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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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間,赫連山沒精打采地坐在市內一家滾石歌廳內,搖滾樂震耳欲聾,幾個穿弔帶晚裝的女孩正圍在他旁邊,把切好的瓜果塞人他的口中。T形表演台上,一個從北京來的著名歌星即將登台演出,出場費就是由他獨家贊助的。開始的墊場戲索然無味,連著幾支流行歌曲後,一個來自內蒙古的女歌手,人高馬大,隨著她發瘧似的蹦跳,一撮黃髮像雞毛撣子一樣在後腦勺上抖動,肚臍眼上的飾物叮噹作響,惹得赫連山一陣陣心煩意亂,不由得操起煙灰缸拍著茶几罵著人。
拿命換來的坑口,就像即將到口的鮮嫩烤鴨,還沒有聞到味就被別人搶了去,這口氣不出來他要活活憋死。赫連山這輩子似乎就是為了面子和金錢活著,而這兩樣孟船生竟然一件也不留給他,使得他今後在金島沒法子再混下去。他煩躁得發狂,甚至狠擰了一旁女孩子的大腿,發泄著內心不斷升騰起來的邪火。以至於身邊另一個女孩兒,怯生生地把一塊冰凍西瓜塞進他的嘴巴時,由於赫連山正在張口罵人,西瓜直頂在喉嚨上,剛要發脾氣,意外發現這個姑娘長得玉潔冰清,玲瓏可人,頓時動了心,一把把對方摟在懷中,親個不停。
大牌明星終於登場,唱的是《懂你》。赫連山不明白,那好聽的聲音不知怎麼會從那明星瘦瘦的胸殼子里發出來,勾得他傷感起來……
緊接著,演出進入了高潮,出來一位滿身五彩繽紛的裸繪女郎,雪白的脊背上綻開一朵艷麗的玫瑰花,乳峰上貼著一對薄如蟬翼的蝴蝶花。赫連山興奮起來,拍擊著手中的煙灰缸,幾乎要把茶几敲碎了。
從歌廳出來,赫連山和幾個合伙人上了山,進了他的私家別墅。這所別墅是他花了800萬元按照美國碧華麗山莊的格局修建的,共800平方米的面積,八個主副卧室,一間百平方米的大廳。房間的昂貴不僅在於鑲著色形各異的頁板岩的大坡頂、大理石貼壁的泳池和富麗堂皇的燈具,而在於這棟房子依據山勢的自然走向,隱形於茂密的樹林之中,並在數百米的半徑之內安裝著閉路監控系統,是一個十分隱蔽的安樂窩。
別墅區還有赫連山豢養的一群兇猛的名犬,赫連山一生愛犬如命,淘金的相當一部分金錢用來買狗賽狗。並以狗衛護著他的領地和家園,成了金島暴發戶中一流的「犬馬豪宅」。他曾以40萬元重金購到一頭德國優種史蒂芬尼茲犬,這隻犬由幾代世界級冠軍犬交配而生。其頭頸挺拔如削,腰身與尾部呈流線型,還參加國際狼犬比賽,獲亞洲區百年內第一名。赫連山對它恩寵有加,僱人專司餵養。每到日暮時分,他的另外兩頭高大兇悍的牛波利諾犬被放出巡邏,間或還跟他巡視礦山。這種體壯如牛的大犬,是西方黑社會老大專門豢養的捕咬犬,其名稱的中文意思便是「不擇手段獵取對方」,上次他追殺咬子,逼使那傢伙落荒奔逃的就是這兩頭猛犬。人憑狗威,狗仗人勢,使赫連山在礦區具有一種無形的威懾力,連孟船生也懼他三分。
赫連山愛犬,是因為這些傢伙既兇猛又忠誠。他靠拼殺開礦起家,渾身傷痕纍纍,九死一生,就得益於一隻皮特犬的啟示:那隻矮小的美國皮特,雖糙皮,卻敢於向一頭高大的騾子發起進攻,騾子用有力的腿蹄對付皮特,而這隻矮犬拚死撲咬,絲毫不懼。也因為這種犬天生痛感神經不發達,雖被踢得滿頭流血,仍死戰不退,最後竟騰空一躍,咬斷騾子的脖頸,使這頭騾子倒地斃命。
碧華麗大客廳的壁爐邊有一組義大利真皮沙發,應邀而至的幾個股東都靠在沙發上聽這個屠戶似的金礦老闆講狗經,從巨輪集團專門趕來的羅海就坐在旁邊一間卧室內,房間半開著門。
「現在啥最講義氣?狗!有人連狗都不如,對誰都敢下嘴。」赫連山罵的是誰,股東們都很清楚。孟船生玩弄權術竊取了他的坑口,使他怒火中燒,「咱們兄弟在這個時候要抱成團,不再受他娘的窩囊氣。坑口搞了股份制,孟船生想控股,做他奶奶的白日夢。咱們各家要多投入一些,要在董事會中佔優勢。」
