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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你有沒有為一個人,拼了命地去努力過?     鄭易站在艷陽下,想起北野說過的這句話。     街對面,學校里高一高二的學生在上著課,校園安安靜靜的。     他看一眼手錶,陳念應該快出來了。     電話又來了,小姚的聲音傳過來:「鄭易,我看到你幫北野寫的報告了。」     他很努力地寫了報告,說北野認罪態度很好,在幫助警方破獲雨衣人一案上有關鍵協助和重大立功。     北野翻供後,交代了自己的不在場證明,還交代了很多關於賴青的線索:他藏在大康家連大康都沒注意的犯罪影碟,含有跟蹤視頻和不雅視頻的多個手機。     北野藏起的那把也找到了。警方之前問兇器時,北野說扔河裡,是想試試,如果警方找到賴青的那把刀且能證明上邊有魏萊的血跡,他或許還有翻供的可能。如今真找到了,但沖洗太久,只勉強證明是O型血,魏萊正是O型。     鄭易還通過賴青那天發過的一條簡訊查出他的手機在後山。另外,鑒證科還在後山搜到了樹葉下粘著模糊血指紋的煙頭。     各種新證據和技術分析證明,殺死魏萊的人是賴青。而雖然屍體放久了,但法醫不懈努力,終於鑒定出,魏萊的性.侵來自生前。     案子結了。這些天鄭易很平靜。     此刻,聽著小姚說他有文采,鄭易說:「你打電話就為說這個?」     「不是。剛才訓練了思維,和你分享一下。老楊這人腦洞挺大的。」     「嗯?」鄭易看著對面空蕩的校園,有班級在讀英語,還沒有陳念的影子。     「每次結案後,不是會玩無責任分析遊戲么。」     這個鄭易知道,大家會在結案後閑聊,為訓練發散思維而開無責任腦洞。     「老楊陰謀論說,有可能北野利用你把你騙了。」     「說出來交流交流。」     陽光透過梧桐的枝椏,星子般從他們身上流淌而過。     鄭易想起,在這條道路上,少年的北野從來沒有和她並肩而行的機會。他永遠守望她的背影。     鄭易問:「填好了?」     「嗯。」     「哪裡的學校?」     「香港。」     「香港?」鄭易微愣。     「有獎學金,」陳念說,「很多。」     「什麼學科,數學還是物理?」     「法律。」     鄭易又是一愣,隔了好久,才緩緩點頭,說:「好,法律好。」     陳念沒搭話,鄭易又問:「什麼時候的火車?」     「下午六點。」     「這麼早?」     「嗯。」     鄭易默了默,說:「等你到那邊了,我給你寫信。」     陳念不言,鄭易又說:「過會兒一起吃頓飯,再去法院。」     她做偽證的事,法官給了教育,但沒下處罰。不過北野的庭審,她作為證人,需要出庭。到時她能見到北野,鄭易以為她會開心點,但,     陳念搖一下頭:「過會兒,我自己去法院。」     鄭易不置可否,陳念問:「你怕我落跑么?」     「不是。——你要走了,想請你吃頓飯。」     陳念默了片刻,說:「我有事。」過會兒會見到北野,她要準備一下。     「告別的話,飯就不必,」她舉一下手裡的茶,「一杯茶就夠了。」     鄭易覺得心口又中一箭。     走了一半的路,他怕再沒機會了,說:「判下來後,服刑一段時間了,可以去探視的。」     陳念沒做聲。     他又說:「你去那邊了,安心讀書。這邊,我會時常去看他。」     過很久了,陳念說:「謝謝。」     「沒事。」     「也謝謝你的堅持。如果不是你,他會擔上不該屬於他的罪名。你救了他,——也救了我。」     「……」     「鄭警官,你是個好警察。」     鄭易深深吸了一口氣。     再無話了。     一段路走下來,明明有很多話想說,可一句也沒出口。     到了路口,陳念說:「我走了。」     鄭易悵然,只能「嗯」一聲,點點頭;紙杯上的水珠凝成細流,滴落在花磚上,像滴在他心裡。     她一如既往地安靜蒼白;     他想起那段送她的時光,有些心軟,想伸手拍拍她的肩給她鼓勵,但她輕輕別過身去。     他的手懸在半空中,苦澀極了。     要分別了,仍有一個疙瘩在,不問不行:「陳念,我聽北野說,那天從後山回來後,你想自首的,但他攔住你了。」     「我沒有想。」陳念說。     