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傍晚,街燈已把這個世界點亮。崔鐵軍穿過熙熙攘攘的夜市,聞著只有小飯館才能做出的菜香,任摩肩接踵的人群不時撞擊著他的身體。一對情侶在大聲吵嚷,但也並未到分道揚鑣的地步,霓虹燈招牌閃爍著紅藍的光影,把炸灌腸老闆的臉色映得可笑。繁華的背後是一條破舊的小巷,私搭亂建的房屋已被貼上強拆令。這個世界喧鬧而可控,但崔鐵軍卻覺得,總會有那麼一天,自己將把這一切都失去。
他回到了市局的警察宿舍大院,一幫退休多年的老警察穿著沒了臂章的制服,在院門口執勤。崔鐵軍在心裡嘆了口氣,走過去跟老幾位打了招呼,每人發了一根金橋。他打開房門,走進那個滿是霉味的家。拉開燈,走到床旁,不禁看著床頭柜上的那張「全家福」。他不想讓自己陷入回憶,就伸了個懶腰,也不洗漱,便躺在床上。但滿腦子卻都是兒子的模樣。和妻子離婚已經十多年了,兒子都開始找工作了,但自己卻和他們早已不在同一條生活軌跡。
潘江海開著他的「卡羅拉」緩緩行駛在夜色中。快到家的時候,到小區外的快餐店打包了一份比薩,又買了個小吃拼盤。這是女兒的最愛,他希望能給她驚喜。進小區的時候,小個子保安雙腿一磕,誇張地敬禮,潘江海覺得滑稽。他媽的,同是敬禮,警察敬的是人民和法律,但這保安呢?當然敬的是財富。他搖開車窗,遞給保安50元現鈔。
「哎,我讓你辦的事兒辦了嗎?」他問。
「放心吧,潘總,以後您家車庫門口再也不會有人停車了。」保安哈著腰說。
小區很高檔,一塵不染的甬道已經被路燈照亮。潘江海把車倒進車庫,以免妻子的奧迪不好駛出。他走到門前,發現牆上貼著一張「公安局」的告示:「近日小區連連被盜,請業主們儘快更換鎖芯,聯繫電話……」這幫孫子,連公安局都敢冒充,潘江海暗罵。他費了半天勁兒才把告示摳下,一進家門,女兒就撲到他的懷裡。她雖然已經成年了,但依然對父親十分依賴。潘江海哄著女兒,拿出比薩,女兒開心地笑著,而他的眼淚卻止不住流了下來。
接近凌晨的時候,徐國柱才驅車來到市南區的一處居民區。小區的車位十分緊張,他照例把車停在了門前的兩棵樹間,這是只有警察才能有的技術。他緩步走進一棟樓里,並不乘電梯,步行上樓,到了三層最北側的房間門口,等聲控燈熄滅後才輕輕敲門。門隨之開啟,他環顧左右才走了進去。
花姐穿著一條薄薄的弔帶裙,裡面沒穿內衣。她四十八九歲的樣子,風韻猶存。一頭烏黑的長髮盤在腦後,一雙眼睛閃著挑釁的光。
「你辦完事兒了?」她轉身走到餐桌旁,倒了一杯熱水。
徐國柱拿眼瞥了一下花姐的腳後跟兒,一下就受不了了。花姐還沒轉過身,就被徐國柱摟在了懷裡。
「幹嗎,放手……」花姐做著引人入勝的拒絕。
「我想你了,想一天了……」徐國柱摟著花姐,聞著她身上的洗髮水味兒,但滿腦子卻都是下午賓館房間里的情景。他三下五除二就將彼此脫光,一把托起花姐。花姐像只貓一樣地蜷縮在他胸前,任其擺布。
燈光搖曳,兩個人的配合是歷久彌新的感覺。到了這個歲數,激情往往是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熟練的綿長。他們總覺得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所以珍惜每一次見面。兩人的動作並不重複,徐國柱發泄著,但漸漸力不能支,花姐慢慢變為主導。
「你輕點兒,輕點兒……」花姐喘息著。
「你……你想我了嗎?」徐國柱問。
「想……想了好幾天了……」花姐說,「快點兒,快點兒……」
徐國柱剛要發力,不想熱情便釋放殆盡。
