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借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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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安寧頭腦中那些遙遠的恐懼的記憶,猝不及防地回來了。
據說人類三歲之前的記憶,會在腦細胞的新陳代謝中被逐漸抹去,因此人類都不記得自己三歲之前的事情。陸安寧對那件事也沒有記憶,她在陽光下長到了十六歲。然而那些記憶也許只是躲起來了,像夜鳥藏入遺忘的深淵,躲藏在黑暗深處覺察不到它的存在。偶然一道閃電照進深淵,驚動了夜鳥,它振振翅膀,向上飛升,開始在記憶的上空盤旋。
陸安寧很少來警隊,父母離婚之前她零星來過幾次,上次來至少是兩年前了。去找陸行知那天早上,門崗大爺看了她半天,才恍然想起這是陸隊長的女兒,已經這麼大,這麼高了。
警隊里的路她還記得,然而陸行知卻不在辦公室。她沿著樓道溜達過去,挨個辦公室探頭找,終於在會議室看見了陸行知的背影。會議室的牆變成了一張大表格,在1997和2010兩欄里貼了許多照片,沒有嚇人的屍體或兇殺現場,都是案發地的街巷照片。在被打斷之前,陸安寧已經看了一會兒,1997年老城區的巷子,原來是這個樣子的,青灰的磚牆,殘破的房屋,有些憂鬱的懷舊氣息。目光一掃而過,沒有哪張照片引起她的特別注意,時光久遠,那些記憶似乎已經淡去了,不留痕迹。
直到陸行知送她出了警隊,叮囑她掃墓時給爺爺捎一瓶悶倒驢時,陸安寧還是好好的,取笑這酒名真難聽,像罵人,然後她跳上自行車,小鳥一般輕盈遠去。早晨的城市乾淨美好,她騎著自行車拐上一條小道,不疾不徐地蹬車,輕輕哼起一首兒歌。這條小道很安靜,連一個行人都沒有。陸安寧也沒有意識到,她為什麼會哼起這首並不熟悉的兒歌。
記憶的夜鳥就是在那時被驚醒的,起初只是拍打了幾下翅膀。陸安寧好像聽到背後有人奔跑的腳步聲,她回頭看了一眼,街道空空蕩蕩的。她有些忐忑,加快蹬車的速度,然而腳步聲似乎還跟著她。她不由慌了,看見一條岔路,只管拐了進去。這條岔路是條衚衕,青灰磚牆,窄而舊,兩側的房屋殘破不堪,有的拆了半邊,露出裡面的空房。這本該是1997年的巷子,卻在2010年赫然出現。
記憶的夜鳥騰空而起,天色突然變得陰暗,似乎黑夜一下降臨。陸安寧慌亂地蹬著車,回頭瞟了一眼,沒看見人,卻看見牆上一個人影向她迅速靠近,人影手中舉著一把鐵鎚似的東西。陸安寧慌亂之極,手上卸了勁,車頭一偏,一個顛簸,她從車上掉下來。
她不敢再回頭,扔下車死命奔跑。除了自己的心跳聲、喘息聲,還能聽到腳步聲始終幽靈般地尾隨著她。她推開一個又一個房門,尋找著藏身的地方。終於,一間空房裡佇立著一個破舊的大衣櫃。她慌不擇路,拉開櫃門躲進去,關上櫃門,在黑暗中喘息發抖。腳步聲如期而至,進了房間,停駐了片刻,向衣櫃走來。陸安寧縮成一團,拚命捂住嘴。櫃門突然被拉開。
陸安寧醒來了。她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雙頰赤紅,額頭都是汗珠。她呼吸急促,目光無神地望著虛空,她一時分不清這是記憶還是夢境。卧室門外傳來父親壓低的語聲,說著案子的事情,說著他現在正在辦的,十三年前的案子又發了。父親和母親嘀嘀咕咕,聲音壓抑而遙遠。
陸安寧獃獃的,似乎並未聽懂他們在說什麼。她在等著噩夢漸漸消退,夜鳥重新回到深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