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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四十四章 許七安蘇醒(萬字大章)

所屬書籍: 大奉打更人
京察之年,打更人銀鑼朱成鑄因為試圖玷污無罪少女,被銅鑼許七安一刀斬成重傷,後因傷勢過重,修為半廢。 許七安則被魏淵關進打更人大牢,判處七日後腰斬。 恰好桑泊案爆發,在魏淵的暗示下,懷慶向元景帝舉薦許七安為主辦官,元景帝准他戴罪立功。 桑泊案結束後,許七安從容脫罪,朱成鑄的父親,金鑼朱陽心中不忿,投靠齊黨,出賣打更人。 這個報復行為,因為氣運之子許七安無意中撞破齊黨和巫神教巫師的密謀而告終。 事件結束後,朱陽被革職,趕出打更人衙門。原本按照魏淵的意思,朱陽是不可能活到現在的。 但元景帝強行保了下來,給了一個兵部掌故的閑差,一直到現在。 袁雄踏著木凳下車,抬頭看了一眼朱府的匾額,內心感慨萬千:「陛下真是布局深遠啊。」 來到朱府大門,自報身份,袁雄目送門房進府。。 俄頃,身材魁梧,氣息內斂的朱陽親自出門迎接,爽朗的笑容中暗藏著驚詫,道: 「袁都御史光臨寒舍,蓬蓽生輝。」 袁雄笑著點頭,「打擾朱大人了。」 目光看向府內。 朱陽當即道:「快快請進。」 兩人進了會客廳,朱陽命下人端上最好的茶水,主客抿了一口茶,袁雄問道: 「令郎的身體狀況如何?」 開口第一句,聊的是這個。閱歷豐富的朱陽似乎明白了什麼,無奈搖頭: 「犬子當日被姓許的小子斬成重傷,傷了心肺,傷勢痊癒後,便落下了病根? 斷了武道之路。」 朱成鑄當時是初入練氣境? 修為不算高,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 受這麼重的傷? 肯定是要落下病根的。修為越高? 生命力越強,換成朱陽自己? 那點傷勢,不出三天就痊癒了。 「他也囂張不了多久了。」 袁雄嘿了一聲? 開門見山道:「魏淵戰死巫神教總壇之事? 朱大人想必聽說了吧。」 朱陽眼中閃過快意和仇恨,冷笑道:「死的好,這就叫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朱成鑄是他天賦最好的一個兒子? 他曾指望這個兒子繼承衣缽? 成為下一任金鑼,為此傾力栽培。二十三歲便是練氣境,將來前途光明一片。 全毀在許七安手中。 朱陽是魏淵一手提拔的,從山海關戰役時被魏淵賞識,而後一步步晉陞? 踏入四品,成為金鑼。魏淵是對他恩重如山? 但正因如此,他才越恨魏淵。 鞍前馬後效忠了這麼多年? 竟不如一個銅鑼? 玷污一個犯官的家眷怎麼了,芝麻綠豆的小事? 他魏淵的心卻偏向一個外人? 枉顧多年情分。 當日聽說魏淵戰死在靖山城? 朱陽仰天狂笑,與兒子朱成鑄大醉一場。 「魏淵的報應來了,打更人的報應也要來了。」 袁雄捏住茶蓋,嗑了嗑杯沿,「朱大人,也是你該翻身了。」 朱陽眯著眼,灼灼的凝視著袁雄:「袁都御史大人,此言何意?」 袁雄笑眯眯的望著他:「陛下讓我接替魏淵的位置,掌管打更人衙門,順便肅清打更人內部的貪腐之風。眾所周知,打更人衙門是魏淵的一言堂,他牢牢拽在手裡二十年,外人連個蒼蠅都放不進去。」 朱陽緩緩點頭。 袁雄無奈道:「我雖然要肅清風氣,但手下沒兵的將軍,什麼事都做不了。我得留一部分,抓一部分,這就需要朱大人幫忙了。」 朱陽作為難狀,無奈道:「魏淵把我革職,趕出打更人衙門,不過這是我和魏淵的恩怨。與衙門裡的兄弟無關,袁大人,你這會讓我很為難的。」 那你當日賣兄弟賣的如此乾脆利索?袁雄抿了一口茶,笑呵呵的說: 「這次來找朱大人,還有一事,當初你父子二人遭魏淵迫害,不得不離開打更人衙門。如今魏淵已死,該平的冤可以平,該反的案,自然也要反。 