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章 詭夢指路,凶井藏屍
清澈的池水被青綠的苔蘚和腐敗的荷葉根莖充斥,昔日荷香習習清淺見底的荷塘變成一池破敗的墨綠,隱隱的散發著污泥的腐臭。
秦莞疾步走上廊橋,裙裾掠過掉漆的欄杆,煙青色的裙擺上便沾染了幾星銹紅。
她屏著呼吸,目光緊緊的落在那道背影之上,可很快,那道背影沒入了紫竹林之中。
這是秦莞第二次走上西面去紫竹林的小道。
她的腳下,秋日的蕭瑟凄清已侵染上了每一叢荒蕪的雜草,道旁參差不齊的矮竹一半枯黃一半黛青,彷彿在同這萬物凋零的深秋做著抗爭,明明是個層雲遮日的晴天,可秦莞沿著小道剛走了不到四五丈,周邊的空氣一下子冷了下來。
曾有一位姨娘在此上吊,是府中的禁地,不管是主子還是僕從無人敢至……
秦莞一邊走,腦海之中一邊回想著茯苓的話。
因著這些話,她頓時覺得更冷了。
又往前走了十多步,竹的香味一下子充斥了秦莞的鼻息,目光一抬,翠綠一片的竹稍已經近在眼前,秦莞牙關輕合,腳步一下子放慢了。
幽然的小道靜謐而昏暗,明明半刻之前才有個人從這裡走入了紫竹林,可秦莞看著地上紛亂堆委的枯枝敗葉,竟然找不出一點人走過的痕迹,她回頭看了一眼自己走過來的來路,同樣的,也半點看不出蹤跡。
神思一定,秦莞步伐堅定的走了進去。
和第一次來的情緒不同,彼時她只見過從半月湖撿起來的半截竹枝,紫竹林與她而言,不過是一處披著神秘色彩的幽然之地,而這一次,她卻知道這裡面一定藏著什麼秘密,更叫人心底不安的是,有一個人比她先走了進來。
翠竹密集的長在小道兩旁,青石板鋪就的小道被枯黃的竹葉枯枝覆蓋了一層又一層,腳踩上去,只有輕微的沙沙聲,如茯苓所言,這片林子年代已久,且在許久以前被匠人細心栽培過,哪怕已經荒廢了這麼多年,也能看出竹子的陣勢井然有序,並非雜亂無章的胡亂栽種,而小道兩旁的紫竹高可遮天,足有茶盞粗細,上面的紫色斑紋更是清晰可見,這樣好的紫竹林,在這錦州城中絕不會有第二家。
可偏偏,秦府將此地荒廢了快十年。
一步步的往竹林深處走,秦莞周遭的光線越發昏暗,竹稍層層疊疊,將本就不甚熾烈的日光盡數擋了住,青天白日的,秦莞竟然生出了一種暮色降臨的錯覺,某一刻,秦莞的腳步微微一頓,她抬眸望過去,三四丈之外便已昏暗的看不清路,而這紫竹林的盡頭,更像是浮著一層黑霧似的看之不清,她不知道這紫竹林到底有多大,而她所駐足之地,正是上一次她進來之時停步的地方,秦莞看著前方昏暗的林間眉頭微皺,還要不要往前呢。
秦莞喜歡安靜,可絕不喜歡眼下這樣的安靜。
這茂密的竹林深處,安靜到了讓秦莞有些發慌。
可她又明明知道,這林子里,並非只有她一人……
那個人呢?那個故意將她引進來的人呢?
秦莞的眉頭緊皺,目光如炬的往竹林深處看,她緊緊攥著袖口,掌心隔著衣袖,仔細的描摹寒月的輪廓,一瞬,兩瞬……
秦莞靜靜的等著,然而直過了半盞差的功夫也未見任何響動,反倒是一陣微風自林間划過,這幽寂的讓人心慌的紫竹林里,當即響起了一陣「沙沙」聲,同一時間,竹稍搖動,竹影繚亂,那昏暗一片的竹林更深處,一瞬間彷彿有千百個鬼魅張牙舞爪起來,秦莞看著那驚悚而可怖的亂影,腳步忽然動了——
她一步步的往前,眼瞳微微縮著,眼角處的目光卻十分敏銳的掃過林間,她甚至做好了準備,等著第二個秦隸一副詭異笑相的看著她。
一步,兩步,三步……
沒有,沒有人,連一道呼吸聲,腳步聲,連一個鬼影都沒有。
秦莞眉頭緊緊地一皺,那個人呢?
