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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慈不掌兵,善不從警

所屬書籍: 一個刑警的日子
都說好人當不了好刑警,這話是有些道理的,你行得正站得直,但不一定對付得了邪門歪道。 「劉哥,結案報告怎麼寫啊?」 我剛把腳搭在窗台上曬會兒太陽,就聽見李昱剛問我一個如此低級的問題。 在此之前我正緩解情緒,我這人脾氣不好,容易激動。用領導的話說,點火就著。我剛被人放了把火,就半小時之前。這還要回到張風雨的案子。 抓捕張風雨及其團伙到案,收繳毒品5.3公斤,截留贓款贓物數額巨大,這件案子我牽頭跟了兩年多,可以說大獲全勝。最讓我欣慰也最讓張風雨懊惱的是,他被我們繳獲的毒品僅僅是部分樣品,他訂的大貨打水漂了。一個販毒團伙被摧毀了,一個販毒網路塌陷了,一段時間內,社會治安又可以恢復平靜了。 禁毒是個漫長而艱辛的歷程,這裡面牽扯到太多東西。我見過青少年為毒品鬥毆搶地盤手段兇殘不亞於黑社會,我也見過從業多年的優秀緝毒警在工作過程中被毒品俘獲進而以販養吸,我還見過千百個家庭由於毒品家破人亡流離失所…..我見過很多,而我能做的,也僅僅是破獲案件、抓捕毒販,僅此而已。 清點贓物是在市局進行的,我跟李昱剛、夏新亮以及隊上其他幾個參與案件的同事著手參與。你還別說,他們的好東西真不少。別的也就算了。好幾台筆記本電腦都是高配,李昱剛咂巴著嘴說:劉哥,這本兒可比咱隊上的強多了,咱隊上給配的,真該更新換代了,忒耽誤我工作,我帶自己的來還不能安裝內部系統,巨不方便。我笑著說,那咱把這些筆記本全抱走,充公!夏新亮一邊記錄一邊敲鑼邊兒,那我別給你們填上了,快抱走造福於民,登記得我手都酸了,奢侈品還真不少 由於這起案件受到上面的高度重視,破案成果又喜人,我們隊來了個集體二等功,孩子們都挺高興,覺得自己工作受到了肯定。我跟他們說,要感激咱大領導,沒他們的支持咱沒機會辦這案子。真的,這是實話,趕上好領導那真是如虎添翼。我干這行這麼些年,接觸過不少領導,真有欠不蹬的,能把你氣死那種。 讓我挺意外的是,沒過兩天,上面找我過去,說我個人還有個二等功領,過兩天就公示。 可誰也想不到,公示後的倆禮拜居然出了一碼子特別給我添堵的事兒。 我們這兒從評個優秀到發個獎章,都喜歡搞公示這一套,旨在收集群眾意見,做到公正公平,不偏不倚,其實也就是走走形式。讓我沒想到的是,這個走走形式,走出事兒來了。 你說,拿個二等功,也不給你漲工資,也不給你發獎金,說白了就是書面表揚表揚你,怎麼還有小人見不得呢? 大領導約我喝茶,我就知道准有事兒,這事兒也真叫我哭笑不得—有同志匿名舉報你貪污收繳贓物。 我看著大領導,大領導也看著我。 就別說啥匿名不匿名了,那天統計整理清單攏共就那幾個人,是誰我知道。領導問我什麼意見。 我說您查吧,當時也不是我一個人,清單、物品都規規矩矩移送的,求您查。這二等功我要不要無所謂,真無所謂,我們有個集體功勞我覺得就特別好。我不賺房子不賺地,我別惹這身臊我就阿彌陀佛了。 嘿我這個氣啊。