「本官打算上請陛下,助你官復原職。也希望朱大人能助本官管理好打更人衙門。」 朱陽終於露出笑容:「袁大人想留哪些人,想抓哪些人?」 袁雄悠然道:「自然是貪腐成風之人,本官相信,那些人想來都是魏淵的心腹。」 兩人相視一笑。 ……….. 打更人衙門。 巡街的銅鑼三三兩兩,陸續返回衙門。 宋廷風和朱廣孝也在其中,他們是被衙門的吏員召回的。 原因暫且不知,吏員只說趙金鑼召集在外的所有打更人回衙門。 「趙金鑼召我們回來作甚?」 「可能是有急事,必然是急事。」 「真是多事之秋啊。」 銅鑼們低聲交談,沒有太多言語。 魏淵的死,對打更人來說是一場難以接受的打擊,彷彿一夜之間失去了主心骨。 以致於連日來,衙門的氣氛極為凝重。 那個男人,儘管平日里從不出浩氣樓,可只要他還在,打更人頭頂的天,就塌不下來。 如今已經是煉神境的宋廷風喝了口茶,沒來由的想起許寧宴還在時的日子。 那時候,他,朱廣孝還有許寧宴,三個人白天巡街(逛街),趁著午膳休息的一個時辰,進勾欄聽曲,那段時間雖然腰包空空的,雞兒蔫了吧唧的,但卻是真的快樂。 用許寧宴的話說,年少不風流,老來空流淚。 這傢伙明明是個粗鄙的武夫,卻總能冒出幾句讓人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覺得很厲害的話。 上回他說的「到底行不行」,宋廷風至今也沒咀嚼透徹,他去勾欄扶持家境貧寒的可憐女子,就問她們: 「到底行不行?」 姑娘們總說:「行啊行啊。」 可當他提上褲子不給銀子,姑娘們就不行了。 許銀鑼如何靠著這五個字白嫖浮香姑娘大半年,在打更人衙門裡,至今還是一個謎題。 現在,就連浮香姑娘也病故了。 短短一年間,物是人非。 興許打更人還沒全部返回,宋廷風和朱廣孝在春風堂一坐就是兩刻鐘。 宋廷風現在是煉神境了,在打更人衙門裡,可謂少有的年輕俊彥,雖然遠不如許七安驚艷,但魏淵還在時,衙門打算培養宋廷風。 每一位天賦傑出,且無太大劣跡的打更人,魏淵都會傾力栽培,這是他一直以來的準則。 不過,宋廷風資歷和功勞都不夠,所以一直在銅鑼職位混跡。 「廣孝啊,下半年能盼的也只有你的婚事了。」宋廷風感慨道。 原以為過了京察之年,日子會安穩起來,誰想京察只是一個開端,今年發生了太多的事。年初的雲州案,年中的淮王屠城案,以及秋收後的這場動蕩。 宋廷風目光透過敞開的大門,望向院內枯黃的樹葉,喃喃道: 「多事之秋,還真是個多事之秋啊。廣孝,咱們兄弟倆會挺過去的。」 愈發沉默寡言的朱廣孝「嗯」了一聲。 正說著,演武場傳來鼓聲。 「趙金鑼在召喚我們。」 兩人當即離開春風堂,與李玉春一起,隨著衙門內的一眾打更人,朝著演武場集結。 宋廷風來到演武場,目光一掃,愕然發現集結在此的打更人比預想中的多,那些休沐的,竟都被召集了過來。 這是發生什麼事了………他看一眼身邊的朱廣孝和李玉春,兩人也有相同的疑惑。 春風堂三人沉默入列,等了近兩刻鐘,忽然聽見急促而整齊的腳步聲傳來。 聞聲側目,竟是一群刀甲鮮亮的禁軍,數量極多,初步目測,至少五百人。 禁軍?宋廷風暗暗皺眉。 禁軍隊伍洶湧而入,將打更人團團包圍,卻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眾打更人正困惑,便見遠處緩步走來幾人。 居中的是一個頗具威嚴的中年男子,穿著緋袍。他的左邊是面無表情的趙金鑼,右邊那人則是朱陽,朱陽身邊是朱成鑄。 別說是李玉春宋廷風和朱廣孝,便是其他打更人,見到這對父子,臉色都是一變。 臨的近了,袁雄雙手負在背後,來到眾打更人面前。 趙金鑼掃了眼下屬們,沒什麼表情的朗聲道: 「奉陛下之命,自今日起,袁都御史接替魏公的職務,掌管打更人衙門,還不快見過袁公。」 打更人們騷動起來,或面面相覷,或低聲議論。 「狗屎,他憑什麼掌管打更人?」