秦莞駐足,索性轉身四看起來,紫竹林里小道交錯,秦莞早就看不見那人的身影,自然不知道眼下那人去了何處,可那個人是為了什麼呢?
青天白日的,是想害她?若是想害她,現在也該出來了……
還是說,想把她引進來,是想讓她看到別的什麼?
秦莞呼吸屏著,面上一派冷靜之色,一顆心卻禁不住跳得飛快。
到底是為了什麼?沒有人會平白無故的引她過來……
微風還在繼續,竹林里沙沙的聲音仍然未停,秦莞覺得一股子涼意從腳底爬了上來,而她進紫竹林更是有了足足一盞茶的時間……
太久了,她在這裡待的太久了。
秦莞攥著寒月的掌心更緊一分,腳步卻開始緩緩的往後退。
她不怕冒險,可若是真的將自己置入險境卻是大大的不值,九小姐在這紫竹林之中殞命,她絕不可以……
這麼想著,秦莞腳下退的越發快了。
可就在她退出四五步的時候,微風一下子停了,風一停,地上繚亂的竹影亦一下子不見了,也就在這時,竹林深處的黑霧一下子散了,緊接著,一個人的背影緩緩的顯露了出來,秦莞眼瞳一顫,她跟著進來的分明是個女子,可眼下她看到的背影,卻竟然是個男子……
這紫竹林之內,怎麼會有個男人?!
秦莞背脊發僵,掌心的冷汗越來越多,這忽然出現的男人不知是誰,可秦莞本能的感受到一陣危險,她想往後退,可也不知怎麼卻竟然再也退不動,腳下更像是被卡住似的僵在那裡,恐懼一瞬間擊中了秦莞,她拚命的想邁開步子,然而好似一雙無形的大手將她的腿抓了住,再也邁不開,而與此同時,那竹林深處的男子背影緩緩轉了過來。
秦莞眼瞳緩緩睜大,只見男子先是露出側臉,然後,整張臉都露了出來,秦莞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眸子,那十丈開外站著的人,竟然是劉春!
全府上下都找不到的劉春!卻竟然在這紫竹林之中!
秦莞死死的盯著劉春,可她忽然詭異的發現,直愣愣站著的劉春竟然是閉著眸子的,不僅閉著眸子,他麵皮之上一片慘白的死氣,看起來就如同死後多日一般,秦莞一顆心狂跳不已,也正在這時,劉春緊閉的眸子忽然流下了兩行腥紅的血淚來!
……
狠狠一顫,秦莞呼吸不穩的睜開了眸子!
看著眼前案上擺著的筆墨,秦莞仍然沒回過神來……
她慢慢的抬起身子,屋子是她的屋子,書案是她的書案,幾本醫書擺在她手邊,而她竟然在書案上睡著了……
秦莞一邊捏著發麻的手臂,心底的恐懼感才慢慢的消退了。
是夢……剛才那樣清晰的場景竟然是夢……
秦莞站起身子來,朝外面的院子看了一眼,院子里仍然一片安靜,她走向門口,推門而出,第一時間看向通向蘭圃的側門,這一看才放下心來。
通向蘭圃的側門緊緊的鎖著,根本沒有人將其打開。
秦莞緊繃的背脊慢慢的鬆快下來,她雙眸有些失神的看向院子里的虛空。
好端端的,她竟然做了這樣的夢……
因懷疑四個「晚」之中有旁人安插進來的,便夢到了有人引她出去,而紫竹林本就是她心底的魔咒,乾脆就引她去了紫竹林,而府中正在搜查劉春的下落,於是她在紫竹林之中看到了劉春……
秦莞搖了搖頭,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過,她為何夢到的是流著血淚的劉春呢?
