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情殺?
了斷和尚的廟宇自打開張以來,頭一次這麼熱鬧。
鄉親們頂風冒雨擠在廟門外,等著第五名的最新消息。窮了多少輩子,好不容易老天爺叫文曲星君下世,幫大伙兒把日子過起來了;這會兒又讓他出事,難道伍家溝人天生就是受窮的命嗎?難道才享受了幾天的好光景,往後又要塌伙了嗎?
「懂個屁。吉人自有天相!」光頭伍魁首呵斥著,堵著廟門維持秩序。墳包如今在鎮街上也算能說得起話的人。他一面幫著伍魁首維持秩序,一面憂心忡忡地望著大殿里那一筐筐蟲。都是打小一起玩到大的,實在不能接受誰活到一半兒就意外去了的事;更何況,如今身家前程都系在第五名身上……
廂房裡,了斷和尚、潘金桂分別給昏迷的第五名和孫婷換了乾淨衣服,這才把倆人放火炕上面擺好。第五名和孫婷肩並肩、腳挨腳地躺著,看上去就像是出殯前搞冥婚一樣。
瞅著第五名右臂軟塌塌的,深諳「武學」的了斷和尚知道這是脫臼了。一把托住肩,一把捏住胳膊,朝上一推一擰。隨著幾聲悶響,第五名的右臂恢復到原位。「我給咱去把炕火牆燒起來。」了斷和尚怕人著涼,大步流星衝出廂房,將老伍撞了個趔趄。
「咱名娃咋樣。」老伍顧不上理會了斷和尚那陰鷙的目光,連連問劉秀娟要不要給第五名先來碗符水。胡支書不愧是經驗豐富的革命前輩,來之前把家裡藥片都帶上了。從維生素到降壓靈,一字排開,請劉秀娟挑選。
挑了兩服發汗的葯,分別給第五名、孫婷灌下。遍體鱗傷,摸著脈搏卻趨於平穩,劉秀娟終於不再那麼慌亂了,但見第五名沒有清醒的跡象,不由想起了去世的丈夫和公公。
老天爺要是把小叔子也收了去,不如先把自己弄死吧。拉著第五名的手,劉秀娟淚眼汪汪:「名娃,不求你成龍成鳳。」啥新房子、啥在城裡有出息,這會兒都拋在腦後。「你可千萬不敢有事,再丟下我一個人。」說著,人哭得都噎了。潘會計忙在旁邊勸慰,心中卻又想到當年人都說劉秀娟是掃把星,如今看來,怕是不假。要不然,先是他爸和他哥沒有了,這會兒,連名娃也跟著要完……一人之力就把第五家弄絕戶了,這影響力可不一般。
屋裡頭的潘金桂敢想不敢說。外頭鄉親們沒有這顧慮,人心浮動中,難免有人提起劉秀娟弄死第五家男人們的往事。說即便劉秀娟如今成了仙姑,也壓不住她那閻王爺般的氣運。
「怕是在渡劫。本來要報應她頭上,誰成想讓咱名娃給受了。」人群中,有人討論仙姑害死文曲星君的具體細節。這話被墳包聽見,上前就是一腳,雖然四肢麻桿一般,但架不住攻擊的地方巧妙,對方當即就給跪了。
「憑你也敢打人!」對方五大三粗,起來就一把揪住墳包要還手。
「你說這話就不能算人?」伍魁首聽不得有人罵他爸的生意夥伴;更不能容忍有人咒第五名會死。一腳夯對方襠下,把電視里看到的少林武術施展得爐火純青。
捅了馬蜂窩一樣。因為第五名昏迷而積蓄在眾人心中的焦慮,被伍魁首這一腳引發了。上來勸架的人里,有認為伍魁首、墳包二打一不地道的;也有認為對方詛咒第五名就該死的。陣營瞬間劃分完畢,就變成了一場你推我搡的混戰。
「都滾——」了斷和尚聽到響動,立刻拿了禪杖衝出廟門。伍魁首有大師助威,便示意墳包放話,說明兒白札子蟲先不收。有一個算一個,挨家挨戶都給第五名祈福,彰顯誠心的時候到了。多時第五名痊癒,多時重啟收購計劃。
第五名早醒了,尤其了斷和尚接胳膊那瞬間,疼成啥了,可愣是不敢動,也不敢睜眼。因為不知道咋給嫂子解釋今天發生的一切。沒想清楚前,不管劉秀娟哭得多恓惶,人都必須和旁邊的孫婷一道,風乾了似的,一動不動地挺屍。
潘金桂擰了把手巾,給哭背過氣的劉秀娟擦臉;胡書記有經驗,手指頭放第五名和孫婷的鼻孔前,探了探鼻息。
「呼吸均勻。」胡書記告訴劉秀娟,這就說明倆人心肺都好著呢,他讓劉秀娟不要再哭哭啼啼,到廚下給倆病號燉點兒雞湯。「安安靜靜地歇一會兒,興許就自然醒了。這麼多人在屋裡擠擠攘攘的,反倒影響休息。」
聽到這話,裝昏的第五名心裡狂喜,覺得老妖精終於幹了件人事兒。劉秀娟也覺得胡支書說得有道理。「名娃一醒,趕緊讓人通知一聲。」老伍比胡支書還憂慮,他說如今的伍家溝沒了誰都行,就是不能沒有第五名。
劉秀娟盯著昏迷的孫婷,心裡猶豫。胡支書的話安慰到她心裡去了,可這會兒不敢留第五名一個人。回來路上,聽伍魁首說,這姑娘是小叔子的女朋友……咋又出來個女朋友呢。先是那個毛倩倩,到了城裡,卻變成了小錢姑娘。瞅著比小錢姑娘和那毛倩倩都贏人……不甘心被小錢姑娘比下去,所以對小叔子展開了了報復?
