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老傢伙們嘴上消極,但是真干起活兒來卻非常認真。下午一上班,他們便從隊里拿了車直奔了市西區。徐國柱開車挺猛,一起步就拉胎,老金杯里頓時發出一股膠皮的味道。潘江海抓著把手,前仰後合,差一點就吐了出來。三繞兩繞,終於到了幾棟老樓跟前。
在B市流傳著這樣的說法,市北富、市東貴、窮市南、破市西。市西區原是工業老廠的聚集地,後來工業外遷,就成了平民聚居區。這棟老樓是曾經某個國家單位的職工宿舍,到現在已經有幾十年的歷史。根據工商材料登記,聚力實業的法人名叫謝春寶,今年三十二歲,經過讓代辦公司的人辨認,與工商材料上登記的相符。
老樓沒有物業,要想在短時間了解屋裡的情況是不可能了。三個人在二樓一個房門前,停住了腳步。房門是一個老式的木門,外面攔著一個銹跡斑斑的防盜門。
崔鐵軍猶豫了一下,上前敲響了防盜門。「有人在家嗎?」他反覆叫了幾次。
「是誰啊?」房間里傳出了一個稚嫩的聲音。
「公安局的,找你了解情況,開門。」崔鐵軍用平緩的語氣說。
木門緩緩地開了一個縫,從裡面露出一個小臉。那是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小臉胖嘟嘟的,一雙大大的眼睛眨呀眨。「你們是誰啊?」他隔著防盜門問。
「謝春寶在家嗎?」崔鐵軍蹲下來問。
「我爸爸不在。」小男孩靦腆地回答。
「你叫什麼名字啊?」崔鐵軍又問。
「我是佳佳。」小男孩靦腆地回答。
「你爸爸、媽媽呢?」崔鐵軍問。
「他們都上班了。」小男孩說。
「你怎麼沒上幼兒園啊。」崔鐵軍問。
「我給爸爸看家呢。」小男孩說。
崔鐵軍和小男孩聊了起來。從他口中得知,謝春寶每天朝九晚五地工作,是個普通的打工族,並不是什麼所謂的老闆。小男孩叫謝佳佳,和媽媽來到B市不久,現在還沒上幼兒園。三人沒再多聊,告別了小男孩,在樓道里守株待兔。直到傍晚六點,一個黑瘦的男子才匆匆走進樓道。他剛拿出鑰匙要打開房門,崔鐵軍就上前一步,一把掐住了他的胳膊。
「謝春寶嗎?」他問。
男子一哆嗦,手裡的塑料袋掉在地上,幾個盒飯灑了一地。「你……你是……」他驚恐地看著崔鐵軍。
崔鐵軍從兜兒里掏出了證件:「警察,找你了解點兒情況。」這時,徐國柱和潘江海也圍了過來。
一聽是警察,謝春寶的臉色才稍微好了一些,問道:「你們找我幹什麼?」
「回去我們會問你。」崔鐵軍說,「你孩子怎麼辦?有人照顧嗎?」他問。
「他……」謝春寶猶豫著,「我……今天還能回來嗎?」他臉色煞白。
「能不能回來,取決於你自己。」潘江海一聽這話,趕忙布起疑兵。
「哦……」謝春寶有些恍惚。
「你愛人能回來嗎?」崔鐵軍問。
「能,但她下班有點晚,孩子的晚飯……」他說著指了指地上打翻的盒飯。
「這樣,你現在馬上打電話,讓你愛人早點回來照顧孩子,就說單位有事兒。」崔鐵軍說。
謝春寶點點頭,他掏出手機,又猶豫地問:「我……真的能回來吧……」
潘江海看他這樣,心裡暗笑,照他這心理素質應該好審。
在詢問室里,潘江海沒忘了讓小呂扯一張詢問通知書,他可不會像大棍子那麼辦事。謝春寶坐在審訊椅上戰戰兢兢,雙手攥在一起揉搓著,額頭冒著細汗。潘江海拿眼瞄著他,心裡早就打好了腹稿。
「你什麼時候來的B市?」潘江海問。
「我……去年……」謝春寶回答。
「來這兒幹什麼?」潘江海問。
「打工。」謝春寶回答。
「打什麼工?」潘江海問。
「我……」謝春寶猶豫了一下,到現在也沒弄清警察要找他幹什麼。他看了一眼潘江海的眼睛,又迅速閃開。