難道劉春遭遇了什麼不測?
這麼一想,秦莞心底消弭下去的緊張感又涌了出來。
茯苓推開院門的時候便看到秦莞站在門口發怔,微微一愣,茯苓忙走上前來,「小姐,您怎麼出來了?可是等的急了?」
秦莞猛地回神,搖了搖頭道,「沒事,看書看得眼睛有些累,出來走走。」
茯苓「哦」一聲,轉身接過晚杏手上的藥包,低聲道,「小姐,我們去葯庫的時候錢大夫一副苦著臉的樣子,聽說是老夫人讓他去給老爺看病去了。」
茯苓昨日跟著秦莞,聽到了些許燕遲和霍懷信說過的話,她是知道秦安得了什麼病的,便是秦莞都拿花柳病沒有法子,更別說是錢百韌了!
眼下錢百韌只怕是惴惴不安至極了!
秦莞皺了皺眉,轉身進了屋子,走出兩步又問,「昨天晚上,知府大人搜查秦府的時候可有搜查紫竹林?」
茯苓眉頭微皺一下,「搜查紫竹林?」
秦莞點點頭,「不是說搜查了整個秦府嗎?」
茯苓遲疑一瞬,「這個倒是不知道,不過那裡是府中的禁地,知府大人又和老爺有幾分交情,只怕不會搜去那裡……小姐等等,奴婢出去問問。」
茯苓轉身,將藥包往晚杏手裡一放,便走了出去。
晚杏還守在門口,見狀只抱著藥包低頭候著。
秦莞看著茯苓出了院子,又轉眸看向晚杏,雖然上次晚杏及時的替她解了圍,可她還從未問過她,除了每次拿葯讓茯苓帶著她之外,更是從未獎賞過她,而她自始至終亦是如此不言不語彷彿一個影子一般。
她是秦府從外面買來當做家生子養的,是誰把她調教成這樣的?
秦莞正在想,這邊廂茯苓已經回了來,「小姐,問過了,說知府大人搜查的時候讓府中男僕帶著兩個衙差進去看了,不過……不過那兩個衙差好像也知道紫竹林不幹凈,所以進去很快就出來了,想來搜的不仔細。」
秦莞一顆心微沉,點了點頭,又道,「今日知府大人和世子殿下還入秦府嗎?」
茯苓搖了搖頭,「這個奴婢不知啊,小姐怎麼了?」
秦莞抿唇一瞬,沒有多言,只吩咐道,「知府大人和世子殿下一入府便來告知我。」
茯苓點點頭,然後拿過晚杏手上的藥包跟著秦莞進了屋子。
晚杏在門口站了片刻,轉身朝偏房去了。
……
……
因是在府內未搜到劉春,整整一日霍懷信和燕遲都在城中搜劉春,秦莞一心等二人再入秦府,直等到晚飯時分才見茯苓小步跑進來道,「小姐,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入府了!說是外面也沒搜到劉管家的影子,要進府來查問些事情!」
秦莞正在用晚飯,聞言立刻站起身來,「他們在哪裡?」
「在管事院!」茯苓答了一句,看著秦莞去一旁漱口眉頭微皺,「小姐好歹要把晚飯吃完啊,怎麼這樣著急……」
秦莞理了理衣裙,搖頭朝外走,「不吃了,讓晚棠來收拾一下,我們去管事院看看情況。」
茯苓忙將斗篷拿上,有吩咐了晚棠,這才跟著秦莞出來了。
茯苓趕著將斗篷給秦莞披上,「小姐別著急,現在知府大人和世子殿下正在和大少爺說話呢。」
秦莞聞言定了定神,腳步果然放慢了些,雖然如此,等秦莞到了管事院的時候燕遲幾人仍然和秦琛在一起,白楓見是秦莞來了,絲毫不阻攔便將她放了進去。