有銀鑼嘀咕道。 「一個趨炎附勢的小人罷了,也配執掌打更人?」 「就算是接替魏公的位置,那也是左都御史劉洪劉大人吧。」 袁雄眯了眯眼,不動聲色。 趙金鑼看了一眼這位新官上任的上級,心裡一沉,喝道:「統統閉嘴!你們想造反嗎?」 他憤怒下屬不懂得察言觀色,新官上任三把火,燒的就是刺頭,越不服管束的,越容易殺雞儆猴。何況,袁雄這次就是來「查案」的。 趙金鑼同樣是魏淵的心腹,金鑼都是魏淵的心腹,包括朱陽也曾經是。 他之所以能高枕無憂,不被「株連」,四品武夫的修為是重要原因。 在大奉,乃至九州任何一個勢力,四品都是中高層的人物,尤其武夫,攻擊強防禦高破壞力大,只要不是犯了不可饒恕的罪行,朝廷對四品武夫通常是採取懷柔政策。 袁雄需要足夠多的四品金鑼撐場面,於是招安了他。 在趙金鑼看來,既然皇命不可違背,那除了隨波逐流,還能怎麼做?他在這裡守著,總好過把打更人衙門全數交給朱陽。 朱陽是抱著報復的心態重臨打更人,和他是不一樣的。 魏公既然捐軀了,認清現實才是關鍵。打更人是魏公半身的心血,他至少還能替魏公守一守。 袁雄對打更人的非議置若罔聞,朗聲道: 「今日午時,有民婦路李氏於午門前,敲鼓告狀,狀告魏淵斂財無度,誣陷良民,打更人敲詐錢財,玷污她的兒媳婦。 「陛下龍顏震怒,特命我接手打更人衙門,肅清歪風邪氣,懲治以權謀私之人。」 怒罵聲和叫喊聲瞬間炸開。 打更人們不知道陸李氏是誰,但不妨礙他們口吐芬芳。 魏公斂財無度? 整個衙門,誰不知道魏公最廉潔公正,一個民婦竟敢狀告魏公斂財,迫害她家人,也不想想,她配嗎? 魏公就算真要斂財,難道會像普通胥吏一樣,去敲詐百姓? 銅鑼銀鑼們不傻,立刻意識到有人要構陷魏公。而這個人,多半便是眼前的右都御史袁雄。 他是魏公的政敵。 「太吵了!」 袁雄淡淡道。 趙金鑼正要出聲呵斥,朱陽搶先一步,一腳踏出,四品高手的氣機洶湧而出,霎時間,在場打更人站立不穩,臉色發白。 喧嘩聲頓時一滯。 袁雄滿意頷首,高聲道:「本官已經收到秘密舉報,絕不姑息貪贓枉法之徒,接下來,報到名字者出列。」 「張棟樑。」 沒人響應。 「張棟樑!」 還沒無人響應,打更人在無聲的反抗 袁雄不再說話,輕飄飄的看一眼身側的朱陽。 後者心領神會,目光早已鎖定人群中的某位銀鑼,張開手臂,掌心對準那人,驟然一個抓攝。 一個粗壯的方臉的漢子被迫「擠」出人群,他雙腳杵著地,腳尖拖出兩道痕迹,竭力對抗,但又無可奈何的看著自己被拉出來。 袁雄笑眯眯的說:「本官奉旨辦案,違令,便等於違抗聖旨。死罪!」 趙金鑼害怕朱陽再次搶先出手,慌忙搶過張棟樑,抱拳道:「大人,這莽夫無意冒犯,請手下留情。」 張棟樑臉色憋的紫紅,脖頸青筋暴突,沉沉低吼一聲: 「老子不服,趙金鑼,不必求他,魏公若還在,他袁雄敢踏入衙門半步?其他金鑼還在,朱陽剛回來?我只遺憾當日沒有追隨我頭兒一起出征。他能隨魏公戰死在靖山城,是幸事,總好過我,死在自己人手裡。」 袁雄淡淡道:「朱大人,打更人是有官職在身的,生殺予奪,都得陛下決定。」 朱陽點了點頭,嘿道:「明白。」 他氣機一拽,把張棟樑拉了過來,一拳搗在這位銀鑼胸口,噗!張棟樑後背的衣衫登時開裂。 眾人聽見了胸骨碎裂的聲音。 張棟樑緩緩萎頓在地,僅一息尚存。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燒到了這個可憐蟲身上。 「鏘!」 拔刀聲傳來,有銀鑼拔刀了。 鏘鏘鏘! 周遭的禁軍紛紛拔刀,隨時準備鎮壓打更人。 朱陽眯了眯眼,跨前一步,以四品武夫之身威懾眾打更人。 「都住手!」 趙金鑼暴喝道:「你們想造反嗎,腦子不想要了?」 「趙金鑼。」 「頭兒……..」 打更人們反應很激烈。 「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他是在清洗我們,不管我們有沒有罪,都不會有好下場的。」 