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智破詐騙案
晚上七點,侯大利開車沿河邊公路進城。他的心情仍然沉浸在黑暗之中,楊帆所寫的那封情書在腦中浮現,娟秀文字排列整齊,逐一跳躍出來。他用這種特殊方式閱讀情書,在外人面前表現出來的瀟洒蕩然無存。
拐進一條支路時,一輛貨車慢悠悠地開在前面,擋住路。
貨車屁股在侯大利眼前晃來晃去,侯大利腦里某根弦突然「咯
噔」響了一聲。響聲過後,腦海中的暗開關被打開,浮現出印有永發電器貨車的立體圖像。腦中存在的作案車輛與眼前車輛有兩處明顯不同, 一是車牌不同,二是沒有永發電器標誌。但有兩處相同,一是車型和顏色相同;二是車屁股上有兩塊橢圓形的補漆,顏色、位置和形狀與作案車輛尾部的補漆完全一樣。
與當年參加電視節目《超級找碴王》相比,找到腦中車和眼前車的相同點簡直是小菜一碟,侯大利肯定眼前車便是詐騙犯開的那輛貨車。這真應了一句老話,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等到小巷稍稍寬一些,侯大利轟了油門,越野車轟鳴一聲,與貨車並排。
侯大利扭頭罵道:「你他媽的開快點,堵了半天!」
貨車司機四十來歲模樣,沒有小鬍子,也沒有戴太陽帽。他聽到罵聲,扭頭呸了一聲,道:「你他媽的沒長眼,這條路只有這麼寬。」
侯大利指著貨車司機,道:「下來,老子今天要收拾你。」
貨車司機只以為對方是路怒症,壓根沒有料想到對方是警察。他剛從勞動隊畢業,操著一根扳手跳下車,蠻橫地道:「開越野車就了不 起,老子專治各種不服!」
「老子才專治不服。」侯大利跳下車,囂張地用手指著對方。他用這種姿態麻痹了對手,然後乘其不備,扭住對方手腕關節,猛然反向用力。
貨車司機來不及反抗便被壓在地上,如殺豬般叫了起來。
侯大利制住貨車司機,不等他回過神來,道:「你在永發商場門口撞了我的狗,就這麼跑了。」
貨車司機被突如其來的打擊弄蒙了,脫口而出,道:「誰撞狗了?」
「前幾天你把車停在永發商場,出來時,在紅月亮旁邊撞了一隻狗,停都不停就跑。你別抵賴,抵賴我扭斷你的手。」侯大利語速很快,一步一步給貨車司機下套,同時用力反扭司機手腕。
「啊、啊、啊,你輕點。」貨車司機道,「你訛人,我沒撞狗。」 侯大利稍稍鬆了鬆勁,道:「肯定是你撞的。車上還有包裝箱,我
看得清清楚楚。」
貨車司機見對方說得有鼻子有眼,道:「紅月亮那邊裝貨的車多, 憑什麼就說是我撞的,你認錯人了。」
除了車屁股上兩塊橢圓形補漆外,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此貨車司機詐騙。侯大利一直通過語言來試探自己是否判斷失誤,從貨車司機的對答以及這人的相貌氣質綜合判斷,貨車司機絕對是詐騙犯。
看熱鬧的人在江州大地上永遠存在,平時處於隱身狀態,一旦有事,立刻跳出來,圍在一起看熱鬧。
侯大利果斷取出手銬,銬住貨車司機。
得知眼前人是警察,貨車司機反而囂張起來,嚷道:「沒有證據憑什麼抓人?違反人權哪,我要投訴!」
此事做得十分魯莽,但是戰機稍縱即逝,侯大利沒有準備停手。他正在給李超打電話,大街傳來長串的警笛聲,好幾輛閃爍警燈的警車風馳電掣地開進支路,氣勢驚人。
