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中世紀
……對了一部分並不等於錯……
一個星期過去了,艾伯特並沒有來信,蘇菲也沒有再接到從黎巴嫩寄來的明信片。不過,她和喬安倒是還時常談到她們在少校的小木屋中發現的那些明信片。那次喬安真的是被嚇到了。不過由於後來也沒有再發生什麼事,於是當時的恐怖感就慢慢消退在功課與羽球之中了。
蘇菲一遍遍重讀艾伯特的來信,試圖尋找一些線索以解答有關席德的謎,她因此有許多機會消化古典哲學。現在她已經能夠輕易地辨別德謨克里特斯與蘇格拉底的不同,以及柏拉圖與亞理斯多德的差異了。
五月二十五日星期五那天,媽媽還沒有回家。蘇菲站在爐子前準備晚餐。這是他們母女訂的協議。今天蘇菲煮的是魚丸蘿蔔湯,再簡單不過了。
屋外的風愈來愈大。蘇菲站在那兒攪拌著湯時,轉身朝窗戶看。窗外的樺樹正像玉蜀黍莖一般地搖擺不定。
突然間,有個東西「啪」一聲碰到窗框。蘇菲再度轉身來看,發現有一張卡片貼在窗戶上。
那是一張明信片。即使透過玻璃,她也可以看清楚,上面寫著:「請蘇菲代轉席德」。
她早料到了。她打開窗戶取下那張明信片,它總不會是被風一路從黎巴嫩吹到這裡來的吧?這張明信片的日期也是六月十五日。
蘇菲把湯從爐子上端下來,然後坐在餐桌旁。明信片上寫著:親愛的席德:我不知道你看到這張卡片時,你的生日過了沒有。我希望還沒有,至少不要過大久。對於蘇菲來說,一兩個星期也許不像我們認為的那麼漫長。我將回家過仲夏節。到時,我們就可以一起坐在秋汗上看海看幾個小時。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對了,爸爸我有時對一千年來猶太人、基督徒與伊斯蘭教徒之間的紛爭感到非常沮喪。
我必須時常提醒自己,這三個宗教事實上都是從亞伯拉罕而來的。
因此,我想,他們應該都向同一個上帝禱告吧!在這裡,該隱與亞伯仍然還未停止互相殘殺。
P.S:請替我向蘇菲打招呼。可憐的孩子,她還是不知道這到卜是怎麼回事。不過我想你大概知道吧!蘇菲把頭趴在桌子上,覺得好累。她的確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不過席德卻好像知道。
如果席德的父親要她向蘇菲打招呼,這表示席德對蘇菲的了解比蘇菲對她的了解多。這件事情實在太複雜了。蘇菲決定回去繼續做晚飯。
居然有明信片會自己飛到廚房的窗戶上來!這應該可以算是航空郵件了吧!她剛把湯鍋放在爐子上,電話就響了起來。
如果是爸爸打來的該多好j她急切希望他趕快回家,她就可以告訴他這幾個禮拜以來發生的事。不過她想很可能只是喬安或媽媽打來的……蘇菲趕快拿起話筒。
「我是蘇菲。」她說。
「是我。」電話里的聲音說。
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蘇菲可以確定這人不是她爸爸,而且這個聲音她以前聽過。
「你是哪一位?」
「我是艾伯特。」
「哦!」
蘇菲講不出話來。她這才想到原來自己是在高城的錄影帶上聽過這個聲音。
「你還好嗎?」
「我沒事。」
「從現在起,我不會再寄信給你了。」
「不過,我並沒有寄一隻青蛙給你呀]」
「我們必須見面。因為,情況開始變得比較急迫了「為什麼?」
「因為席德的爸爸正在向我們逼近。」
「怎麼逼近?」
「從四面八方逼近。現在我們必須一起努力。」
「怎麼做呢?」
「在我告訴你有關中世紀的事以前,你是幫不上什麼忙的。還有,我們也應該談一談文藝復興時期和十七世紀。柏克萊是最重要的人物……」
「他不是少校的小木屋裡那幅肖像畫中的人嗎?」
「沒錯。也許這場對抗就是和他的哲學有關。」
「聽起來好像在打仗一樣。」
「我寧可說這是一場意志之戰。我們必須吸引席德的注意力,並且設法使她在她父親回到黎樂桑之前站在我們這邊。」
「我還是不懂。」
「也許那些哲學家們能夠讓你明白。早上四點你到聖瑪莉教堂來找我,不過你只能一個人來。」
中世紀「半夜去呀?」
電話「卡!」的響了一聲。
「喂?」
電話里傳來嗡嗡的聲音。他把電話掛上了!蘇菲沖回爐子旁,湯已經沸騰,差點溢了出來。
她把魚丸和蘿蔔放進湯鍋中,然後開小火。
聖瑪莉教堂?那是一座中世紀的古老教堂,以石材建成,現在只有在開音樂會及特殊場合時才使用,夏天有時也會開放給遊客參觀。不過,半夜裡它不可能會開門吧?午夜約會當媽媽進門時,蘇菲已經把那張黎巴嫩寄來的明信片放在與艾伯特和席德有關的檔案里。晚飯後,她便前往喬安家。
