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郭副局長會摸崔鐵軍的脈,幾句話一甜呼,他就一往無前了。其實許多老警察都這樣,吃軟不吃硬,只要你給他們足夠的尊重,他們立馬從卧姿改為站姿,衝鋒陷陣。崔鐵軍做著去「接頭」的準備工作,他披掛整齊,胸前別著偽裝成扣子的魚眼鏡頭,腰後掖著防身用的警棍,就差戴個谷歌眼鏡了。約定的地點在市南區的一個咖啡館裡,崔鐵軍從下午三點一直等到五點,連嫌疑人的影兒都沒看到。林楠等人在車裡也待不住了,分三波來到了咖啡廳,點了無限續杯的飲料。
崔鐵軍看沒什麼動靜,溜達到林楠身邊,一屁股坐了下來。
「怎麼茬兒?人呢?」他拿眼瞥著林楠問。
林楠面帶愧色:「『線人』說,已經約好了啊……」
「哪個『線人』?」崔鐵軍問。
「就是一個叫『耗子』的。」林楠回答。
「嫌疑人沒來,他能聯繫上吧。」崔鐵軍不耐煩地問。
林楠苦笑著搖了搖頭:「我剛才打了好幾個電話了,他手機也關機了。」
「天……」崔鐵軍坐不住了,「你這玩兒呢?哥們兒?說得那麼咋呼,我以為是肯節兒上的活兒呢。」
「要不您先撤吧,我們再等等。」林楠說。
「那回見吧。」崔鐵軍一點兒不客氣,站起身來就走出門外。但剛下樓,想起包里的「檯子」還沒交。剛想往回返,「檯子」就突然響了起來,「老鷹,老鷹,我是鴻雁,請回答。」是林楠的聲音。
崔鐵軍一激靈,知道事情有變。他轉身鑽進一處沒人的角落,拿起檯子:「鴻雁,鴻雁,我是老鷹,請講。」他一邊回話,一邊給檯子插上耳機。
「咖啡館剛剛上來一個人,進來左顧右盼,我們懷疑他與嫌疑人有關。」檯子那邊喊。
「明白,嫌疑人體貌特徵?」崔鐵軍問。
「三十歲左右,175厘米的身高,戴墨鏡和鴨舌帽。」檯子里喊。
「明白了。」崔鐵軍說完,從角落裡走出,拿出一副墨鏡舉在手裡,佯裝擦拭。這時,一個體貌特徵相似的人走出了咖啡館。崔鐵軍從鏡片的反射中,觀察著對方的動向。
「鴨舌帽」沒有開車,而是一直步行。崔鐵軍緊隨其後,一直保持著50米左右的距離。別看他歲數大了,但搞起跟蹤來卻一點兒不輸年輕人。林楠等人分成了三組,與崔鐵軍交叉配合,以免引起對方的注意。
「鴨舌帽」邊走邊打電話,到了步行街的時候,停留在一個小食攤前。跟蹤小組守在前後,時刻觀察著動向。但不料一轉眼,「鴨舌帽」就消失在步行街摩肩接踵的人群中。
「黃雀,黃雀,你們的情況?」林楠離得最遠,用檯子呼叫。
「丟了,我們正在找。」黃雀組回答。
「山雞,山雞,你們的情況呢?」林楠有些焦急。
「我們也跟丟了,正在搜尋。」山雞組也回答。
林楠無奈搖頭,一邊走一邊呼叫:「老鷹,老鷹,你的情況呢?老鷹,老鷹……」他呼了幾遍,對方也沒回答。
林楠有點慌了,又給崔鐵軍撥打了手機,發現也已關機。他不敢怠慢,立即讓市局的同事查了崔鐵軍電台的情況,發現已經關閉。
「壞了!」林楠有種不祥的預感。
警察辦案可不會在一棵樹上弔死,崔鐵軍這邊釣著,在市局的審訊室里,潘江海已經把嫌疑人給拍呼暈了。他站在審訊台後,雙手撐著桌面,用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嫌疑人。嫌疑人是銀行職員,哪見過這陣勢,渾身抖如篩糠。
「我再問你一遍,你收的那些錢都哪去了。我可有言在先啊,這是給你的最後一個機會。」潘江海下了最後通牒。