貨車司機一張嘴合不攏,道:「這位警官,屁大一點案子,來這麼多警車,太誇張了吧。」
侯大利眼見眾多警車,最初瞬間也覺得不可思議,隨即明白某個地方肯定有大案發生。他正愁沒有可靠證據鎖定貨車司機,不料貨車司機被一串警車嚇住,主動認罪,不禁心內竊喜。
貨車司機苦著臉道:「這位警官,我現在交代應該可以算自首。我還檢舉揭發,糖廠保險柜是大麻子做的。」
幾輛警車停在小巷,著裝警察和便衣警察匆匆走過,正眼都沒有瞧
兩人。走到最後的著裝警察還嫌侯大利的越野車擋道,道:「越野車和貨車挪一挪,別擋路。」他看到侯大利亮了證件,又瞅了一眼被銬住的犯罪嫌疑人,略為點頭,匆匆而去。
朱林支隊長和另一個稍胖的警官走進支路。朱林經歷了無數大案要案,練就了一副鋼鐵心腸,面無表情,行走如常。他見到侯大利,停下腳步,道:「你怎麼在這裡?」
侯大利上前報告情況。
朱林看了一眼戴銬漢子,「嘿」了一聲,道:「土孫,是你呀,幾進宮了?」
土孫尷尬地笑道:「朱警官,三進宮了。」
朱林還是年輕民警時就曾經抓過綽號「土孫」的慣偷。歲月荏苒, 小警官變成朱支隊,土孫三進宮後變成了老賊。朱林知道土孫狗改不了吃屎,還是語重心長地道:「三進宮了,你準備一輩子待在監獄?」
土孫憨憨地笑道:「等年齡大了,還真想待在裡面,作息有規律, 生活有保障,看病不要錢,飲食很健康。」
朱林掃了侯大利一眼,道:「案子辦紮實。」
土孫這時也明白這些警察不是為了自己,暗自後悔剛才說漏了嘴, 又開始叫囂,道:「警官,你憑什麼抓我?我在勞動隊是學過法律
的。」
侯大利瞪眼道:「你少廢話,不要給臉不要臉!」
土孫笑嘻嘻道:「剛才說的話作廢呀,沒證據,你們不能亂抓人。」
等了一會兒,李超開車來到支路。侯大利按捺不住好奇心,給李超耳語幾句後,沿著諸位刑警行走方向,來到案發現場。案發地現場勘查工作還沒有結束,不少人站在警戒線外伸長了脖子。
聽了會兒議論,侯大利返回支路。「什麼案子?」
「師父,一個年輕女老師遇害。」
「唉,又一起命案。你以後經歷的案子多了,壓根不願意到案發現場。走吧,到土孫家裡去看一看。」
土孫又開始喊叫:「你們有搜查證沒有?公安不能帶頭私闖民宅。」
「少說廢話,到時候會給你手續。」李超加緊了手銬,將土孫丟進警車。
李超、侯大利以及跟隨前來辨認丟失貨品的廠方發貨員在土孫家中找到冰箱和電視,又在樓下小賣部找到正在使用的冰櫃。小賣部老闆得知這是贓物,嚇得臉發白,結結巴巴地解釋:「孫衛兵是老鄰居,大家都知道他是小偷。這人缺點很多,好處就是兔子不吃窩邊草,不害老鄰居。」
李超嚴厲地道:「他為什麼要給你冰櫃?你涉嫌銷贓。」
「孫衛兵家的老爺子幫過我家不少忙,雖然在賒欠東西時讓他簽字,我也沒有讓他還過。前些天他說送我一台冰櫃,抵以前欠的
錢。」小賣部老闆被嚇得不行,找出了一個舊本子,上面全是孫衛兵賒欠東西的簽字,時間可以追到七八年前,數目不小。
廠方發貨員原本以為能夠馬上拿到被騙貨物,得知二中隊要將冰箱、冰櫃和空調拉回駐地,臉色很不好看,嘴裡不停嘀咕。
李超見慣這等事情,裝作沒有看見。
侯大利年輕氣盛,大聲斥責道:「冰箱、冰櫃和空調是贓物,也是破案的重要證據。案子走完流程,肯定會依規還給你們。我們費盡心力幫你們追回財產,你不僅不感謝,反而甩臉色,有沒有良心?」