喬安剛開門,蘇菲便對她說:「我們必須做一個很特別的安排」
然後她便不再作聲,直到喬安把卧室的門關上為止。
「這問題有點麻煩。」蘇菲說。
「你就說吧屍「我必須告訴我媽,我今天晚上要睡在你這裡。」
「好極了。」
「但這只是一個借口而已,你懂嗎?我必須到別的地方去。」
「你好壞喔!要跟男生出去呀?」
「才不是,這件事和席德有關。」
喬安輕輕地吹了一聲口哨。蘇菲嚴肅地看著她的眼睛。
「我今天晚上會過來,」她說。「不過明天凌晨三點時,我必須溜出去。你得幫我掩護,直到我回來為止。」
「可是你要到哪裡去呢?有什麼事你非做不可?」
「抱歉,不能告訴你。」
對於蘇菲要在同學家過夜的事,媽媽一向不曾反對。事實上有{時蘇菲覺得媽媽好像滿喜歡一個人在家的樣子。
當蘇菲出門時,媽媽只問了一句:「你會回家吃早飯吧?」
「如果沒回來,那就是在喬安家。」
她為什麼要這樣說呢?這樣可能會有破綻。
蘇菲到了喬安家後,她倆就像一般的女孩一樣,嘰嘰喳喳聊到深夜。只不過,到了晚上一點左右他們終於準備要睡覺時,蘇菲把鬧鐘上到三點十五分。
兩個小時後,蘇菲把鬧鐘按掉,這時喬安醒了一下。
「你要小心。」她含含糊糊地說。
然後蘇菲便上路了。到聖瑪莉教堂要走好幾英里路。不過雖然她晚上只睡了兩三個小時,此刻她仍覺得自己很清醒。這時,東方的地平線上已經有一抹微紅。
她到達聖瑪莉教堂的入口時,已經快要四點了。蘇菲推了一下那扇巨大的門,竟然沒有上鎖。
教堂裡面安靜而荒涼。一道淡藍色的光透過彩色玻璃照進來。
照見了無數個在空中游移不定的細小塵粒。在光的照射下,這些塵粒在教堂內各處形成一道又一道粗大的光束。蘇菲坐在本堂中央的一張木椅上,視線穿過祭壇,落在一個古老、已經褪色的耶穌受難像上。
幾分鐘過去了。突然間管風琴開始演奏,蘇菲不敢環顧四周。
風琴奏出的曲調聽起來頗為古老,也許是中世紀的樂曲。
不久,教堂內又恢復一片靜寂,然後蘇菲聽到有腳步聲從後面走來。她應不應該回頭看呢?她決定把目光集中在十字架上的耶穌身上。
腳步聲經過她,沿著側廊前行。蘇菲看到一個穿著棕色僧袍的身影乍看之下彷彿是直接從中世紀走來的一個僧侶。
她有點緊張但不很害怕。這個僧侶在祭壇前轉了半圈,然後便爬上講壇。他把身子前傾,俯視著蘇菲,開始用拉丁文向她說話:「GloriaPatrietFilioetSpirituisancto.Sicuteratinprincipioetnuncetsemperetinsaeculasaeculorum.Amen.」
「誰聽得懂嘛!獃子!」她忍不住脫口而出。
她的聲音在整座教堂內迴響。
雖然她確定這個僧侶就是艾伯特,但她還是很後悔自己在如此莊嚴神聖的地方說出這樣不恭敬的話。不過,這都是因為她太緊張的緣故。一個人緊張時,如果能打破一些禁忌就會覺得比較自在些。
黑暗時代「噓!」艾伯特舉起一隻手,就像神父要群眾坐好時所做的動作。
「現在幾點了,孩子?」他問。
「四點五分。」蘇菲回答。她不再緊張了。
「時候到了,中世紀已經開始了。」
「中世紀在四點鐘開始呀?」蘇菲問,覺得自己好蠢。
「是的,大約在四點鐘時,然後是五點、六點、七點。不過時間就就好像靜止不動一樣。然後時間到了八點、九點與十點,但還是在中世紀。你也許會想,這是一個人起床展開新的一天的時刻。是的,我懂你的意思。不過,現在仍然是星期天,一長串無休無止的星期天。然後,時鐘會走到十一點、十二點與十三點。這是我們所稱的高歌德(HighGothic)的時期,也是歐洲各大教堂開始興建的時候。然後,大約在十四點時,有一隻公雞開始啼叫,於是漫長的中世紀就逐漸消逝了。」
「這麼說中世紀維持了十個小時啰?」蘇菲說。
艾伯特把頭探出棕色僧袍的頭罩,打量著他面前的聽眾(這時只有一個十四歲的女孩而已)。
「是的,如果每一個小時代表一百年的話。我們可以假裝耶穌是在午夜誕生的,快到凌晨一點半時,保羅開始四處遊歷傳教廣刻鐘後死於羅馬。在接近凌晨三點時,基督教教會大致上仍遭到禁止,但到了公元後三一三年時,基督教已經被羅馬帝國接受。這是在君士坦丁大帝統治的時候。許多年後,這位偉大的君主在臨死前受洗成為基督徒。從公元三八O年起,基督教成為羅馬帝國的國教。」
「羅馬帝國最後不是衰亡了嗎?」
「這時它才剛開始瓦解而已。這段時期是文化史上變動最大的時期之一。第四世紀時,羅馬不但外有北方蠻族進攻的威脅,內部也處於分崩離析的狀態。公元三三O午時,君士坦丁大帝將羅馬帝國的首都由羅馬遷到他在通往黑海之處所興建的一個城市——君士坦丁堡。許多人把這座新城市當成『第二個羅馬』。三九五年時;羅馬帝國一分為二:西方帝國以羅馬為中心,東方帝國則以君士坦丁堡為首都。四一O年時,羅馬遭蠻族劫掠。到四七六年,整個西方帝國都被摧毀了。東方帝國則繼續存在,一直到一四五三年土耳其人征服君士坦丁堡為止。」