幾家股東你一言我一語確定了各家的份額,又議論一番合股後的對策,便先後告辭離去。羅海從旁邊卧室里走了出來,那條木腿在地板上發出棄棄的聲響。
「洞口的事情咋樣,摸准了嗎?」
羅海說:「咬子給提供了方位,我約他兩天後下洞給我踩點指路。」
「這咬子可靠嗎?」
「據我看咬子心狠手毒,可膽小如鼠,他看孟船生對他不相信,就想腳踩幾條船,看來不會有詐。」
「你可要防著他,這小子一翻眼兒,就變個臉,一會兒叫你親爹,轉回頭就拔刀子。」
羅海拍拍木腿道:「不怕,這裡有專夾刀子的棍子。」
赫連山笑了,「羅海兄弟你幹得好,事成之後礦山有你的一半,他孟船生再神通廣大,可人算不如天算,就這一個把柄抓在咱兄弟倆手中,可夠他和一批官員喝一壺的。要緊的是一定要把礦難的位置扣死,把屍骨的位置找到,一下攥住了這幫小子的嗉子,咱們就能叫孟船生玩個屌朝上。記住,千萬千萬保密……」
羅海很快走了。現在他負責巨輪集團保安,回去晚了恐怕孟船生懷疑。
看看歐式掛鐘的指針已近十點,赫連山讓訓犬員帶著史蒂芬尼茲出去再轉一圈,並且放出那對牛波利諾大犬,這才放心地回到卧室。從滾石歌廳帶來的女人已經在衝浪池中洗了個溫香軟玉,正在柔軟的義大利卧榻上蜷曲著身子等他。一件紗綢睡衣半遮半掩,露出光鮮誘人的大腿。
赫連山淫笑著就要撲上去,只見那女人骨碌一下從床上爬了起來,扭身從茶几上拎起一瓶人頭馬,用纖纖細指托著一隻高腳杯,十分優雅地斟滿一杯送到赫連山的嘴上。饑渴難耐的赫連山仰起脖子一飲而盡,女孩子又倒了半杯自己喝乾了,臉龐頓時紅潤起來,狀若桃花。
「你叫什麼名字?」赫連山越發喜歡,笑眯眯地問。
「我叫罌粟。」
「那不是毒品嗎?」
「可不是咋的呀,管叫你一上身飄飄欲仙的。」
這女孩子伶牙俐齒,一副高挑身材,凸凹有致,特別是那對突起的雙乳,在赫連山眼前晃來晃去,看得他恨不能把對方一口吞下去。
「你這小東西,我太喜歡你了,快把這破布給我扯下來。」他劈手抓罌粟的睡衣,不料對方像條鰻魚似的躲開,一下跳在了大床的對面,一邊咯咯地笑著說:
「赫大哥,光干那種事多沒有意思呀,咱們先來點有情趣的,叫『望梅止渴』,你自己把酒倒上,我再告訴你咋辦。」赫連山一時抓不住對方,只得乖乖倒上了酒。
罌粟又說:「你喝一杯酒,我脫一件衣裳,直到一絲不掛,叫你過把癮。」赫連山咕咚一口喝完杯中酒,女人就把睡衣甩了,露出一襲鮮紅的兩件套式泳衣,雪白細嫩的肢體款款扭動,活像櫥窗廣告上的內衣模特兒。接著女人又滿滿給他倒上了酒,赫連山迫不及待喝了又讓倒上,接連兩杯,女人也脫得只剩下了貼身的蒙特嬌三點式,蹦到床上跳起舞來。赫連山腳步有些踉蹌,去抓那女人,可對方的皮膚細滑,像只大白蠶,幾次沒有抓到。
罌粟在床上笑彎了腰,「這樣吧,你唱一支歌,我再脫。」
赫連山說:「你這是趕熊瞎子上架,我哪裡是那塊料哇,我的小親親,你就饒了我吧。」
「不嘛,就唱一首嘛,瞎喊都行。」女孩千嬌百媚地說。
赫連山已被酒攻心,胸膛里像一股烈火在燃燒,他扯著喉嚨嗥叫起來。
「朝花那個夕拾(雞巴)杯中酒,我是牙狗那個你是母狗,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後頭跟著一群(雞巴)小牙狗……」
女人只剩下三角褲,在他眼前晃動。赫連山像只發情的野獸向床上撲去,但腿一軟,跌在了床下。
女人這時說:「你敢再喝一杯,我就全脫了!」
赫連山說:「他媽的三杯都行。」接連又給自己倒了三杯酒,腳步已蹣跚不穩。他搖晃著肥碩的身軀,用手扶住了牆壁上的窗帘,猛然間想起了一件事情:這已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動作,就是在睡覺前拉一下窗帘,看看窗外有什麼動靜,以防不測。
