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離奇的血案
張雄睜大眼睛,一時說不出話。
「你女兒的遇害地點就在瓦衚衕浴室。」
張雄頹廢地癱坐在椅子上,面色蒼白,沒有任何光彩,在聽到「瓦衚衕」三個字時,他瞬間老了十歲。
「我去看下我老婆。」不知所措的張雄猶豫一陣子,吐出了這句話。
鄭新見宋誠對自己點頭示意,便帶著張雄出去了。宋誠大出了口氣,撥了撥頭髮,一聲嘆息,此時鄭新進來:「他聽到瓦衚衕三個字,臉色都變了。」
宋誠猛喝了口水,真相對張雄過於殘忍,但他只能如實告之,這就是殘酷的人生。
「王大宇可能就是兇手,否則巧合實在太多了。」鄭新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警校的課白上了嗎?一切以證據為準。」
鄭新剛想說些什麼,就見門被推開,張雄回來了。「是我害死了王國力和他的兒子。」張雄坐在椅子上。「那是一場意外。」宋誠寬慰。
張雄搖搖頭:「這場意外有我的原因。」
剛剛回到所里的馬小文在房門外停下了腳步,聽著他們的談話。眼下馬小文有些力不從心,父親的病情讓他心生焦慮。
「國力是我的發小,國策成立的時候,他借了我一萬塊。後來公司經營得很順利,賬上錢多了,我為了表示感謝,還了十萬塊給他。可沒過多久,他就跟我說自己要開浴室,想借二十萬塊。我知道這錢肯定要不回來,只給了十五萬。後來才知道這渾小子不光從我這兒要,還問他哥要,把他哥給兒子看病的救命錢都騙走了。」
「你認識王國章的兒子?」宋誠有些吃驚,外面的馬小文也把腦袋湊近透明玻璃。
「小時候見過幾次,身體不好,怪可憐的。章哥比我們大幾歲,小時候有人欺負我,都被他攔下了。所以聽到他的錢被國力騙了,我就把錢給了章哥,說是國力還的。國力跟他哥就不像一個爹媽生的,很不好打交道。瓦衚衕拆遷的時候,只有國力是我親自去談的。我想著,發小感情一場,如果我不去,會讓他丟了面子。當時我已經想好了,除了政策性補貼,我再私下給他一倍的賠償,但萬萬沒想到,」張雄停住,拿起面前的玻璃杯,喝下今天的第一口水,「他要求以中庭位置東首一到十層的房子做賠償,每層的面積都要按他浴室面積的兩倍算。」
這段話讓現場的人極為吃驚,大家多少聽說過釘子戶坐地起價,或是提出什麼離譜要求的事情,但沒想到,竟還有這樣獅子大開口的。三年前江城房價已經高起,以瓦衚衕的地段,按每平方米兩萬五千元、浴室面積二百平方米計算,那麼每層的價值將高達一千萬元,十層就是一億元。
大家還在心算這些數字時,張雄繼續說道:「他甚至威脅,如果不同意,就去舉報我偷稅漏稅。其實我一點都不擔心,因為我們原本就是奔著上市,奔著成為江城標杆企業去的,所以從一開始就把財務做得特別正規,為的就是以後少點麻煩事。我心痛的是,你的浴室是用我的錢開的,你騙你哥的錢是我給你補上的,我還準備了兩倍的賠償金給你,卻換來這樣的無理要求和威脅。我當時特別難受,就故意不理他,想等拿到可以拆遷的文件後,直接過去拆。因為這小子從小就慫,等拆完後,我會再私下給他補償款。這樣做也算給他點教訓,
給我自己出口氣,但我沒想到他會死在那裡。還有他兒子,那娃特乖,每次見我都「叔叔、叔叔'地叫個不停。」張雄眼淚又流了下來,喃喃自語,好像是在跟王國力說,「我不該這麼情緒化,我該多和你談談,你開那麼離譜的價碼,不就是在給我還價的空間嗎?是我害死了你們父子。」
鄭新小聲問宋誠:「這個我們還要追究嗎?」