「那時君士坦丁堡就改名為伊斯坦堡嗎?」
「沒錯!另外一個值得注意的年代是公元五二九年,也就是教會關閉雅典的柏拉圖學園那一年。同年,聖本篤修會成立,成為歷史上第一個大修會。這一年、因此成為基督教會箝制希臘哲學的一個象徵。從此以後,修道院壟斷了所有的教育與思想。這時,時鐘正滴答走向五點半……」
蘇菲很快便了解艾伯特的意思。午夜是零,一點鐘是公元後一百年,六點鐘是公元後六百年,十四點鐘則是公元後一四00年。
艾伯特繼續說:「中世紀事實上指的是界於兩個時代之間的一個時期。這個名詞是在文藝復興時期出現的。另外,這個時期又被稱為『黑暗時代』,因為它是古代與文藝復興時期之間籠罩歐洲的漫長的『一千年的夜晚』。如今英文『medieval』(中世紀)這個字仍被用來指那些過度權威、缺乏彈性的事物,具有貶意。不過,也有些人認為中世紀泥是各項體制萌芽成長的時期。例如,學校制度就是在中世紀建立韻。歷史上第一批修道院學校在中世紀初期成立,教會學校則在十仁世紀成立。在公元一二OO年左右,歷史上最早的幾所大學成立了。當時學校研習的科目也像今天一樣分成幾個不同的『學院』。」
「一千年真的是很漫長的一段時間。」
「是的,不過基督教也需要這樣的一段時間來招攬信徒。此外,許多民族也在這段時間內相繼建國,擁有自己的城市、公民、民俗音樂與民俗故事。如果沒有中世紀,哪來的這些民俗故事與民俗音樂呢?甚至,沒有中世紀,歐洲又會變成什麼模樣呢?也許仍然會是羅馬的一個省份吧!英國、法國或德國這些名詞就是在中世紀出現的。在中世紀這個浩瀚汪洋的深處,有許多閃閃發亮的魚兒游來游去,只是我們不見得都能看到。史特盧森就是中世紀的人,聖歐雪夫(SaintOlaf)與查里曼大帝也是,更不用提羅密歐與朱麗葉、聖女貞德、艾文豪、穿花衣服的吹笛手以及那些強大的王侯與君主、俠義的騎士、美麗的少女、不知名的彩色玻璃工匠與靈巧的管風琴師傅了。再說,我還沒提到那些修道士、十字軍與女巫哩!」
「你也沒提到那些牧師和教士呀!」
「對。基督教直到十一世紀才來到挪威。如果說北歐馬上就信奉了基督教,那是過於誇大其辭了。那時在基督教的表面之下,一些古代異教徒的信仰仍然存在,而這些早期的信仰有許多後來融入了基督教。舉例來說,在斯堪地那維亞半島上,聖誕節的慶典中至今仍可以看到基督教與古代北歐風俗結合的痕迹。俗話說,夫妻結合之後會愈來愈彼此相像。這兩種文化結合後也是如此。於是我們看到耶誕餅乾、耶誕小豬與耶誕麥酒等風俗,開始愈來愈像東方三智者與伯利恆的馬槽。無論如何,基督教逐漸成為北歐人主要的生活哲學。因此我們通常認為中世紀是一股以基督教文化來統一歐洲的力量。」
「那麼,中世紀也不算太糟啰?」
「公元四OO年以後的第一個一百年間確實是一段文化式微的時期。你要知道,在此之前的羅馬時期是一個『高等文化』,有許多大城市,城市裡有大型的排水溝、公共澡堂與圖書館等,還有許多宏偉的建築。然而,到了中世紀最初的幾百年間,這整個文化都;瓦解了,貿易與經濟也崩潰了。中世紀的人們又回到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當時的經濟是以『封建制度』為特色。所謂『封建制度』就:是所有的田產都由少數勢力強大的貴族擁有,農奴必須要辛勤耕:種才能生活。除此之外,在中世紀最初的數百年間,歐洲人口大量減少。舉個例子,在古代時期,羅馬的人口繁盛,一度超過一百萬,但到了公元六OO年時,卻減少到四萬人左右,真是天壤之別。當時,這些人生活在這個曾經繁華一時、建築宏偉的城市中,需要建材時,就從到處可見的廢墟中取用。對於現代的考古學家而言,這是很可悲的現象。他們多希望中世紀的人們不曾破壞這些古迹。」
「這都是後見之明呀!」
「從政治方面來說,羅馬時期在第四世紀末時就結束了。不過,當時羅馬主教已經成為羅馬天主教教會的最高領袖。他被稱為『教宗』或『父』,並逐漸被視為基督在世上的代理人。因此,在中世紀的大多數時間裡,羅馬一直是基督教的首府。不過,當各新興民族國家的君主與主教勢力愈來愈強大時,有些人就開始反抗教會的勢力。」
「你說過教會關閉了雅典的柏拉圖學園。那是不是從此以後希臘哲學就統統被遺忘了?」
