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 · 06
還是紅偉第一個打電話報告宋運輝有關雷東寶送醫院的事。但宋運輝此時已經通過安檢進入候機廳,準備出發去北京爭取一個項目的審批。看著窗外起降的飛機,他無法不想到命運竟是如此起起落落,無常輪迴。他萬萬想不到,雷東寶會倒在眾老面前。雷東寶帶領小雷家風風雨雨走過二十年,其紮根,在小雷家的肥沃土地;其成長,是小雷家村民的眾志成城。而當小雷家眾老也揭竿而起的時候,雷東寶豈能不倒?
年初外公奉勸雷東寶裝病退出,竟是一語成讖。
宋運輝公務在身,沒法立即趕去小雷家,只得委託剛從日本返回的妻子。宋運輝讓梁思申看情況,如果有需要,由他出錢來替雷東寶治療。梁思申行前,宋運輝又是諸多叮囑,說的最多的是要求梁思申別再追究雷東寶的錯,雷東寶病中愛說什麼就讓他說什麼,讓她聽過算數。梁思申哭笑不得,她難道就是那麼多嘴的人?
第一次的,梁思申為雷東寶做事而又如此甘心,完全是因為宋運輝。因為她真喜歡宋運輝於婆婆媽媽間流露出來的關切,這等關切是如此真切,如此人性,絕非來自什麼宋總,而應該更來自那張嘴唇掛著燎皰的年輕側影。她不由取出票夾中的這張照片,相對微笑,她總算明白這段時間為什麼總在心裡排斥丈夫了。
梁思申只有與韋春紅確定行程。她沒想到出站的時候竟有一男子舉牌接機,那男子自我介紹是雷東寶的司機。梁思申跟著司機出去,到外面再看到那輛車牌熟悉的佳美,才敢確信。但梁思申隱隱覺得司機有些緊張,不敢說話。
車子在靜默中馳往賓館,司機說雷東寶和韋春紅都在醫院。梁思申不想留下替宋運輝興師問罪的印象,就只好和藹地找話來說:「師傅以前好像開的是賓士。」
「是啊,賓士。」那司機頓了好一會兒,忽然覺得不妥,忙補充道,「我們剛把賓士賣了,現在村裡最好的就是這輛佳美,史總指定這輛車來接您,但聽說這輛車也快賣了。」
梁思申不由想到雷東寶當年參加楊巡婚禮時候那駕馭賓士的氣派,再想雷東寶才剛倒下,村裡上層所做的最先幾件事之一就是賣車,可見雷東寶行事之不得人心。「雷霆現在誰在負責?」
司機猶豫好久:「沒定,聽說還得開會,鎮里領導也得參加了,才能最終決定。」
梁思申「唔」了一聲:「韋嫂一個人伺候在醫院,吃得消嗎?她家裡的孩子有沒人管著?」
司機道:「韋嬸娘家有人過來幫忙,村裡也配了幫手給她。」
梁思申點點頭,她還想繼續問,卻被來電打斷——是蕭然的電話。蕭然從梁凡嘴裡得知梁思申肯收購他手裡的市一機股份,他又不知道日方股份的收購也在梁思申的計劃中,還以為梁家勢大,梁思申又善於與國外公司做生意,敢仗勢與日方挑戰,如此千載難逢的脫身機會他怎肯放過,因此天天電話追著梁凡要求與梁思申正式會談,一得知梁思申回國,也是天天電話追蹤,想儘早敲定,以免夜長夢多。
若不是雷東寶出事,梁思申也想打個時間差,在與日方正式簽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之前,先將蕭然拿下。無奈現在她得替宋運輝分憂解難,不知得拖多少時間,沒想到她將最近日程一說,蕭然立刻提出他很快趕來見面,先談意向。梁思申也沒拒絕,就這麼定了。
司機只聽梁思申對著電話強硬地說報價高於多少萬就談都不談,司機還以為是尋常的生意,但那生意可真夠大的。司機因此還想,為什麼書記以前不找這位有錢親戚幫忙?
