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節
園村友彥上的集文館高中沒有校服。在大學學運盛行的時候,這所高中的學長發起廢除校服運動,而且成功地付諸實踐。舊式學生服算是他們的標準服裝,但會穿來上學的人不到兩成。尤其在升入二年級後,幾乎所有學生都改穿自己喜歡的衣服。此外,雖然禁止燙髮,但遵守這條校規、忍耐著不去燙頭髮的可謂絕無僅有。關於女生化妝的規定也一樣,所以女生一身流行雜誌模特兒打扮、帶著濃烈的化妝品香味坐在教室里上課的情景,在他們學校司空見慣,只要不妨礙上課,老師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穿著便服,放學後即使在鬧市流連,也不必擔心會惹上麻煩。萬一有人問起,只要堅稱是大學生便可矇混過關。像今天天氣這麼好的星期五,放學後直接回家的學生少之又少。
園村友彥也一樣,平常他會和幾個同伴成群結隊,到女生常去遊盪的鬧市,或是直奔引進新機種的電動遊樂場。他今天沒有這麼做,無非是因為順手牽羊事件讓他荷包羞澀。
他正在教室一角看《花花公子》,忽覺有人站在面前,抬頭一看,桐原亮司的嘴角掛著不明所以的笑容。
桐原是他的同班同學,然而升上二年級快兩個月了,他們卻幾乎沒有交談過。友彥不算怕生,已經和大多數同學混熟了。桐原身上卻有一種刻意與人保持距離的氣質。
「今天有空嗎?」這是桐原的第一句話。
「有啊……」友彥回答。桐原便悄聲說:「有個挺不錯的工作,你要不要試試?只是跟女人說說話就能賺一萬元。怎樣?不錯吧?」
「就只說話?」
「要是有興趣,五點到這裡。」桐原給他一張便條。
紙上的地圖標示的店,就是剛才那家咖啡專賣店。
「那三位應該已經在那裡等了。」桐原不動聲色地對友彥和村下說。
離開咖啡館後,他們搭上地鐵。車上沒什麼乘客,空位很多,但桐原卻選擇站在門邊,似乎是不想讓別人聽到他們對話。
「客人是誰?」友彥問。
「名字不能講,就叫她們蘭蘭、好好、美樹好了。」說了去年解散的三人偶像團體成員的昵稱,桐原賊賊地笑了笑。
「別鬧了,你答應要告訴我。」
「我可沒說連名字都要說。還有,你別搞錯了,兩邊都不說名字是為大家好。我也沒講你們的名字。我再強調一次,不管她們怎麼問,絕對不能把真名和學校告訴她們。」桐原眼裡射出冷酷的目光,友彥頓時畏縮了。
「要是她們問怎麼辦?」村下提出問題。
「跟她們說校名是秘密啊,名字隨便用個假名就是。不過,我想不會有自我介紹這種事,她們不會問的。」
「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友彥換個方式問。
不知為何,桐原的臉色稍顯和緩。「家庭主婦。」他回答。
「家庭主婦?」
「應該說是有點無聊的少奶奶吧,沒有嗜好,了無生趣,一整天難得說一句話,悶得很,老公也不理她們。為了打發時間,想和年輕人聊聊天。」
桐原的描述讓友彥想起不久前相當賣座的情色片——《公寓嬌妻》,他腦海里浮現出部分畫面,儘管他並沒有看過。
「光說話就有一萬元?我總覺得奇怪。」友彥說。
「世上怪人很多,不必放在心上。人家既然要給,就不必客氣,收下就是了。」
「為什麼要找我和村下?」
「因為長得帥啊,這還用問嗎?你自己不也這樣想?」
桐原直截了當說出來,友彥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的確認為自己憑長相要進演藝圈並不是難事,對身材也很有自信。
「我不是說了嗎,這不是誰都能做的工作。」說著,桐原強調地點點頭。
「你說過她們不是老太婆?」村下好像還記得桐原在咖啡館裡說過的話,再次確認。
桐原別有意味地笑了。「不是老太婆,但也不是二十幾歲的少婦,三四十吧。」