「趙金鑼,魏公不在了,衙門裡只有你能為兄弟們做主,你不能給這個袁雄當狗啊。」 「頭兒,你忍心看著兄弟們被誣陷嗎?」 至少你們能活……..趙金鑼額頭青筋凸起,一字一句道:「把——刀——收——好——」 打更人們心涼了半截,有憤怒有不甘有悲涼,仍就不肯收刀。 袁雄見狀,笑道:「諸位的家眷都在京城吧。」 殺人誅心! 打更人的錄用條件是,祖上三代以上都是京城人士,家世清白。 為什麼?就是防備這些武夫以力犯禁。 魏公戰死,其餘金鑼要麼戰死,要麼未歸,他們便是有心抵抗,也沒人撐腰。 「如果許寧宴還在………」有人低聲喃喃道。 眾打更人恍惚了一下,不由想起了那位揮刀斬腰牌,從此不當官的同僚。 是啊,如果許寧宴還在的話,以魏公對他的恩情,以他眼裡揉不得沙子的剛烈性格,朱陽和袁雄還敢這麼囂張嗎? 袁雄等人也聽見了,不作回應,也不屑回應。 朱成鑄表情明顯扭曲了一下。 許七安,當初的那個卑微銅鑼是毀了他前途的罪魁禍首。 他對此人恨之入骨,可是短短一年,物是人非,那個卑賤的銅鑼已經成為他無法企及的大人物。 縱使許七安得罪了陛下,依舊不是他能干預、報復的。 於是,這股復仇烈焰在心中燃燒,卻找不到宣洩口,日日灼燒著他的靈魂,讓他心性出現輕微的扭曲。 ……… 「李玉春!」 「楚洪河!」 「閔山!」 「唐有德!」 「……..」 一名名銀鑼出列,被解除武裝,被禁軍雙臂擰到背後,捆綁雙手。眨眼間,在場的銀鑼,幾乎去了一半。 那些銀鑼或面無表情,或冷笑,或吐口水。偏就沒有害怕和求饒的。 名單中沒有銅鑼,作為打更人的底層,通常來說,銅鑼是沒站隊資格的。 當然,不代表袁雄不會處理他們。 這位意氣風發的右都御史,朗聲道:「打更人衙門遭逢巨變,職位多有空缺,本官值此危難之際接手衙門,手底下正好缺人,需提拔忠良之士。 「明日黎明前,你們中只要有人寫信舉報貪污受賄、敲詐百姓的同僚,本官就提拔他。」 用心險惡。 在場的打更人們面無表情,不作回應。 袁雄卻知道,猜忌和野心的種子已經在這群人里種下來。 對於這些銅鑼來說,晉陞是非常困難的事,既要有相應的修為,也要有足夠的功績。因此,有部分早已是煉神境的銅鑼,遲遲得不到晉陞。 但凡有野心,有上進心,誰不想陞官? 現在打更人衙門動蕩不安,對一些有野心的,渴望晉陞的人來說,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袁雄不再去看沮喪的打更人們,轉而望著朱陽和趙金鑼,笑道:「兩位金鑼,隨本官去浩氣樓觀賞一番。」 他無比渴望進入那裡,取代魏淵的位置。 趙金鑼點點頭,掃了一眼眾打更人,道:「都散了。」 朱廣孝耳邊傳來宋廷風的嘀咕聲:「低頭,快低頭,離開這裡………」 情緒沮喪的朱廣孝微微一愣,本能的照做,隨著同僚們往演武場外走。 沒走幾步,他便聽見一道聲音傳來:「站住!」 眾人紛紛駐足,一邊心驚膽戰,一邊望了過去。 出聲喝止的是朱成鑄,當初的銀鑼,在場的打更人幾乎都認識他。 朱成鑄不理會其他人,指著宋廷風和朱廣孝,咧嘴笑道:「你倆出來。」 宋廷風心裡一沉,硬著頭皮上前,道:「朱銀鑼,恭喜朱銀鑼官復原職,朱銀鑼喊小的有何事?」 他向來是個八面玲瓏的,說起阿諛奉承的話,眉頭都不皺一下。 朱成鑄露出一個充滿惡意的笑容,高聲道: 「袁公,我要舉報,這兩人貪贓枉法,卑職親眼所見。」 宋廷風嚇的臉色一白。 袁雄微微頷首,道:「那就交給朱賢侄處理吧。」 他沒有停頓,與兩名金鑼繼續往並肩走著。 趙金鑼看向朱陽,善意提醒:「那兩人,是許七安的至交好友。」 這既是在警告朱陽,也是在保朱廣孝和宋廷風兩人。 朱陽尚未說話,袁雄便已開口,淡淡道:「魏淵死了,沒了這個靠山,你道許七安還能蹦躂多久?」 朱陽跟著笑了笑。 