梁思申來到醫院。她從小到大,在國內見的都是高幹病房,這回卻是第一次來到普通病房,而且還是三人一間、在她看來無比嘈雜擁擠的病房。她循著房號找到病房,站在門口看見一屋子的人一屋子的雜物,一時不知所措。但她很快見到韋春紅,順藤摸瓜,便見到躺在病床上堆積如小山的雷東寶,小小的病床似乎盛不下這龐然大物,看上去雷東寶連轉身都難。但韋春紅卻挽起袖子上陣,正獨自幫著雷東寶翻身。梁思申連忙走過去幫手,她發現雷東寶似乎還在昏迷,兩人這樣的大動作,雷東寶都沒睜一下眼睛。
等終於艱難地將雷東寶翻成側身,韋春紅才喘著粗氣,嘆息道:「總還是你們,這渾球以前好事壞事都做,可最後身邊只有我和你們,謝謝你來看我們,你們這麼忙的,唉!」
梁思申道:「宋心急得不行,可他這幾天約見的都是由不得他的人,對不起,大哥情況怎麼樣?」
韋春紅拿一隻手指指腦袋:「醒來過,可我看著他這邊好像有些渾。我跟醫生已經打好關係,醫生也說沒辦法,中風,慢慢來。誰讓他太胖呢,脾氣又躁,醫生說這血壓這血脂這脾氣,今天才倒下已經算吊得長久了。唉……你坐這兒,別站著,你從北京大老遠趕來也累,這渾球整天躺著肯定難受,我給他捶捶背活活血。」
這事,梁思申不便幫忙,就挪凳子坐在韋春紅旁邊,嘴裡安慰。韋春紅卻搖頭道:「我沒太難過,知道他渡過危險期,我這幾天心裡反而比過去踏實。你看他現在這麼乖,不會亂髮脾氣鬧得全家雞飛狗上牆,不會在外面闖禍讓我晚上睡不著,也不會整晚不回家不知道做些什麼。我只想跟他安生過日子,可不知道他醒來清醒後會怎麼想,我現在只憂心這個。」
梁思申聽著心裡只覺得酸楚,這麼好的一個女人,雷東寶卻不珍惜。她見韋春紅說著說著眼淚斷線珍珠似的淌落,忙伸手替她擦了:「那也是以後的事了。這幾天你千萬悠著點,別太累著,現在家裡只靠你支撐,你可不能自己先累倒下。春紅姐,要不要換個清靜點的病房,大哥可能不在意,你卻可以好好休息。」
「得等著,剛來的時候是四人間,昨天才搬到這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輪到雙人間。跟護士站已經打好招呼,有輪出來的病床總是先給我們。沒事,我賤命,只要他不跟我吵,我哪兒都睡得著。小梁,你知道他醒來翻來覆去說的是什麼嗎?我聽著真是傷心死。」韋春紅的眼淚更是抑制不住,只好收回手,從梁思申手裡接了紙巾擦拭,「他只有一句話,他連我是誰都還沒認出來,卻把一句話說得清清楚楚,『你們為什麼反我』。」
梁思申愣住,心中替雷東寶悲哀。良久,她才有力氣說話:「小雷家人都不來看看?」
「我不讓他們來,這樣離了小雷家正好,省得他整個人跟著魔似的不知道自己是凡人,人家現在又不認他。我自己有點積蓄,我也還不老,我伺候得來。」
「宋說了,大哥的醫療費我們來出,日子長著呢,這筆費用不會小。春紅姐你留著錢……」
韋春紅斜睨梁思申一眼,打斷:「你來已經夠盡心。現在東寶還有什麼呢?他們小雷家的人能有點良心,還不是看著他身後的你們。我本來想離他們越遠越好,可你來我一定要叫他們派車,我們只有靠著你們,他們才不敢進一步騎上頭來。唉,話說回來,你們和這渾球又不是血親,怎麼好讓你們拿錢出來。你放心,我有錢,幾家店面房的房租收起來,這渾球就是這輩子每天住高幹病房都住得起。」