他意外。     陳念看他一眼,目光收回來:「鄭警官,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和北野是怎麼交流的?」     鄭易看著她。     陳念指了一下自己眼睛,手指緩緩移下去,又點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鄭警官,嘴巴上說的話,很多都不是真心的。你做警察,卻不明白嗎?」     鄭易一愣。人是有潛意識的。說謊分兩種,自知與不自知。     「他總是知道,我真正想說的是什麼,想要的是什麼。」陳念說,「我對他,也一樣。」     鄭易又驚又詫,用眼睛和心交流,所以不說話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想什麼,所以即使說了話也知道對方真實在想什麼,甚至能看透對方暫時蒙在鼓裡的潛意識。     「那……那晚我把你扯到隔壁審訊室時,他的眼睛裡說了什麼?」     陳念卻不回答了,輕咬著吸管,漫不經心看著前方。     她真的要走了。     鄭易心裡苦澀極了,嗓子差點哽:     「陳念。」     「嗯?」     「以後好好地過。」     「……哪種好好的?」     「生命只有一次。」     「是只有一次。」陳年說,「但過對了,一次就夠。」     「如果,過錯了呢?」鄭易說。     「那也沒辦法。」陳念說。     鄭易輕輕彎了彎唇角,並不知道為何。     笑是苦澀的,漸漸他收了,說:「對不起,陳念。」     女孩搖了搖頭,說:「不是你一個人的事。」     鄭易五內翻騰,心口那支箭拔了出來。解脫。     只是,他沒有告訴她,羅婷等那晚走得早的一波孩子仍然沒有嚴厲處罰,但對她們及其父母的教育和心理干預很成功,他們和他們的家庭變了,脫胎換骨,充滿希望。     他目前還不能告訴她,他不知道現在的她能否接受,也不知四年後的法律學生能否接受。     對犯錯的孩子選擇寬容,這是社會的善意。可當孩子傷害孩子,大人該怎麼辦?     那被傷害的孩子呢?為什麼他們的苦痛最終只能成為別的孩子成長的踏腳石;成為他們浪子回頭的標識?     陳念走了,鄭易看著她的身影越來越小,捲入人群,     在審問完她和北野的那個晚上,在她渾身都是戾氣的那個晚上,他送她回家時曾問她,故作無意提電影票是否想暗示李想,想利用他做不在場證明,     她回答說,是。     他又問帶著刀去後山,是否因腦子裡有想去殺魏萊的念頭,     她回答說,是。     被欺辱後的第二天她能若無其事地出現在學校,只是為赴魏萊的約。     他問,你這些心思北野知道嗎?     她答,他比你聰明多了。     那晚的她一身戾氣,不像今天,又平平靜靜,遮掩一切。如曾好說的,她是一個很善於隱藏的人,隱藏秘密,隱藏情緒,隱藏得絲毫不漏到了冷酷的境地。     鄭易清楚,那晚,她是故意那樣坦白的。他知道,念頭和行動有差距,有邪念不一定會實施犯罪。她原可以辯解,讓他相信她依然善良,無論經歷何種苦難也從不曾對魏萊有歹念。     但她偏不,她讓他看到她的變化,安靜地打他一耳光,給他胸口捅上一刀,然後讓他目送她轉身離開。     在初見她時,他就曾以警察的身份許諾,有事就找我。可結果她陷入更深的劫難。     如果他沒失掉她的信任,她在刺傷魏萊後會給他打電話,悲劇就可以避免。     但這個世上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如果。     好在他沒放棄北野,他拚命努力著堅守著,沒再錯下去。     他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太陽那麼大,曬得人眼花。     鄭易看著陳念小小的身軀被灰暗的鋼筋水泥車流人群裹挾。     一瞬間,他似乎看到她身後另一個人,一個白襯衫的少年,永遠追隨著她。     他知道,她和他永遠在一起。     而你呢,你有沒有為一個人,拼了命地去努力過?     ……     有啊。     但好像,遲了。     鄭易看著她的白裙子徹底消失,再也不見;他低下頭,拿手遮住濕潤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