秦莞入了院子,便見寬闊的正堂里一片燈火通明。
「九姑娘,大公子也在裡面。」
白楓提醒了一句,秦莞「嗯」了一聲。
「所以知府大人覺得應該再將他的兩個小廝查問一遍?」
「正是如此,只怕會有人明知其蹤跡卻不說。」
屋子裡秦琛和霍懷信的說話聲傳了出來,白楓走到門口,「主子,知府大人,九姑娘來了……」
燕遲和霍懷信眼底一亮,燕遲點點頭,「請。」
白楓朝後一看,「九姑娘請進吧——」
秦莞迎著屋內三人的目光而入,朝著燕遲和霍懷信福了福身道,「聽聞殿下和知府大人來了,不知二位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便過來看看。」
霍懷信聞言一笑,正要搖頭,一邊燕遲已道,「正要請九姑娘過來。」
秦琛在旁看著唇角微彎,「九妹妹來了也好。」
秦莞點點頭,走過去坐在了秦琛的下手位上,霍懷信便看著秦琛道,「大公子,這劉春可有什麼舊交?如今他會不會是藏到以前的朋友那裡去了?」
霍懷信這般問著,心底卻有些不解燕遲為何一定要請秦莞過來,例如問劉春此前有無老友的話,秦莞自然沒有秦琛了解的清楚。
秦琛果然道,「劉春是秦府的家生子,家中已經三代在秦府為奴,他自小就跟在父親身邊,後來才做了管家,倒是不知道他在外面有沒有舊友,不過在府里的這些人知府大人和世子殿下都是知道的,按理來說,府外的至交好友是不多的。」
霍懷信眉頭一擰,轉而看向燕遲,「世子殿下怎麼看?」
燕遲掃了秦莞一眼道,「在外面沒有找到,只怕是府內還有遺漏,再去搜一搜劉春的院子,或許能找到他是否有別的故舊或是府宅的線索。」
霍懷信點點頭,「好,下官這就帶人過去。」
霍懷信起身,帶著守在外面的衙差便走,燕遲便也站了起來,秦莞和秦琛一同起身,幾個人一起朝外走,燕遲道,「你們兩個想想,府內還有無遺漏之處?」
秦琛蹙眉,沉思了一瞬搖頭,「一時想不出了,府內下人來往,劉春不可能在哪裡藏個一天一夜還不露面的。」
燕遲看向秦莞,秦莞眼神閃了閃,「秦莞一時也想不出,不過……」
燕遲等的便是她的「不過」,於是他專註的看著她,只聽秦莞道,「不過知府大人或許會有搜查不詳盡之處。」
燕遲看著秦莞,心頭忽然敞亮起來,他轉而看向秦琛,「聽說府內有一處紫竹林?」
秦琛下意識挺直了身子,面上卻從容道,「正是的,不過昨日知府大人已經去搜查過了,再者,那林子里什麼都沒有,劉春沒吃沒喝的,想來也不會躲去那裡。」
燕遲似認同非認同的點了點頭,又道,「好,沒什麼事了,大公子自去忙吧。」
秦琛看了一眼秦莞,點點頭,「好,那在下就退下了。」
燕遲點點頭,秦莞也對著秦琛一福,秦琛這才走了。
見著秦琛離開,燕遲看著秦莞道,「等著我們進府做什麼?」
秦莞眉頭一皺,「等著你們?」
燕遲神色微不可察的一深,卻是自在笑開,「我們剛到府中沒多時你便來了,顯然是在等著我們過來了,你想到了什麼新的?」
秦莞微微恍然,卻搖頭,「倒不是想到了新的……」
她只是做了個夢,且本就對紫竹林懷疑頗多罷了,只是這樣的話可以告訴燕遲嗎?便是說了,他又會信嗎?