對於潑髒水這人,我真是拜服。你說你多大個人了,你能拿我跟孩子們的玩笑話去舉報。 回來我越想越來氣,你說我啥啥不圖,要二等功也屁用沒有,我這是礙著誰了?可就是有些人看我不順眼,人家不要房子不要地,人家想要仕途。我這邊領了二等功,說不定就是他升官發財道路上的絆腳石。 隗哥那話還真沒錯—人的思維還是有一定界限的,比如你在一個崗位上,你要專心致志做這件事情,你肯定沒有時間做那件事情,就算做那件事情你也肯定做不好。你把業務搞好了,肯定會放棄一些人際關係和仕途方面的東西;如果你搞你的仕途了,你的業務也就肯定不會強悍。每個人都是一個腦袋,關鍵看你選擇的是什麼。 我最終選擇還是搞案子,為什麼?刺激。被小人舉報,我覺得也挺刺激。哪兒都有小人,幹什麼也都會遇到。就像我一開始干刑警,我以為我走到了食物鏈頂端,這麼多年的案子搞下來,我才明白,其實我他媽在食物鏈底端還不自知呢。 「拿筆寫。」眼都沒睜,我告訴李昱剛。 困著呢,昨兒晚上抓黃折騰大半宿,回來跟宿舍貓著睡的。實打實貓著。媳婦兒懷孕後,我把宿舍鋪蓋全撤了。雖然當不了「隔壁老王」,我至少得做到晚上回家睡覺,這是自個兒給自個兒立的規矩。但顯然,立也是白立,我媳婦兒懷孕跟壞人出來不出來沒關係,每天照樣兒是那麼些案子。 回不去家怎麼辦?趕上有空鋪就算撈著了,沒有就跟小孩兒們擠著唄。昨兒跟夏新亮擠了一宿,還讓他嫌棄得不行。你二十啷噹歲你折騰到大半夜你有勁兒洗刷刷,我沒有,我是老年人了。他撇嘴白眼回我:那您跟李昱剛擠著去啊。我一不小心給說禿嚕嘴了:不成,我嫌他那豬窩硌硬。 「我用筆記本兒!」 臭小子還跟我耍貧,要知道,當初我因為不寫結案報告可挨過隗哥的揍,我看這小子也離挨揍不遠了。 「我就應該抽你一頓,鬆鬆筋骨你就會寫了。」「劉哥!」 「時間、地點、人物、起因、經過、結果,作文兒六要素你沒學過啊!」 打個盹兒都不能,嘿我這暴脾氣。在椅子上坐正,我瞪著李昱剛,「你這樣。你那結案報告先別寫了,回頭讓夏新亮來。你今天開始寫周記,每周交給我看。」 「別啊劉哥,您這不是要一個理科生的命嗎?」「等我把你打半身不遂了你再說我要你命!」「我真後悔沒去技術部!我圖啥啊我!」 圖啥?圖你自己高興唄!這小兔崽子我還不知道?整個一多動症,你讓他搞技術,他能無聊到給技術部來個底兒朝天。你自己要當超級英雄的,不能光飛出去拯救世界啊,你也得把你自己的事迹落實到筆頭。我給他舉過例子,我說你看超人,多牛逼,鑽電話亭換個衣服就干大事兒去了,幹完照樣兒回到編輯部寫稿子,這是命,得認。 李昱剛哭號,我懶得搭理他。我能怎麼辦?我不能回回叫夏新亮替他寫吧?這倆孩子也是有意思,對比特別鮮明。李昱剛跑外勤比夏新亮好,溝通能力強,身手兒不錯反應快,入隊沒多久就搞殺人案,不適應也就那麼一會兒。夏新亮跟他正相反,更像個高才生吧,內務比外務好,寫個這那你都不用操心,反倒是外勤差點兒意思,斯文的性子再加上身手稍弱,真不如李昱剛。但這很正常,你不能要求他們五項全能啊。就多鍛煉唄。多叫李昱剛寫文書,多讓夏新亮跑外勤。 一個安靜的午後,就被李昱剛這麼給我毀了,我也拿茶缸子沏杯茶去吧,提提神,還一堆事兒等著我呢。 好嘛,這才一腳跨出門兒,就瞧見落湯雞似的夏新亮匆匆跑進院兒來。 