梁思申震驚,才知為什麼有小雷家的車子去機場接她,而且司機對她態度恭敬有餘,她心裡頓時有了主意:「大哥夠住高幹病房的級別嗎?要不我們搬上去,我找醫生去說說。」
「渾球混那麼多年,白混,不夠級別,我倒是想去住。」
梁思申當即打電話給梁大,問有沒有辦法幫弄一間高幹病房。她相信肯定弄得到,只要梁大肯,當然,她相信梁大肯定不遺餘力,今時不同以往,梁大和他的那些舅舅看見她比看到親妹妹親女兒還親。韋春紅還想客氣,但梁思申輕聲告訴她,還有比宋運輝更狠的人在上頭,這會兒從權,搬出來使了再說。她了解企業,雖然雷東寶倒下,可雷東寶在雷霆做的事卻都白紙黑字留在那兒,那些村人若想一勞永逸地解決雷東寶,不讓病癒後的雷東寶回去小雷家,肯定得從若干年的經營中找出問題,想出招術將雷東寶掀翻在地並踏上一腳,她認為宋運輝還不夠分量阻止那一切。
韋春紅半信半疑,她只知道梁思申有個錢多的外公,倒不知道還有權大的親戚,心說這姑娘怎麼命好到啥都佔了。但她不敢拿這麼一個電話太當回事,這似乎太輕易了點。她含著眼淚,繼續給雷東寶捶背、按摩腿腳。
沒過多久,一個年輕男醫生和兩個護士客客氣氣地趕來,說是來給雷東寶搬病床的,搬去高幹病房。再過一會兒,等病床搬好,韋春紅在電視上見過的一位市領導親自匆匆趕來,抓住梁思申親切地說話,關切地詢問還需要幫忙做些什麼。韋春紅目瞪口呆地看著梁思申從容應對,卻沒聽到梁思申在市領導面前講出躺在床上的這個人是大名鼎鼎的小雷家村的雷東寶,當然,梁思申也不可能為雷東寶申冤。
韋春紅不便插嘴,但她在一邊兒卻是矛盾地期盼梁思申為雷東寶說上幾句,讓領導為雷東寶做主。可是一直等梁思申送走領導,她都沒聽見梁思申提到「雷東寶」三個字。她一時非常猶豫,要不要跟梁思申提一下,可否讓雷東寶回去小雷家,因為雷霆是雷東寶的命根子,她估計即使雷東寶正常的時候也不大容易見到這位市領導,可剛才她又跟梁思申說離了小雷家最好,豈不是前後矛盾?
一會兒梁思申送走人回來,先發制人:「春紅姐,我想還是不跟來人提大哥,免得來人亂插手。現在事情已經激化到這個地步,大哥已經不適合再回小雷家,靠上級關係硬插進去不理性。」
韋春紅無言以對,怔怔地看著梁思申,又落下眼淚,人家小姑娘可比她明白得多,做事也乾脆得多。
梁思申看著韋春紅心軟,看著躺床上血色不復當初的雷東寶也是心軟,但是她堅持不鬆口。她早提出現在的雷東寶已經不適合雷霆,她必須適可而止,不能擅權,讓雷東寶回去容易,可是回去以後呢?她剛才跟來人只提病人是丈夫的大哥,她不提大哥的名字,也沒提她丈夫宋運輝的名字,她從對話中聽出來人已經去醫生那兒了解過病床上的人病情如何,估計來人當然不會漏看病人的名字,但是她既然不提,來人必定不會節外生枝。
可是她心裡真替韋春紅難過,這樣一個女人,要什麼拿得出什麼,能獨當一面將飯店開得那麼好,怎麼遇到雷東寶,就沒自我了呢?她不知道如果宋運輝不重視她、出軌還壞脾氣,她能有韋春紅這樣不屈不撓的賢惠嗎?