「跟那種阿姨說什麼好?」友彥打從心底擔心。
「你用不著去想,反正只會講些不咸不淡的。對了,出了地鐵,把頭髮梳一梳,噴點髮膠,免得弄亂了。」
「我沒帶那些東西。」友彥說。
聞言,桐原打開自己的運動背包給他看,裡面有梳子和髮膠,連吹風機都帶了。
「既然要去,就打扮成超級帥哥秀一下吧,嗯?」桐原揚起了右嘴角。
他們在難波站從地鐵御堂筋線換乘千日前線,在西長堀站下車。友彥來過這裡好幾次,因為中央圖書館就在這一站。一到夏天,想利用自習室的考生還得排隊入場。他們從圖書館前面經過,又走了幾分鐘。桐原在一棟小小的四層公寓前停下。「就是這裡。」
友彥抬頭看建築物,吞了一口口水,覺得胃有點痛。
「你那什麼表情,那麼僵!」聽到桐原的冷笑,友彥不禁摸摸臉頰。
公寓沒有電梯。他們爬樓梯到三樓,桐原按了三0四室的門鈴。「誰?」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對講機里傳出。
「我。」桐原說。
開鎖的聲音隨即響起,出現一個穿著領口敞開的黑色襯衫、灰黃格子裙的女子,手還握著門把。她個子嬌小,臉也很小,留著短髮。
「你好。」桐原笑著招呼。
「你好。」女子回應。她眼睛四周化了濃妝,耳垂上還掛著鮮紅色的圓形耳環。雖然已儘力修飾,但看起來果然不像二十幾歲,眼睛下方也已浮現小細紋。女子把視線移到友彥他們身上。友彥覺得她的目光如複印機一般,把他倆快速地從頭到腳掃描了一遍。
「你朋友?」女子對桐原說。
「是,兩個都是帥哥吧?」
聽到他的話,女子咯咯地笑了,然後說聲「請」,把門開大了一些。
友彥跟著桐原進入室內,進了玄關就是廚房。裡面有餐桌和椅子,但除了一個固定的架子,連碗櫃之類的東西也付之闕如,也沒看到烹飪用具。一台個人用的小冰箱和放在上面的微波爐也毫無生活氣息。友彥推測,這套房子平常沒有人住,只是租來別有他用。
短髮女子打開裡面的和式拉門。屋裡有兩間六疊大的和室,但是隔間的拉門已經除去,形成了一個細長房間,房間盡頭有一張簡易鐵床。
房間中央有一台電視,前面坐著另外兩名女子。其中一個很瘦,棕色頭髮紮成馬尾,但針織長裙的胸部豐滿地鼓起。另一個穿著牛仔迷你裙,上身套著牛仔外套,圓臉龐,及肩的頭髮燙成大波浪。三人中她的五官看起來最平板,不過這可能是其他兩人妝太濃的緣故。
「怎麼這麼慢呀。」馬尾女子對桐原說,不過並不是生氣的腔調。
「對不起,因為有很多事情要一步步來。」桐原笑著道歉。
「什麼事情?一定是解釋在等他們的是什麼樣的歐巴桑對不對?」
「怎麼會呢?」桐原踏進房間,在榻榻米上盤腿坐下,然後以目光示意友彥他們也坐下來。友彥和村下都坐下後,桐原卻立刻起身,讓位給短髮女子。這麼一來,友彥和村下便被夾在三個女人之間。
「請問三位,喝啤酒好嗎?」桐原問她們。
「好呀。」三人點頭回答。
「你們兩個,啤酒可以吧?」不等回答,桐原就進了廚房,隨即傳出開冰箱拿啤酒瓶的聲音。
「你常喝酒嗎?」馬尾女問友彥。
「偶爾。」他回答。
「酒量好嗎?」
「不太好。」他帶著和善的笑容搖頭。
友彥發現女人們在交換眼色。他不知道她們是什麼意思,但是看樣子,她們對桐原帶來的兩個高中生的外表並無不滿,所以暫時可以放心。
友彥覺得房間很暗,原來玻璃窗外還有防雨窗,而且照明全靠一個罩了藤製燈罩的燈泡。友彥想,可能是為了掩飾女子的年紀,才把房間弄得這麼暗。馬尾女子的皮膚和他的女同學完全不同,在身邊近看時一目了然。
桐原用托盤端來三瓶啤酒、五個玻璃杯,以及盛了柿種米果和花生的盤子。他把這些東西放在眾人面前,又立刻回到廚房,接著送來一個大比薩。
「你們兩個餓了吧?」桐原說著看看友彥和村下。
女子和友彥他們互相斟酒,開始乾杯。桐原在廚房翻找著包。友彥想,他不喝啤酒嗎?