「我……我真的沒收錢,前幾天李警官問我的時候,我是胡說的。」銀行職員廖俊豐開始翻供。
潘江海下意識地看了看身邊記錄的小李,不屑地搖搖頭。小李立馬就急了:「嘿,你以為這是刷盤子呢?說調過來就調過來。我可告訴你,作偽證是要承擔法律責任的。」
「那我也不能把沒有的事兒硬往自己頭上扣啊,李警官、潘警官,我真是沒收。」廖俊豐滿臉冤屈。
潘江海看著他的眼睛,默默地思考著。顯而易見,這小子和許多嫌疑人一樣,是進了號兒里之後學聰明的。在審訊中,常能遇到嫌疑人翻供情況的,其中一部分就是因為受了同監人員的教唆。他知道不能按照這個路子往下問,那樣只會把對話降到更低的一個層次。他拍了拍小李的肩膀,讓他停嘴,之後不溫不火地說:「其實啊,你也不用狡辯,我們要是沒有證據也不可能把你帶到這裡。」潘江海放慢語速,「我先問你,你是不是收了對方的3000萬元?」
「是……我是收了他的錢。」廖俊豐小心翼翼地回答。最起碼這個是他狡辯不了的。
「好,你收了錢之後,把錢存到哪裡了?」潘江海又問。
「我……」廖俊豐語塞。
「你是忘了前幾天怎麼說的了,還是記不清了?」潘江海皺眉,但語氣依然緩和。
「我……我收的是現金,給了一個叫屁三兒的了。」廖俊豐回答。
「屁三兒?百家姓有這個姓嗎?」潘江海問。
「沒……沒有……」廖俊豐搖頭。
「那你說,他叫什麼姓名?」潘江海問。
「他……他叫皮錚。」廖俊豐回答。潘江海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只要對手能正常對話溝通,就早晚會中了他的道兒。
「他把錢拿到哪兒去了?」潘江海問。
「我真的不知道,我說過多少次了。」廖俊豐趕忙解釋起來,眼神遊離。
潘江海知道他的心結,他之所以擠牙膏似的一點點往外說,就是怕再帶出別的事兒來。
「我不信。」潘江海搖頭。
「真的,要不信您可以查。」廖俊豐說。
「我當然已經查了。」潘江海說,「在全市的戶口系統上,就沒這個人!」他突然提高嗓音。
「什麼?不可能吧。」廖俊豐驚呆了。
「什麼皮錚,屁三兒的,我看你這都是胡扯。是不是我們對你太好了,你就拿我們當傻子啊?」潘江海的語速也加快了。
「不是,不是,真不是。」廖俊豐連連否認,「我真是把錢交給他了,一分沒留!」
「根本就沒這個人,你還狡辯。」小李也在旁邊添油加醋。
「怎麼會沒這個人,你們好好查沒查啊!」廖俊豐也急了。
「我看啊,這筆錢就是你獨吞了。小李,我看咱也別跟他廢話了,你把筆錄結了,就當他不承認,咱們零口供報材料到檢察院。就沖他這個態度,哼哼……」潘江海不耐煩地說。
「別啊,你們不能這麼不負責啊。」廖俊豐大聲說,「你們怎麼查的啊?皮錚,皮鞋的皮,錚錚鐵骨的錚!」
「你說是什麼錚?」潘江海皺眉。
「錚錚鐵骨的錚,嗨,就是一個金字旁,一個鬥爭的爭。」廖俊豐回答。
「哦,是這個錚啊……小李,那你上次筆錄上怎麼記成了山字旁的崢啊。」潘江海問。
小李知道這是老潘的圈套,就順勢說:「哦,那可能是我寫錯了。」
廖俊豐這麼一聽才鬆了口氣。但潘江海可不給他喘氣的機會:「不對,就是名字對了也不可能,你憑什麼把這麼多現金無緣無故地給了他,也不打條也不抵押的,你傻啊?我看你還是狡辯,這錢還是在你那裡。」他武斷地推論。