趙金鑼不再說話。 這一邊,宋廷風點頭哈腰的求饒:「朱銀鑼,以前的事,是卑職不對。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別和我這樣的小人物一般見識。」 朱成鑄像是貓戲老鼠般的問道:「你哪裡不對?」 宋廷風一愣,他心眼活泛,立刻捶胸頓足,懊惱道:「我宋廷風這輩子做過最大的錯事,就是結交了那許七安。現在悔不當初。」 他和朱成鑄沒有仇,之所以被刁難,屬於恨屋及烏。 這個時候,只需要表現出牆頭草的姿態,越軟弱可欺,越容易打消朱成鑄的火氣。讓對方覺得他當初和許七安結交,只是因為對方受魏淵重視,從而巴結。 雙方之間不存在深刻的情誼。 果然,朱成鑄臉上儘是滿意的笑容,但他隨後的一番話,讓宋廷風如同五雷轟頂。 「你不想進大牢也成,從我胯下鑽過去。」 朱成鑄分開腿,笑容充滿惡意:「鑽過去,我就不計較你和許七安以前的交情。」 旁觀的打更人紛紛看向宋廷風,在一簇簇目光下,他的臉色慢慢的蒼白了下去。 「朱銀鑼,這,這,您可真愛開玩笑……….」 啪! 當眾掌摑。 宋廷風臉頰迅速紅腫。 朱成鑄疾言厲色:「開玩笑?你當我在和你開玩笑?機會我給你了,能不能把握,看你自己。我只給你三息時間。」 宋廷風身軀微微發抖起來,拳頭握緊又鬆開,鬆開又握緊。 他終究是在一道道目光的注視下,跪了下來,雙手撐地,慢慢從朱成鑄胯下鑽了過來。 朱成鑄狂笑。 他轉而看向朱廣孝:「該你了,是進大牢,還是從小爺胯下鑽過去。」 剛才那一瞬間,他扭曲的心態得到了巨大的滿足。 朱廣孝眸光暗沉,他寧死也不會受這種羞辱。 「我,我來,我替他來……..」 宋廷風滿臉諂媚,道:「我喜歡鑽朱銀鑼的胯,卑職今日是祖墳冒青煙了嗎,能享受到這樣的待遇。」 「果然是個牆頭草,你當初就是這樣取悅許七安的?」朱成鑄羞辱道。 「是是是…….」 宋廷風慌不迭的點頭,又從朱成鑄的胯下爬了過去。 「不錯,你小子有意思,本大爺還是第一次見有人喜歡鑽跨的。」 朱成鑄拍打著宋廷風的臉,冷笑道:「這就是交友不慎的後果。」 他不再理會這個賤骨頭,大步朝父親消失的方向追去。 過了一陣子,演武場人走光了,只剩下朱廣孝和宋廷風。 「狗東西,仗勢欺人!」 宋廷風「呸」了一聲,看向朱廣孝,一臉無所謂的笑道: 「你小子,跟許寧宴待久了,本事沒學會,臭脾氣反倒見長了。你年底就要成親了,這個節骨眼被關進大牢,不死也要脫層皮,最後還是得革職。到時候哪什麼娶人家姑娘? 「人這輩子,能遇到一個想娶的姑娘,願意嫁你的姑娘,不容易的。許寧宴那狗賊,天天混教坊司,不也沒遇到這樣的姑娘嗎。」 朱廣孝眼裡淚光閃爍。 宋廷風啐了一口,沒好氣道: 「矯情什麼,我油滑慣了,別說鑽跨,叫人家爹都不礙事。你看大家不也一臉的「這就是我幹得出來」的表情嗎。換你的話,估計都沒臉做人了。」 他揮了揮手,道:「你走吧,我一個人坐會兒。」 朱廣孝鼻音濃重的「嗯」了一聲,轉身離去。 演武場再沒其他人了,宋廷風捂著臉,雙肩簌簌顫抖,指縫間傳出壓抑的哭聲。 奇恥大辱! ……….. 次日,朝會。 袁雄上書,彈劾魏淵十大罪,其中便包括縱容下屬貪污,敲詐百姓;貪功冒進,導致八萬將士埋骨他鄉等等。 元景帝在朝會上,當著諸公、以及殿外百官的面,怒斥魏淵誤國。 朝野震動。 ……….. 左都御史劉洪府,書房。 劉洪憤怒的摔碎一隻古董花瓶,這位黑髮中摻雜些許銀絲的正三品大員,憤慨怒罵,大聲咆哮: 「無恥小人! 「老夫與袁雄勢不兩立,勢不兩立!」 寬敞的書房裡,坐著御史張行英,兵部尚書,以及幾名前魏黨骨幹。 大家都是一籌莫展。 在朝堂上,沒人能跟一個年富力強,完全掌控權力的皇帝扳手腕。 尤其是這個皇帝麾下還有許多願意為他衝鋒陷陣的獵犬。 「事已至此,僅憑我等,恐難以挽回大局。」一位骨幹成員嘆息道。 