窗下燈光暗淡,靠樓角處的車道上,有一輛黑色的轎車孤零零地停放在那裡。就在他閉上眼再睜開眼的時候,那輛車突然開動,緩緩而去。他的意識有些朦朧,腦海里卻飄過一絲疑竇:他實在記不得今晚來莊園的人誰開過這樣一輛車,並且車尾處沒掛牌照。如果在平日,赫連山就會警覺地追下去查個究竟,可今天他實在醉得身不由己,腦海中又充滿著對那床上尤物的慾念。
死神終於在他和那個女人氣喘吁吁的忘情時刻降臨了。
隨著一聲悶雷似的爆炸聲響,堅固的牆體轟然倒塌,煙塵四起。樓頂的多半頃刻塌陷,未倒下的鋼筋水泥像巨大的殘肢,支撐著搖搖欲墜的預製橫樑,房間的玻璃全被震碎,四處飛濺著亮晶晶的細小玻璃顆粒。牽著史蒂芬尼茲犬的訓犬員衝進了殘破狼藉的二樓,拚命在煙霧中呼叫著主人,那隻犬忠勇不貳地扒開縫隙,不顧死活地鑽進鑽出,悲哀地嗚咽。
和嚴鴿一起進入現場的曲江河看到不少刑偵、防暴和消防人員一窩蜂地進進出出,頓時惱了火,站在水泥殘塊上大聲喝令:
「注意不要打亂仗,薛馳帶你的人先劃定中心勘查範圍,以房間周圍100米為半徑向外搜索,防止殘留爆炸物,注意提取拋射物,找到炸點。錄像人員你給我跟上,定位攝錄,保持物體原狀!」他看見了方傑和仇金虎正在爭執著什麼,就連喊帶叫訓斤了一通。
「少啰嗦,方傑,進去看人還有沒有救,死了的就不要再動;金虎你們幾個不要瞎轉悠,抓緊搞外圍搜索,特別要注意院內製高點、屋頂、涼台、電線、樹榦上所有的疑點碎塊,要編號分裝!」接著又向後邊擠作一團的警察嚷道:「警犬撒開,注意成趟足跡的延伸追蹤;巡警防暴警撤出中心現場,在外圍200米、500米處各設兩個包圍圈,封閉現場,不準人員進出。整個現場由中心向外圍擴展勘驗,不要漏掉任何蛛絲馬跡!」
嚴鴿又看到了那個昔日的曲江河,簡直就像樂隊的嫻熟指揮,把此起彼伏的紛亂樂章霎時間梳理成多聲部的交響。
就在這時,梅雪提了一個金屬箱,滿麵灰土地從裡邊跑了出來,被曲江河一把拽住,輕輕但是很有力地把箱子一把奪在自己手中,反手把梅雪推了個趔趄,罵道:「不要命了你!」又回身大喊,「排爆手,把箱子拎到安全處處理!」
四周的倒塌物已被清出,床上兩個赤條條的軀體已被床單掩蓋。方傑掀開床單,發現兩人均七竅出血,瞳孔散大,已無任何生還希望。他拿起茶几上一塊錶殼震裂的手錶,只見指針正停在10點15分上。
方傑在記錄本上計算了兒個數據,然後報告說:「兩名死者的死因是衝擊波造成的典型爆震傷,這種高速爆轟,使人的胸腹腔和下肢腔體內的血液急速反流,導致大面積血管破裂死亡……」
「爆炸中心點在什麼地方?」嚴鴿發問。
方傑指向陽台,只見殘缺的預製板處有一處凹陷的淺坑。「初步分析這裡是炸點,作案人使用了硝銨類炸藥。根據逆向現場重建推斷,炸藥總量將近10公斤,這麼重的炸藥需要有運輸工具,並且能夠把炸藥放置在陽台從容引爆,幾條犬也未叫,可能是熟人作案,因此,當晚到過死者家中的人都應作為重點審查對象。」
梅雪從爆炸殘留物中提取了一塊雷管的殘片,她小心翼翼地托在塑料布上,送到嚴鴿的面前。方傑仔細看了看說,太好了,上邊有編碼,既是作案證據,又可以用來縮小調查範圍。
嚴鴿點點頭,「要從因果關係排查,是誰希望赫連山死掉,調查的範圍從昨天到過現場的人查起,我注意到這裡有閉路監控系統,抓緊查一查錄像資料,包括所有的進出車輛,要注意發現近期和赫連山有矛盾糾葛的人,視野要開闊一些,比如會開車,懂得爆炸技術的人。」她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坐在桌邊擔任記錄的辦公室主任,接著說下去:
