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洛玉衡的震驚
觀星樓頂層,監正不知何時離開了八卦台,目光銳利的盯著許七安手裡的刻刀。
你也選擇了他嗎……..這一刻,這位坐鎮京城五百年,大奉子民心目中的「神」,於心底喃喃自語。
「哈哈哈…….」
元景帝仰天長嘯,雙手負後,站在大奉第一高樓里,聽著子民們的歡欣鼓舞,這是大奉的勝利,也是他的勝利。
佛門,這回,在他腳下。
「好一個不跪啊,」元景帝感慨道:「多少年了,京城多少年沒出現一位這般優秀的少年俊傑。」
「啊啊啊啊…….」
裱裱爆發出刺耳的尖叫,激動的跺腳,「贏了,懷慶,狗奴才贏了,他是我的人,是我的人。」
懷慶望著昏迷不醒的許七安,盈盈眼波中,似有痴迷。
她是極出彩的女子,高貴矜傲,縱使是狀元,在懷慶看來也就尚可。京城俊傑無數,真正能讓懷慶公主欽佩的,只有魏淵一人。
院長趙守是值得敬重的晚輩,卻不足以讓她欽佩。
此時此刻,懷慶回憶起許七安的種種事迹,稅銀案初出茅廬,暗中設計陷害戶部侍郎公子周立,徹底消弭隱患。
隨後加入打更人,刀斬銀鑼,入獄,臨危受命,調查桑泊案……….幾乎獨立完成了雲州案的調查,隨後在四百叛軍中戰死,回京……..奉命調查福妃案。
期間,隔三差五的就有一首傳世佳作問題,讓大奉儒林備受鼓舞。
再到現在,代替司天監與佛門鬥法,兩次出刀,硬生生把京城百姓的信心給打了回來。
一次論道,度化了菩提樹下老僧執念,讓堂堂二品羅漢頓悟,明悟大乘佛法。
隨後,清光天外而來,他一擊轟塌法相,擊毀羅漢法寶。
懷慶公主從來沒見過這麼出彩的男人,從來沒有。
女眷們歡呼著,文武官員們大笑著……..在爆炸般的歡呼聲里,許平志癱坐在椅子上,像是被抽空了力量。
差那麼一點點,他一手帶大的把兒,就被佛門搶走了。
在京城百姓沸騰的歡呼,以及熱血沸騰的吶喊中,正主許七安反而無人問津,許二郎默默走過去,背起大哥。
終究是我一個人抗下了所有……..許二郎心想。
他背著許七安往一眾打更人方向走,目光瞥見許七安手裡緊緊握著的刻刀。
這是什麼東西,似乎是一把刻刀?
看外形,似乎是古時候的讀書人使用的「筆」,那會兒還沒有紙張,文字載於竹簡,讀書人手握刻刀,在竹簡上寫下經天緯地的才華。
哪來的刻刀……..等下沒人注意,偷偷從大哥這裡順手!許二郎有些眼饞,這種古物對讀書人誘惑很大。
度厄羅漢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並非心疼法器金缽損毀,他這是懊悔如此一位天生慧根的佛子,沒能皈依佛門。
「師叔祖…….」
凈塵和尚望著許二郎的背影,望著他肩膀上的許七安,沉聲道:「許施主乃上天賜予佛門的天才,大乘佛法的開創者,師叔祖一定要把他帶回西域。」
度厄羅漢沉吟許久,長嘆一聲:「罷了,緣分未到。」
凈塵和尚不甘心,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回頭望了眼觀星樓,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
佛門與司天監的鬥法結束了,但這場精彩絕倫的盛會,餘韻還在繼續。
某座酒樓里,一位穿著破舊藍衫的中年人,拎著空蕩蕩的酒壺,跨過門檻,進入一樓大廳,徑直去了櫃檯。
「掌柜,聽說只要與你說一說鬥法的事,你就免費給一壺酒?」
蓄著山羊須的掌柜微笑點頭,「你也可以邊喝邊說,小店再贈送一碟花生米。」
中年人猶豫了一下,他本來想帶著酒回家喝,但掌柜的給的實在太多,道:「好,那就在這裡喝,快,拿花生米。」
掌柜招招手,喚來小二,給破舊藍衫的中年人奉上一壺酒,一碟花生米。
藍衫中年人喝了口酒,又撿了兩粒花生米丟嘴裡,緩緩道:
「那佛門羅漢把金缽往地上一扔,頓時風雲變色,雷霆交織,天空幻化出一片佛境。這佛境裡面啊,共有四關,第一關叫八苦陣,此陣了不得,據說是佛門高僧磨礪佛心所用…….