「當時已經追究過了,從法律角度講,張雄沒有過錯,99%的瓦衚衕村民都簽了拆遷協議,相關部門從整體利益出發,依據法律,做出了對浴室的拆遷決定,只是沒想到王國力竟然會跑到鏟車前面。這是個意外,相關人員也依法做了處理。」當時宋誠和馬小文就在現場。
沉默片刻,宋誠看張雄的情緒漸漸恢復了,問道:「你知不知道,王國章的兒子王大宇和他叔叔關係怎麼樣?」
「不清楚,但國力媳婦一直看不上國章家,國力跟著也淡了,這兩家的關係全靠章哥維繫,章哥過世之後,應該不會有什麼來往了。」
「王國章是怎麼死的?」
「病死的,大宇看病要花錢,我幾次給章哥錢,都被他拒絕了。後來我幫嫂子找了份還算穩定的工作。章哥過世之後,嫂子身體就垮了,沒幾年也走了。」張雄突然明白了什麼:「你們一直在問章哥和他兒子的事情,他們和怡然的死有關係嗎?」
「我們到達案發現場時,發現王大宇在你女兒屍體旁邊,兇器上有他的指紋,是本案的嫌疑人。」宋誠說得很平靜。
張雄閉上眼睛,把頭深深埋了下去。「王大宇認識張怡然嗎?」
張雄木然地搖了搖頭。
「王大宇會不會替他叔叔報仇?」
張雄抬起頭,目光獃滯,許久又搖了搖頭。
問詢結束後,鄭新幫忙叫了輛計程車,宋誠看著張雄、任燕夫婦離去,就見馬小文走過來,遞給他一支煙,說:「各種巧合。」
宋誠將煙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好像有關聯的人都牽扯在一起了。」
馬小文吐出一口煙:「之前線索全斷了,照理說,王大宇能說出穿白色上衣這麼明顯的特徵,那麼俞笑也應該看到這個人了。」
「俞笑?」宋誠愣了愣,好像又想起了什麼。
距離與朱鶴的晚餐約會還有一段不短的時間,俞笑本打算找家咖啡廳把手頭的工作做完,但坐下後又改變了主意,現在的她根本沒有辦法集中注意力,只想靜靜地坐著,等待約會時間的到來。
不看書,不看視頻,不聯繫任何人,就這麼坐著,俞笑提醒自己。這讓她感到很愉快。鄰桌是兩個小姑娘,一隻手機放在櫻桃色的蛋糕旁邊,沒關音量,聽聲音就知道她們在看一部浪漫的愛情喜劇。小姑娘看得哈哈大笑,一個說:「這個霸道總裁路線一點也不套路,能這麼狗血也不容易了,不過男主倒是怪可愛的。」
另一個說:「就是。少女心又爆棚了,你沒看到我的嘴角又上揚了嗎?」二人不停地相互打趣。
俞笑對這類電影向來不感冒,自認為和這些小姑娘有著不可言說的代溝,但此時她卻很想拿著一塊櫻桃色的蛋糕加入她們的行列,一起看電影。
時間剛過五點,俞笑準備從咖啡店出發,雖然這裡距離約會地點只有二十分鐘的車程,但她還是決定保險起見,早點出發。
朱鶴打來電話,問她是不是還在擎天集團附近,俞笑脫口而出,說自己還在樓下,並且沒有開車。其實她剛把車開出停車場。電話結束,她當即折了回去。熄火後,她反覆檢查髮型和妝容,可總覺得哪裡有疏忽。她反覆提醒自己,俞笑,這只是和一位普通客戶吃飯而已。但隨後又笑了起來,因為這是一個連說謊者自己也不相信的謊言。
朱鶴很快就到了,並提議俞笑陪他去一趟運動品商店。這家店俞笑並不陌生,就是她上次來過的那家,連營業員都是同一個人,這讓她瞬間感到不舒服,又想到了瓦衚衕中的案件。
女營業員熱情地招待朱鶴:「朱先生,你要是再不來,我幫你預留的鞋子都要被其他老客戶搶走了。」
「謝謝你,之前推薦給我的鞋子都非常棒,膝蓋沒有再疼過。」
女營業員笑得很開心。朱鶴走進試衣間前,叮囑俞笑也挑選一下。女營業員對她的態度並不熱情,俞笑索性坐在一邊等朱鶴,她心道,只要女營業員沒認出自己就好。
朱鶴試了兩套衣服,一套長袖,另一套短袖,都非常完美,他身材健碩,肌肉恰到好處。
「真的非常適合你。」女營業員的誇獎搶在了俞笑前面,但朱鶴還是問起了俞笑的意見。