「當前,金島的整頓治理工作剛剛開始,就發生了這起爆炸案,造成的惡劣影響不能低估。要馬上向市委和省公安廳報告,專案組由我擔任組長,曲江河、晉川任副組長,專案力量由薛馳抽調刑警支隊和各分局的精幹力量組成,全力偵破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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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風不知什麼時候颳了起來,天近黎明時分竟越刮越大,像是千萬頭跑出柵籠的獅子在曠野和濱海的上空咆哮。嚴鴿決定立足碧華麗辦案,以便儘快結束現場勘查,就地分析研究案件。
偵破指揮部就設在山莊未炸毀的樓下,一樓的會客廳成了研究案情的會議室,晉川副政委不失時機地調來後勤裝備處人員,架設起無線通訊設備,配備安裝電話機、電腦和傳真機,就連炊事員也馬上在廚房盤鍋立灶,燉了一大鍋熬菜做夜宵。
火候不到豬頭不爛,隨著現場訪問和外圍關係的調查,一條條線索向案件偵破指揮部彙集,到了這天中午,案件有了突破性的進展,重大嫌疑人浮出了水面,這人就是在數天前和赫連山賭輸了坑口的柯松山。爆炸案剛剛發生,這小子煞有介事地跑到碧華麗山莊來觀風,見人就說,「這是怎麼回事,誰他媽的干這缺德壞良心的事,叫他不得好死!」看來是在欲蓋彌彰。
柯松山是薛馳和馬曉廬直接審訊的,沒想到柯松山一帶到審訊室就大喊冤枉:「我明人不做暗事,我是和赫連山賭過,輸了坑口,可賭天賭地賭星星賭月亮,輸米輸面就是不能輸人,我又不是瘋子,能幹這種害人害己的傻事兒嗎?」
「昨天晚上你在哪兒,都到什麼地方去了?」馬曉廬問。
「我在家睡覺,我老婆可以作證。」柯松山幾乎不假思索。
「那我問你,這是什麼?」馬曉廬把現場提取的雷管殘片推到對方面前,「為啥你家存放的雷管標號和這個一致?」
「我冤枉啊,礦山開礦用那麼多雷管、炸藥,一樣標號的多啦,咋就證明是我家的呢?」
「你不老實,你沒有到現場,為什麼別墅里會留下你穿過的鞋子?」馬曉廬把警犬從現場外圍搜尋叼來的一隻皮鞋扔在了他面前,果然是他不久前穿過的鞋,鞋底上還黏著黃泥。
看了這些,柯松山反倒鎮靜下來。
「這是有人故意陷害我,你們一定要為我做主。」
「誰陷害你?」
「咬子。出事前天晚上他來過我家,否則我的鞋子不可能被別人拿走,只有咬子有可能,作了案再把屎盆子扣給我。」
「咬子到你家,是他主動去的,還是你邀請的?」
「我是你們的線人,在為你們工作。」
「誰領導你,你是誰的線人?」薛馳進而問道。他記起來,是聽卓越向自己彙報過這件事,便向馬曉廬使了個眼色,馬曉廬離去,柯松山悄悄告訴薛馳,卓越讓他摸大猇峪案件的情況,並說,「這些年受卓隊長教育,最起碼的規矩我懂,給你們做著工作再去作案,我就太不是玩意兒了。」
薛馳說:「你是卓越的線人,他讓你做了什麼?」
柯松山說:「卓隊講過,局裡情況複雜,和他單線聯繫。」接著把自己調查溫先生的來歷,設計搞咬子牙模的事講了一遍。說完顯得很委屈,眼淚巴巴的。
「澳門的溫先生有什麼可疑?」薛馳關注地問。
「我看他胳膊上有一條刺青,知道他是道兒上的,在大船住了這麼長時間,像是為躲風,卓隊長要我摸他的底細,想和你們上級下發的通緝令對比,看是不是網上的逃犯。」因為柯松山對薛馳心裡沒底,他沒敢說出邱社會的名字。
「東西取到了嗎?」
「溫先生不是本地人,可會說本地土話,這一點怪可疑的。別的沒發現啥。可咬子的東西我拿到了。」
「東西在哪兒?」
「當天晚上就讓我老婆交給了卓隊長。」
薛馳把柯松山交給馬曉廬連續詢問,自己馬上與金島分局聯繫,得知卓越被反貪局拘留後,物證已被梅雪取走便馬上掛通了梅雪的電話,梅雪說她在趕回的路上,有急事正要向薛馳彙報。
梅雪一臉憔悴。薛馳知道這是因為卓越被審查的緣故。梅雪直奔主題,說和赫連山一起被炸死的三陪女的情況已經查清。薛馳簡單聽了個大概,馬上帶她直奔一樓指揮部。