「有沒有女朋友?」馬尾女又問友彥。
「唔,沒有。」
「真的?為什麼?」
「為什麼……不知道,就是沒有。」
「學校里應該有很多可愛的女生吧?」
「有嗎?」友彥拿著玻璃杯,歪著頭。
「我知道了,一定是你眼光太高。」
「哪裡,我才沒有呢。」
「照我看,你要交幾個女朋友都沒問題,你就放手去追嘛。」
「可是,真的沒幾個可愛的。」
「是嗎?真可惜。」說著,馬尾女把右手放在友彥大腿上。
和女子的對話,正如桐原先前所說,你來我往的都是沒有意義的話語。這樣真的就有錢可拿嗎?友彥覺得不可思議。
話多些的是短髮女和馬尾女,牛仔女只是喝啤酒,聽大家聊天,笑容也有點不自然。
短髮女和馬尾女殷勤地勸酒,友彥來者不拒。半路上桐原交代過,若是對方勸煙勸酒,儘可能不要回絕。
「大家好像聊得很開心,來一點餘興節目吧。」過了三十分鐘左右,桐原說。此時友彥已微有醉意。
「啊!新片?」短髮女看著他,眼睛閃閃發光。
「是啊,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歡。」
友彥早就發現桐原在餐桌上組裝小型投影儀,他正想問桐原要做什麼。「什麼片子?」
「這個嘛,看了就知道了。」桐原不懷好意地一笑,按下投影儀開關。機器發射出來的強光立刻在五人面前的牆壁上形成一個大四方形,看來是要直接將白色牆面當作屏幕。桐原對友彥說:「不好意思,幫忙關燈。」
友彥探身關掉開關。這時,桐原開始播放影片。
那是八毫米的彩色電影,沒有聲音。但沒播多久友彥就明白了,因為徑直就出現赤裸的男女,而且一般電影中絕對不能拍出來的部分也一覽無餘。友彥心跳加速,這並不只是喝啤酒的結果。他雖然看過類似的照片,但影像還是第一次。
「哇!好誇張!」
「哦,原來有這種做法啊。」
女人們可能是要掩飾尷尬,嬉鬧著發出評語,她們並不是對彼此說,而是朝向友彥和村下。馬尾女在友彥的耳邊輕聲說:「你做過這種事嗎?」
「沒有。」他這樣回答的時候,聲音不中用地發抖。
第一部影片大約十分鐘便結束了,桐原迅速更換錄像帶。在這個空當,短髮女說:「怎麼好像變熱了。」她脫下襯衫,只穿內衣。投影儀的光線把她的肌膚照得發白。
就在她脫完衣服後,牛仔女突然站起來。「那個,我……」才說了這幾個字,嘴巴就閉上了,好像不知道說什麼好。
調整機器的桐原問道:「要走嗎?」
女人默默點頭。
「真遺憾。」
在大家注視下,牛仔女走向玄關,刻意不和任何人的目光接觸。她走後,桐原鎖好門迴轉。
短髮女吃吃笑著說:「對她大概太刺激了吧。」
「一定是三對二,只有她落了單。都要怪亮沒有好好招呼她啦。」馬尾女說,聲音里夾雜著優越感。
「我是在觀望,不過,她好像沒辦法接受。」
「虧我還特地找她來。」短髮女說。
「有什麼關係。好啦,繼續吧。」
「好,馬上來。」桐原擺弄著機器,牆面再度出現影像。
馬尾女在第二部電影放到一半時脫掉長裙。衣服一脫掉,她便把身體靠過來,往友彥身上磨蹭,小聲耳語:「沒關係,你可以摸。」
友彥勃起了。但是,這是因為被半裸的女人勾引,還是因為看了太過刺激的影片,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到了這一刻,他方才明白這份工作真正的內容。他感到不安,並不是因為想逃避即將發生的事情,他擔心的是到底能不能做好這份工作。
他還是處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