一時想不出個頭緒。見兩人也都醒不過來的樣子,劉秀娟內心苦悶地又哭了幾聲,這才把胡支書、老伍和潘會計送出門,自家跑去廚房燉湯去了。
門一關,整個世界終於清靜了。
第五名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剛要長出一口氣,卻聽到旁邊傳來嘲諷的聲音。
「醒了就別裝了。」孫婷腦袋左右晃動了下,估摸自己沒有腦震蕩等內傷。
第五名一臉受驚地看著孫婷,身體不由自主地朝炕沿方向挪動。
「城裡混得不怎麼樣,在這山溝溝里,你倒還真是個人物。」孫婷坐起身,活動活動胳膊,以確認骨關節完好。剛躺炕上,把村委會那幫人的態度都聽了個全。瞥了眼警惕的第五名,她自嘲地笑了笑。不管第五名干過什麼壞事,光今天救了自己一次,就都還完了。多少錢都沒命重要。做人要恩怨分明。
第五名沒敢接孫婷的話。雖然這會兒孫婷瞧著沒有殺氣了,但這定時炸彈還沒解除呢。
孫婷掀開被子,沮喪地看著自己身上那條村姑褲——剛潘會計給換的。風格真獨特,垃圾箱里拾的一樣。指不定往後就都穿這了呢。上不了法庭,就沒辦法弄死那姓趙的;沒了幾百萬,重新弄水族館的可能性也不大了。算算銀行卡里的餘額,不夠交付文苑市場下次租金的,更別說進魚……想到那些魚,心裡就難受,可要為了這去求那姓趙的,絕不可能!
瞅著孫婷臉上神色變幻莫測,第五名半條腿都挪到炕下去了,準備情況有變,就立刻逃跑。但看了會兒,又覺得不是自己想的那樣。沒了恨意和殺氣,姑娘看上去嬌弱無力,臉上帶的哀傷和憂鬱,讓人十分心疼。這會兒的面孔,看著就像個有良心的了。出庭還是給錢,自己都沒法答應。但也許能商量個其他的辦法?
聽著廚房那邊傳來的雞的驚叫聲,第五名覺得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劉秀娟做飯是把好手,萬一在她回屋前不搞定孫婷,自己說不得真要埋進祖墳。
「喏個……你看啊,咱能不能……」第五名有些膽怯地開口。「能不能念在我救你的份上,別拆穿我?」
孫婷扭頭,面無表情地看著第五名。第五名慌忙補充:「我意思是,你不拆穿我,我就能繼續收蟲……拿這錢,我盡量賠你成嗎……三百五十萬,我真的賠不起。」幾句話就說得喉嚨發乾,這才記起今天被挾持時,大部分時間都在各種喊叫,唾液早稀缺了。
估摸嫂子一時回不來廂房,趕緊起身從炕桌上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幾口,想起孫婷可能也需要,又殷勤地給孫婷倒了一杯,伺候過去。孫婷接過茶杯,一飲而盡。第五名趕緊也喝光,又將兩隻茶杯擺放回原位。瞧著第五名毀屍滅跡的熟練,孫婷忽然笑了笑,並沒有接第五名方才要還錢的話茬。
「想好給你嫂子怎麼說了么。」孫婷一句話,讓第五名的心又提起來了。
是威脅自己?剛才的提議又惹這女魔頭生氣了?第五名縮在棉被裡,妄圖在孫婷殺來時,靠著它抵擋一二。
孫婷的臉上卻帶出一些嘲笑,「剛聽大伙兒的口氣,我可是你女朋友……還是來搞情殺的。」端詳第五名的相貌,「長得還能看。可就怎麼不幹人事兒呢。外頭幾個女朋友?竟然能讓你嫂子想到那上頭?」想到父母離異的原因,鄙夷的表情又冒了出來,「原以為有錢人才一本爛賬;如今看來,有錢沒錢,都能成渣男。」
咱不帶這麼說話的。活活的躺著也能中槍。第五名忙解釋說自己從來沒幹過腳踩幾條船的那種破事兒,以前的確交過女朋友,但就一個。
「毛倩倩。」孫婷想到毛倩倩一身故作高檔的廉價時裝,不屑地笑笑。
「你咋知道?」第五名驚訝,隨即又想通,孫婷既然都能追進這秦嶺深處,調查自己從前那點兒社會關係,對她來說,還不易如反掌么。
正想著,忽然聽到木頭門栓的響動。第五名條件反射般躺下,立刻拉好身上被子裝屍體。嫂子來啦!來啦!!第五名鬼子進村般朝孫婷擠眉弄眼地報信。孫婷卻因為沉浸在她思緒中而反應遲緩,被劉秀娟的視線逮了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