「這倒沒有。亞理斯多德與柏拉圖的部分著作仍然流傳下來,但古羅馬帝國卻逐漸分裂成三種不同的文化。其中在西歐的是拉丁式的基督文化,以羅馬為首都。在東歐則是希臘式的基督文化,以君士坦丁堡為首都。君士坦丁堡後來又改為希臘名『拜占庭』。因此我們現在一般都將歐洲的中世紀文化分成『拜占庭的中世紀』與『羅天主教的中世紀』。除此之外,北非與中東地區過去也曾是羅馬帝國的一部分。這個地區在中世紀期間發展成為講阿拉伯語的伊斯蘭教文化。公元六三二年穆罕默德去世後,中東與北非成了伊斯蘭教地區。不久後,西班牙也成為伊斯蘭教世界的一部分。伊斯蘭教將麥加、麥地那、耶路撒冷與巴格達視為『聖城』。從文化史的觀點來看,還有一件值得注意的事:當時阿拉伯人也佔據了古代希羅馬地區的城市亞力山卓。因此,古希臘科學文明有一大部分為阿拉伯人所繼承。在整個中世紀期間,阿拉伯人在數學、化學、天文學與醫學等方面都居於領先的地位。直到今天,我們仍然使用所謂的『阿拉伯數字』。我們可以說,當時在若干領域中,阿拉伯文化確實是優於基督教文化。」
「我想知道後來希臘哲學怎麼了。」
「你能想像一條大河一下子分成三股支流,過了一段時間後又再度彙集成一條大河嗎?」
「嗯,可以。」
「那麼你也應該可以了解希臘羅馬文化如何分裂成三種文化,並分別在其中存活。這三種文化分別是:西邊的羅馬天主教文化、東邊的東羅馬帝國文化與南邊的阿拉伯文化。大致上,我們可以說新柏拉圖派哲學在西邊承傳了下來。柏拉圖與亞理斯多德的哲學則分別在東邊與南邊承傳了下來。不過,我們可以說,在這三種文化中,每種成分都各有一些。重要的是,在中世紀末期,這三種文化在義大利北部交會融合。阿拉伯文化的影響力來自於在西班牙的阿拉伯人,希臘文化的影響力來自於希臘和拜占庭帝國。這時,『文藝復興時期』(古代文化的『再生』)就逐漸開始了。從某個角度來看,古代文化在中世紀期間可說並未消亡。」
「原來如此。」
「不過,我們還是不要先談這個。我們應該先談學。我不想繼續站在講壇上說話了,我要下來。」
點中世紀哲由於睡得太少,蘇菲的眼皮已經漸漸沉重。現在,當她看到這個奇怪的僧侶從聖瑪莉教堂的講壇走下來時,她感覺好像在作夢一般。
艾伯特走向祭壇的欄杆。他先抬起頭看著豎著古老的耶穌受難像的祭壇,而後眼光朝下看著蘇菲,並慢慢走向她。最後他與她並排坐在木椅上。
蘇菲頭一遭如此靠近他,感覺很奇特。他的頭罩下面是一雙深藍色的眼睛。這雙眼睛的主人是一個中年男子,有著黑色的頭髮,蓄著有點削尖的鬍子。
你到底是誰呢?蘇菲心想。你為何要把我的生活弄得秩序大亂?「我們將會慢慢彼此了解。」他說,彷彿能夠看穿她的心思。
當他們坐在一起時,透過彩色玻璃窗照進教堂的光線變得愈來愈強。艾伯特開始談論中世紀的哲學:「中世紀的哲學家幾乎認定基督教義就是真理。」他一開始時說。
「他們的問題在於:我們是否一定要相信基督教的啟示?還是我們可以藉助理性來探索基督教的真理?希臘哲學家與聖經的記載有何關係?聖經與理性之間有抵觸嗎?還是信仰與知識是可以相容的?幾乎所有的中世紀哲學都圍繞在這些問題上打轉。」
蘇菲不耐煩地點點頭。她在宗教課考試時已經都談過這些了。
聖奧古斯丁「我們將談一談最著名的兩大中世紀哲學家如何處理這個問題。我們還是從聖奧古斯丁(St.Augustine)開始好了。他生於公元三五四年,死於四三O年。在他的一生中我們可以看到古代末期到中世紀初期的變遷。聖奧古斯丁出生於北非一個名叫塔加斯特(Tagaste)的小鎮。十六歲時,他前往迦太基求學。稍後,他轉往羅馬與米蘭,最後在迦太基西邊幾英里一個名叫西波(Hippo)的小鎮度過他的余年。不過,他並非一生都是基督徒。他是在仔細研究各種不同的宗教與哲學後才決定信教。」
「你可以舉一些例子嗎?」
「有一段時間他信奉摩尼教。那是古代末期很典型的一個教派一半是宗教,一半是哲學。他們宣稱宇宙由善與惡、光與暗、精神與物質等二元的事物所組成。人類可運用精神來超脫於物質世界之上,並藉此為靈魂的救贖做好準備。不過,這種將善與惡一分為二的理論並不能使年輕的聖奧古斯丁完全信服。他全心思考著我們所謂的『惡的問題』,也就是惡從何而來的問題。有一段時間他受到斯多葛派哲學的影響。斯多葛派認為,善與惡之間並沒有明顯的分界。然而,大致上奧古斯丁還是比較傾向於古代末期的另一派重要哲學,就是新柏拉圖派的哲學。他在其間發現了神聖的大自然整體存在的概念。」
「所以他成了一位信奉新柏拉圖派哲學的主教?」