「你什麼情況?」我也是懵圈。剛他接警,是一盜竊案,又不是片兒警,有人在轄區內跳河他下去撈人! 「我操!你這是上哪兒洗浴去了?」李昱剛蹦出來看熱鬧了。他就不是那坐得住的人。有個風吹草動,心就飛了。 「滾!」 他倆掰扯的這會兒,我接了個電話,是隊里打來的,「大劉兒,六里橋搶劫那幫孩子線索上來了。」 「哦?」我把手裡的茶缸子遞給了李昱剛。 這幫崽子在當地流竄作案有些日子了,持刀搶劫傷人,性質很惡劣,如果不儘早解決,犯罪很可能再升級。我們對他們的情況掌握得不多,是多起報案引起我們注意的,受害人都是單身走夜路遇上的搶劫,持刀、騎摩托,均描述搶劫的有仨人,蒙面,說話聲音聽著歲數不大。我們也調取過監控,不全面,有的探頭根本沒拍著,拍著的也就看個大概,蒙面也拍不著臉,是個三人犯罪團伙兒,每次都兩輛無牌車,搶完就飛車逃跑。 「剛來了個大媽,居委會的,他們小區整治亂停車,有輛摩托車停在特背靜的夾道里,還蓋著特臟一防雨布,揭開車倒是挺新,也沒牌子,保安就跟居委會反映了。老同志警惕性高,就沒讓保安挪車,怕是誰偷的車,囑咐他們安保的同志注意下兒有沒有人來取車,結果半夜有倆人騎了個電動車進來,有門禁卡,刷卡進來的,出去時候變成了仨人,其中一個就騎著那輛摩托車。你猜怎麼著?」 我說:「我猜第二天那摩托車又停在老地方了,上面還蓋著那塊兒髒了吧唧的防雨布,而且這仨人年紀還都不大。」 電話那頭說:「那小區還挺複雜,不是說大,是居住人口複雜,好么些隔斷房出租。」 「那我這就帶著夏新亮去看看。」 「劉哥,我也跟您去吧。」李昱剛插嘴。 「你不用,你寫周記。」我還就得磨磨他這性子。 夏新亮開車,我坐副駕,直接奔著那個小區過去了。 路上我問夏新亮他跟只落水狗似的回來是怎麼一檔子事兒,聽完我沒繃住,樂了。是個盜竊案沒錯,但屬於監守自盜。老婆的金項鏈跟玉鐲子不翼而飛了,她就問老公見沒見著,老公說沒動過,是不是被偷了,可家裡也沒來過賊的跡象,老公就說也不見得,都不知道啥時候丟的,沒想到,老婆真就報警了。報警了夏新亮就去了,還有轄區派出所的倆民警,這男的一見警察來了,當時就害怕了,說首飾沒人偷,是他拿走送小三兒了。老婆當時就炸了,追著老公打,他們上去勸,女的打急眼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什麼拽什麼,最後不顧勸阻拿衛生間投墩布的水桶就要往她男人身上扣,夏新亮控制她啊,嘩啦,結果一桶投墩布水全折他身上了。 說真的,遇上這種事兒,你還真沒啥好辦法。你說這老婆算報假警嗎?顯然不算,她是真丟了東西。那你說這老公算啥呢?也就只能說他缺德。當警察,歸根結底是給老百姓辦事兒,你怎麼也得出這趟警,是挺耽誤警力,但它是老百姓的事兒啊,你趕上可不就趕上了,只能批評教育一下。畢竟人家也不是存心耽誤你時間耽誤你精力。 夏新亮不是生氣,也不是懊惱,他說劉哥這都沒啥,就是我潔癖啊,那可是一桶投墩布的水,還有地板清潔劑的味兒呢! 哈哈哈哈哈,我忍不住笑了出來。你說人也是一堂堂博士生,高級知識分子,無緣無故被個家庭婦女倒了一桶投墩布水,上哪兒說理去? 