張行英神色難掩悲涼,道: 「魏公朝堂為官二十年,兢兢業業,說他以權謀私,斂財無度,可有人知道,他在浩氣樓住了二十年。這京城繁花似錦,卻沒有一處是他家。 「這些年他時常與我等討論新政,試圖革新,挽救國力日衰的朝廷。他無兒無女,舉目無親,把所有的精力和心血都獻給了朝廷,沒有魏公,陛下這二十年修道能修的這般安穩? 「為什麼陛下連身後名都不願意給他?」 沉重和哀傷的氣氛在書房裡蔓延。 兵部尚書深吸一口氣,道:「我們現在要考慮的是保全自身,等魏公的事情了結,就該清洗我們這些魏黨成員了。呵,秦元道又開始盯上我的位置了。 「至於魏公的案子,只要我們不倒,只要我們中有人挺過來,來日,來日自有翻案的機會。」 一時的成敗不能說明什麼,老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 既然元景朝不能更改,那就等新君上位。歷史上兒子打老子臉的例子比比皆是。 很多冤案錯案,都是在十幾數十年後,才沉冤昭雪。 「也只有這樣了。」劉洪嘆一口氣,旋即道:「只是,太子將來登基,未必會替魏公翻案。」 「對了,許七安呢?」兵部尚書突然問。 張行英抹了抹眼角,聲音低沉:「我前些日子派遣去看過,許府大門緊閉,人去樓空。寧宴他,大概已經離京了。」 劉洪苦笑一聲:「走了也好,他不走,誰都保不了他。我們也保不了他。唉,他大概是對朝廷徹底失望了。」 ……….. 這天,魏淵貪功冒進,以致八萬大軍葬身敵國的消息,終於傳到民間。 百姓對此反應極為激烈。 「都說了不要支援妖蠻,妖蠻吃我大奉百姓,騷擾邊境,為何要支援妖蠻,這下惹怒祖宗,降下懲罰了吧。如今可好,死了整整八萬將士,咱們大奉二十年來,就沒吃過這樣的敗仗。」 「要我說,都是這個魏淵該死,要不是他貪功冒進,怎麼會打敗仗?」 「這天殺的狗賊,一個宦官領兵,這不是兒戲嗎,皇帝陛下信錯人了。」 「混賬東西,魏公是你們可以隨便羞辱的?二十年前,要沒這個宦官,你們能有現在的太平日子?」有老人站出來鳴不平。 「老倌,你沒聽說嗎,這魏淵是個大貪官啊。」 「哼,誰說的?」 「朝廷說的。」 「朝廷還說淮王是英雄呢,朝廷還說楚州是妖蠻屠的呢,最後呢?老夫早就不信朝廷了,不如信許銀鑼。」 四下啞然。 經歷了楚州屠城案後,京城百姓,乃至大奉各州百姓,不可避免的對朝廷產生信任危機。 「那,那許銀鑼不也沒說話嘛。」 ……….. 皇宮。 老太監緩步入內,停在床榻邊,躬身,細聲細氣道:「陛下,首輔大人求見。」 元景帝閉目打坐,沉穩回應:「不見!」 老太監低聲補充:「首輔大人在外頭跪著呢,說如果您不見,他便不走。」 元景帝嗤笑一聲,沒有回應。 老太監便不敢在勸,安分的侍立在旁。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轉瞬過了一個時辰,老太監看了眼兀自打坐的元景帝,小步離開寢宮。 人剛走,元景帝就睜開眼,從蒲團起身,站在寢宮內,他蹲下身,手掌貼著地面。 幾秒後,元景帝隱約聽見耳畔傳來凄厲的龍吟。 「還不夠,還不夠!」 元景帝沒有說話,體內卻傳來某個聲音。 「等明日,宣告對巫神教戰役失敗,便夠了。」元景帝笑道。 另一邊,老太監出了寢宮,高高的台階下,一襲緋袍跪著。 「首輔大人啊,你這是何必呢?說出去你和陛下面子上都不好。」 老太監躬身著,苦口婆心的勸:「回去吧,老奴伺候了陛下大半輩子,陛下的脾性老奴還是知道的。你就算跪死在這裡,也休想動搖陛下的決心。」 王首輔臉色發白,眼皮半睜半閉,似乎隨時都會昏厥。 這個年紀,能跪一個時辰,大概只能說意志力驚人了。 「我明白了,多謝公公提醒。」 王首輔眼裡的光漸漸熄滅,掙扎著起來,身子一動,卻斜斜摔倒。 「哎呦,您小心,首輔大人身子金貴,您要出了問題,誰來替陛下分憂。」 老太監急忙攙扶他起來。 