「是的,可以這麼說。他成為基督徒在先,不過他的基督教理念大部分是受到柏拉圖派哲學觀的影響。因此,蘇菲,你必須了解,並非一進入基督教的中世紀,人們就與希臘哲學完全脫離了關係。希臘哲學有一大部分被像聖奧古斯丁這樣的教會領袖帶到這個新時代。」
「你的意思是說聖奧古斯丁一半是基督徒,一半是新柏拉圖派的哲學家嗎?」
「他認為他自己是百分之百的基督徒,因為他並不以為基督教的教義與柏拉圖的哲學之間有所矛盾。對他而言,柏拉圖哲學與天主教教義的相似之處是很明顯的,以至於他認為柏拉圖一定知道舊約的故事。這點當然很不可能。我們不妨說是聖奧古斯丁將柏拉圖加以『基督教化』的。」
「這麼說,他開始信仰基督教以後,並沒有把哲學完全拋到腦後是嗎?」
「是的,但他指出,在宗教問題上理性能做的事有限。基督教是一個神聖的奧秘,我們只能透過信仰來領會。如果我們相信基督,則上帝將會『照亮』我們的靈魂,使我們能夠對上帝有一種神奇的體悟。聖奧古斯丁內心深處一直覺得哲學能做的有限。他的靈魂一直無法獲得平靜,直到他決定成為基督徒為止。他寫道:『我們的心無法平靜,直到在你(天主)中安息。」』「我不太明白柏拉圖的哲學怎能與基督教並存,」蘇菲有點意見,「那關於永恆的理型又怎麼辦呢?」
「聖奧古斯丁當然認為上帝自虛空中創造了世界,這是聖經中的說法。希臘人則比較相信世界是一向都存在的。不過,聖奧古斯丁相信,在上帝創造世界之前,那些『理型』乃是存在於神的心中。
因此他把柏拉圖所說的理型放在上帝的心中,藉此保存了柏拉圖有關永恆理型的看法。」
「他很聰明。」
「這顯示聖奧古斯丁與其他許多教會領袖是如何努力將希臘與猶太思想融合在一起。就某一方面來說,他們是同時屬於兩種文化的。在有關惡的問題上,聖奧古斯丁也比較傾向新柏拉圖派哲學韻看法。他和普羅汀一樣相信邪惡是由於『上帝不在』的結果。邪惡本身並不存在。因為實際上,上帝創造的事物只有好的,沒有壞韻。聖奧古斯丁認為,邪惡是來自於人類的不服從。或者,用他的話來說:『善的意念是上帝的事功,惡的意念是遠離上帝的事功。,」
「他也相信人有一個神聖的靈魂嗎?」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聖奧古斯丁主張上帝與世界之間有一道不可跨越的距離。在這方面他堅決支持聖經的說法,反對普羅汀所說『萬物皆為上帝的一部分』的主張。不過他仍然強調人是有靈性的生物。他認為人有一具由物質造成的軀體,這個軀體屬於何為蟲蛾鐵鏽所腐』的物質世界,但同時人也有靈魂,可以認識上帝。」
「我們死了以後,靈魂會怎樣呢?」
「根據聖奧古斯丁的說法,自從亞當、夏娃被逐出伊甸園後,全人類都迷失了,不過上帝仍然決定要讓某些人免於毀滅。」
「如果是這樣,他大可以拯救所有的人呀!」
。「就這點來說,聖奧古斯丁否認人有權批評上帝,他引述保羅所寫的《羅馬書》中的一段句子:『你這個人哪,你是誰?竟敢向神強嘴呢?受造之物豈能對造他的神說:你為什麼這樣造我呢?窯匠難道沒有權柄,從一團泥里拿一塊做成貴重的器皿,又拿一塊做成卑賤的器皿嗎?』」
「這麼說上帝是高高坐在天堂里,把人類當成玩具,一旦他不滿意一件造物,就把它丟掉。」
「聖奧古斯丁的觀點是:沒有人值得上帝的救贖。然而上帝到底還是決定拯救某些人,使他們免下地獄。因此,對他而言,誰會獲救,誰會受罰,並不是秘密。這都是事先註定的。我們完全任憑他處置。」
「這樣說來,從某個方面來看,他又回歸到古老的迷信去了。」
「也許吧。不過聖奧古斯丁並不認為人類應該放棄對自己生命的責任。他教導眾人要有自己就是少數選民之一的自覺。他並不否認人有自由意志,只不過上帝已經『預見』我們將如何生活。」
「這不是很不公平嗎?」蘇菲問。「蘇格拉底說我們都有同樣的機會,因為我們都有同樣的知識。但聖奧古斯丁卻把人分成兩種,一種會得救,一種會受罰。」
「在這方面你說對了。一般認為,聖奧古斯丁的神學脫離了雅典的人本主義。但是,將人類分成兩種人的並非聖奧古斯丁。他只是解釋聖經中有關救贖與懲罰的教義罷了。他在《上帝之城》(TheCityofGod)這本著作中就這點做了說明。」
「書里說些什麼?」
「『上帝之城』或『天國』這個名稱來自聖經和耶穌的教誨。聖奧古斯丁相信,一部人類史就是『天國』與『世俗之國』之間奮戰的歷史。這兩『國』並非以政治區分,它們互相爭奪對個人的控制權。
『天國』或多或少存在於教會中,而『世俗之國』則存在於各個國家,例如當時已漸趨沒落的羅馬帝國中,這個觀念在中世紀期間變得更加清晰,因為當時教會與各國不斷互爭主控權。當時有一個說法是:『除在教會之外,別無救贖。』聖奧古斯丁所說的『上帝之城』後來成為教會的同義字。一直要到第十六世紀的宗教改革運動,才有人敢駁斥『人們只能經由教會得救』的觀念。」