「這第二關,叫金剛陣,掌柜,你可知坐鎮的金剛是何許人也?」
中年人睥睨著掌柜。
「不就是南城那個小和尚嘛。」店小二嗤笑一聲。
「就是,不就一個小和尚么。」邊上一桌的酒客附和。
「你們都知道啊…….」藍衫中年人一愣。
「還不是給我們許銀鑼一刀斬了,什麼金剛不敗,都是紙老虎,呸。」說話的酒客,神色間充滿了京城人士的驕傲。
擱在一天前,提及凈思小和尚,他們是咬牙切齒,「大奉高手如雲,難道連一個小和尚都解決不了?」
無能狂怒。
但現在,提及那尊金剛小和尚,哪怕是市井百姓,也驕傲的挺直胸膛,不屑的嗤笑一聲:不過如此。
這都是許七安在鬥法過程中,一點點爭回來的顏面,一點點重塑的信心。
藍衫中年人愕然的看向掌柜:「你早就知道了,那還定這個規矩?」
「不同的人,看到的不同,查漏補缺嘛。」掌柜的笑眯眯道:「今日我守著酒樓,沒能去看鬥法,人生一大遺憾啊。
「只能事後反覆品味,再喝點小酒,便從遺憾成為一樁快事。」
藍衫中年人點點頭,繼續道:「……….那位許銀鑼出來後,一步一句詩……..」
「等等。」掌柜的忽然喊停,道:「海到盡頭天作岸,武道絕頂我為峰?你確認有這句詩嗎,前頭好些人與我說過這一段,但都沒有說。」
藍衫中年人用力點頭:「有的,有這一句,我讀了十幾年前的書,幾句詩會記不住?」
「嘶…….這就奇怪了。」掌柜的皺眉。
這時,一位江湖人士「咳嗽」一聲,低聲道:「掌柜的,與你說這些的,都是些江湖俠客吧。」
掌柜的反問:「有問題?」
「嗨!」江湖人士擺擺手:「你們普通人倒是無所謂,說便說了,但作為習武之人,誰敢在大庭觀眾之下說這種話?不是找死,就是找揍。」
掌柜的恍然大悟,武夫好勇鬥狠,最見不得有人囂張,常常因為對方說了幾句不妥帖的話,便拔刀相向。這種事兒即使在規矩森嚴的京城也時有發生。
「又收集到一句好詩,這可是許詩魁的詩啊。快,快給我準備紙筆。」掌柜的激動起來,吩咐小二。
…………
翰林院。
翰林院歸屬內閣,負責修書撰史,起草詔書,為皇室成員侍讀,擔任科舉考官等。
朝中最清貴的三個職位,都察院的御史、六科給事中、翰林院。
若論地位,翰林院排在首位,因為翰林院還有一個稱呼:儲相培育基地。
大奉歷任首輔,都是從翰林院出來了,換而言之,只有翰林院里的清貴,才能入內閣,成為大學,甚至官拜首輔。
唯一的例外,就是勛貴或親王可以直接越過翰林院,入內閣執掌相權。
不過,文官是做不到這樣的,文官想入內閣,必須進翰林院。而翰林院,只有一甲和二甲進士能進。
此時此刻,元景帝寢宮裡當值的宦官,正站在翰林院的大廳里呵斥清貴們。
「這場鬥法的勝利,難道不是陛下用人唯賢?難道不是朝廷培養許銀鑼有功?瞧瞧你們寫的是什麼,一個個的都是一甲出身,讓你們撰史都不會。」
宦官把書往地上一擲:「重寫。」
在場清貴們臉色一變,這是他們回翰林院後,連飯都沒吃,憑著一股意氣,揮墨撰寫。
今日這場鬥法,必將載入史冊,流傳後世,這是毋庸置疑的。但該怎麼寫,裡頭就很有講究了。
凡是這樣揚國威的大事,史書上必定是正面記載,象徵著榮譽和光輝。
當權者,也就是元景帝,想蹭一蹭。
當然,別的皇帝遇到這樣的機會,也會做出和元景帝一樣的選擇。
一位年輕的編修沉聲道:「人是監正選的,鬥法是許銀鑼出力,這與陛下何干?我們身為翰林院編修,不僅是為朝廷撰寫史書,更是為後世子嗣寫史。」
宦官冷笑一聲,陰陽怪氣道:「幾位能進翰林院,是陛下的恩賜,將來入內閣也是遲早的事,日月照耀,前途無量。
「若是惹陛下不開心,把他們分配到外頭,嘖嘖,這大好的前途,別說日月,連星光都沒了。
「陛下的意思是,篇幅不變,詳寫鬥法,以及陛下選賢的過程,至於許銀鑼的歌功頌德,他畢竟年輕,將來有的是機會。
「諸位大人,明白了嗎。」
那位年輕的編修抓起硯台就砸過去,砸在宦官胸口,墨汁染黑了蟒袍,宦官悶聲一聲,連連後退。
「你敢打咱家?」宦官大怒。
「打的就是你。」那編修指著宦官喝罵:「此次西域使團入京,先有金剛於南城坐擂、北城法師講經;後有法相降世,質問監正。
「而後司天監與佛門鬥法,許詩魁力挽狂瀾,挫敗佛門銳氣,若沒他,朝廷這次將丟盡顏面,憑什麼不能歌功頌德,憑什麼要縮減筆墨。少年豪傑,本官心裡欽佩,他若是讀書人,我便拜他為師。
「給本官滾出去,翰林院不是你這閹狗能撒野的地方。」
「滾出去。」其他清貴抓身邊能抓的東西,一股腦兒砸過來,筆墨紙硯書本筆架…..