王貞文呼出一口氣,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正了正衣冠,然後,朝著御書房深深作揖。 接著,他做了一個讓老太監瞠目結舌的舉動。 王貞文摘下官帽,輕輕放在台階上。 起身時,他的眸子是亮的。 王貞文起身,不再留戀,大步離去。 無官一身輕。 ………….. 觀星樓。 兩架馬車緩緩駛來,俱是紫檀木所造,玉片包邊,明黃綢緞裝飾。 馬車在觀星樓外的廣場停下來,兩列騎乘駿馬的侍衛隨之勒住馬韁,與馬車一同停下來。 車門敞開,車廂里各自鑽出一位女子,穿素色宮裙的麗人猶如冰山雪蓮,矜貴冷艷;穿火紅宮裙的女子,戴著小鳳冠,玉簪珠釵等昂貴首飾。 像一隻高貴的金絲雀。 而她的美貌和嫵媚,完美的駕馭這些奢華的首飾,讓人覺得像她這般姿色天成的內媚女子,就該是這副華麗打扮才對。 撇下侍衛,兩位公主進了觀星樓。 「懷慶,你來啦!」 褚採薇等在一樓大堂,開心的迎向好姬友。 裱裱則不顧公主儀態,提著裙擺,「噔噔噔」往樓上跑。 跑了幾步,猛的反應過來,回頭喊道:「他在幾樓?」 「七樓!」 褚採薇應了一聲,笑容甜美的和懷慶說話,從鹿皮小包里摸出肉乾:「吃嗎?」 懷慶搖頭。 裱裱跺腳道:「還不帶路!」 褚採薇領著兩位公主來到七樓,推開卧房的門,滿屋子的藥味,裱裱的目光瞬間落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身上。 桃花眸子登時染上一層水霧。 「他,他為什麼還沒醒,他還有沒有危險呀………」裱裱哽咽道。 懷慶不說話,看向褚採薇。 「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他被送回來的時候,才是真正的離死不遠呢。身體沒有一處是完整的,守城時,他使用儒家的法術,遭到反噬。另外,腰上的傷也很麻煩,久久沒有癒合。」 大眼萌妹露出愁容,解釋道:「老師說他的意太霸道了。」 懷慶問道:「他的「意」是什麼?」 褚採薇搖頭:「老師只說傷人傷己,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懷慶微微動容。 許七安在晉級四品時,到底處在什麼樣的狀態,又是怎樣的心境,讓他踏出了這一步? 裱裱已經坐在床邊,手裡捏著帕子,哭成了淚人。 她想呼喚許七安,搖醒他,又擔心這樣對他不好,就只有哭了。 裱裱抽抽噎噎的說:「父皇都不讓他做官了,他還這麼拚命,魏淵一世英名毀於一旦,他要是醒來,知道了,得多傷心啊。 「父皇怎麼能如此絕情,我雖然不喜歡魏淵,但也知道他做的是了不得的大事。」 「魏,魏公……..」 裱裱正哭著,突然聽見身後傳來嘶啞的聲音。 裱裱大喜過望,懷慶和褚採薇也跨前一步,靠近床邊,看見許七安臉色蒼白,嘴唇乾裂,但一雙眼睛,此時已經睜開。 「呀,你終於醒了。」 褚採薇開心的叫了一聲,道:「我去給你取一些滋補的藥丸。」 臉蛋笑逐顏開,匆匆的跑出房門。 許七安凝眸,望著兩位公主妍態各異的容顏,略作沉默,道:「我在司天監?」 裱裱連忙點頭:「嗯嗯!」 她長長的睫毛潤濕一片,白嫩的臉頰掛著兩行淚痕。 許七安朝她笑了笑,旋即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氣,看來李妙真把他救回來了。 「雖然撿回來一條命,但還是太冒險了,我這段時間應該一直在鬼門關反覆橫跳。」他心說。 想要在萬軍叢中斬殺努爾赫加並不容易,首先,他得鑿穿大軍,然後斬殺一位雙體系四品巔峰。單憑這一點,就不是任何體系的四品高手能辦到。 其次,努爾赫加兼修巫師體系,擁有很多控制手段,他的玉碎版天地一刀斬,未必能成功斬出。 因此,需要李妙真的金丹護持。 最後,儒家法術的使用方式也是一個關鍵點,他用言出法隨換來短暫的狀態巔峰,其實比「元神增強十倍」 代價要小很多。 