「的確是應該抗議了。」
「除此之外,聖奧古斯丁也是我們迄今所談到的第一個將歷史納入哲學理論的哲學家。他所說的善惡之爭並無新意,新鮮的是他說這場戰爭一直在歷史上演出。在這方面,聖奧古斯丁的理念並沒有太多柏拉圖的影子。事實上,對聖奧古斯丁影響較大的是舊約中的線性歷史觀,也就是『上帝要借歷史來實現天國理想』的說法。聖奧古斯丁認為,為了使人類獲得啟蒙,也為了摧毀邪惡,歷史是有必要存在的。或者,就像聖奧古斯丁所說的;『神以其先知先覺導引人類的歷史,從亞當一直到世界末日。歷史就像一個人從童年逐漸成長、衰老的故事。」』蘇菲看了看手錶。
「已經八點了。」她說。「我很快就得走了。」
「在此之前,我還要和你談談中世紀另外一個大哲學家。我們到外面去坐好嗎?」
艾伯特站起身來,雙掌合十,然後便大步沿著側廊走出去,看來彷彿正在祈禱,或正深思某個關於性靈的真理。蘇菲別無選擇,只好跟隨著他。
教堂外的地上仍然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氣。旭日早已東升,但仍躲在雲層中。教堂所在的地區屬於舊市區的邊緣。
艾伯特在教堂外的一張長椅上坐下來。蘇菲心想,如果有人打這兒經過,看見他們,不知道會怎麼想呢。早上八點就坐在長椅上已經夠奇怪了,再加上身邊還有一個中世紀的僧侶,那更是怪上加怪了。
「已經八點了。」艾伯特開始說。「從聖奧古斯丁的時代到現在已經過了四百年了。現在,學校開始成立了。從現在起到十點鐘為止,道院所辦的學校將會壟斷所有教育工作。在十點和十一點之間,第—所。由教堂創辦的學校將會成立。到正午時,最早的幾所大學將會出現,幾座宏偉的歌德式大教堂也將在此時建成。這座聖瑪莉教堂也是在十三世紀(或稱『高歌德時期』)興建的。這個鎮沒錢蓋大一點的教堂。」
「他們也不需要太大的教堂啊!」蘇菲插嘴。「我討厭空空蕩蕩的教堂。」
「可是興建大教堂並不只是為了供一大群人做禮拜,另外也是為了彰顯上帝的榮耀。大教堂本身就是一種宗教慶典。話說回來,這段時期內發生了一件事,對像我們這樣的哲學家別具意義。」
艾伯特繼續說:「在這個時期,西班牙的阿拉伯人所帶來的影響開始顯現。整個中世紀期間,阿拉伯人維繫了亞理斯多德的傳統。後來,從十二世紀末起,阿拉伯學者陸續在各王公貴族的邀請之下抵達義大利北部。許多亞理斯多德的著作因此傳揚開來,並且被人從希臘文與阿拉伯文譯成拉丁文。此舉使得人們對於自然科學重新燃起興趣,並為基督教教義與希臘哲學的關係注入了新生命。在科學方面,亞理斯多德的理論此時顯然又再度受到重視,但是,在哲學方面,人們何時應該聽從亞理斯多德的話,何時又應該謹守聖經的教誨呢?你明白問題所在嗎?」
聖多瑪斯蘇菲點點頭。艾伯特繼續說:「這段時期最偉大、最重要的哲學家是聖多瑪斯(ThomasAquinas)。他生於一二二五到一二七四年間,家住羅馬與那不勒斯之間一個名叫阿奎諾(Aquino)的小鎮,後來他在巴黎大學教書。我稱他為哲學家,但事實上他也是一位神學家。當時,哲學與神學並沒有明顯的區分。簡而言之,我們可以說聖多瑪斯將亞理斯多德加以『基督教化』,就像中世紀初期的聖奧古斯丁將柏拉圖『基督教化』一樣。」
「把活在基督降生前好幾百年的哲學家加以基督教化。這不是很奇怪嗎?」
「你可以這麼說。不過,所謂『基督教化』的意思只是把這兩位希臘大哲學家的觀念,用一種不至於對基督教教義造成威脅的方式加以詮釋。聖多瑪斯就是那些試圖使亞里斯多德的哲學與基督教教義相容共存的人之一。我們可以說他把信仰與知識巧妙的融合在一起。他採取的方式是進入亞里斯多德的哲學世界,並以他的話來詮釋聖經。」.「對不起,我昨晚幾乎都沒睡,因此恐怕你得講清楚一些。」
「聖多瑪斯認為,哲學、理性這兩者和基督教的啟示與信仰之間並不一定有衝突。基督教的教義和哲學的道理,其實往往是相通的。所以我們透過理性推斷的真理時常和聖經上所說的真理相同。」
「怎麼會呢?難道我們可以透過理性得知上帝在六天內創造了世界,或耶穌是上帝之子嗎?」.「不,這些所謂的『信仰的事實』只能透過信仰與基督的啟示得知。但聖多瑪斯認為世間有若干『自然的神學真理』。所謂『自然的神學真理』指的是一些既可以透過基督教的信仰,也可以透過我們與生俱來的理性得知的真理,例如『上帝確實存在』這個真理。聖多瑪斯指出,我們可以透過兩條途徑接近上帝。一條是經由信仰和基督的啟示,一條是經由理性和感官。其中,透過信仰和啟示這條是比較確實可靠的,因為我們如果光依靠理性的話,會很容易迷失方向。不過他的重點還是在於像亞里斯多德這樣的哲學理論和基督教的教義之間並不一定有衝突。」