嚴鴿立即讓曲江河、晉川一起聽情況,會議範圍確定得極小。
梅雪說,經她調查,那個三陪女叫馬英蘇,東北人,是咬子的相好。沿著這個線索調查,又發現監控錄像中出現的無牌號汽車,當晚曾被咬子用來接馬英蘇。她又趕回局裡,把卓越提供的鑒定物進行比對,那隻酸蘋果上形成的牙線與小女孩屍體上的齒痕特徵完全吻合。也就是說,咬子不僅與爆炸案有直接關聯,還與紅霞之死有必然聯繫。
薛馳問:「溫先生的來歷查明了嗎?」
梅雪說:「他持有香港來往大陸的通行證,要證實身份,還需要進一步調查。」
嚴鴿說:「事不宜遲,需要立即採取行動。從各方面的證據表明,咬子對爆炸案難逃干係,一是他和赫連山的矛盾由來已久;二是現場鞋印雖是柯松山的,但步法特徵卻與他本人不符,咬子在案發前去過柯家,有接觸這雙鞋的條件。」
「至於柯松山,還不能全部排除嫌疑。」嚴鴿繼續分析道,「他和赫連山存在仇殺報復的因果關係,但會不會和咬子合謀,現在還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至於他是線人,更需要核實這些問題,防止他利用這一點掩蓋自己的犯罪。可以先釆取監視居住措施,對他也是一種保護。」嚴鴿說著頓了頓,
「我的想法是,立即開具搜查證,對大船採取搜捕行動。拘捕爆炸嫌疑人邱建設,以賭博罪嫌疑拘傳澳門的溫先生!」
晉川說:「這起案件採用了遙控引爆手段,單憑咬子這種土賊很難完成,是不是背後還有高人。另外,爆炸物的危害作用,一般是炸藥體積半徑的10倍左右,這麼多炸藥是怎麼帶進來的?如何放置的?碧華麗山莊戒備很嚴,狼犬不停出沒巡邏,都沒能發現這個肓點。這些問題都需要大量工作才能解決。」晉川在部隊當過工兵團政委,對排爆技術十分內行。
曲江河卻再次和嚴鴿唱了反調,他說:「上大船沒有確鑿的證據不宜輕動,裡邊的情況相當複雜,加上又是政府工程,投鼠忌器,過去的教訓太多了,莫不如內緊外松,實施密控,把邱建設誘出來單個抓捕……」
嚴鴿打斷了曲江河的話,拍板說:「事不宜遲,不要爭論了,搜捕行動凌晨一時實施,代號為『木馬』。為防止泄密,異地調集縣局民警支援。調集警力時不說任務,來後由梅雪負責收掉所有通訊器材。」她用目光掠過桌邊每個人的臉,又盯住了曲江河道:「出了問題我負責,幾位局長現在做一下分工,關鍵是做好保密。」
曲江河此時的手機響,他起身到室外接電話。不久揚了揚手機向嚴鴿說:「我家屬來電話,老爹正在醫院搶救,行動我就不參加了。」
這天晚上,大船上依舊燈火輝煌,一派笙歌妙舞,沒有任何反常。
船長孟船生此時正在自己的辦公室光了膀子做木匠活,他身邊放著刨鑿斧鋸,架子板下堆著小山似的鋸末。
他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像想起了什麼按響了老闆桌上的免提電話,吹了聲口哨,立即,咬子像股旋風一樣推開了房口,滿臉堆笑,一副諂媚的神情。
「你叫我,船長?有啥吩咐?」咬子推測孟船生是獎賞自己,因此將一雙眼貪饞地盯住了對方的嘴巴和手。
「活兒做得不錯,你再出趟遠差,要多去些時候。」孟船生走近老闆桌,拉動了靠右手最上邊的抽屜。這是他從舅舅宋金元身上繼承的一手:十幾個抽屜內用相同的信封裝著不同金額的鈔票,根據來人可被利用的程度決定打開哪一個抽屜。
啪的一下,桌上甩了一個紙袋子,裡邊裝著八萬元人民幣。
「文差還是武差?啥時動手?」咬子興奮地看看錢袋問。
「凌晨一點以前離開大船,走時替我辦件事。」孟船生向他挑動了指尖,示意他附耳過來。
「啊?!」咬子大吃一驚,怕聽錯了,又重複了一句,「船長,這是何苦咧?」
「車到山前,騎馬隨鞍。舍不了孩子還能打得了狼?」孟船生的眼神不容置疑,臉色變得鐵青。
「這條小命是你的,啥時拿去一句話,俺只是說這樣做太可惜了。」
