沒必要矯情了。」
許是餓狠了,又或者煮的泡麵確實比用開水泡的口感好,反正入口特別香,要是有一口辣白菜就更香了。
唐起接連給她添了三碗,鍋里空了,他沒料到秦禾這麼能吃「夠嗎」
秦禾吸著麵條「差不多了。」
差不多就行,餓狠了,不宜吃太撐,容易傷胃。
唐起擱了筷子,面色凝重地問「祟靈,怎麼辦」
秦禾垂著眼瞼,把碗里最後一口湯喝了,扯紙巾抹完嘴,才看向唐起「暫時先這樣吧。」
唐起擰緊眉「你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
「貞觀老祖都清不掉的祟,到我這兒,哪有那麼容易。」
「那你為什麼將這東西往自己身上攬萬一」
「你以為我願意,當時那種情況,我但凡還有別的招,就不會讓這鬼東西燒到自己身上。」秦禾說,「我不捨身捐軀,你和周毅,還有那姓司的小孩兒,早死透了。」
說到捨身捐軀,唐起心頭便竄起一股業火,烤得他焦灼難安,於是把憋了一天的話吐出來「我並不希望,你冒著生命危險來救我。」
他被煞氣吞沒的那個瞬間,看見秦禾衝過來,當時他寧願自己死去,也不想她因為自己出半點閃失。
「搞清楚,我不是只救你,而是我不得已,我必須拘了這團祟,不然放它出來禍害人嗎」要不是看見他拼了命把周毅推出去,秦禾估計沒這麼快就下決定把自己搭進去。
她哪有那麼偉大,不顧惜性命去救唐起開什麼玩笑,她又不是活膩了,說得難聽點,唐起算她什麼人吶,之所以捨不得棄了,是因為他是唯一認出來貞觀輿圖的人,秦禾好不容易找到與自身相關的線索,這點價值當然該留著。
唐起無言以對,他是親眼見過那團黑氣所到之處,草木枯,鳥飛絕,不留任何活路。
「也不是沒有其他法子,」秦禾語氣輕下來,「過兩天我打口槐木棺材,得找顆千年古槐了,看怎麼樣再鎮回去。」
唐起稍稍放下一點心「用我幫忙嗎」
秦禾覷他「你」打眼看去四體不勤,能幫得上什麼忙
行了,他知道自己問了句不自量力的話「那這兩天呢祟靈在,你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秦禾也發愁「反正得遭罪。」
就看這玩意兒什麼時候興風作浪。
唐起正欲開口,被一陣哀樂聲打斷。
秦禾的手機在床頭櫃充電,她也不急,撐著桌子緩緩起身,然後慢騰騰地往房間走,到的時候電話已經掛了,殯儀館打來的,她重新撥回去。
唐起靜靜坐了片刻,聽秦禾推掉晚上的活計,他才站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端進廚房。
洗凈碗出來,他跟秦禾打招呼「借用一下衛生間,我需要衝個澡。」
秦禾剛剛敬完一爐香,沖他點頭,唐起又借了件t恤,有點像男版的,比較寬鬆,他心頭起疑「這是你的嗎」
「不然嘞。」
秦禾身形單薄,卻總愛買這些大她幾個號的t恤,麻袋似的往身上套。
衛生間雖一直開著排氣扇,但仍舊揮發著一股刺鼻的氣味。
唐起站在蓬頭下,從頭淋到腳,彷彿這樣就能讓自己混亂的腦子清醒幾分。
後背估計被棺材板給砸青了,隱隱作痛,唐起忍了。
最近發生太多事,一茬接著一茬,都是匪夷所思的,他一樁都沒理清過,又被攪得心神不寧。
晚上秦禾泡浴缸,因為背上的圖沒顯現全,自然還要遭份罪,蓄上半缸水,把福爾馬林兌進去,秦禾直接往裡躺,床則讓給唐起睡。
半夜聽見動靜,唐起騰地睜開眼,起身下床,剛衝到衛生間,門就從里拉開了,秦禾直倒出來,撲到他身上。
唐起牢牢架住人,往懷裡撈「秦禾。」
她滿身淌水,把他也給浸濕了。
秦禾疼得直吸氣「這回全了,幫忙看看。」
唐起將她摟抱上床「很疼嗎」
這不廢話嗎,秦禾都懶得答他,趴在被褥上,像溺死的人。
「止疼葯管用嗎,家裡有沒有」
秦禾氣虛道「有用的話我能嗑一箱。」
「都什麼時候了」
唐起想說她,被秦禾有氣無力地打斷「那你還不趕緊的。」