好事作罷。徐國柱仰躺在床上,點燃了一根中南海,靜靜地吞吐。花姐洗了個澡,披著浴巾又躺到他臂彎。
「別抽了,嗆得慌。」花姐說。
「就這一根兒。」徐國柱敷衍。
「抽抽抽,抽死你得了。」花姐轉身。
「哎,別介啊,我死了,誰愛你去啊……」徐國柱碰了碰她,「哎,跟你說個正事兒啊。」
「什麼?」花姐轉過身來。
「我們那兒新分來一個大學生,小夥子挺實在的,人也長得不錯。怎麼著,給你們店裡的小雪介紹介紹?」徐國柱說。
「不行。」花姐把身子又轉了過去。
「嘿,怎麼不行啊,我們這民警還配不上你們那小店員啊?」徐國柱問。
「就是配不上,車船店腳衙,不死都該殺。」花姐重複道。
「你可歇菜吧,能嫁給警察是福分。」徐國柱說。
「那你怎麼不娶我啊?啊?你娶我啊。」花姐轉過身來,臉幾乎貼上了徐國柱的鼻尖。
「我……」徐國柱一時語塞,「哦,你那花店怎麼樣了?生意挺好?」他轉移話題。
「你走吧,我想睡了。」花姐有些失望,坐了起來。
「轟我走啊?」徐國柱也坐了起來。
「你每次都是半夜偷偷地走。要是這樣,還不如趁我醒著離開。我不想……兩個人睡著……一個人醒來……」花姐說著,眼淚流了下來。
「哎,你這是……怎麼了……」徐國柱手足無措,「行,那今天我就陪你。」
「走走走,快點走。」花姐掙脫了他的手。
「唉……」徐國柱嘆了口氣,「行,那我就走了啊……」他站起身來,穿好衣服,猶豫了一下,推門離去。
在城市的另一個角落,兩個年輕人在合租房的斗室里相互依偎。
夏彪像個孩子般地躺在小雪的懷裡,受傷的手臂放在胸前,生怕壓到她。屋裡沒有空調,汗水布滿了他們的臉龐。
「你能不能不跟花姐幹了?」夏彪看著泛黃的天花板問。
「我不幹了,誰養你啊。」小雪臉龐白皙,像個學生的模樣。
「早晚有一天,咱們會離開這裡,遠走高飛。」夏彪憧憬地說。
「你不怕老鬼嗎?」小雪問。
「我……」夏彪語塞,「我早晚有一天要廢了他。」
「別犯傻了,為了他不值得。」小雪摟住夏彪,「我幫你染頭髮吧,我不喜歡黃色。」
「我也不喜歡。」夏彪說。
「那為什麼要染呢?」小雪問。
「因為看著凶啊……猛啊……」夏彪笑了。
「為什麼要凶呢?」小雪問。
「為了活著啊。」夏彪嘆氣。
「你答應我,只許幫她們拉生意,不許干她們。」小雪說。
「好,我只干你一個……」夏彪溫柔地說。
小雪把他摟得更緊了。「但我總是覺得,你早晚有天會離開我,那麼突然一下就不見了。」小雪顫抖著。
「不會的,我不會離開你的。」夏彪扭頭看著小雪,深深地吻她。
「你有夢想嗎?」小雪問。
「有啊,但我說了你別笑啊。我想寫小說,當個作家。」夏彪說。
「哈哈……你當作家?哈哈……」小雪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夏彪也笑了起來。
「老鬼讓我再去做一次……」小雪幽幽地說。
夏彪沉默了,他望著窗外的夜色,感到心裡像嚴冬般冰冷。
正在這時,門突然被踹開了。夏彪嚇得坐了起來,擋在了小雪身前。
「警察,別動!」衝進來的人都穿著制服。
「叫什麼?」一個警察問夏彪。
「夏彪。」他回答。
「跟我們走一趟。」警察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為什麼抓我?」夏彪掙扎著。
「還用我們說嗎?你前幾天帶著幾個小姐到賓館幹什麼去了?」警察質問。
夏彪嘆了口氣。警察不由分說,將他按倒戴上手銬。夏彪的臉貼在牆上,沖著小雪說:「等我,等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