作為富二代,他思維還有盲區,總認為這點貨款不值一提。而對廠方發貨員來說,既有錢的問題,也有責任的問題。廠方發貨員哭喪著臉辯解道:「侯警官,我沒有甩臉色。拿不回東西,我要被扣錢,要被扣慘,搞不好飯碗要丟。」
李超和了稀泥,好言勸廠方發貨員配合完成拆卸工作。
回到二中隊,丁浩很高興,又用力拍了拍侯大利肩膀,道:「你還真是變態,僅憑貨車上的修理痕迹,居然真將土孫揪出來,人贓並
獲。」
「丁隊,運氣好,純粹運氣好。」丁浩手硬,力氣大,打得侯大利直縮肩膀。
「看似偶然,仔細分析,說明變態工作態度認真,如果不是反覆看相片,也不會記得土孫車輛的細節。」丁浩表揚了兩句,收掉笑容,
道,「不過你這種做法很冒險,如果沒有找到贓物,那可真不好辦。這種事只能做一次,不能有下回。除此之外,我總感覺土孫沒有這麼聰 明,不能設計如此簡單又有效的作案手法。江州詐騙犯罪行為人有兩個明顯特點,一是作案人多是慣犯,二是喜歡團伙作案。訊問土孫時,要有意挖一挖有沒有其他同案犯。」
土孫一口咬定,絕對沒有其他人,就是一個人乾的。
侯大利做筆錄時仔細觀察孫衛兵,得出結論:孫衛兵談到一個人作案時眼神飄忽不定,不願意直視辦案民警,說假話的可能性極大。
第一次訊問結束以後,侯大利在值班室里翻閱以前拷貝的視頻。 土孫應該來踩過點,踩過點就得留有痕迹。侯大利反覆翻看紅月亮
提供的視頻時,果然發現土孫身邊有個年輕人。看到這個年輕人,侯大
利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土孫身邊的年輕人是高中校友,曾經追求過楊帆的陳雷。
發現陳雷後,侯大利如進入摺疊空間,瞬間被拉回楊帆失蹤的日 子。他愣了一會兒神,又將注意力轉到案子上:陳雷有前科,又與土孫出現在現場,團伙作案嫌疑陡然增加。
當前難點在於視頻只能證明土孫和陳雷在現場出現,並不能證明陳雷作案。土孫明顯不是意志堅強的人,很快就將作案細節交代得清清楚楚,與事發時的情況嚴絲合縫,唯獨涉及陳雷時咬死一點:陳雷到江陽區是喝土孫大哥的生日酒,對自己作案之事一無所知。
經過調查,當日土孫的親大哥確實辦了五十酒,辦酒席地點是距離永發電器不遠處的永發酒樓。酒宴十四桌,在酒樓大廳。陳雷作為土孫
的朋友,過來喝酒在情理之中。
案子到這個時候,其實已經可以結案。
但是,在視頻中出現的刑滿釋放人員陳雷著實可疑,不去碰一碰, 侯大利實在不甘心。他向丁浩說明理由,請求在案件移送檢察院之前, 對陳雷進行一次偵查詢問。
丁浩同樣覺得土孫應該有同夥,同意由李超和侯大利找一次陳雷, 如果沒有新線索,就此結案。
照例,由侯大利開警車。李超坐在副駕駛位置,舒服地靠在椅背 上。他側過臉來打量侯大利,問道:「你對陳雷有強烈興趣,是什麼原因?」
侯大利道:「土孫是土賊,撬門還行,要乾淨利索地作這次案子, 腦子還缺了根弦。陳雷和土孫一同蹲過牢,共同作案的可能性很大。」
李超搖頭道:「我是混了這麼些年的老刑警,直覺告訴我,你對陳雷興趣很大。沒有理由,就是直覺,你的神情、語氣和身體語言等諸多方面都告訴了我這一點。」
「我和陳雷以前是校友。他在高中牽涉到摩托車偷盜案被判刑,當時引起轟動。我是實習刑警,懷揣一顆滿是激情的紅心,當然有很高的破案積極性。」侯大利是實習警員,此時還不願意輕易談起楊帆案。