當初可是直接魂飛魄散了,幸好氣運之子命不該絕,身邊恰好有一位天宗的美少女戰士。 而這一次,他顯然沒有當場去世,不然睜開眼看到的就不是裱裱和懷慶,而是產婆和下輩子的生父。 不多時,褚採薇捧著木盤子,擺滿瓶瓶罐罐,腳步輕盈的返回。 「你醒了就好,你能醒過來,證明那兩股磨滅你生機的力量已經徹底消散,以你現在四品的體魄,兩三天便能痊癒。」 褚採薇顯得很開心,許寧宴重傷卧榻期間,她吃小魚乾都不香了,每天都鬱鬱寡歡,一餐只能吃兩碗飯,人都消瘦了。 現在許寧宴蘇醒,她又可以快樂的享用美食,不用在為他擔憂。 在褚採薇的指導下,他服了幾粒藥丸,只覺腹部暖融融的,阻塞的氣機重新在經脈中運行,氣色紅潤許多。 並且,腹中飢餓感也消散了。 他又喝下裱裱遞來的溫水,在她的「服侍」下從床上坐起,靠著床頭,背後墊著軟枕。 「我剛才聽臨安殿下說到魏公了……….」 臨安立刻看向懷慶,一臉猶豫不決的模樣。 懷慶略一沉吟,輕聲道:「陛下不願給魏公一個身後名,便是有,可能也是惡謚。」 一顆心掛在許七安身上的裱裱並沒有注意到,姐姐懷慶對父皇的稱謂用的是「陛下」二字。 惡謚就是含貶義的謚號。 謚號,對於這個時代的臣子而言,是對一生功績、品性的蓋棺定論。 惡謚,相當於是把魏淵的一生,打上了「壞人」的標籤,載入史冊,遺臭萬年。 懷慶把這幾日來的事詳細的告之許七安。 「這樣啊,意料之外,倒也情理之中。」 許七安很平靜的說了一句,而後便是沉默。 許久後,他說道:「魏公是死在靖山城的,這一點很好,總比死在自己人手裡強。不過他要是沒死,哪些跳樑小丑也不敢拿他怎樣。 「回頭想想,他這一生都挺悲苦的,祖籍豫州,年少時家族被巫神教給屠了。到京城投奔世交,因為和那家的姑娘相戀,私奔不成,被凈身了。看著心愛的姑娘嫁做人婦,自己還得在她身邊守護,對男人來說,這是最大的恥辱吧。 「他這一生無兒無女,舉目無親,臨了,還要這樣對他。不應該的………」 許七安紅著眼,強笑道:「懷慶啊,你幫我把貞德的案子,把魏公的事,詳細的告訴楚元縝。問他明日之前,願不願意回京。」 他再看向臨安,握著她的小手,捏了捏:「殿下,幫我研磨。」 「哦!」 臨安全程旁聽,似懂非懂,唯有一件事很清晰很明白,他現在很難過。 許七安掀開被子起身,坐在桌邊,提筆寫信。 好一會兒,信寫完,他收入信封中,看向褚採薇:「妙真還在觀星樓嗎?」 妙真……..裱裱微微蹙眉,認為這個稱呼過度親密了,她聽著不太舒服。 「在的,我幫你喊她。」褚採薇當即出門。 李妙真此時正在自己的卧房裡打坐,聽說許七安醒了,那個高興,匆匆奔過來。 推開門,迎面撞見兩位如花似玉,貌若天仙的公主。 飛燕女俠收斂喜色,平靜的看了一眼桌邊的許七安,頷首道:「醒了就好,找我何事。」 許七安把信封交給她,聲音略有嘶啞: 「幫我把這封信送給武林盟的老祖宗,他在武林盟後山,有犬戎守護的那座石門。 「你去的時候,一定要記住,親手交給他,不能假託任何人,包括現任盟主曹青陽。記住,一定要親手交給老盟主手裡。報我名字便成,曹青陽會帶你去見他的。」 「我能看嗎?」天宗聖女大大方方得詢問。 你說呢?許七安搖頭:「不要看。」 「噢。」 李妙真點頭,轉身離開房間。 許七安則看向兩位公主,雙手撐在桌沿,頗為虛弱的站起身:「兩位殿下稍等片刻,我去見一見監正。」 ………… PS:這章錯字肯定很多,因為追求速度。先更後改。另外,這章1.1萬字,我還有四千字的任務。
忘憂書屋 > > 大奉打更人 > 第兩百四十四章 許七安蘇醒(萬字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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