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世界 七、明天我們將消失在未知世界裡
我不想報道郵船上的旅途見聞,也不去說我們在帕拉停留的一周,以及乘坐輪船在河上旅行。這隻輪船比我們橫越大西洋的那隻要小,它載著我們到達瑪挪斯城。我們在這裡消磨時光,一直要等到我打開有查倫傑說明的信件的月子。在那個對我算是驚人事件的日期到來之前,我對這次探險的夥伴,以及我們已經僱用準備去南美的人員,做點比較清晰的描寫吧!
索摩里教授科學上的成就大家很清楚,因此我就不用說它們了。他自己這次探險的裝備超過我首次見到他時我想像的那樣,他身材高大,對周圍的變化無動於衷,他的態度帶著半諷嘲的味道,常常是鬱鬱不樂的。他六十五歲了,而我相信他的耐力和我的一樣大。脾氣不好的時候,他是尖酸的,多疑的。他相信查倫傑教授絕對是一個騙子,我們在南美只會遇到失望和危險。這些就是他的觀點。他晃著稀稀的山羊鬍子,從南安普頓到瑪挪斯,一路上向我們的耳朵里灌著他的那些看法。自從下船上岸以後,由於周圍形形色色的昆蟲,鳥類的生活,使他比較快樂點了。白天,他帶著獵槍,蝴蝶捕網,在樹林里消磨時光,晚上處理他找到的很多標本,總是非常心不在焉的。整天叼著一個短煙斗,這煙斗難得離開他的嘴。他年輕時參加過幾次科學探險,坐獨木舟和睡帳篷的生活,對他一點也不新奇。
約翰·臘克斯頓勛爵要小二十歲。至於他的面貌,在我留在倫敦的那段記敘中已經描寫過了。他一直非常講究地穿著白西服,褐色的深筒防蚊靴,每天至少刮一次臉。象大部分活動家那樣,他的語言是簡煉的。他經常沉思,但總是敏捷的回答問題或參加交談。說起話來是那種古怪的、半幽默的方式。他對世界的了解,特別是南美,是驚人的;而且他相信我們的旅行不會是白費的。他的聲音動聽,態度安詳,不過從他的藍眼睛可以看出來,他是很有脾氣的。他不大講他自己在巴西和秘魯的探險。以前的旅行給了他一個有用的結果:他能流利他說全巴西都通用的語言,這語言三分之一是葡萄牙語,三分之二是印第安語。
我以前說過,臘克斯頓勛爵喜歡講那個偉大的地區,我也喜歡聽他講。他的敘述是確切的了解和想像的奇異的混合。就是索摩里教授聽的時候,那懷疑的微笑也逐漸從他的瘦臉上消失了。
「那兒是什麼?」他會叫起來,指著北方。「樹林和沼澤。誰知道那裡能藏著什麼。這兒靠南邊呢?一片潮濕的森林,白種人從來沒有去過。走出這些窄窄的河岸線,誰還知道什麼,周圍的一切都是個未知數,誰能預言在這樣的一個國度里什麼是不可能的,為什麼查倫傑老頭不該是對的?」對於這一點,索摩里教授會在不愉快的沉默中搖頭,臉躲在煙斗噴出的雲霧裡。
我已經說過了,我們僱用了六個人。頭一個是巨大的黑人贊波。我們在巴黎通過輪船公司的介紹雇的他,他在這個公司的船上,學會說點英語。
在帕拉我們又雇了高木茲和馬奴爾。他們是西班牙和印第安人的混血兒,從河的上流剛剛跟著裝紅木的船下來。他們的臉上長著鬍子,性格暴躁,象黑豹般地靈敏。他們在我們要去探險的亞瑪遜河上游度日,由於有這樣的經歷才使得約翰勛爵僱用了他們。他們中的高木茲能講一口漂亮的英語。這些人願意做飯,划船,或者干任何差事,每月拿十五美元的報酬。除了這些人外,我們從玻利維亞雇了三個摩若印第安人,他們是沿河部落中最檀長捕魚和懂得船上工作的人。三個人的頭兒,我們按他的部落名稱叫他摩若,其餘兩個叫約塞和弗爾朗杜。三個白人,而後是高木茲和馬奴爾、黑人贊波、三個印第安人組成了這個小小的探險隊的班子,在瑪挪斯等待著開啟信封的時刻,找到說明。
過了令人不耐煩的一星期,那日子那時辰終於到了。我們在離瑪挪斯城兩英里的一所房子里,圍著一張藤桌子坐著,桌子上是那個密封的信封。信封上的幾個字是查倫傑教授的筆跡。
「致約翰·臘克斯頓勛爵及其一行的說明,准於七月十五日十二點於瑪挪斯啟封。」
約翰勛爵把表放在他旁邊的桌子上。
「我還有七分鐘,」他說,「這老夥計是一點也不能含糊的。」
索摩里教授尖酸地一笑,把信封拿在手上。
「我們現在打開還是七分鐘以後打開,到底有什麼關係?」
「我們一定得按規定辦,」約翰勛爵說,「並且聽從查倫傑的指示。」
「我不認為信封里會有什麼,」教授嚷道,酸卿卿地。「不過,除非有什麼非常肯定的東西,否則我要搭下一班下游的船去趕在帕拉的玻利維亞號了。無論如何,世界上除驗證這個瘋子的說明以外,我還有一些更要負責的工作。好了,臘克斯頓,時間到了。」