李超撇了撇嘴巴,表示不信。這時,他懷裡的手機響了起來。手機是雜牌子,聲音響得如座機開了免提。胡秀在電話里一頓埋怨,嚴令李超儘快回家。李超顧不得侯大利在身旁,唯唯諾諾。
掛了電話,李超忘記了剛才的話題,擺出師父架子,教訓道:「你別偷笑,刑警忙起來顧不上家,屋裡屋外全靠老婆撐起。我們對家庭有很多愧疚,只能服從管教。這不是怕,是愛。」
侯大利道:「我理解,是真理解。」
李超卻認為徒弟在敷衍,道:「你才入行幾天,理解個屁。等你討了老婆,幾天不回家不接電話,你就知道厲害了。」
說話間,車開到陳雷所開公司,公司名字很怪,叫江州雷人商務公司。陳雷一米七左右,很瘦,文靜秀氣。
看過李超證件,陳雷客氣地將其帶到豪華的會客廳。會客廳里空調很足,還有一個漂亮小妹坐在茶具後面,為客人服務。
客人坐下,陳雷瞅著侯大利,道:「畢業了?」 侯大利道:「還沒有畢業,在二中隊實習。」
「人的命真說不清楚。侯大利當初在學校成績比我差得多。我不是吹牛,混社會也沒有耽誤學習,成績還真不錯。誰知道侯大利居然考上了山南政法。我從勞動隊刑滿釋放,讀一個社會大學。」經歷過勞動改造的陳雷徹底脫去了學生的青澀,目光中有著同齡人沒有的陰沉。
開場白結束以後,李超嘴角下拉,冷漠中帶有嚴肅,完全沒有在同事面前稍顯滑稽的表情。
陳雷談話時始終神情平靜,態度誠懇,承認如下兩點:一是與土孫是同勞,關係不錯;二是和土孫到永發商場附近喝過酒。
一小時後,李超和侯大利離開了公司。上車後,李超道:「你是什麼感覺?」
侯大利道:「所有細節全部吻合。」
「案子只能這樣,你準備寫結案報告。結案報告對你們這種菜鳥很有用處,不僅是完成任務,更是對思維的訓練。整個案件的人物、時 間、地點、起因、經過和結果,作為刑偵系學生,你應該懂吧。」
「明白。謝謝師父。」侯大利在刑偵系學了不少書本知識,知識和實踐有很大差距,還真得由李超這種老刑警來領路。
「謝個狗屁。我是你師父,這點責任還是要盡的。」李超又自嘲道,「我回家見你嫂子,準備跪搓衣板。還是你這種單身男刑警最爽, 無牽無掛。」
「師父,雖然陳雷說的全部吻合,我還是覺得他有問題。土孫沒有能力設計如此恰到好處的騙局。這個騙局看起來簡單,實則很巧。」
「刑警不是萬能的,很多案子都破不了,你對此要有心理準備,否則遲早會有心理問題。當刑警不能太敏感,過於敏感會累死,甚至情緒和精神出問題。當然也不能丟三落四、麻木不仁,得在中間尋找一個平衡點。」
「陳雷肯定在窗內,望著我們冷笑。」侯大利閉上眼睛,想像著陳雷站在窗口的畫面。在他心中,陳雷始終沒有脫去殺人嫌疑。他所謂的不在場證明,其實都有破綻可尋。
「沒有這麼神吧?」李超從車窗伸出頭,果然看見陳雷站在窗邊, 道,「丁隊說你是變態,確實有點變態,祖師爺確實賞你吃刑警這碗
飯。」
窗邊,陳雷俯視警車,嘴角浮起一絲輕蔑的笑意。他將侯大利的號碼記在手機上,默念幾遍。侯大利是貓,他是老鼠,貓和老鼠可能是敵人,也可能是朋友,或者一半是敵人一半是朋友。
永發商場的案子確實與陳雷有關。當時,陳雷和土孫吃過飯後在茶樓喝茶,茶樓窗子正好面對永發商場。土孫剛剛刑滿釋放,抱怨家裡窮得沒有電視、電冰箱等家用電器。陳雷指著永發倉庫道:「那是一個提貨點,隨時可以提貨。」
陳雷很小就參加盜竊。第一次是在初中,當時利用年齡小和個子小的優勢,專職望風。第三次盜竊的地點就在永發電器。作為望風者,他多次踩點,對永發電器周邊情況非常熟悉。