「哎,不是,我怎麼會無緣無故地給他,我跟他合作也不是一次了,他從來沒像這次這樣不守信譽。」廖俊豐說。
「你跟他合作多少次了?」潘江海問。
「我……」廖俊豐意識到了自己說漏了嘴,「也沒合作過幾次。」他放慢了語速。
「哎……我看咱們是沒法好好地聊天了。」潘江海用拳頭捶了一下桌子,「得了,我今兒也煩了,不問了,你呀,就自己回去裝聰明吧啊。」他說著站起身來,「給你,可能有點涼了,但是還是吃一口兒吧,省得辜負了老人的一片好心。」他說著就走過去,把一個保溫飯盒放到廖俊豐面前。
廖俊豐疑惑著,打開飯盒,裡面裝的是餃子:「這是……」他抬頭看著潘江海。
「先吃吧,別問那麼多了。要按紀律,我們也不該把這個帶進來。」潘江海沒頭沒尾地說。
廖俊豐狐疑著,但還是抬起戴著銬子的手,捏了一個餃子。這些天看守所的伙食太素了,抽不冷子來頓餃子,也沒什麼拒絕的理由。但他剛咬了一口,就張大了嘴:「這……這餃子是誰包的?」他的情緒激動起來。
林楠心急如焚,抓不到人還有機會,但老崔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就沒法交待了。他從支隊又調來了十多名警力,撒網式地在周邊尋找,琢磨著是不是該把這個情況直接報給郭局。正在這時,他包里的電台刺啦刺啦地響了起來:「鴻雁,鴻雁……我是老鷹……」
林楠一聽這聲,眼淚都快流下來了:「老鷹,老鷹,你在什麼位置?」他問。
「我一直跟著目標,剛從地鐵上來,他打了一輛計程車,我也打車跟著。現在快到北菜園街了。剛才離他太近,就把檯子關了。」檯子里輕聲說。
「好,您繼續跟著,我們馬上過來。」林楠說。
「別著急,等我到地兒了再告訴你。」崔鐵軍回答。
林楠興奮起來,他拿電台通知各小組,立即待命,隨時準備出發。薑是老的辣,這句話一點兒沒錯。
審訊室里,潘江海用手撐著桌子,看著廖俊豐說:「誰包的你吃不出來啊?你媽包的,她知道你進來了,不放心,怕你在裡邊受委屈,非要給你吃頓餃子。」
廖俊豐一聽這話再也受不了了,眼淚流了出來:「你們……你們為什麼要告訴她……為什麼……」他用手捂住雙眼。
「通知家屬是必須的啊。」潘江海看火候兒到了,走到他身邊,「我也不想打擾她老人家,但沒辦法,追查涉案贓款是我們的責任,按照相關規定,我們不但要搜查你的住處,連你媽家也得搜查。但考慮到她的身體和承受能力,我們暫時還沒動。我想你也該捫心自問,明明是自己犯了事兒,幹嗎還要老人陪著受罪啊!」潘江海的話像一把刀子,剜著他的心尖兒。
廖俊豐徹底傻了,怔怔地看著潘江海。
「你呀,一個人在B市生活也挺不容易的,想多掙錢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按照這個掙法,出事兒也是早晚的。我倒覺得,現在摔跟頭未嘗不是好事,亡羊補牢,為時未晚,等你有天陷得太深了,就誰也救不了你了。」潘江海說,「我們也希望給你機會,讓你早一天出去孝敬老娘。」
「潘警官,您什麼都別說了,我明白了。我說,我收了皮錚的錢,我知道錯了。」他涕淚橫流地懇求。
「知道錯了?」潘江海皺眉。
廖俊豐點頭像雞啄米:「是這樣,我和皮錚合作了有一段時間了,從他手經過的資金也有幾個億了,他這人一直挺局氣,在錢上沒出過問題。但不知道這次是因為什麼。我承認,我陸續從他手裡拿過近百萬的好處費,這些錢都被我存在銀行里,戶頭是拿我媽身份證辦的。」他的供述與潘江海推測的一樣,他是單親家庭,能相信的人,也許就只有自己的母親了。