「這麼說我們可以在亞里斯多德的話和聖經這兩者當中做一個選擇啰?」
「不,絕不是這樣。亞里斯多德的學說只對了一部分,因為他不曾受到基督的啟示。可是對了一半並不等於錯。舉個例子,如果我說雅典位於歐洲,這句話並沒有錯,但也不算準確。如果一本書只告訴你雅典是歐洲的一個城市,那麼你最好查一下地理書。書上會告訴你雅典是歐洲東南部小國希臘的首都。運氣好的話,它還會告訴你有關高城的一些事情,還有蘇格拉底、柏拉圖和亞里斯多德等人的事迹。」
「可是那最初有關雅典的資料是正確的。」
「沒錯。聖多瑪斯想要證明世間只有一個真理,而亞里斯多德所說的真理並未與基督教教義衝突。他指出,我們可以透過理性的思考與感官的證據推知一部分的真理,例如亞里斯多德對植物與動物王國的敘述。但另外一部分真理則是由上帝透過聖經對我們加以啟示。這兩方面的真理在一些重要的點上是互相重疊的。事實上,在許多問題上,聖經和理性所告訴我們的事情是一樣的。」
「譬如說上帝確實存在之類的?」
「一點沒錯。亞里斯多德的哲學也認定上帝(或『目的因』)是造成各種自然現象的力量。但是他對上帝並沒有進一步的描述,因此,聖多瑪斯認為在這方面我們只能仰賴聖經和耶穌的教誨。」
「上帝真的確實存在嗎?」
「這當然是一個很值得討論的問題。但即使在今天,大多數人仍然認為人無法憑理性證明上帝並不存在。聖多瑪斯則更進一步指出,他可以用亞里斯多德的哲學來證明天主確實存在。」
「不壞嘛!」
「他認為,我們用理性可以體認到我們周遭的事物必然有個『目的因』。這是因為上帝既透過聖經,也透過理性向人類顯現,所以世上既有『信仰神學』也有『自然神學』。在道德方面也是如此,聖經教導我們上帝希望人類如何生活,但上帝同時也賦予我們良心,使我們自然而然會分辨是非善惡。因此,我們要過道德的生活,也有兩條路可走。即使我們從來沒有在聖經上讀過『己所欲者施於人』的道理,我們也知道傷害人是不對的,在這方面,比較可靠的道路仍然是遵守聖經中的十誡。」
「我懂了。」蘇菲說。「這有點像是我們無論看到閃電或聽到雷聲,都可以知道有雷雨來臨一樣。」
「對,就是這樣。即使我們瞎了,也可以聽到雷聲,即使我們聾了,也可看見閃電。當然如果我們能同時看到、聽到是最好的。可是我們所聽到和看到的事物兩者之間並不抵觸。相反的,這兩種印象具有彼此增強的作用。」
「我明白了。」
「我可以再舉一個例子。如果你讀一本小說,例如史坦貝克(JohnSteinbeck)的《人鼠之間》.....」
「我真的讀過啦。」
「你難道不覺得你可以透過這本書了解作者的一些背景嗎?」
「我知道這本書一定是有人寫的。」
「你就只知道這點嗎?」
「你好像很關心弱者。」
「當你讀這本史坦貝克的『創作』時,應該可以約略了解史坦貝克這個人的性情。可是你無法從書中獲取任何有關作者的個人資料。例如,你讀了《人鼠之間》這本書後,可以知道作者在寫這本書時年紀多大、住在哪裡或有多少個孩子嗎?」
「當然不能。」
「但是你可以在一本史坦貝克的傳記里得知這些資料。唯有透過傳記(或自傳)你才能夠更加了解史坦貝克這個人。」
「沒錯。」
「這多少就像是上帝的『創作』與聖經的關係一樣。我們只要在大自然中走動便可以體認到世間確實有上帝存在。我們很容易可以看出他喜歡花兒與動物,否則他不會創造它們。但有關上帝的資料,我們只能透過聖經得知。你可以說聖經就是天主的『自傳』。」
「你還真會舉例子。」
「嗯……」
這是第一次艾伯特坐在那兒想事情,沒有回答蘇菲的話。
「這些事情和席德有關嗎?」蘇菲忍不住問。
「我們不知道世上是否有『席德』這個人。」
「可是我們知道有人到處留下與她有關的證據,像明信片、絲巾、綠皮夾、襪子什麼的。」
艾伯特點點頭。「而且到底要留下多少線索似乎是由席德的父親來決定的。」他說。「到目前為止,我們只知道有一個人寄給我們很多張明信片。我希望他也能夠在信上寫一些關於他自己的事。不過這點我們待會兒還會談到。」
「已經十點四十五分了。我等不及談完中世紀就得回家了。」
「我只想再談一下聖多瑪斯如何在各個不與基督教神學抵觸的領域內採納亞里斯多德的哲學。這些領域包括他的邏輯學、知識理論與自然哲學。舉個例子,你是否還記得亞里斯多德如何描述從植物到動物到人類的生命層級?」
蘇菲點點頭。