見秦莞猶豫,燕遲便道,「想到了什麼直說便是。」
秦莞眼神往一旁看了一眼,轉而道,「知府大人去搜劉春的院子了,世子殿下不去看看?昨夜知府大人哪裡搜的詳細哪裡搜的不夠,問問他便知。」
燕遲又莫測的看她一瞬,點點頭,「好啊。」
說著便邁步走了出去,秦莞跟在他身後,心底已定了主意。
霍懷信昨夜搜查紫竹林並不仔細,只需一問便可再去搜查,屆時她跟著便是,即便沒搜出什麼來,她也可去看看紫竹林之中到底什麼模樣,如此,便也不算她利用燕遲查九小姐的案子了。
這麼想著,秦莞跟著燕遲直往劉春的住處去,劉春是府內管家,不僅有自己的小廝,且還有自己的院子,雖然比不上少爺小姐們的院子來的雅緻,卻也是裝飾的十分華貴雅緻,秦莞和燕遲剛走到院門口,只見院內一片燈火通明,而院外守著不少府衙的衙差,不遠處,還有外院的男僕在張望圍看。
秦莞掃了周圍一眼,正要和燕遲進門,卻見霍懷信從院門之內大步而出——
抬眸看到燕遲和秦莞,霍懷信眼底一亮,「世子殿下!九姑娘!你們二人來的正好!你們看這是什麼……」
說著話,劉春將自己手中的帕子揚了起來。
秦莞和燕遲一看,只見那帕子雪白,一角上綉著一片柳葉,正是那一日秦莞和燕遲在柳氏袖中看到的帕子,燕遲和秦莞對視一眼,心思皆是一定。
霍懷信激動道,「殿下,九姑娘,看來我們沒有找錯人!像這樣的帕子,劉春這裡一共有三條,且都是藏在衣櫥深處的,霍某猜,定然都是柳姨娘送的,或許是她二人之間的信物也說不定,如此便確定了,和柳姨娘有染的人定然便是劉管家!」
秦莞心中一定,既然大家沒有猜錯便好辦了!
燕遲也點頭,「沒猜錯就好,如此,劉春的嫌疑就更大了。」
霍懷信笑意分明,「真是太好了,這麼一來,這樁案子就能破了,果不其然,世子殿下一出馬,只消兩日便能將兇手找到……」
秦莞聽得唇角一搐,燕遲亦不甚贊同的挑了挑眉,霍懷信見燕遲這表情,便知他不吃這一套,當即尷尬的笑了一聲道,「那下官再去搜搜,看看還有沒有什麼別的線索!」
燕遲頷首,見霍懷信要走忽然又問,「對了,昨夜霍大人有沒有哪裡是搜的不仔細的?劉春不可能半日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也有可能還在府內!」
霍懷信腳步一頓,面生疑惑道,「還在府內……」
霍懷信沉眸想了想,「這個倒是沒——」
「有」字還沒出,劉春小院西北方向的小道之上忽然跑來一道身影,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婢抓住一個看熱鬧的男僕哭道,「你們,你們快去看看,紫竹林那邊出事了,好像有什麼鬼火,趙嬤嬤都被嚇暈了!」
小婢面色驚惶,因是帶了哭腔,語聲格外的尖利。
也因為如此,燕遲三人一字不漏的將這話聽了見……
秦莞眉頭微皺一下,那男僕卻道,「什麼嚇暈了?又不是九小……」
接下去的話秦莞聽不清了,卻是那男僕故意將話音放低了,然而秦莞不用聽清便知道那男僕說的是什麼意思,當初她死而復生,可是將府內人嚇了好大一跳。
這想法剛落定,那小婢又哭聲道,「鬼火!趙嬤嬤說她看到紫竹林生了鬼火……」
鬼火……秦莞所有的注意力頓時被這二字吸引!