潘江海沒有接話茬兒,溫和地看著他。
廖俊豐繼續說:「我也不想犯罪,我只是想多賺點錢,潘警官,你救救我,救救我……」他央求著,「我這個罪得判多少年,我……還有沒有機會……」
潘江海知道,對方的心理大堤已經被攻破,他盡量把語氣放得平和:「判你多少年那不是我們公安局的事,你得問法院,但我們能替你做的,就是看你有沒有從輕的條件。一是能不能主動退贓,二是能不能揭發檢舉。」
「能,這兩點我都能。」廖俊豐搶著回答。
看時機到了,潘江海轉過頭對小李說:「小李,你把剛才給他記的那份筆錄扯了,再重新起一份,算他主動交代。」他說完又回過頭,「只要你配合,我們也會幫你爭取機會。」
廖俊豐重重點點頭。「謝謝,謝謝潘警官,我一定好好說……」
「行,先把餃子吃了,別辜負了老人的一片心。」潘江海說。
廖俊豐淚如雨下,不但全盤供述了犯罪事實,還交代了皮錚可能藏匿的地點。
半個小時後,潘江海和小李結了訊問筆錄。廖俊豐在簽字的時候,用力地按下了手印,在被看守押走的時候,還給潘江海深深鞠了一躬。
小李終於憋不住了:「潘師傅,您可真神了。您不就給他媽打過一個電話嗎,這餃子是哪兒變出來的啊?」
「嗨,我媳婦包的。」潘江海笑笑說。
「啊?那他怎麼吃出了他媽包餃子的味道。」小李疑惑不解。
「酸菜餡兒餃子,誰包不是那個味兒啊……」潘江海說。
「哎,您可真神了。」小李感嘆。
「哥們兒,咱搞預審啊,就是得學會拿一顆子彈炸毀一座碉堡的本事。你可別小看我和他媽通的那個電話,就這一來一往,就套出來不少想要的細節。這酸菜餡兒餃子啊,只是咱對付他的第一步,要是還能扛,咱就再用第二招兒。」潘江海有些得意。
「嗯,您不愧是『名提』。」小李點頭。
「嗨,我看算了吧,我可當不了什麼『名提』,人家『七小時』啊、『那三斧子』才稱得上是『名提』,咱就是大頭兵一個。」潘江海謙虛起來。
這時,郭副局長帶著徐國柱急匆匆地走了過來。
「哎,郭局啊,真是巧了,我正找你呢。」潘江海說。
「一點兒都不巧,我們一直在監控室看著呢,你搞審訊可真有一套啊。」郭副局長說。
「嗨,我這是雕蟲小技。」潘江海有點兒得意,「我剛才挖出來一條線索,得馬上落實。」
「我聽到了,有個消息我跟你通報一下。從今天開始,你和老徐一起調到經偵支隊的專案組工作了。」郭副局長說。
「什麼?專案組?」潘江海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你審的這個案子,崔鐵軍是探長。」郭副局長說。
「這……」潘江海猶豫著。
「我已經跟你們支隊領導打了招呼,你的工作關係還在預審,搞完這個案子就可以回去。其他有什麼需要我協調的,你說話。」郭副局長堵住了潘江海的退路。
「行,那我……」潘江海一臉不高興,「從現在開始,就聽崔探長的指揮了?」他一邊說一邊看著徐國柱。
「現在有個緊急情況,老崔正在跟蹤一個嫌疑人的路上,我們懷疑那個人就是皮錚。按照方向推算,他追蹤的地點可能和廖俊豐說的一致。你和老徐立即出發,去接應老崔。」郭副局長說。
「行,那咱們開工……」潘江海轉頭看著徐國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