咬子多年來已成了孟船生膝邊的一條狗。儘管他在道上桀驁不馴,可永遠對主子俯首帖耳,按他自己的話說,見了船長就夾卵子。
「用啥法子你想,到時候我要見光聽響。」船生把桌上檔案袋一推。
「你就瞧好吧,船長。」咬子挺膛吸肚,雙手握拳,交叉在胸前,做了一個兇悍的划槳動作。隨後去拿檔案袋。
「慢著,」船生按住了他的手,「做活時不要忘了給他們留記號。」
「這點事船長放心。」咬子隨手從腰間掏出那件從不離身的半截鐵管子,鐵管兒三寸多長,頂端套著鐵環。他走過來,有意和船生刨的那條假肢頂端比試了一下,陰陰地笑了,「每一回做活兒俺都砸記號,叫警察找瘸子算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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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時三十分,嚴鴿調動了數百名警力,集結在鯨背崖大猇峪村辦養殖場內,由薛馳給大家交代任務。而後迅速對大船形成合圍,海面上也由邊防武警的巡邏快艇進行嚴密監視。剎那間,大船被圍得猶如鐵桶一般。
薛馳率警察們爬到了距巨輪號最近的龜頭大礁石上。此時,海風越刮越大,小山似的浪峰在暗夜中洶湧而來,在礁石上撞成白花花的水霧,打在臉上和身上又濕又冷。
整個大船就像漂浮在汪洋之中的孤島,不知為什麼,大船今日打烊特別早,只有幾個窗口亮著磷火似的光。
距離行動時間只剩下五分鐘,薛馳剛要發布行動命令,猛然間,大船中艙的一處窗口閃出一道火光,像有什麼東西助燃,火光一下子躥進了四五間艙房,在火苗和濃煙冒出來的同時,船內傳出了聲嘶力竭的呼救聲、哭喊聲。
糟了,大船失火了!一座木船在狂風巨浪中失火,將是一場天大的災難!他一邊飛快撥通了119火警,一邊向空中鳴槍,沒有片刻停頓,他帶著預伏抓人的警察朝大船飛奔而去。
此時大船的底艙和頂艙都冒出了滾滾的濃煙,血紅的火苗從大船的門窗中鑽出,像赤練蛇似的舔著船體躥出了丈把高,很快匯成了一股股火炬般的烈焰,隨後,驚天動地的一聲爆響,大火騰空而起,挾著黑沉沉的煙霧,飆升成一團巨大的蘑菇雲,核心處發出可怖的耀眼光斑。不多時,巨輪號的頂艙和高高的桅杆傾斜倒塌。緊接著,大船的下半部也閃出火焰,船體迅速扭曲變形。四起的濃煙令人窒息,瀰漫在整個濱海的上空。
嚴鴿下令調整部署,變搜捕為消防救援。
消防人員及時趕到,在晉川副政委的指揮下,高架雲梯架設的水槍上下噴射水柱,猛烈抽打著熊熊的烈火,大功率的照明車把大船周圍的海面映照得如同白晝,跳入水中逃生的人們被衝鋒舟一一救起。但由於火勢太大,加之風助火威,那座大船像紙糊的玩具一樣,在半是海水半是烈焰的交織中轟然倒塌,燒得只剩下焦黑的木板和殘物漂浮在海上。
副市長劉玉堂也聞訊趕到。此時,火勢漸熄。檢查損失,由於下半夜巨輪號登船的人員不多,加之救援及時,只有十幾人受了灼傷和輕傷,而且多是內部職工,實屬不幸中的萬幸。夫婦倆目睹這一慘狀,心情都十分沉重。在嚴鴿看來,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燒得著實蹊蹺,致使她的搜捕計劃霎時成了泡影,兩個抓捕對象也逃之夭夭。顯然公安內部的核心層有人通風報信;而劉玉堂沮喪的是,眼看著濱海大道剪綵儀式的場地化為灰燼,他苦心扶植的工程不僅會招致物議,自己的形象也會由此蒙上陰影。
由於大火吞噬了起火點的一切物證,現場分析只能靠火場中的遺留物去分析推理。他們撥開大船灰燼,露出底部燒熔了的鋼板,這層鋼板是與海灘上鋪設的一層水泥鉚焊在一起的。心如髮絲的方傑切割提取了一大塊水泥,因為從中他發現了少量的殘存木屑,很像是楸木,想起那具被水泥澆鑄的屍體,準備帶回去作同一認定。