「亞里斯多德認為,這個生命的層級顯示上帝乃是最高的存在。這個理論並不難與基督教的神學取得共識。聖多瑪斯認為,萬物的存在分成若干漸進的層次。最低的是植物,其次是動物,再其次是人類,再其次是天使,最上面則是上帝。人像動物一樣有身體和感官,但也有理性可以思考。天使既沒有身體也沒有感官,因此他們具有自發的、直接的智慧。他們不需要像人類一樣的『思索』,也不需要靠推理來獲致結論。他們不需要像我們一樣逐步學習,就可以擁有人類所有的智慧。而且由於沒有身體的緣故,他們也不會死亡。他們雖然無法像上帝一樣永遠存在(因為他們也是天主的造物),但由於他們沒有一個終有一天必須離開的身軀,因此他們也永遠不會死亡。」
「這倒挺不錯的。」
「高居天使之上的是掌管世間萬物的天主,他可以看見、知道每一件事物。」
「所以他現在也可以看見我們哼?」
「是的,也許是這樣的,但不是『現在』。上帝的時間和人類的時間不同;我們的『現在』不一定是天主的『現在』,人間的幾個星期並不等於天上的幾個星期。」
「真恐怖!」蘇菲用手掩住嘴巴。艾伯特俯視著她。她說:「我昨天接到席德的父親寄來的一張明信片,上面也說什麼『對蘇菲來說是一兩星期的時間,對我們而言不見得這麼長。』這幾乎和你說的上帝一樣。」
蘇菲看到艾伯特在棕色頭罩下面的臉閃過一抹不悅的神色。
「他真應該覺得慚愧屍蘇菲並不完全了解艾伯特的意思。他繼續說:「令人遺憾的是,聖多瑪斯也採取了亞里斯多德對於女人的觀點。你可能還記得亞里斯多德認為女人是一個不完整的男人。他並認為小孩子只繼承父親的特徵,因為婦女是被動的、只能接受的,而男人則是積極的、具有創造力的。聖多瑪斯認為這些觀點與聖經的話語一致。例如,聖經上就告訴我們女人是由亞當的肋骨所造的。」
「胡說八道!」
「事實上,人類是一直到一八二七年才發現哺乳類有卵子,因此難怪人們會認為男人是生殖過程中創造生命、賦予生命的力量。
不過,聖多瑪斯認為,女人只有在身體的構造上比不上男人,但在靈魂上則與男人相當。此外,在天堂里,兩性是完全平等的,因為在那裡所有身體上的性別差異都不存在了。」
「這點並不讓人覺得好過多少。中世紀難道沒有女哲學家嗎?」
「中世紀的教會大部分是男人的天下,不過這並不表示當時沒有女思想家。其中一位名叫席德佳(HildegardofBingen)…」
蘇菲睜大了眼睛:「她和席德有什麼關係嗎?」
「怎麼會問這種問題呢?席德佳是一O九八到一一七九年間一位住在萊茵河谷的修女。她雖然是個女人,卻身兼傳教士、作家、醫生、植物學家與博物學者等幾種頭銜。通常中世紀的婦女要比男人更實際,甚至可能更有科學頭腦,在這方面席德佳也許是一個象徵。」
「我問她到底和席德有沒有關係?」
「古代的基督徒和猶太人相信上帝不只是個男人而已。他也有女性化——或所謂『母性』——的一面。他們認為女人也是依照上帝的形象創造的。在希臘文中,上帝女性化的那一面被稱為『蘇菲亞』(Sophia)。『蘇菲亞』或『蘇菲』(Sophie)就是智慧的意思。」
蘇菲無奈的搖搖頭。為什麼以前沒有人告訴她這件事呢?她又為什麼從來沒問過呢?艾伯特繼續說:「在中世紀期間,上帝的母性對於猶太人和希臘正教的教會而言別具意義,但在西方她則被人們所遺忘。所幸後來席德佳出現了。她宣稱她在幻象中看到了蘇菲亞,穿著一襲綴滿華貴珠寶的金色袍子……」
蘇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蘇菲亞在夢境中向席德佳顯靈…「也許我也會向席德現身。」
她再度坐了下來。艾伯特第三次把手放在蘇菲的肩膀上。
「這事我們必須好好談一談,不過現在已經快十一點鐘,你得回家了。我們很快就要講到一個新的紀元。下一次要講文藝復興時,我會通知你來。漢密士會到花園去接你。」
說完了,這位奇怪的僧侶就站了起來,開始向教堂走去。蘇菲留在原地,想著有關「席德佳和蘇菲亞、席德和蘇菲」的事。突然間她跳了起來,追趕穿著僧侶服的艾伯特,在他身後喊道:「中世紀是不是也有一位艾伯特?」
他稍稍減緩了速度,偏了偏頭說道:「聖多瑪斯有一位著名的哲學老師,名叫大艾勃特(A1berttheGreat)……」
說完了,他便頷了頷首,跨進聖瑪莉教堂的門,消失無蹤了。
蘇菲對他的回答並不滿意。她也緊跟著回到教堂內,然而現在裡面卻空無一人。難道他鑽進地板去了嗎?她正要離開教堂時,看見一幅聖母像。她走近畫像,仔細審視。
突然間她發現聖母的一隻眼睛下面有一小滴水。那是眼淚嗎?蘇菲衝出教堂,跑回喬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