我還挺喜歡這小夥子,別看外勤跑得也不咋地,但心挺正,做不好他學,還特拿你當榜樣,不怕苦不怕累。世道不同了,像我們這些糙漢子,拿著書本就睡覺,就這你還想平步青雲?門兒也沒有。以後啊,就都是這些有學問的年輕人的天下嘍。 夏新亮比李昱剛大兩屆,剛來時候一股子書生氣,不像李昱剛那麼討人喜歡。這麼說吧,格格不入。刑警隊都是啥人?你譬如像我,我是搞體育的出身,後來去當兵,再來轉業到的刑警隊。當時啥人去當兵啊?頑劣子弟。學啥學不會,家裡管不了,得,那你當兵去吧。 那時候有句話,說做刑偵的好人幹不了,太老實的人幹不了,特殊的崗位需要特殊的人,因為你首先面對的是壞蛋犯罪分子嘛;太壞他也幹不了,他對這個職業不忠誠。那會兒我剛參加刑偵工作啥也不懂,就覺得警察抓小偷,天經地義,於是就當警察了。再加上我摔跤練了十幾年,認為自己有一身本事,當警察抓小偷沒有什麼問題。 剛當警察那會兒我特別瘦,就跟現在的夏新亮似的。因為參加體育運動要控制體重,一直控制在52公斤,104斤。你超過那個公斤級,你就廢了。拳擊選手也跟我們一樣,你說你打羽量級,你超重?你就進輕量級了,那你跟人體能體形就沒法兒比了。當了警察之後,我一年長了60多斤,又長個兒又長塊兒,因為當警察能吃了,讓吃了,趕緊吃飽就是好事,管它是饅頭還是米飯,吃飽就好,然後就胖了。我參加這個工作之前,對當警察的想法兒就是好奇。很簡單,就是好奇。警察抓小偷。你說我對當警察有多麼崇高的理想,我當時確實沒有。就想警察抓小偷,很好玩兒,這也是一個正經職業,OK,就參加了。 這跟夏新亮啊,李昱剛啊,這一輩兒小的經歷想法那是截然不同的。但我不會對他們另眼相看。夏新亮剛來不討人喜歡主要是他不怎麼會表達自己,就讓人覺得他特端著,日子久了,熟了,孩子愛說點兒話了,也挺招人喜歡。還發現這孩子直了, 特耿直,有啥說啥。一肚子學問,還孜孜好學,也沒那麼複雜,不搞溜須拍馬派系鬥爭那一套,踏實肯干。不容易,但這性子,也註定是個搞案子的命。 讓我對所謂「高才生」有些看法的,是新一批領導班子里的某些人,那幫人各個高學歷,但為人處世可真不咋地。你說你搞個案子,人都不到現場,你搞個屁?就知道坐那兒瞎指揮,還拿不出好主意。隗哥現在也是中層領導了,這還是讓他去當高層他不去,他就愛搞案子,那傢伙,辦案子頭一個衝鋒陷陣! 羈絆是一種特別奇妙的東西。 現在我也當人師父了,可能永遠也不及隗哥,但我只想把我能給他們的,毫無保留地給他們。 就像抓張風雨他們那一夥兒販毒的,我把唯一的槍給了李昱剛,讓他保護好自己,孩子特別感動。我說這沒什麼,這是應該的,隗哥當時也是這麼對我的,誰最小,保護好誰。作為一個刑警,一定要團結,保護團結就像保護眼睛一樣,不管面對的敵人有多麼強大,如果你後退了,你在這隊伍當中就沒法混了,這是隗哥進門就教我們的東西。面對敵人,第一個不要害怕,第二個不要吵鬧。我也教給了我的徒弟們。 再有就是踏實肯干,業務能力強。刑警隊裡面,至少我們參加工作的時候,不像現在那麼複雜。溜須拍馬?沒有。一旦發生這個東西,你在隊里也不要混了。一個隊的領導決定了這個隊的靈魂,隗哥的信念就特別正,他說乾的就是工作,你不要跟我提別的,你先把工作做好再做別的。