「什麼鬼火,莫要渾說……人在哪裡,我去看看……」
那男僕壓低了聲音,似乎不想驚動府衙的差役,可秦莞卻一下子轉過身看向了男僕和婢女說話的方向,她這動靜不小,燕遲立刻蹙眉,「怎麼了?」
「好端端的,不可能出現鬼火……」
秦莞語聲沉定,燕遲蹙眉道,「鬼火難道不是謠傳?」
秦莞看著燕遲幽亮的眸子搖頭,「不是的。」說完發現自己的語氣太過篤定,又接著道,「我曾在沈毅大人的一篇著文之中看到過,說鬼火多出現在墳墓之地,乃是屍體腐壞之後發酵而生出了屍氣,這屍氣在天乾物燥時節極有可能燃燒,從而成了鬼火。」
霍懷信在旁聽的瞪大了眸子,「這……意思是,有鬼火的地方就會有腐壞的屍體?」
秦莞第一次覺得霍懷信是如此的聰慧,她點點頭,「的確是這個道理。」
燕遲眼神暗了暗,當即看了白楓一眼。
白楓上前,叫住了那正要離開的婢女,「哎,你,稍等片刻,你剛剛說誰被鬼火嚇暈了?」
那女婢忽然被府衙的人叫住面色一白,看了這邊一眼垂眸道,「是趙嬤嬤,趙嬤嬤是負責布置柳姨娘靈堂的,可就在剛才,趙嬤嬤出了院子之後看到紫竹林那邊起了火,趙嬤嬤說……說是鬼火……內院沒多餘的人,奴婢這才想讓他們去看看怎麼回事,若真是鬼火……」
「鬼火在何處?你帶路。」
婢女話沒說完,一道冷肅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婢女下意識抬眸,當即對上一雙深沉的眸子,待看清燕遲模樣,頓時愣了住。
白楓眉頭一皺,「在問你話。」
婢女神色一驚,立刻低下了頭來,「在,紫竹林,在……是……」
婢女神色慌亂的轉過身去帶路,燕遲回頭一看,見秦莞頗為著急的跟在自己身後,他隱隱覺得秦莞有些超乎尋常的急切,面上卻不顯,後面霍懷信招呼來七八個衙差,「走,一同去看看,鬼火,我倒是不信……」
燕遲幾人說走便走,那男僕愣了一瞬,忙推了一把身邊之人,「還不去稟告大公子!他們可是要去紫竹林了!」
另外那人醒過神來,轉身便跑。
這邊廂,帶路的侍婢走的極快,霍懷信上前來道,「怎麼看到的?誰看到的?」
燕遲不信鬼神之說,便也不信是鬼火,可是霍懷信卻覺得鬼火是十分邪性的東西,心中略有幾分發怵,他這麼一問,那婢女立刻道,「是趙嬤嬤看到的,她出來拿布置靈堂用的靈幡,一抬眼就看到了……」
霍懷信眉頭微皺,「殿下,這……這是不是……哦對了,難怪昨日說紫竹林是秦府的禁地,會不會裡面真的有……」
燕遲看了霍懷信一眼,「霍大人信鬼神之說?」
霍懷信聞言面色一正,「那自然不會……子不語怪力亂神……只是……」
「既然不信,霍大人也沒有做虧心之事,又有何好怕?」
燕遲不容置疑,霍懷信欲言又止一瞬,也只好做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來。
夜色已經沉沉的籠罩下來,那女婢從西邊來,帶路自然也是走的西面,秦莞看著眼前的迴環曲廊,不由得想到了白日里做的那個怪夢,夢裡面,也是有人將她往紫竹林的方向帶,到了紫竹林里,看到了雙眸流血的劉春……
秦莞呼吸微輕,一股子詭異之感襲上了心頭。
女婢帶著秦莞等人,再加上府衙的衙差,一行十多人,浩浩蕩蕩的往西北方向去,沒多時,一行人走到了小荷塘跟前,借著衙差舉著的火把,秦莞看向夜色之中的小荷塘,這麼一看,果然看到小荷塘之中一片凋敗,竟然也和夢中相差無幾。
秦莞攥緊了袖口,一顆心微跳起來。
「那裡,柳姨娘的靈堂設在那裡……」
秦莞隨著婢女指的方向去看,只見柳姨娘的靈堂就設在她和茯苓所住的西後院邊上,只是柳姨娘這靈堂的位置比西後院還要偏僻,由此,距離紫竹林就更近了!
