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斬吾見我
關你何事?關我何事?對啊,自己的「他我」要麼是模擬的印記,要麼是沒有靈智的投影,自身獨一無二,根本不需要考慮眾多「他我」記憶情感衝擊而迷失的問題。 既然如此,另外一個「我」,完全一樣的「我」,與自身有什麼關係?他是他,我是我! 受到這聲暴喝,孟奇彷彿揭開了一層迷霧,叫做知見障的迷霧,眼前霍然開朗,念頭此起彼伏,再無滯礙,隱約感受到了本性真如,身心活潑,妙不可言。 不過這僅僅只是掃清了迷霧,顯現了道路,至於怎麼「靠近」,如何「靠近」,還充滿了艱難險阻,各種歧途。 他沉思片刻,展顏一笑,徐徐起身,拱了拱手: 「多謝前輩指點。」 「第三問是,若前輩過去經歷的種種皆是夢境,夫人是夢,畫眉山莊是夢,手中之劍是夢,又該如何面對?」 「常見幻術肯定無法影響前輩,但如果身處阿彌陀佛的夢中天地呢?你所看到的,聞到的,觸摸到的,感受到的,皆是夢境反饋,看似真實,本質虛幻,庄生曉夢迷蝴蝶,究竟是庄生夢蝶,還是蝴蝶夢見自己成為了庄生?」 孟奇將「缸中之腦」的疑問改頭換面講了出來,說完,他轉過身,踏著山路,緩步往下,沒有等待陸大先生的回答。 道旁微風吹拂,花草清香入鼻,扎著木簪的身影漸行漸遠。 陸大先生長劍置於身旁,眼神閃爍,嘴唇翕動,卻始終未能說出自身的答案,就這樣看著孟奇一步步離開了後山。 ………… 出了畫眉山莊,孟奇舉目四顧心茫然,不知該往何處去,念頭紛呈間,下意識往著西南行進,等到回神,已是到了一座彷彿參天長劍般的山峰前。 洗劍閣的山門所在! 孟奇怔怔立在山前,忽地啞然失笑,心裡果然還是有些放不下那件事情。 那句話給自己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平生唯愛七尺劍,斬吾見我我非我。」 他沒有掩飾氣息,江芷微已然出現於山腳,身後山花盛放,芳菲如畫。 伊人鵝黃衣裙,黑髮輕挽,垂下幾縷,明艷奪目,似乎從未改變,笑吟吟道:「怎麼不說一聲就過來了?」 「興之所至,隨心而來。」孟奇一襲青袍,頭扎木簪,瀟洒溫蘊,含笑打著機鋒。 江芷微輕笑一聲:「你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有什麼事情?」 眼波含笑,一副我還不了解你的模樣。 「嗯。」孟奇沉吟了一下道,「你曾經吟過『斬吾見我我非我』,斬的是哪個『吾』,見的是哪個『我』?」 江芷微恍然笑道:「原來你是在思考『我之為我』。」 然後,她神情多了幾分嚴肅,正色道:「『吾』指外在之『我』,包括肉身、經驗、武道、情感等方面,『我』則是本性真如。」 「自那一點本性真如離開大道,便受到後天沾染,目被五色所迷,耳被五音所惑,鼻為五味所染,心被經驗與情感蒙蔽,難見本來面目。」 「斬掉不是斬去,不是拋棄,而是勘透它們的局限,明白它們的虛幻之處,從而照見真我。」 孟奇有所明悟,微微皺眉思索。 江芷微見狀,想了想,用更淺顯的話語說著自己的心得:「雖然我坐了死關,但『斬吾見我』也不過是初有眉目,這應該是貫穿外景以後武道的疑難,簡單來說便是眼睛看到的事物受限於眼睛本身,不到佛祖慧眼,照破一切虛幻,見萬事萬物,總有遺漏之處,所見也並非全都真實,完全相信『眼見』,很容易犯錯,屬於『吾喪我』,被外在迷惑,不見事物本來面目。」 「同樣的,不到最終,耳朵有局限,鼻竅有局限,我們經歷各種事情得來的經驗與武道同樣有局限,完全依賴經驗,則會被經驗困住,對事物的認知出現偏差,完全依賴於武道,則被武道束縛,越來越偏激和極端。」 「認清它們,勘破它們,斬掉它們帶來的虛幻之處,才能打開牢籠,見到『真我』。」 