晚飯時分,一個中年婦女送飯菜過來,進門時眼睛掛滿驚異,而且一直看著梁思申。韋春紅當即收起悲切,起身介紹說這是四寶媳婦,飯菜做得最好,這幾天在她家幫忙,又似是不經意地提起剛才那位什麼什麼長真客氣,都已經幫那麼大忙了,還拎水果鮮花過來。四寶媳婦沒敢說什麼,她剛才還是一徑去的普通病房,那邊人告訴她來了一個很派頭的年輕女人,坐在病房裡一個電話就把什麼事都搞定。四寶媳婦還以為是誰,看西洋鏡似的跑來高幹病房區,才知原來是宋運輝的太太。
四寶媳婦以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但回去將一天的情況向老公一彙報,卻沒想到紅偉和正明兩大頭親自到市裡找她問個究竟,四寶媳婦才知天外有天。正明原本在集團里負責公關,早八百年就已經把宋運輝的關係玩得比雷東寶還熟,最清楚宋運輝的能量能到哪一層,但今天四寶媳婦的傳達顯然不是那麼回事,他們急了。向四寶媳婦問清所有細節,紅偉立刻打電話問楊巡,果然楊巡反饋,別惹姓梁的。紅偉和正明兩個頓時臉色煞白,比躺病床上的雷東寶的白臉有過之而無不及。
紅偉問正明要不要去找宋運輝請罪,正明不敢答,坐駕駛位上沒主意。兩人都想到幾年前的夏天,宋運輝太太過來,雷東寶親自踩三輪車引導參觀,其實雷東寶也清楚。
兩人不敢怠慢,去賓館找梁思申,打著拜訪的旗幟。但梁思申拒見,梁思申有意將架子端得十足,她讓小雷家人自己揣摩分量去,人總是更容易被自己心中放大的恐懼擊倒。
這全是她自己的主意,沒有事先與宋運輝商量,她覺得宋運輝如果理智處理,肯定也是一樣的辦法。她打電話告訴宋運輝處理結果,宋運輝長吁短嘆:「無法接受事實,卻不得不接受事實。」
兩人在電話中不約而同地聚焦雷東寶心心念念的「你們為什麼反我」。梁思申吟出她最近又重拾起來的古文,「舟已行矣,而劍不行,求劍若此,不亦惑乎。」滾滾長江,大浪淘沙。
這以後,雷霆的紅偉和正明幾乎隔三岔五地發一份情況通報到錦雲里的傳真上,於是外公經常是第一個通過通報了解雷霆的人。雷霆在市區的集團辦公室賤價賣了,因最近市道不好,無法賣出好價。雷霆的車隊只剩下運輸車和一輛普桑用於辦事,其他車子全部轉賣。雷霆召開董事會,集體討論管理層人員安排,基本上是拉開後雷東寶時代的序幕。豬場收歸村有,折價進入雷霆,忠富再度執掌養豬場。經過多次會議討論,安排紅偉全面負責電纜廠,正明全面負責銅廠,雷霆集團三足鼎立,而所有雷東寶時代定下的福利,卻經過會議討論,暫停實施……
但這些通報只有宋運輝關心。外公最先關心幾下,後來就不理了,那種小眉小眼的格局,外公才不喜歡。
不管錦雲里的人關心不關心,通報卻是風雨無阻地送到,從不耽誤,而韋春紅還不如足不出戶的外公了解雷霆。
楊巡從一個朋友口中獲知,蕭然在市一機的股份似乎成功轉手了。楊巡非常好奇,這世上竟然還有比蕭然更蠢的人?楊巡也憤然,原本他看著蕭然四處推銷可就是賣不出那傻到極點的市一機股份,他心裡暗爽,這才叫惡有惡報。楊巡雖然無法自己親手報復,可看到蕭然落魄,他還是很不高尚地高興著。每次遇到有朋友提起蕭然和市一機,他就回家與任遐邇說「活該,活該」。可沒想到,蕭然竟然得以脫厄,這如何能讓楊巡不扼腕憤慨。
於是楊巡千方百計地各方打聽那個替代蕭然做了瘟生的人是誰。他心裡有個強烈的願望,如果收購還沒到達交錢辦手續階段,他很想使手腕破壞這宗交易,讓蕭然的錢永遠困死在日本人手裡,永世不得翻身。
可沒想到多方消息條條大路通羅馬,那羅馬分明就是東海公司老總的老婆。別人或許不知道東海公司老總老婆是誰,楊巡卻是知道得分明,這一打聽到手,反而是他糊塗了。梁思申當年不是告誡蕭然不上日方當的第一人嗎,現在怎麼反而成了跳火海的第一人?若是別人,楊巡一定認為那人是傻到家的,梁思申卻應該不是。可楊巡又想,萬一梁思申這回鬼迷心竅呢?