從監獄出來,他由單純的盜竊技能選手變成了十項技能選手,技能多了以後便很鄙視盜竊,認為盜竊只適合土孫這類人。他試圖建立自己的江湖,有了江湖,一切隨之而來。
他在監獄時得到一個大哥傳授保險絲經驗:所有案子都必須有保險絲,這根保險絲起作用的關鍵點是手下犯案時必須咬牙認罪,讓案件中斷於此。
這名大哥曾經名動江湖,在監獄裡還搞掉了一個亂咬牙的傢伙,大哥也因為此事被直接敲了腦殼。這事強烈震撼了陳雷。如今,他為人處世處處以關老爺為號召,講義氣,耍豪爽,聚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兄弟。
凡是走得近的兄弟都知道陳雷反覆說過的話:誰犯事都各人背起,
如果敢把兄弟扯出來,不僅是丟命,還得殃及父母兄弟。
土孫和陳雷關係近,知道陳雷表面溫和,實則心狠手辣。這次被警察抓住以後,土孫腦子裡一直回憶起陳雷說起過的血案,一個字都沒有朝陳雷身上扯。
警車走遠,消失在人群。陳雷慢慢給自己點上一支煙,思緒回到以前。
當年楊帆是學校的明星,按現在的說法就是校花,清純,美麗,猶如小龍女一般,贏得無數男同學青睞。陳雷年齡很小就行走江湖,算是學生中的異類。無論他再異類,終歸是少年人,天然愛慕美麗少女。他不僅寫了情書,還多次當面獻花表達愛情。
監獄幾年時間裡,陳雷躲入被窩自慰,仍然以楊帆為幻想對象。 想起往事,陳雷心情糟糕起來。他不願持續陰鬱下去,強迫自己把
思路集中在侯大利身上。高一時期的侯大利是紈絝子弟,不值一提。讀
了政法大學後,侯大利氣質變化很大,目光冷靜,如刀子一樣刺人。
侯大利將李超送回家,掉轉車頭,來到最新發生殺人案的地點。他將車停在距離案發地點稍遠處,來到一處江湖菜館。在銬住土孫之時, 他對不遠處的江湖菜館有點印象,覺得裝修還不錯。進入江湖菜館,點了麻辣魚和辣子雞,味道當真很棒。
侯大利與女服務員很快聊在一起。
提起兇殺案,女服務員壓低了聲音,道:「聽說是敲腦殼死的,先奸後殺。不,是先殺後奸。好恐怖,好噁心。」
侯大利又問:「女孩多大年齡?」
女服務員道:「太慘了,死的那人叫陳凌菲,長得挺漂亮。她是剛參加工作的老師。這件事以後,我絕對不敢上夜班了。」
侯大利以聊天的方式詢問了遇難女孩的基本情況,比如頭髮什麼顏色、衣著習慣、是不是江州本地人等問題,不知不覺就從女服務員那裡問到許多細節。他如今只是二中隊的實習刑警,沒有資格接觸由支隊重案大隊偵辦的重案。旁敲側擊打聽這些事,更重要的原因是想尋找當年楊帆落水的蛛絲馬跡。
死者是年輕女性,這是與楊帆的最大相似點。既然有相似點,他就想多了解情況。
侯大利腦海中浮現出楊帆落水時朱林講過的話,當年的情景歷歷在目,色彩、聲音沒有任何改變,如新發生一樣。記憶不失色,讓他承受了更多痛苦。
江州這些年積壓了五起沒有線索的殺人案件,朱林為此承受了巨大壓力。侯大利幾年前見到朱林時,朱林還是身材筆挺的刑警支隊長。七年時間彈指而過,朱林明顯有了老態,頭髮花白,背也略略駝了。
市刑警支隊長肩上的擔子重如泰山,外人只見到刑警支隊長威風八面的模樣,卻很難看到刑警支隊長破不了案時的沮喪神情。
此刻,朱林正和一位更老的刑警相對而坐。
退休兩年的主管刑偵副局長老薑扭開保溫杯,喝了一口枸杞水, 道:「幾件案子都找不到有用線索,這本身就說明了一件事,這幾件案子就是一個人做的,這才能做得乾淨利索。」