梅雪則在沙灘處發現了幾處圓柱形的印痕,根據斷斷續續的足跡尋跡覓蹤,竟然是巨輪集團新任保安部長羅海的一條木腿形成的。而據正在醫院救治的羅海本人提供:一名保安發現有人縱火,上前制止時被擊中頭部當場暈厥。羅海被報警的鈴聲驚動,循跡追趕時被一條起火的橫樑砸倒,燒壞了木腿,結果眼睜睜看著對方逃掉了。那個蘇醒後的保安回憶,縱火者就是咬子邱建設。他巡邏時親眼目擊到對方正在往幾隻老鼠身上纏棉紗,潑汽油,看來是讓它們鑽入船內放木屑的艙房處引火。
嚴鴿聽了彙報,要求市局值班室迅速通過省公安廳對咬子發出通緝令,請求全省各地公安機關協查。
孟船生此刻正獃獃地坐在沙灘上,神情木然地面對冒煙的廢墟。他的頭上斜綁著繃帶,渾身被海水浸透,衣服上滿是煙火灰燼的顆粒,眼睛中充滿了絕望,正在這時候,有人在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
「船生,要挺住,你的損失政府是不會坐視不管的。」
「劉市長,這個你絕對不用為我考慮,千不該萬不該,是我瞎了眼養了一隻白眼狼,我這叫咎由自取,只盼著鴿子姐儘快抓到這個遭天殺的,為滄海除害!」
劉玉堂聽了很感動,一屁股坐在了船生的對面:「你要振作起來,儘快考慮應急的對策,大火不僅燒掉了大船,馬上就要危及職工的飯碗哪。」
「劉市長,有你這句話我孟船生為你當牛做馬都認了。人說商海如戰場,企業家每天都掙扎在生存平台上,你越是想為政府做點事,就越會遭人嫉恨,我在滄海能幹成事,這個平台是你給我搭建的,我要給你爭口氣,讓那些龜孫子們看一看,我孟船生是怎樣一條漢子,有人罵我是政府的一條狗,我當你劉玉堂的忠實走狗當定了,當得心裡舒坦!」
劉衛堂沒有料到,孟船生竟有這樣一種屢仆屢戰的精神,連盧說:「究竟有啥想法?你說說看。」
「從哪兒栽倒從哪兒爬起,我不能讓這些小人看咱們的笑話,還是把這塊戲台板子立起來,放著金礦不開,砸鍋賣鐵也得爭回這口氣——我要原地不動,重新建造一座燒不毀、炸不掉、淹不垮的新船,用鋼筋水泥架起一座航空母艦,既能舉行剪綵儀式,又成為滄海永久性的標誌。」
劉玉堂聽了,望著那一大片在海灘上被燒成怪獸骨骼一樣的過火木架,微微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有警察發現報告,在火災現場附近的一塊礁石上,一個瘦瘦的黑影正在晃動。只見他拾了幾塊過火的木板,裝入隨身攜帶的提袋。待消防照明燈掃射過來時,他急忙伏了身子,敏捷地鑽入了那塊鷹頭礁之中。
很快,燈光一過,這人便從鷹頭礁里閃身出來,緊跑幾步,扶起了倒放在海灘上的摩托,一加油門,向金島的街區駛去。
嚴鴿和梅雪駕車一直尾隨著這個鬼鬼祟祟的黑影,在一條小巷處他停了車,徒步向小巷深處的一家院門走去。只見他不多時又輕車熟路從那家院門出來,駕上摩托,返回市區。
借著路燈的微光,坐在車內的嚴鴿,依稀看到了那人的面部輪廓,很像夏中天!而他進出的那家院落,不正是老局長孫加強家所在嗎?嚴鴿百思不得其解。
嚴鴿看得沒錯,這個行蹤詭秘的夜行者正是夏中天,他從小巷出來後,就覺察到路邊那台車輛停得蹊蹺,便折頭向西,順著濱海大道繞向市區。等確信那台車沒有再跟蹤自己,就返回了市委家屬院。
就在夏中天把車停在小院門口時,他意外發現那台車早在一邊停著。而他走近樓前的單元門時,突然發現門廊過道處立著一個人。夏中天有些近視,湊著燈光仔細辨識,那人竟是嚴鴿。
「怎麼,不歡迎我?」對方穿著短腰皮夾克,襯出窈窕挺拔的身材,一別十餘年,不想她仍然保持著校園時代青春秀美的風韻。夏中天怏怏上樓,不情願地打開門,又把半個身子斜靠在門口說:「我先問問今天是稱嚴局長呢,還是嚴鴿,這裡可有個公民隱私權的問題。」
嚴鴿說:「今天是老同學造訪,我相信你不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夏中天拉亮了燈,嚴鴿隨即進了門,迅速打量了一下狼藉一片的室內,撿了個地方坐下。