「趙嬤嬤在何處?」
霍懷信一問,婢女忙道,「在院門口,當時只聽嬤嬤叫了一聲,我們出來看,只聽她說了幾句話便背過氣去了……」
霍懷信見婢女形容的真真切切蹙眉,「你帶我們去看看。」
婢女點頭,過了小荷塘又往北走,沒多時便看到一處小院,院子門口,趙嬤嬤靠坐在地,另外一個小丫頭一臉驚怕的在掐她的人中。
一行十多人的腳步聲將小丫頭驚的往院子里一縮,待看到來人皆是府衙之人時方才記得跪地行禮,而趙嬤嬤已經清醒幾分,見此也趴跪在了地上。
「拜見老大爺,拜見大老爺……」
霍懷信哼一聲,直問道,「你剛才看到鬼火了?」
這麼一問,趙嬤嬤當即身子一顫,「是,是老奴看見的……」
「在哪裡?什麼模樣?」
趙嬤嬤額上冷汗滿溢,胡亂的指了指紫竹林的方向,「就……就在那林子里,是……是藍色……啊不對,是綠色,一閃一閃的,一小蹙……」
霍懷信眉頭皺的更緊了,「在哪裡看到的,起來帶路。」
趙嬤嬤聞言立刻嚇得癱軟在地,「大老爺饒命,老奴不敢……老奴不敢……那是府中禁地,早就有過鬧鬼的傳言,老奴不敢去……」
說著,趙嬤嬤也哭將起來。
霍懷信還要再說,燕遲卻開了口,「好了,我們人多,去搜一搜就好,昨天晚上,知府大人可搜查仔細了?」
霍懷信一愕,「昨夜……昨夜搜查的匆忙,只怕……」
霍懷信話沒說完燕遲便知道了他的意思,他不在多說,亦不怪罪,只帶著衙差們往紫竹林中去,走出兩步,他忽然發現秦莞還跟著,燕遲眉頭一皺看著秦莞,「你留在外面。」
秦莞怎會放棄這樣好的機會,忙道,「秦莞不信鬼神之說,殿下不必擔心。」
她容色鎮定,語氣自若,燕遲和她對視一瞬,終究是收回了目光,只是再走起來時腳步變得慢了些,茯苓自然是不想跟去紫竹林的,可秦莞要去,她便也只能跟著,她一把將秦莞扶住,卻是自己更為害怕,秦莞轉頭,愛撫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沿著西邊的小路往紫竹林去,所見情景依然如夢裡那般,不同的是,夢裡是白日,而眼下已經天黑了,天黑之後,紫竹林更為陰森可怖。
沿著主道往前,很快燕遲便當先入了紫竹林,他回頭看了秦莞一眼,只沿著大道走,沒多時,走到了一處岔路口,燕遲往四周看了看,正要吩咐讓大家一起去找,可就在這時,紫竹林之外卻亮起了數道燈籠,燕遲凝眸一看,竟是秦琛扶著蔣氏大步而來。
燕遲和秦莞的眉頭同時皺了起來。
「知府大人,昨夜老夫人也過來了嗎?」
霍懷信搖頭,「不曾,只有大公子跟著……」
燕遲「哦」了一聲,看向周圍的衙差,「你們,兩人一組去裡面搜一搜,看看這竹林裡面到底有什麼。」
夜幕四垂,且這紫竹林荒廢已久,便是沒有鬼火的傳言都叫人害怕,更別說是剛才有人看到了鬼火,幸而燕遲吩咐的是兩人一組,話音落定,差役們分成了四組,分別走向紫竹林深處,也是在此時,秦琛和蔣氏走了進來。
霍懷信看到蔣氏過來咧了咧嘴,「大晚上,不過是尋常的搜查,怎驚動了老夫人?」
蔣氏仍然是那副漠然神色,對燕遲行了一禮道,「昨夜已經搜查過的地方,不知為何知府大人今日又來了此處?」
霍懷信看了燕遲一瞬,輕咳一聲道,「昨天晚上沒有搜查仔細,何況,剛才有人在這裡看到了鬼火……」
蔣氏眯眸,「鬼火之言多為謠傳,知府大人怎能相信?」
霍懷信拂了拂衣袖,「老夫人不必著急,我們只是尋常的搜查,都搜完了便要出去的,也是來看看,這裡是否藏著什麼對秦府不利的……」
蔣氏握著佛珠的手有些發顫,聞言輕咳了兩聲不再說,秦琛的目光,則隨著衙差們拿著的火把看向了紫竹林深處。