「唉,陳凌菲案搞不好又要成積案。若真是這樣,我無臉坐在刑警支隊長的位置上,得讓賢。」朱林頭靠在椅子上,渾身疲憊。
這六件殺人案都沒有明確偵查方向,又不符合串併案條件。老薑幹了一輩子刑警,指揮偵破無數案件,有些案子還是國內有名的大案要 案,臨近退休遇到這幾件看上去並不高明卻又找不到突破口的案件,給其刑警生涯留下了深深的遺憾,讓其始終耿耿於懷。
對有近五百萬人口的江州市來說,十二年時間積壓六件殺人案未 破,也算不得什麼大事。社會照常發展,生活還得繼續,始終牽掛案子的只有受害者的直系親屬和案件偵辦人員。
老薑丟給朱林一支煙,道:「老夥計別泄氣,在這個位置上才能盯住這幾件命案積案。你們幾個刑警頭頭年齡都不小了,陸續要退居二 線,那麼積案就有可能變成冰案,永遠沉在檔案里,再不會有人管了。你盯緊的那個實習刑警,水平到底怎麼樣?」
朱林在這些天一直陷在陳凌菲案,沒有顧得上「考察」侯大利。老薑提醒以後,便給技術大隊打去電話。問完情況,他深吸了一口煙, 道:「刑偵系畢業的學生確實不一樣,侯大利提供的煙屁股上確實有土孫指紋,與指紋庫里的土孫指紋完全對得上。」
老薑道:「刑偵系畢業生也有笨蛋。只能說這個小夥子天生是做刑警的材料。老朱,你真要創造機會讓他接班偵辦那幾件積案?」
朱林道:「侯大利是侯國龍的獨生子,為了查明楊帆的落水真相, 考上政法大學刑偵系,六年還沒有放棄。要想辦下這些積案,一定得有這種咬定青山不鬆口的犟脾氣。而且,他畢業於政法大學刑偵系,從小
丁反饋的情況來看,業務能力很強。」
侯大利到刑警支隊實習,除了朱林、老薑等極少數人以外,其他人並不知道其國龍集團太子的隱藏身份。
「既然如此,早點謀劃,等他鍛煉兩三年,熟悉各方面情況以後, 想辦法讓他辦積案。」老薑拍了一下腦袋,道,「你的想法不錯,可是在現行體制下,一個年輕人搞這些積案還要全局支持,這個實在有點困難,你有具體措施沒有?」
朱林苦笑道:「沒有措施。讓侯大利搞積案,百分之八十是空想。」
時間飛逝,侯大利順利完成實習。
實習結束後,二中隊為其舉行了餞行酒。每年都有實習警員到中 隊,實習警員離隊時,丁浩僅僅是不咸不淡說幾句鼓勵的話。侯大利這個「變態」到了二中隊很快就成為辦案先鋒和勞模,弄得二中隊隊員們總是忘記「變態」只是實習警員,送行時皆將其當成了真正的戰友。
2008年夏,侯大利大學畢業,進入江州刑警支隊,成為一名普通刑警。與侯大利一起進入刑警支隊的還有同班同學陳浩蕩。侯大利在二大隊工作,陳浩蕩則進入刑警支隊辦公室。
侯大利最初想低調進入警隊,隱去父親的光環,專心辦案。
山南著名企業家侯國龍出自江州,有諸多故事在坊間流傳,流傳時間久了,變成了財富傳奇,所有民警都知道侯國龍的大名。侯大利來實
習時沒有帶檔案,正式分配時就有檔案要進入公安局,低調是奢望,屏蔽更是幻想,來到刑警隊二大隊當天就有諸多隊友詢問其爹是不是侯國龍,得到肯定答案之後,又有好奇隊友詢問:「既然是侯國龍的兒子, 為什麼要來當刑警?」潛台詞就是「腦殼有病」。
局長關鵬打電話給朱林,道:「老朱,新分來的侯大利是侯國龍的兒子,以前在二中隊實習。」
朱林裝傻,道:「政治處應該最清楚這事。侯大利實習之時,政治處只是提供了一個名單,江州姓侯的這麼多,我怎麼知道是侯國龍的兒子?他真是侯國龍的兒子嗎?」