你天天把我這吃喝伺候好了,上這兒不工作,那不行的。 那會兒的領導起什麼作用?不是趕車的,是拉車的。局長也好,大隊長也好,跟同志們一起同甘共苦,每破一起重要的案子,都跟我們在一起,我們沒有什麼大吃大喝,就煮點速食麵,買點羊肉串,那時候讓喝啤酒就喝點啤酒嗨嗨,然後回到單位就睡覺了,這就是我們那個年代簡單的生活。 到小區,我們去了物業下邊兒的監控室。調監控出來,是不是那伙兒搶劫的我們還不能確定,但行跡確實可疑。接著夏新亮發現情況不對,雖然每次都是兩輛車仨人出去,但其實這不是仨人,是三個一組分兩組。他看得很認真,並詳細地給我比畫。監控不夠清晰,放大後臉挺模糊,但通過身形等細節比對,確實如此。我心裡「咯噔」一下兒,這就更可疑了。你說會不會是巧合?但巧合太多就一定不是巧合了。刻意隱蔽的摩托車,半夜騎著車來找人又一同出去,還有組織有計劃地分組行動。 夏新亮在這兒查監控,我給李昱剛打了個電話,讓他看看受害人的報案時間以加快進程,沒想到這小子沒跟那兒寫東西,他正看之前採集的監控呢。他說,劉哥,我懷疑每次實施搶劫的三人團伙兒,不止仨人。我問你怎麼發現的,他說雖然看不清人,但那個人的動作卻引起了他的注意,因為他是個左撇子,用左手持刀。 這事有點兒瞎了,現在誰知道這夥人到底有幾個呢? 有了時間節點,夏新亮找監控就屬於指哪兒打哪兒了。監控是個好東西,以前沒有,現在天網工程紅紅火火搞起來,對破案幫助特別大。以前我們都是地皮式搜索,效率真不如這個。但高科技你也不能過分依賴,你高科技,壞人也高科技。你能拍他能躲。激情犯罪不掩藏,有預謀的它可是有防備。這也就顯出結合經驗的好處來了。我們老同志高科技不靈,但我們有經驗。 打開手機地圖,我看了下附近紅綠燈的位置,然後跟交通隊聯繫了一下,我估計這幫孩子搶了人又是騎著摩托回來,搞不好會闖過紅綠燈,而闖了探頭就會拍下來。拍下來的時候他們肯定不會蒙面,你就是能蒙面騎一路,回小區可不能蒙面,小有門衛室。不蒙面,高清探頭就能照下來他們的模樣。有了模樣,可以讓居委會的人試著辨認辨認。 雙管齊下,傍晚時候我們終於有了比較清晰的嫌疑人的面貌,門衛處有個小夥子認出了其中一個,說知道他,住8號樓1503,因為他有時會來取快遞,取快遞需要報門牌號以便查找收發記錄。剛好,現在門衛處就有他的快遞。這人總是晚上七八點,買外賣的時候順道取快遞。 夏新亮除了查用監控捕捉的嫌疑人的樣貌,還查看了他們出入前後的變化。但說實話並沒什麼意義,他們搶劫的都是現金、手機、平板電腦等,這些東西小,都可以隨身攜帶。又不是殺人藏屍要帶大包裹。 夏新亮看著我,問我怎麼著,畢竟不能確定他們是不是飛車搶劫的,案發現場的錄像不清晰無法比對。但我有種直覺,我覺得他們就是那伙人。雖然很多時候我們靠直覺辦案,但你沒權利亂抓人。抓錯了,你就惹上了麻煩;不抓,如果他們再犯案,人民群眾就有生命財產危險。 「劉哥,這包裹裡面應該是電子器械。」「你透視眼啊?」 「不是,這兒貼著易碎請勿倒置的標籤呢,杯盤碗盞沒這麼輕薄。」夏新亮說著,還晃了晃,「看這個大小,很像iPad。」 「要不咱拆了?裡面兒要是贓物,咱就給他們端了。」夏新亮看著我。 「要不是呢?再說了,有病啊,自己給自己寄贓物?