「你老同學遇了些難題,想向你討教一下,並且不超出公民權利的範疇。」嚴鴿面帶友善的微笑。
「我還有篇稿子急著發,時間有限,你就直說。」夏中天總算給了嚴鴿面子,叉腰靠在了牆邊。
「你和巨輪啥關係?」
「是預審嗎?」夏中天警覺起來,聲音里含著几絲敵意。
「是探討,比如我和船生是姐弟倆,但是不妨礙我調查他的問題,我注意到你對大船同樣感興趣。」
「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夏中天登時輕鬆起來,「鄙人是巨輪的特約記者,常到大船採訪,寫過多篇有關巨輪集團的報道。今天大船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我不去說得過去嗎?」
「你和計程車司機陳春鳳認識嗎?前不久的晚上你是不是坐她的計程車到過大船?」嚴鴿突然單刀直入,直奔主題。
「哼,你犯規了。」夏中天冷笑,「我不是你的警察,你沒有權力管我的八小時之外,那是我的自由。而且你是在侮辱我的人格,我從不與女人拉拉扯扯,不像你的副手曲江河,見了漂亮女人就走不動!」
「下雪那天晚上,有人見到你從金島派出所出來,難道金島所也有你的採訪業務嗎?」嚴鴿的語氣變得強硬起來。
「簡直是無中生有!下雪那天晚上我就在家裡洗照片,我告訴你嚴鴿,我已經有十幾年沒有進過公安局了,更不要說一個小小的派出所了。」夏中天矢口否認,換了一種挑釁的口吻說:
「當今社會,我最討厭的就是警察,從來不想和你們警察打交道。特別是那些只有半瓶子醋就充救世主的傢伙。你們對當今的社會了解多少?案子又能破多少?老老少少對你們的能力不敢恭維。我藉此機會也向你披露一樁新聞:我已經申辦了滄海市第一家私人調查公司,就是想和貴局在這方面一比高下,打破行業壟斷,咋樣?屆時還請局長大人網開一面嘍。」
「這一點恐怕我還幫不上忙。偵查權是國家賦予刑事執法機關的權力,其它任何團體和個人無權行使,如果有一天你侵犯了其它公民的隱私權,可不要怪我不客氣。」
「嘻嘻……哈哈哈……」夏中天聽後竟大笑起來,誇張地吸吸鼻腔,「難怪人們說所有的國家機關中,警察算得上最保守的。告訴你,我的黑白調查公司已經在工商局註冊,地點設在黑海白鯊酒店,方便時請你光臨。」
夏中天有意將黑白二字說得很重,就勢坐在他的活動椅上,自轉了一個圈,又滑動到嚴鴿的跟前,作出十分認真的樣子說:
「我的作用你將會感覺到。因為單靠你的警察是解決不完社會所有的積弊的。必要的時候,本偵探還可以向你提供你最感興趣的情報。你可不要把話說死了,將來不一定誰求誰哩。不過……」他把話鋒一轉,擰了一個優雅的響指,露出一副狡黠神秘的表情。
「需要點兒Money!但你不用怕,咱們按質論價——我是不會讓你吃虧的。」
「我希望你的眼睛不要老盯著一介草民,我現在是自由職業者,不聽命於任何領導,並且正在為爭取富有而鬥爭,只要不違法,你無權干預我的生活,否則我有權控告你和你那些瞥腳的屬下!」
「中天,我今天感到很遺憾,不知道昔日的老同學對我還抱著如此成見。說實在話,我是受了你父母的委託才來找你的……」嚴鴿話音未完,早給夏中天粗暴地打斷了。
「你要提他們,咱們免談一切——我和他們之間沒有親屬關係,只有社會關係,政治上的關係!包括你,我可敬可愛的市長夫人。」夏中天的態度陡然激憤起來。
嚴鴿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淡淡一笑說:「好吧,下次我們可以改換一種說話的主題,比如,你的私人凋查公司是否合法之類,我想你會感興趣的,再見。」說完,她起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