楊巡覺得,作為朋友,有義無反顧地提醒的義務。
楊巡打電話給梁思申,梁思申還奇怪:「咦,這麼快就傳開了?」
楊巡道:「這麼說是真有其事?也沒太傳開,我聽說是蕭然的事,特意多關心了點,你這是錢多了燙手?」
梁思申笑道:「知道也沒什麼,很快會公開的。不出一個月吧,你看消息。」
楊巡奇道:「我不知道你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你不怕日方,還是你另有奇招?即使錢多燙手你可以到銀行辦零存零取,拿最低利息,只要你高興。可沒必要送錢給別人把持還讓別人看你笑話。市一機蕭然怎麼回事,全市人民都知道,可你當年比全市人民知道得還早,現在反而是怎麼回事?」
梁思申不想把她的計劃在塵埃落定之前說出來,只是笑道:「謝謝你提醒,我回頭再考慮考慮。不過我不會重蹈蕭然覆轍,他那是太笨。楊巡,盡量不要把我買蕭然股份的事情散播開去,可以嗎?」
楊巡何等機靈:「好,我會閉上嘴巴,以後也不會再去打聽,最近有什麼好消息壞消息沒有?」
梁思申道:「好消息是減息啊,個人貸款鬆動啊……總之是個趨勢吧。目前還沒明朗,我也不知道會松到什麼程度。你最近做什麼?」
楊巡道:「最近房價跳樓,比最高房價低一半,幾家房地產公司做不下去,出現一種叫爛尾樓的東西,你有數嗎?」
「知道。你準備接手爛尾樓?據說因為產權不明晰,敢接的人不多。很多人怕接手後有莫名其妙的債主找上門來。」
「對,我正跟幾家談,我們遐邇說那些公司的賬爛得一塌糊塗,不知多少黑窟窿躲在後面,所以我上回跟申總說起,要是讓政府做中間人,拿文件把前後兩個經營者之間劃條分界線,我這事情做起來就順了。可現在爛尾樓都才開始爛起,沒爛到家,政府都還在看。我跟幾位機關朋友說起,他們都說很難插手。這不,我一直拖著。」
梁思申將楊巡的話回味三遍,道:「債務難道容易躲?萬一有人忽然拿出一張過去的借條來讓你還,你還不還?這種公司普遍都是過去那種貸款——抵押——再貸款——再抵押的產物,揮霍到資金鏈斷裂,結果留下幾幢爛尾樓,所以這幾幢爛尾樓的價值與其身上背負的銀行貸款或者其他渠道借貸相比,簡直不值一提。但銀行怕負爛賬責任,寧可拖著不處理,讓賬上永遠有這筆賬掛著,也不敢折價交給你,我估計這不是地方政府協調一下能劃清界限的問題。」
楊巡奇道:「你怎麼知道那麼多……哦,對,你家裡都是銀行。我插手處理這些事情之後才慢慢知道還有那麼多沒法講道理的蠢套路。可有什麼辦法,只有干著急,公家的錢,人家銀行不急,那你為什麼不做?你有人脈。」但楊巡說出來就想到,梁思申不肯利用那人脈。
梁思申卻道:「我正在考慮,你說個人找上來的債務怎麼處理?」
「個人的太容易了,千年不賴萬年不還,都那樣處理,又不是我欠下的,打官司也有辦法讓它沒法執行。」
楊巡說的時候無心,回頭想起來卻是熱血沸騰,為什麼不可以再次合作?當然,有歷史原因在,梁思申估計對他還心存芥蒂,但誰都不能否認,合作的前景確實非常美好。梁思申有人脈,有資金,有前瞻的融資手段,他楊巡也有資金,更有過人的活動能力。只是,合作的前提呢?他有前科,梁思申還敢不敢再度信任他?