宦官狼狽逃竄,離開翰林院。
………….
靈寶觀。
穿著華美宮裝,裙擺拖曳在地,頭戴珍貴首飾的女人來到內院,舉止端莊,聲音溫婉,吩咐道:
「你二人且先下去,我有話與國師說。」
隨行的兩個丫頭退出院子。
女人一下子活潑起來,拎著裙擺,小跑著進了靜室,嚷嚷道:「國師,今日鬥法時怎麼沒見你,你看到今日鬥法了嗎。」
靜室里,穿玄色道袍,戴蓮花冠,頭髮整齊的梳著,露出光潔額頭和傾城容顏的洛玉衡盤坐在蒲團,望著大咧咧闖進來的女人,淡淡道:
「沒興趣。」
「那你可錯過好戲了。」
蒙面紗的女子來到案邊坐下,道:「今日鬥法可精彩了,比戲班子唱戲還有趣,我與你說說………」
她嘰嘰喳喳,把鬥法的過程,繪聲繪色的講給洛玉衡聽。
「你說,他一刀破了八苦陣?」洛玉衡皺眉。
「是啊,可厲害了,怎麼了。」蒙面紗女子問道。
是監正在幫助他,還為他調動了眾生之力……….洛玉衡沉思片刻,說道:「你繼續。」
蒙面紗女子再給她講許七安一刀斬破金剛陣,洛玉衡沒有表態,聽到與老僧說佛法,並讓度厄羅漢頓悟時,女子感慨道:
「雖然我還是沒聽懂大乘佛法有什麼了不起,但聽著就好厲害的樣子。」
大乘佛法……..他竟有如此悟性?洛玉衡美眸里閃過震驚之色。
「這些都不算什麼,最精彩的是第四關……..當時金身法相出現,逼迫那個登徒子下跪,這時候,最有意思的一幕出現了…….」
蒙面紗女子眸子亮晶晶的,給自己噸噸噸灌了一口茶。
洛玉衡笑道:「慢慢喝,南梔啊,你有沒有發現一件事。」
「什麼事。」
「你以前來我觀里,總嚷嚷著無聊,想出去玩。可現在,你已經不說無聊了,非但不說,與我說起的事情里,三言兩語都扯到許七安身上。」
蒙面紗女子一愣,她盯著洛玉衡看了片刻,收斂了活潑氣質,又成了矜持端莊的貴婦,帶著淡淡的疏離,語氣平靜:「你什麼意思。」
洛玉衡笑著搖頭:「就是想提醒你,你是有夫君的。你夫君是淮王,三品武者。他鎮守邊關,不在京城。
「但京城有多他的心腹和耳目,你莫要與那許七安有太多牽扯,否則就是害了他。」
蒙面紗的女子嗤笑一聲,語氣驕傲:「我怎麼可能與一個成日出入教坊司的登徒子有牽扯,你在埋汰我嗎?」
「那邊好,」洛玉衡頷首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無非就是法相無故破碎,或者,監正出手了?」
適才,她有察覺到一股眾生之力膨脹而起,繼而一切風平浪靜。
要麼是監正暗中相助,要麼是光明正大出手。
畢竟在京城裡,元景帝氣運不足,修為又弱,能調動眾生之力的唯有術士,術士一品,監正!
「不是。」
蒙面紗女子搖頭,語氣冷淡。
這小氣的女人,動不動就擺臉色………洛玉衡笑了笑,端著茶杯,問道:「不是?」
「是一道清光從天而降,破了金身法相,破了佛境。」她小聲道:
「我當時離的近,看的一清二楚,那是一把刻刀。」
刻刀?!
耳邊彷彿有一道霹靂,洛玉衡手一抖,溫熱的茶水濺了出來,她秀美的臉龐倏然凝固。
不是監正………監正不可能支配儒家的刻刀………..洛玉衡沉聲道:「刻刀,刻刀在哪,後面發生了什麼,你仔細說說。」
她的語氣里透著急切,以及一絲無法掩飾的激動,蒙面紗的女子從未見過洛玉衡有這般豐富的情感波動,奇怪問道:「你怎麼了?」
「你快說!」洛玉衡身子前傾,竟喝了出來。
「………就是刻刀破了法相啊。」
「刻刀是破了法相之後遁走,還是留在了現場?許……..許七安他有沒有觸碰刻刀?」洛玉衡目光灼灼的盯著她,似乎這一點很重要。
「有呀,他一刀捅破了寺廟裡的法相。」女人抬起右臂,做了一個往前「捅」的手勢。
洛玉衡呆住了。
……….
PS:十二點前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