「非常好。」俞笑附和。
女營業員蹲下身為朱鶴繫上鞋帶:「這是最新的緩震跑鞋,用上了業內緩震跑鞋的前沿技術,觸地衝擊越強,反饋能量越多,國內外很多明星都是這款跑鞋的忠實粉絲。」
朱鶴走了幾步試了試:「太棒了,就像踩在……」他只說了半句,笑而不語。「像什麼?」俞笑有些好奇。
女營業員說:「哈哈,很多粉絲將這雙鞋戲稱為踩屎鞋。」
在朱鶴的一再要求下,俞笑也試了一雙。這雙鞋和她上次買的一樣,但她還是裝出第一次穿的模樣,她聽到朱鶴對女營業員說:「本來前幾天就想跑步的,不巧工作出了點兒狀況,所以今天才有時間來拿。我這幾天可是心心念念想要運動,但沒有新鞋子的保護,膝蓋舊傷會複發,就一直忍著,可把我憋壞了。」他難得說那麼多話,把服務員樂得合不攏嘴。
俞笑系鞋帶的動作遲緩下來,太好了,那天他沒有去瓦衚衕,她感到腳上的鞋子更加輕便了。但隨後又感到小小的失落,那也說明自己在警方面前的保密對朱鶴而言沒有價值,她多想為他做點事情啊,哪怕他永遠都不會知道。
朱鶴埋了單,包括俞笑的那雙。
二人乘扶梯下樓時,一對母女從二樓乘扶梯迎面而來。
「謝老師!」大學生模樣的女孩大聲喊著,無疑是在喊朱鶴。
女孩扯了扯媽媽,指著朱鶴道:「媽,你快看,是謝老師呀!」樣子十分興奮。母親不為所動:「小寒,你認錯人了,這不是謝老師。」
「怎麼可能,這就是幾年前來給我做家教的謝老師呀!」女孩一副著急的模樣。在兩組人交匯的時候,面對眼前這對母女,朱鶴一臉冷漠,並不理會。
「謝老師!」女孩還想做最後的努力。
「小寒,你認錯人了。」那位母親邊說邊看向朱鶴,眼裡有著俞笑看不懂的笑容。
料理店開在寫字樓後巷,非常低調,沒有排隊的人,沒有大幅的海報,只有迎風飄揚的店招,進去後,卻是另一個天地,猶如置身日本街頭餐廳,簡單幹凈又很有味道,與俞笑在日劇里看到的布置一模一樣。
一個四十多歲的日本男人上前和朱鶴擊掌招呼,朱鶴介紹說,他叫佐藤,是這家店的老闆。他的中文雖不標準,但俞笑還是可以聽得懂,清爽、乾淨的氣場與朱鶴很是接近。
二人在佐藤引領下就座,餐廳內已座無虛席,朱鶴解釋說佐藤只接受預定,不接散客。
跟俞笑以往去的日料店不同,這裡的日式氛圍非常濃重,恍惚間會產生遠在日本的錯覺。
「佐藤家在日本經營了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廳,佐藤是家裡的長子。他們家最厲害的地方就在於雖然從頭到尾都不會用很貴的食材,但口味卻很棒。去年我去了趟日本,品嘗了他父親的手藝,還真應了那句老話,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朱鶴說完沒多久,菜品就端了上來。
俞笑完全沉浸在美食中:「前菜用的蟹肉太好吃了,有種甜味在口腔中炸裂的感覺,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蟹肉。」
「不錯呀,第一次就能有這麼獨特的看法,孺子可教。剛剛湯里的海膽有一股清甜味,不知道你嘗出來沒有,能把海膽的腥味去除得這麼乾淨,也是很不容易的。再者,這裡的刺身雖然不過是到處可見的甜蝦和金槍魚,卻也非常好吃。能把便宜又簡單的食材做到這種程度,可見廚師的功底。」
原來約會的感覺是這樣的,全情投入,不會去想其他事情,無論吃什麼、做什麼都會很開心,並想時時刻刻和對方待在一起,俞笑看著朱鶴的臉時想到。
用餐結束,二人與佐藤告別,隨即一前一後走出門,朱鶴在前,俞笑在後。朱鶴突然伸手拉住俞笑,俞笑唰地紅了臉,但很快發現,朱鶴只是讓她留意腳下的台階,他臉上看不到任何的違和感,好像相戀多年的戀人一般自然。