楊巡想到工作中遇到的那些難題,想到去銀行打交道遇到的門檻,他相信,即使不用梁思申的背景,只要抬出宋運輝來,便可在本地銀行暢行無阻。東海每天多大的資金流轉啊,哪家銀行行長對宋運輝不是趨之若鶩。
可是上回合作的失敗,那前科,他現在已經非常清楚,那是最犯忌的前科。
楊巡又一次扼腕後悔,年輕莽撞時做下的污點,需用一輩子來洗刷。
但楊巡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他更想到梁思申對蕭然在市一機股份的收購,為什麼?難道已經與日方達成什麼諒解了?或者是切割一部分資產出來,由她經營?可是市一機那種製造業企業,又不是什麼好吃的蛋糕,完全是長線投資的玩意兒,梁思申究竟是什麼樣的打算,難道又是跟以前那樣三言兩語就認定一個項目?而楊巡最不敢猜測的是,會不會梁思申把日方的股份也買下來了,梁思申有那麼大的資金實力嗎?可以前梁思申曾跟他提起,現在是收購在金融危機中出現問題的國外企業的好時機。
楊巡很多猜度,可是不想與任遐邇講,反正一講到梁思申,任遐邇肯定得跟他過不去,女人也不知為什麼總那麼多小心眼,又不可能的事,懷疑他做什麼。
可是女兒小碗啊,每想到小碗,楊巡到哪兒都能眉開眼笑。他細心地跟隨女兒成長的每一步:能睜開眼睛了,能盯人了,能認人了,還會咧開小嘴笑了,還能咿咿呀呀地發聲了。哦喲,這樣小小的一個人,長起體重來還挺快,每天稱重每天都有增重,門後掛的一張體重曲線圖一直是噌噌往上升的,非常健康。便是連一頭黑亮的頭髮也長得飛快,很快就長出小姑娘的清秀模樣來。而今老二家的也懷孕了,但楊巡確信不疑,誰都沒他的小碗可愛。
因此楊巡很有回家動力,回到家裡小碗總能第一時間給他一個最閃亮的眼光以示招呼,那個時候,楊巡的心裡總是跟酥糖一樣甜蜜。他很小就沒了爸爸,家裡赤貧,從小吃盡苦頭,他對著可愛得都沒法形容的小碗,嘴邊出現頻率最高的一句話就是「爸爸好好掙錢,讓我們小碗做小公主。」任遐邇說他是個二十四孝老爸。
因為關心電視上的東南亞形勢,楊巡現在只要有空就看新聞聯播。他發現,最近的國內新聞頭條被大江南北的洪澇災害給佔領。電視里放出來,現場那個濁浪滾滾。楊巡不由得想到自己在東北時,憤怒的人潮過後一室如洗的慘況。那邊若是真讓洪水洗上一遍,可是慘了。或許是最近剛有了個女兒,楊巡覺得自己很是心軟。他對災區的人感同身受著,因為他曾大起大落過,面對突如其來的災難,他能明白當時的心境。他關注著,不曉得災情能不能被控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