「打什麼工你自己不知道?」潘江海提高了嗓音。他此時完全不是詢問證人的架勢,反倒像在詢問嫌疑人。其實說白了,搞預審就得學會見人下菜碟,柿子必須先找軟的捏。
謝春寶猶豫著,沉默不語。
「你就告訴我今天你幹什麼去了?不費勁吧。」潘江海問。
「我……我今天去公司了。」謝春寶回答。
「別擠牙膏似的,什麼公司?具體名稱還用我說啊?」潘江海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別忘了我們是幹什麼的,如果沒查清,還能把你帶到這兒來嗎?」
都點到這份兒上了,謝春寶實在綳不住了:「我,我在星河地產上班。」
「星河地產?賣房的?」潘江海繼續撒疑兵。
「房屋中介。」謝春寶回答。
「早說多好。」潘江海用指關節輕敲桌子,示意小呂記下。
「最近房屋市場挺火啊,價格又上去了?」潘江海說。
「是,但是都是泡沫,南四環的房子都兩萬了,您說這……」謝春寶苦笑。
「知道我們為什麼找你嗎?」潘江海切入重點。
「不……不知道……」謝春寶搖頭。
「你公司的事兒。」潘江海一語雙關。
「我公司……」謝春寶把頭低下,默默地想著,「哦,您說的是那件事兒吧……哎,警官,那真不是我們的責任。」他抬起頭說。
「怎麼不是你們的責任?」潘江海問。
「是那個客戶的問題,他在交易之前把房子進行抵押,所以才造成最後沒法過戶。這和我們中介關係不大啊。」謝春寶說。
見他上了套兒,潘江海就繼續往下引:「先甭說別人,就說你,在這單里有多少提成?」
「也就是2.5%的中介費。」謝春寶回答。
「個人提多少?」潘江海問。
「個人提不了多少。」謝春寶猶豫著。
「嘿,這問題還跟我保什麼密啊。」潘江海緩和了表情,笑著說,「我又不查你,就是讓你作證來了,你說清楚對你有好處。」他一語雙關。
「明白。」謝春寶點頭,「我每個月保底工資1200元,每單按照20%從公司的中介費傭金中提,也就這些了。」
「那沒多少吧,一個月能掙多少錢啊?」潘江海問。
「也就一萬塊錢,您算啊,如果這一單做成了我們公司提成一萬五,我也就提成三千。」他回答。
「哦,那也不多啊。」潘江海說。
「是啊,您說我們這成天跑來跑去,掙得都是辛苦錢。」謝春寶嘆了口氣。
潘江海默默地點頭,故意停頓下來。「那你公司的賬上怎麼有十個億的流水呢?」他突然發問。
此話一出,謝春寶目瞪口呆。他怎麼也沒想到警察在這兒設著埋伏呢。「我……」他張目結舌,不知怎麼回答。
潘江海兜了這麼大圈子,為的就是這一下。這也就是他教小呂「用一顆子彈摧毀一個大壩」的方法。「我們經過調查,你是聚力實業的法定代表人。在你任職期間,一共往陳志豪、余佩玲、張偉傑等人控制的賬戶中,先後打入了人民幣10億餘元,試圖轉移到境外某個賬戶。這個情況你不會不知道吧。」
「我……」謝春寶緩緩抬頭,汗水從額頭流了下來。
「我現在告知你,我們已經抓獲了陳志豪等人,他們正在等待接受法律的懲處,至於你……」潘江海故意地停頓了一下,「就像我剛才對你說的,能不能回家,完全取決於你自己。我們對你是客氣的,使用的也是詢問證人的方法,但你要是不好好把握機會,我們也隨時可以對你變更強制措施。何去何從你要想清楚……」潘江海教育著。
謝春寶呼吸急促,不停地擦汗,眼看心理防線就要被攻破。但就在這時,審訊室的門突然打開了。林楠沖潘江海招了招手,示意他出來。
在詢問室的樓道里,潘江海連連擺手:「不行不行,他現在絕對不能出去。正在節骨眼兒上,再拍幾下就禿嚕了,你現在讓他走,就前功盡棄了。」
「潘師傅,我當然懂這個道理,但是沒辦法啊,人家家屬和律師都堵門口兒了。要不,您先跟我過去看看?」林楠說。
潘江海想了想,跟著林楠走了出去。