李超得知侯大利的爸爸是侯國龍,電話里發了火,對於徒弟以前的「欺騙行為」表示憤怒,要求賠償精神損失。
侯大利知道無法給每個人解釋真實原因,所以一概不解釋,只說自己喜歡當刑警,這難道不行嗎?包括請丁浩和李超吃飯時,他也是如此回答。
在單位可以如此回答,面對父親之時,侯大利就不能說假話了。前往江州刑警支隊報到的日子,侯國龍推掉所有活動,在家裡備下飯菜, 與兒子單獨面對。
「國龍集團已經是現代企業,真要能掌控企業必須投入時間。你把最寶貴的時間花在刑警隊,以後誰來繼承家業?你爸是老派的人,把辛苦做下的企業交給別人,我不放心,也不甘心。」侯國龍給兒子倒了一杯酒,喝著小酒,試圖勸回兒子。他知道這是堂吉訶德式的努力,但是不努力一把,實在不甘心。
侯大利道:「我或許是偏執症吧。等我抓到殺害楊帆的兇手,立馬辭職,回到國龍集團。」
「如果當年刑警的判斷沒有錯,如果楊帆真是意外事故,你肯定抓不到兇手,因為本身就沒有兇手。那麼,是不是意味著你要永遠當刑 警?這種情況發生,你的偏執還有沒有意義?除非你是真正喜歡當刑 警,那又另當別論。人生很短暫,最重要的決定往往是在不經意間做出來的,就好比當初我瞞著你媽辭職,辭職之後,我們的人生其實發生了重大轉變。你現在同樣如此,現在做出的決定會影響你的人生走向。」
侯國龍知道兒子脾氣,徹底放下了父親的架子和國龍集團掌舵者的權威,以朋友的身份與兒子平等談話。他提出的觀點都是其人生感悟, 每一條都很簡單,蘊含著其對生活的體悟。
「爸爸,謝謝你能說這些。我暫時只能這樣想,我還年輕,有重新開始的本錢。」
對侯大利來說,人生被劃分成兩部分,第一部分是楊帆遇害之前的人生,第二部分是楊帆遇害之後的人生。兩部分人生看似是連續的,沒有區別,但侯大利本人清楚,當看到泡在水中的楊帆屍體那一剎那,他的人生發生了永久的實質性的改變。從此以後,他就不再是以前的侯大利,而是一個帶有創傷的侯大利。創傷深入內部,最初不明顯,隨著時間延續,創傷如一棵小樹開始發芽,漸漸長成參天大樹。
如果不能找到兇手,侯大利的靈魂將無處安放。
至於是否出現楊帆真是意外事故的情況,侯大利固執地不去考慮, 堅信自己的判斷。
母親李永梅曾經說過他這樣做就是一場人生豪賭,並問他為了一個還沒有和他結婚的女人是否值得。侯大利不知道是否值得,只是順從本心,投入一場有可能並不存在的偵破工作中。
侯國龍實在無法理解兒子的選擇。按照他的思路,要讓公安局抓楊帆案的方法很多,根本不用本人親自出面。他再一次說服兒子失敗以 後,心情比失去一個大生意夥伴還要糟糕。
作為行動派,侯國龍很快就從沮喪中走出來,打通了夏曉宇的電話。
「大利腦袋完全銹掉了,分不清好歹,抓不住重點。你要想辦法讓侯大利在刑警隊坐冷板凳。」
「老大,既然如此,乾脆就不讓大利到刑警隊。」
「若是進不了刑警隊,他會猜到我們在做手腳。讓他坐冷板凳,打破對刑警的幻想,最後知難而退。更重要的是坐冷板凳不用上一線,總能減少些危險。」
「老大,我明白了。這事不違法,也不違反政策,就是家長關心子女,走走後門,容易辦。」
夏曉宇是國龍集團在江州的代理人,人脈深厚,辦理這類事輕車熟路,十分拿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