燕遲掃過這二人神色,也靜靜的等著竹林深處傳來的消息,沒多時,有一組人快步跑了回來。
「世子殿下,最裡面發現了一口井。」
井?秦莞眉頭一皺,霍懷信和燕遲也跟著蹙眉。
蔣氏這邊道,「府中的廢井罷了……」
秦莞聽著這話,心底卻莫名想到了那一口花棚之下的井。
秦霜落下去的時候說過,她在井裡摸到了死人骨頭……
秦莞面色有些沉凝,轉而看向燕遲,有蔣氏和秦琛在,她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一觸既分,燕遲忽而出聲道,「去看看吧,許是井底藏著什麼起了火。」
燕遲下了令,秦琛本想開口,卻被蔣氏一把按了住。
燕遲不再多言,帶著所有人朝竹林深處走去,秦莞忙跟上,而這邊廂,蔣氏的目光死死的釘在了秦莞的身上……
「世子殿下,就在這邊……」
衙差領著一眾人又往前走了十多丈,一路行來,小道旁的紫竹越發茂密,道上的枯葉亦是堆的十分厚,而衙差說的那口井,就在竹林最深處。
那是一口連井台都廢棄的垮掉的井,一塊巨石斜斜的放在井口一邊,唯一能分辨是口井的,便是地上一個四四方方的幽深的黑洞口。
秦莞看著那井口和那塊巨石,怎麼看怎麼古怪。
已經走到了竹林深處,竹的清香伴著枯枝敗葉常年堆委的陰濕腐敗味道,有些刺鼻的充斥在所有人的鼻端,可即便如此,秦莞還是聞到了一股子只有死人才有的味道。
想到了那個夢,秦莞背脊莫名一涼,她直直的盯著井口,心跳也極快起來。
燕遲隨著秦莞的眼神看過去,「白楓,下去看看。」
這話一出,「吧嗒」一聲,蔣氏的佛珠掉在了地上。
霍懷信詫異的看了蔣氏一眼,燕遲和秦莞卻沒功夫注意蔣氏和秦琛的表情,白楓左右一看,從後來的秦府僕從手中拿過了一盞幽燈,他先拿著燈在井口晃了晃,然後毫無顧忌的一躍而下……
看著他如此,蔣氏緩緩的嘆了口氣,「阿彌陀佛,都是秦府的罪過……」
燕遲頭也不回的看著井口,霍懷信看著蔣氏道,「老夫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秦琛將佛珠撿了起來,蔣氏重新握在了掌中,她轉動著佛珠,雙眸微眯,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口中不知念了一句什麼經文,再開口的時候,語氣便格外的蒼涼起來,「這井中,掩埋著一位府中舊人,這麼多年,紫竹林成為府中禁地,亦是這個緣故。」
霍懷信驚的瞪大了眸子,「府中舊人?」
燕遲沒去聽蔣氏的話,他上前,走到了井口去聽著井下的動靜。
這邊廂,蔣氏繼續道,「多年前,府上一位姨娘投井而亡,便是在這口井中,當時請了法師來,法師說這口井是凶井,井中之魂也是凶魂,唯有以鎮妖石鎮住方才保秦府安寧,自那以後,這口井被封,紫竹林亦不許旁人來往。」
話音剛落,白楓從井口躍出,他並未立刻開口,而是走到了燕遲身邊低聲說了句什麼。
這邊廂,蔣氏還在鎮定而隱帶了慈悲道,「這件事過去了許多年,也不算光彩之事,本想著就讓它這樣過去,卻不想還是被知府大人知道了……」
霍懷信驚的張大了嘴巴,正不知說什麼,這邊廂燕遲卻走了過來。
他沉眸看著蔣氏道,「看來老夫人說的沒錯,這口井的確是凶井。」
霍懷信一愕,「當真看到了那位故人?」
燕遲眼神銳利,一錯不錯的看著蔣氏,「不僅有一位故人,眼下還多了一位新人,若是沒認錯,當是府上管家劉春——」
蔣氏微狹的眸子驟然睜大,劉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