你要說他發快遞還有可能。」我一口否決。 自己給自己寄贓物。說完我覺得有哪兒不對,可又說不上來是哪兒不對。難道是,銷贓? 搶了現金合適,可拿手機和平板電腦就有點麻煩了,到手你無法解鎖,甚至不敢開機,畢竟有個「找回我的手機」功能。那是寄出去給專門的黑店去解鎖?沒必要,不需要這麼麻煩,大可以直接帶去店裡,甚至可以一條龍出貨。 這麼想,是個死胡同。但如果假設它就是個贓物,就是台平板電腦吧,反著想,怎麼能把不合理變作合理呢? 我執迷於辦案的快感就在於此,抽絲剝繭,守株待兔,圍獵是有莫名的快感的,「小夏,你說……會不會這是個挺有組織的犯罪?」 「是有組織啊,團伙兒作案啊。」夏新亮果斷點頭。 「不不,我意思是,既然你看,剛咱們確定他們是仨人一組,有兩組,那會不會……其實在別處,還有別的組?」 夏新亮看著我,一拍大腿,「劉哥我明白你意思了。你是說,打個比方,這兒是個巢穴,裡面兒是頭頭兒。其他組搶了東西也是要上繳的對不?現金好辦,轉賬就可以,物品就不能轉賬了,又出於安全考慮,怕被盯上,不現身,就通過快遞傳遞。」 夏新亮的說法聽著扯淡,但你要考慮,受害人都一致反映搶劫的是青少年。青少年 不像成年人,逞兇鬥狠起來無法無天,但服從性可是成年人無法比擬的。如果他們受人控制呢?或者說,有人指揮他們呢? 「劉哥,我們學犯罪心理學的時候,有專門的側寫課程,我覺得他們之中如果有個成年人,就很說得通。就像蜂巢,所有工蜂都為蜂王服務。」 想了很久,我決定先確定一下這包裹是什麼東西,裡面到底是不是贓物。 我倆去了地鐵站。說起來有點兒可笑。我空手沒包兒順利過安檢,過去往安檢那電腦屏幕側面兒一站,一臉我等人的神情。夏新亮跟我隔了幾個人,包裹通過安檢,我在屏幕上清楚地看見了那一團陰影。 沒事兒人似的從另一條通道出來,我跟夏新亮對視一秒,快步往站外走,邊走邊拿鑰匙劃開了包裹。 裡面不僅有部平板,還有三部手機,都是某知名品牌的。 夏新亮說聯繫手機製造公司,我說你甭那麼麻煩,人家也不一定配合你,咱也沒時間走流程,咱倆回車上,把手機開開,沒電咱有充電器,我倒要看看這手機都是誰的。 李昱剛跟隊上配合我們,平板電腦和其中一部手機分別對上了倆受害人。對,都是搶劫案的受害人。 我倆都很激動,但激動的同時問題也來了。我和夏新亮,就倆人,身上有一副銬子,除了車上有根警棍,其他一無所有。取快遞的一直沒露面,這都九點了還沒露面,也不知道今天會不會來取。而且,我倆對他們的情況沒什麼掌握,幾個人、多大歲數、除了他們別的同夥兒都在哪兒等等。 隊上除了李昱剛也沒人能過來幫忙,本來就人手不足,案子還多。你這事兒八字沒一撇你叫特警?門兒也沒有。 緩緩?我們能緩,犯罪分子不能,誰知道今兒我們撤了晚上會不會再發案啊?「劉哥,要不我回隊上跟局裡申請把槍來?」 我打鼻子里「哼」了一聲。 小年輕他們不懂。我們一般情況下不敢申請槍,人多,北京嘛,首都得穩定,一申請批槍局長就特別反對。什麼案子拿槍?販毒。除此之外?那別拿了。販毒也分具體情況,你譬如我們抓葛志傑,前期的時候沒有拿槍。後來他們有槍了,我們說趕緊請示兩支槍過來吧,這才拿槍的。就這都費勁,我說張風雨那孫子那兒有幾桿槍,還殺人在逃。