「以後不要叫我朱總了,我叫朱鶴。」二人分開時,朱鶴說。
這天下午,馬小文正和宋誠在辦公桌前討論案情,桌子上的手機卻開始不停振動。馬小文掃了一眼來電號碼,無奈地接起電話,幾秒後,他臉色變得蒼白,茫然地回了一句「我馬上過來」,就掛了電話。
「我爸摔倒了,我去趟醫院,等我回來。」馬小文交代完,便跑了出去。宋誠快步到二樓窗前,看到樓下的馬隊正衝出大廳,進了汽車,倒車時車尾還不小心撞到了台階。
車子很快駛離了派出所。
沒有一個好消息。宋誠深感無力,又無可奈何,只能坐回椅子上,打開卷宗,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從頭往下看。
這真是一個奇特的案件,幾個當事人之間互有瓜葛。如果把這個案件作為刑法考試答辯題,估計不用幾行字就能把情況說得一清二楚,但眼下這段平靜的文字卻波濤洶湧,一切似真,又似假。
「小宋。」
宋誠聽到聲音抬起頭,看到眼前的張雄,有些意外。「我要見下大宇。」
宋誠迎上去,誠懇地說:「張先生,很抱歉,你不能見他。」
宋誠不知該如何安慰眼前這個男人,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呼吸中都透著深深的絕望。張雄沒有再說話,轉身準備離去。
宋誠拿起李珊珊給他帶的、沒開封的奶茶,這是杯常溫的奶茶,五分糖,加了珍珠和燕麥,不知為什麼,心情不舒服的時候,喝甜的東西總會感到舒服點。他把奶茶塞到張雄手裡:「張先生,日子還要繼續,沒吃飯喝點這個。
張雄感到很意外,本能地想拒絕,但雙手卻已握住了這杯奶茶,手心裡暖暖的。他用力點點頭,再次轉身,消失在宋誠的視線里。
這時,手機鈴聲再次響起,是馬小文的來電:「小宋,王大宇那邊你盯緊點,我協助的雲城「413案件'馬上就要結案了,犯罪嫌疑人徐達江已經在看守所里羈押兩天了,我怕出什麼事兒。」
雲城「413案件」是前段時間的社會熱點話題,犯罪嫌疑人徐達江在4月13日清晨盜竊了郊區的一家小超市,總共盜得現金四百一十三元,超市店員在早晨七點時發現被盜並第一時間選擇報警。這本是個尋常案件,但下午四點時事態突然惡化,報警的超市店員被發現死在附近的廁所里,死相恐怖,甚至被挖出了雙眼,這引發了雲城及周邊城市的恐慌,當地緊急成立專案組調查案件。
開始時,警方並不確定盜竊案和兇殺案是否同一個人所為,隨著線索的增多,警方將兩個案件併案偵查,並由省公安廳指派經驗豐富的馬小文赴雲城指導破案。馬小文畫出了犯罪嫌疑人的心理畫像,認為罪犯極有可能先偷盜超市,又因超市店員當日在外吹的牛,深信超市店員目睹了整個犯罪過程,於是重返犯罪現場,殺死了可能是目擊證人的超市店員。
雲城警方沿著馬小文的思路,一舉逮捕了嫌疑人徐達江。之後,馬小文曾詢問過他為什麼要挖出超市店員的雙眼,徐達江滿不在乎地說,他聽說人的眼睛臨死前會像相機一樣拍下最後一幕,因此挖掉了超市店員的雙眼,並踩碎以毀滅證據。
這實在是一個冷血的人。
宋誠急忙打電話到看守所,提醒他們不要把王大宇和徐達江關押在一起,畢竟王大宇有可能不是兇手,跟這麼一個冷血恐怖的人待在一個房間,過於殘忍。出人意料,看守所說他們兩個被關在一個房間有兩天了,而且那個徐達江也不像傳言中那麼恐怖,就是一個話癆,逮到人就說個不停,而王大宇幾乎一個字都不說,二人還挺和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