孟奇點了點頭道:「說是容易,真要去做肯定異常艱難,自出生以來,我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或多或少受到『吾』的影響,依賴它早就成為習慣和本能,根本不覺得有什麼問題,自然也就勘不破這點。」他明白了江芷微的意思,也知道自己需要做的是「斬吾見我」,一見真我,立刻就能自證傳說! 山上花開燦爛,山腳兩道身影相對而立,一鵝黃,一素青,交流著斬吾見我的經驗,氣氛融洽,如詩如畫,幾有神仙眷侶的感覺。 孟奇抬頭看了看江芷微,看了看那條熟悉又陌生的山路,忽然笑道:「之前陸大先生提『一念之差』時,我就在想,如果當時沒聽大哥慫恿,前來洗劍閣勸你,隱晦表達心意,結局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事過境遷,他早就能坦然面對這個問題。 江芷微抿了抿嘴,捋了捋髮絲,噙著笑容,認真說道:「即使沒有高覽慫恿,你猶豫之後也肯定會前來,只是未必能趕得上,而無論你什麼時候前來,我的回答都不會改變。」 她目光璀璨,宛若夜空星子,低緩又堅定道: 「這就是你,這就是我。」 孟奇長長嘆了口氣,微笑道:「果然如此,這就是你,這就是我。」 抬眼看到山上風景如歌,各色鮮花搖曳,他彷彿看到了當初江芷微漸行漸遠的身影,含笑負手,舉步往前,登上了這條山路。 江芷微帶著笑容,跟在旁邊,聯袂信步。 兩人沒有說話,一切盡在不言之中,鵝黃飄逸,素青瀟洒,就這樣慢慢走到了山巔,彷彿洗劍閣是無人之地。 看著眼中白雲如海,承著陽光,壯觀宏麗,孟奇笑了一聲,洒然遠遁。 江芷微靜靜看著雲海,少頃,同樣輕笑一聲,衣襟飄飄,舉步回府。 萬古以來,雲海未變。 ………… 腳踏雲層,身被罡風,孟奇且行且思,放空其他念頭,隨意而行。 不知不覺中,他發現自己來到了南荒,看到了一片欣欣向榮,看到了一個武道聖地的成長,而南荒深處似乎隱藏著一股股古老而強橫的氣息。 「魔回世間,聖者再隨?」孟奇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聽到的這句話。 是一位位魔聖轉世歸來了? 念頭起伏間,齊正言出現在了他的眼前,普通的長袍普通的容顏,除了眉心兩枚星辰,左手奇詭魔皇爪,委實沒有別的特異,但舉手投足彷彿蘊含泱泱大勢,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心有疑難?」齊正言直截了當開口。 孟奇微微頷首,將陸大先生和江芷微所言複述了一遍,末了道:「該如何『斬吾見我』呢?」 齊師兄有魔主見識,應該能回答一二。 齊正言想了想道:「既然要『斬吾見我』,那就試著真的去『斬一斬』,當前你最大的依仗最大的依賴是什麼,『斬掉』它,體驗一下。」 「我最大的依仗最大的依賴是什麼?」孟奇皺眉自語。 元始天尊?不是,自己對祂有所提防,怎麼可能完全依賴祂? 霸王絕刀?祂先前未蘇醒到傳說層次的時候,自己也不是沒有人生…… 思緒轉動間,他聽見齊正言平淡無波道: 「你最大的依仗最大的依賴是你的武道,沒有武道就沒有元皇,沒有武道就沒有你當前種種。」 孟奇深深吸了口氣,念頭起伏,想要反駁,卻無話可說。 是的,到了這個強者如雲,實力為尊的天地後,自己最大的依仗和依賴就是武道,元始不可憑,道德不可依,唯有自身實力才真實不虛! 當初面對魔佛,處境何等絕望,自己沒有求神告佛,一步步修鍊著武道,磨礪著心中之刀,最終斬破了束縛。 齊正言雙眼盯著孟奇,沉聲道: 「所以,你能斬掉這最大的依仗和依賴嗎?」 「而且即使放棄,未必能夠成功,到時候,你就是沒有實力的普通人,再想恢復難之又難。」 「那時候,你還是元皇嗎?還是蘇孟嗎?還能維持目前的性子與作風嗎?是不是沒有了武道就沒有了你?」 「你敢放棄它嗎?」手機用戶請訪問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