在經偵支隊的接待室,幾個人正在等待。見林楠他們過來了,為首的一個人氣勢洶洶地用手拍起了桌子:「林警官,你們怎麼搞的啊,現在可是法治社會,你們這是知法犯法,我的代理人是可以控告你們的。」他說完看到潘江海,愣了一下。
潘江海也愣住了,那人不是別人,正是鄭律師。
「你們,必須馬上恢復我代理人的自由。」鄭律師繼續把話說完。
「我跟您解釋啊,我們並沒有限制謝春寶的人身自由,他隨時可以自行離開,我們只是依法向他了解相關情況,給他開的法律手續是詢問證人。」林楠解釋道。
「呵呵……」鄭律師笑了,「林警官啊,你既然這麼說,那我就要問了,既然是詢問證人,那你們為什麼要強行把我的代理人帶到這裡,為什麼不通知他自己來?還有,他知道自己有自行離開的權利嗎?」鄭律師咄咄逼人。
「哎,我說這位律師,您是謝春寶的什麼人啊?」潘江海接了話茬兒,觀察著鄭律師的表情。
鄭律師看著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我是謝春寶的私人律師。」他回答。
「哎喲,那你收費可夠便宜的啊?」潘江海笑著說,「給一個房屋中介銷售員做代理人?」
「呵呵,我們律師,做事不一定都講錢,有時也可以法律援助。」鄭律師也笑著回答。
兩個人對視著,心裡都有說不出的感覺。這時,崔鐵軍和徐國柱走了過來。
「請出示一下你的律師證。」崔鐵軍說。
「剛才這位警官已經複印了。」鄭律師指了指林楠。
「你與聚力實業有什麼關係?」崔鐵軍又問。
「我不知道你說的這家公司,我只對謝春寶個人負責。」鄭律師回答。
「那好,我現在正式告知你,我們找謝春寶了解的,不是他個人的情況,而是與聚力實業有關的案件情況。如果你與這起案件無關,請不要過問。同時,我們會再次告知謝春寶作證的義務和權利,如果他想離開,隨時可以自己走。」崔鐵軍義正詞嚴。
他說完拍了拍潘江海的肩膀,轉身離去。
「哎,林警官,他們這是什麼態度啊?你們要是違反辦案程序,我是可以告你們的。」鄭律師說。
「出市局大門左轉,第二間屋,掛著牌兒呢,要告去那兒告。」徐國柱不愛聽了,轉頭回應著。
在樓道里,徐國柱沒好氣兒地說:「操,我就煩這種人,動不動就咋咋呼呼地要告這告那,噴子,你丫是怎麼了,今天這嘴怎麼不靈了?」
潘江海沒搭理他,大腦在飛速地旋轉著。
「棍子,你也別說噴子,你知道剛才那孫子是誰嗎?」崔鐵軍問。
「誰啊?不就一律師嗎?」徐國柱說。
「他可不是一般律師,他就是前一段時間給那個明星兒子打官司的鄭光明,鄭大律師。」崔鐵軍說。
「我操,我說怎麼看丫眼熟呢……他就是那個專門給富人辯護,打昧良心官司的鄭光明啊。」徐國柱恍然,「聽說丫前幾天還告襄城公安局呢?」
「是啊,一個涉稅的案子,襄城現在挺被動。這幫孫子是專門玩弄法律的,知道哪裡有漏洞。所以咱們也不能掉以輕心。」崔鐵軍說。
「哎……」潘江海也嘆了口氣,「其實啊,這也是社會的一種進步。現在跟從前可不一樣了,老百姓懂法了,咱們也就感覺到受約束了。」
「嘿,你丫哪頭兒的啊?」徐國柱不愛聽了。他剛想繼續說,楚冬陽從遠處走了過來。
「老潘,筆錄還沒結呢?」他問。
「快了。」潘江海說。
「快結吧,別把事兒鬧大了,郭局都問了。」楚冬陽說。
「他問怎麼了?他問就不辦案了?」徐國柱耍三青子。
楚冬陽根本不理他,接著說:「謝春寶的家屬打了市局的投訴電話,他的律師還到市局督查進行了舉報。」
「操,還真去了?」崔鐵軍皺眉。
「先把筆錄結了,以後有機會再查。」楚冬陽命令道。
「政委,我明白了,回去馬上結,不給領導添麻煩。」潘江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