你這兒都火燒眉毛了,那邊兒還來請示這一套呢。 老百姓老覺得我們威風,以為我們天天挎槍,那是電影美劇看多了,其實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兒。我們平時不配槍,就是案子來了覺得需要,跟領導來請示。有的局長批,有的局長不批。我們有時候嫌麻煩乾脆就不申請了。局長怕什麼?拿槍走火,打到別人,又是首都,擔不起這責任,所以局長不愛批。老不愛批,我們也不愛拿槍了。急的時候,現場比較緊,想抓這個人,再請示拿槍,人早跑了。 怕走火兒也不是沒道理,我們槍法特別不準。說真的,當刑警槍法準的沒幾個,基本上子彈打完了,也沒有幾個能上靶的。因為練得特別少,一年一次,十發子彈,練誰啊?槍法非常不準到什麼程度呢?舉個例子,打環的話,十環,我們只要打上九環,就是好槍法。 所以呢,面對各種窮凶極惡的歹徒,我們基本上赤手空拳,或者拿一根警棍,這就是我們的狀態。 我告訴小徒弟:「別申請了,申請不下來,平時都申請得肝腸寸斷,這又涉及青少年犯罪,想也別想。」 「哦……」 「你去旁邊兒那小超市買幾副鞋帶吧。」我跟夏新亮說。 「鞋帶?」夏新亮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從上到下,最後落在我的腳上,「您鞋帶壞了?」 取快遞的來了倆人,一人提著一摞盒飯,門衛挺機靈,按照我們教他的,說快遞太多不好找,讓他們等等,然後就給我手機來了信息。我倆直接把他們倆摁了,摁完把大拇哥捆上鞋帶就把人塞進了車裡。夏新亮說我服了你劉哥,我說你慢慢兒學吧,這都是戰鬥經驗。 樓上還有5個人,這跟兩大摞盒飯相互形成了佐證。這倆孩子,對,只能說是孩子,一問就竹筒倒豆子了。一個14,一個17,姓誰名誰多大哪兒人,審問起來那是穩、准、快,樓上還5個等吃飯的呢,久了難保說不起疑。 我把這倆貨交給夏新亮,孤身一人直接去了樓上。李昱剛正開輛大傢伙過來,我們這車押不下這麼多位。 我手裡攥著警棍,對面五個人,還都是青少年。青少年犯罪是很棘手的事,你不能小看了他們,他們衝動起來,戰鬥力爆表;你也不能高看了他們,其實越膽小越膽大,沒不怕事兒的,你得從氣勢上就壓制住他們,說白了,你得讓他們服,讓他們覺得逞兇鬥狠自己還不是個兒。 那倆孩子嘴裡的濤哥應該就是我們推斷的頭頭兒,今兒不在,跟女朋友出去了。房子是那女的租的,倆人什麼時候回來不知道,就說肯定回來。我急著上來也是因為這個,再來倆,那就沒法弄了,先擒住這五個孩子還比較可行。買飯這倆是地位低的,平時買飯取快遞就是他倆輪流,今兒人多,就雙雙出來了。 一對五,我也就是佔了先機,那五個聽見敲門就開了,以為是買飯那倆回來了,起根兒上就蒙了。說起來都後怕,我說什麼來著,青少年好逞兇鬥狠,那傢伙,給他們制服了,屋裡搜出來的兇器真是五花八門,從三棱刮刀到大砍刀一應俱全,包括兩支模擬槍。 我合計下回我也弄倆模擬槍得了,至少瞅著嚇人,我也不開,不存在殺傷力。還是鞋帶的功勞。 李昱剛到得挺快,還拉了隊上另外倆回來的隊友,以及我們急需的手銬。我在樓上蹲守那個所謂的濤哥跟他女朋友,夏新亮、李昱剛跟另外兩個同事一起加急訊問逮捕的這幫人,我們決定連夜全給他們端了。 