「時間到了,」約翰勛爵說。他拿起信封,用小刀裁開,從信封里抽出一張疊著的紙。他打開這紙,在桌子上鋪平。是一張沒有寫字的白紙。他翻了過來,另一面也沒有字。我們沉默地彼此望著,這沉默彼索摩里教授爆發出來的笑聲打破了。
「你們還想從他那裡得到什麼嗎?」他叫道。「這傢伙是個瘋子。」
「隱跡墨水!」我提醒說。
「我想不是,」臘克斯頓勛爵說,拿起紙來沖著亮處。「不,我的好朋友。這上面根本沒寫過東西。」
「我可以進來嗎?」從走廊里傳來,一個聲音。
當查倫傑在我們面前出現的時候,我們都吃驚地跳了起來。他戴著一頂圓圓的扎著色帶的男孩戴的草帽,穿著帆布鞋,手插在夾克的口袋裡。他往後退了退,站在那兒,金色的陽光照著他濃密的黑鬍子。
「我怕,」他說,拿出了表,「稍晚了一點,我必須坦白承認,我交給你們信封的時候,我沒想你們將會拆開,因為在那個時辰到來以前,我會和你們在一起的,這一直是我的打算。由於遇上了沙洲,我晚了三分鐘。」
「你的出現,」約翰勛爵說,「對我們大家來說是一個很大的安慰,因為我們的使命象是突然面臨著末路窮途。就是現在我們也不能明白為什麼你給我們開這個玩笑。」
查倫傑教授用跟我和約翰勛爵握手、和對索摩里教授傲慢的一鞠躬代替了回答。他在藤椅上坐下,椅子在他的重量下壓彎了。
「你們的旅行都準備好了嗎?」他問。
「我們可以明天動身。」
「那麼你們明天動身吧。現在你們有我了,用不著地圖了。從一開始我就決定,我自己擔任這次探險的指揮。正如你將會爽快地承認那樣,比起我的知識和指導,最詳盡的地圖不過是可憐的代用品,至於信封里的那個小玩笑,解釋是容易明白的。我想,你們也會同意我,最好只在需要我露面的確切時刻,我才出面。這個時刻現在已經到了,現在你們會到達你們的目的地了。從現在起我指揮這次探險,我要求你們必須在今晚完成你們的工作,這樣我們可以在早上早早動身。我的時間是寶貴的,毫無疑問,你們的時間,也可以說是寶貴的。」
一隻可愛的小輪船《艾絲莫洛達號》準備帶著我們溯游而上。至於天氣,夏天和冬天的溫度,總在七十五到九十度(華氏)之間,變化不大,但從十二月到五月是雨季。這段期間,河水慢慢上漲,直到高度超過低潮線四十英尺。河水溢出河岸,一片很大的地區因此泡在水中,大部分地方步行太濕,行船水又太淺,大約到六月,開始退水,十月十一月河水最淺。這次我們探險正置旱季,大河和它的支流,水情都多少處於正常。
水流緩慢,因此河上的航行非常理想。我們向西北溯游航行了三天。即使到了這裡,離河口有一千英里遠的地方,河流仍然異常寬闊,從河中心望去,兩岸只不過是遙遠的地平線上的一些影影綽綽的東西。離開瑪挪斯後的第四天,我們拐進一條支流。它的河口比主河的河口小一點,不過河身迅速變窄。經過兩天航行,我們到了一個印第安人的村落。在那裡我們上岸,打發《艾絲莫洛達》回瑪挪斯,因為查倫傑說河流湍急,繼續使用《艾絲莫洛達》已經不可能了。查倫傑說,我們已經到了不名國度的門邊,對我們的計劃,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也要我們每一個人以榮譽保證,我們既不發表也不透露任何有關我們要去的地方的說明,雇來的人也要這樣發誓。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的敘述也不得不含含糊糊的。查倫傑教授保密的理由可能是嚴肅的,也可能不是,但我們必須同意。
八月二號,我們跟《艾絲莫洛達號》告別了。那以後,四天過去了,這四大我們從印第安人那裡弄來了兩隻大皮船。這是用皮子和竹子做的,輕得我們可以抬起來。我們把所有的備用物品都裝上了這兩隻船,又雇了兩個印第安人參加航運。因為,就是這兩個人——名字叫阿塔卡和伊甫圖——上一次陪伴查倫傑教授旅行。他們好象害怕再去一次,但是因為頭領在這些地方有家長權力,他同意了,他們就得服從。
所以明天我們就要消失在未知世界裡了。這篇報道我將讓皮船帶往下游,也許對那些對我們命運感興趣的人,這是最後的話了。親愛的麥卡德爾先生,我按照我們的商定給你寫信,信我留給你隨意處理了。對查倫傑教授的行為——雖然索摩里教授不斷懷疑——我毫不懷疑,我們的確到了某些非凡遭遇的前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