唐起無法,只能硬著頭皮上,將她濕漉漉地t恤往上掀,一路掀到肩頸處,滿背的裂痕觸目驚心,唐起幾乎不忍看,強行勒令自己鎮定,再睜眼,那些累累傷痕就成了筆走龍蛇的脈絡,浮在秦禾的背上。
他從旁抓起事先備好的紙筆,開始一筆一勾的描摹。
秦禾呼吸間,背部一起一伏,於唐起眼裡,就像俯卧的山河突然有了生命的跡象。
他鎖緊眉,拂去這份雜念,筆下綿延。
秦禾側著頭,睜開一條眼縫,看唐起坐在床前,對著她的背,全神貫注。
耳邊是筆尖磨砂紙頁的沙沙聲,秦禾有片刻出神,忽然開口「你說龔倩月生前,也跟我一樣嗎」
唐起的筆尖一頓,抬眼看她。
半響,他說「不知道。」
「小丫頭那麼喜歡你,你就沒發現她有什麼異樣」
唐起挺無奈的「我沒喜歡過她,就沒去關注。」
秦禾若有似無地勾了一下嘴角「你這個人」
唐起沒等到她的評價,遂問「我這個人怎麼了」
秦禾就說「薄情了點兒。」
唐起給她的感覺就是,有家教,有涵養,懂分寸,是個多金帥氣的體面人,長得招蜂引蝶,卻涼薄得很。
聽得這句薄情,唐起抿了下唇,沒反駁,垂下眼繼續描線。
對於龔倩月來說,他確實擔得起這句薄情。
但他就這一顆心,愛也獨一份,一輩子只想去愛一個人,就沒必要往別的人身上使勁,他消耗不起。
身邊的花開了一茬又一茬,連孫忘都換了好幾任女友,他卻一直管束著自己,難道是沒有需求嗎
正常人,都不帶這麼自虐的,他今年二十六了,差點要去當和尚。
唐起緊緊握著筆,瞥秦禾的背,越瞥越不是滋味。
倒不是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念頭,就是看著特別扎心。
秦禾閉上眼「看來還得走趟龔倩月老家,去問問情況。」
「什麼時候」
「好些的時候。」
「你背上這些傷,大概什麼時候會癒合」
「明天它就會慢慢開始癒合,等兩三天之後,你連疤都看不見。」秦禾病懨懨地說,「它會自動消失,一點痕迹都不留。」
正是因為怕它明天彌合成殘圖,才讓唐起今晚留宿。
唐起突然想起來「會消失嗎那葉忠青剝走龔倩月的皮,貞觀輿圖是不是也會消失」
秦禾猜測「可能人死後,圖就一直顯現了呢」
「那,」唐起神色凝重起來,「葉忠青是不是也能看得見貞觀輿圖」
「十有八九。」
「所以他可能早就盯上了龔倩月,而且兩個人還在爛尾樓里碰過面,我想,龔倩月的死跟他沒有直接關係也有間接關係。」
這人因為貞觀輿圖殺人剝皮,若秦禾身上的也被人發現,豈不相當危險。
而且還有幾個戴著儺戲面具的神秘人,也不知道是從哪裡突然冒出來,個個身手了得,儘是沖著貞觀輿圖而來。
唐起越想越忐忑,覺得秦禾的處境愈加危機重重。
經唐起這麼一分析,秦禾非但不擔心,反而打起另外的算盤「也就是說,這人或許知道一些事情,能幫我答疑解惑。」
唐起聽出她弦外之音了,這是要去以身犯險「你別把自己暴露出去,追著葉忠青的背後還有一伙人不知道什麼來頭。」
秦禾眯了一下眼睛,這夥人會不會與十二年前,她在沅水靈船上遇到的兩個同樣戴著儺戲面具的人有干係
而且,拍下唐起父親工地的那張照片,也挖出一具戴著儺戲面具的屍體。
十多年過去了,那具屍體更不知道被重新葬在了什麼地方。
這一系列事件,似乎有著某種牽扯。
秦禾思來想去,又將注意力轉到昨晚那個老人身上「昨晚那個老人,怕也是個知情者。」
「你懷疑她其實並不單純是個看門兒的,而是專門守著鎮在地下的祟靈」
「還有,」秦禾默了片刻,「我在她身上,和她住的屋裡,聞到很淡的一股,福爾馬林的味道。」
淡得幾不可聞,但是秦禾的鼻子對這股氣味格外敏感。
那間屋子陳舊,也沒添置過任何新的傢具,所以不應該散出這種氣味。
唐起愕然「你是不是覺得她也跟你一樣」
秦禾自己用福爾馬林「泡澡」,某天突然在其他人身上聞見,難免捕風捉影。
她輕嘆一聲「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