其間我媳婦來了好幾次電話,但這事兒太緊急,我實在沒法接電話,只好把手機給關了。 一直到天都大亮,我們一共抓了16個人。除去「濤哥」跟那女的,其他都是小孩兒,最大不超19,最小的才13。 情況比我們以為的要複雜得多。 這個「濤哥」叫陳濤,去年年底出來的,進去是因為盜竊,進去之後接受了「再教育」,技能升級了,出來不僅盜竊方面的知識一條龍了,還能組織搶劫了。監獄這個地兒,說實話,光勞動行,改造不怎麼行,你進去時候可能還是單一強項,出來基本十項全能。有多少出來能走正道的?說出來你都不信,低於百分之二十。再就業難是一方面,奸懶饞滑慣了也很難樹立起勞動意識。那幹嗎啊?還是走老本行,或者就像陳濤似的,幹得更紅火。 陳濤這個女朋友也不簡單。以前因為掃黃打非進去過,歲數不大,組織賣淫,也就是俗稱的老鴇子,現在還操舊業呢,這屬於摟草打兔子了。現在還真是時代不一樣了,你不服老不行,人家這組織賣淫都互聯網化了。 這幫孩子就比較複雜了,有本地的,有外地的,本地的還有在校生,上家抓人父母都瘋了。外地的有離家出走的,也有社會閑散青年。 整體來說,他們的犯罪手段十分複雜,各司其職,幾個人組成幾個小組瘋狂搶劫,贓款贓物由陳濤統一管理,贓物也就是電子設備由其中一個孩子負責處理,先抹數據再通過二手網站賣出,最終也轉變成現金回來。孩子們的吃住等一應事宜都是陳濤包辦,屬於你要什麼我給什麼,但現金沒有,也就阻止了孩子們離開,以達到徹底控制他們的目的,弄得跟傳銷似的。 這次抓捕很成功,不僅成功制止了犯罪,還有效地防止了犯罪升級,就那些傢伙什兒跟他們的膽大包天,指不定能幹出什麼大事兒來。 「繩之以法。」 我眯瞪了一覺起來,聽到李昱剛這麼總結我們這次的行動真髓—好么些鞋帶綁回來的。 「你甭白話兒了,周記寫得怎麼著了?」他不言聲兒了。 「周記?什麼周記?」夏新亮好像就沒睡,這會兒支在計算機前頭黑眼圈都出來了。「我不是不會寫結案報告嘛,劉哥就讓我寫周記,練練作文六要素。」 夏新亮樂了。 「我掌握不了啊!」 「我教你。」夏新亮一邊兒喝水一邊兒說,「我給你打個比方。時間—今天早上;地點—菜市場;人物—我;起因—我媽讓我買菜;經過—市場上的菜很多,我挑了一把芹菜,一捆菠菜,一塊冬瓜,付了20塊錢買下;結果—高高興興地拎著菜籃子回家。」 「我抽你!」李昱剛咬牙切齒。 「別鬧了啊,你們注意抽時間休息會兒,我得回家看看去。你們師娘可能要咬人了。」 「給師娘說說鞋帶奇案。」李昱剛說。 「別劉哥,」夏新亮插嘴,「您怎麼想出來拿鞋帶捆人的啊?」「你師爺教的。 我想起了金笛的那個案子,那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次隗哥也是用鞋帶綁了好些人。時隔多年,現在我也成了「老」刑警,帶著倆徒弟。可是遇見類似的案子時,我用的依舊是這一招,這就是刑警代代相承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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