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 · 07
雷東寶比楊巡更勤快,才過了一個大年初一,在小雷家家裡接受眾人拜年,與老娘和幾個近親吃了一頓韋春紅做的中飯,晚上就接到紅偉通知,說外貿公司通知他們,有家實力很強的國外採購商正在尋找一家長期供貨企業,每年需要採購大量銅製水管配件。正好項東工作半年多下來,春節回家省親去了,雷東寶當仁不讓。
雷東寶從小孩哭鬧兵荒馬亂的馮欣欣家拎一隻半空的皮箱來到老娘家,載上韋春紅回城又收拾了皮箱,而且在韋春紅那兒住上一宿,才於初二大清早吃完豐盛早餐,與紅偉、小三會合趕往地處省城的外貿公司。雖然外貿公司的人也是怨聲連天,可是怨誰都不會怨錢,為了錢大家春節可以不過。這年頭,人到底是與改革剛開始時候不一樣了。
商談之下,雷東寶發現,這單子真是非常大,他銅廠五金車間目前的產能全給這個大單子才剛剛好,為了保證供貨,他們還得擴張生產規模。外貿公司也那麼說,現在五金廠遍地開花,可能夠滿足這麼大產量的企業還是少數。外商需要的是穩定的供貨能力。
但是雷東寶同時也發現,這單生意的利潤非常之薄,幾乎是勒緊腰帶才能贏利。外貿公司的業務員勸雷東寶,如今生意不好做,這麼大單子,一年的吃飯都能保證,為什麼不接,過了這村沒那店。人家既然是那麼大的量,當然要的是大單子的批發價。業務員讓雷東寶想清楚,要還是不要。要的話,明天派人一起去上海,接外商去考察。不要的話,後面大堆其他企業跟著,他們讓其他企業去人。
雷東寶想來想去,還是決定給項東一個電話,讓項東這個最懂行的人決定。
項東聽了很無奈地道:「書記,起碼有一點利潤。我的意思是接,起碼這一單生意可以消化一整年的銅廠所有費用,保證五金車間吃飽。今年一開始就生意環境不大好,我想有一單一整年的生意保底,心裡會有點底氣。」
雷東寶心疼:「割肉啊。」
「書記,沒辦法,製造業這幾年已經從賣方市場轉為買方,相應的利潤也是越來越薄。相比內貿,我們做外貿的單子只要質量過關,起碼不用擔心貨發出去錢拿不到,而且拿著信用證可以申請流動資金貸款,我們自己的錢就能拿來擴大產能,省心,不會讓回款困難積壓太多資金。」
「割肉。」雷東寶悶悶地還是這一句,「你有沒考慮,這一年裡面,萬一又遇到物價瘋漲,我們還能有利潤嗎?」
「我算一下,再給書記電話。」
雷東寶放下電話,背著手在屋子裡轉圈。紅偉道:「書記,我的意思是先把老外釣來再說……」
「那當然,誰不知道?可我就是怕所有東西價格又跟前兩年一樣,全漲上去,這單生意本來利潤就薄,漲價了我還怎麼過日子。內貿還能耍賴,外貿沒法耍賴。」
紅偉等著雷東寶說完,才笑嘻嘻地道:「書記愁的是大方向,當然得多考慮一些。書記,我提把老外釣來,還有另一層意思。他們進出口公司最近有一筆出口印尼的電纜生意,價格挺好,好幾家在爭。我這不是想把老外釣來後,逼著他們現場答應把電纜生意給我們嘛。」
雷東寶眼睛一亮,笑罵:「紅偉你真會大喘氣啊,要能捆上電纜生意,讓電纜出口一次,我答應。」
小三卻看到雷東寶雖然說答應,臉上仍是心事重重,他倒杯水過去,放雷東寶面前,道:「書記,電纜要是也能出口,我們今年的出口創匯額就高了,趕明兒我寫份報道上去。」
雷東寶道:「這個你去辦。紅偉,我看這單生意接下來,我們銅廠產品可能都不夠給其他那些電線廠了,你那邊有沒有問題?」
「我當然有問題,本來可以空手道,直接從銅廠庫房提貨,現在要換成出錢去買別家的貨,我得多備些流動資金,不過最大的問題……」他微笑地看看小三。小三也是笑了笑,還是小三點破:「書記,史總的意思,我們本來是可以從銅廠拿到超低價的。」
「嗯。」雷東寶應一聲,低頭好久不語,這是他制定的從小雷家實體以五鬼搬運法慢慢轉移資產的招數,如果答應外貿的單子,最受損的是他們自己的利益。這時候項東電話進來,項東計算後,認為如果真不幸遇到全國大漲價,可以通過幾項工藝的偷工減料,估計可以降低一些成本。因此報價可以接受。但是項東臨了卻說了句,說他挺內疚的,作為一個工程技術人員竟然想出這種損主意。
雷東寶當然不會太在意什麼技術人員的良心,他聽項東說行,他就拍板。也不等約定時間,就與省外貿聯繫,確定明天老外從上海過去小雷家實地察看生產環境的接待思路。小三留下,跟著去上海接老外,雷東寶就與紅偉當即趕回家,讓項東指示著再檢查一遍銅廠,以期給老外留下良好印象。不過自項東開發銅五金打開出口銷路後,小雷家已經對外商不再陌生,不會再興師動眾把什麼民居窗戶都擦得跟沒玻璃一樣地乾淨。他們現在已經自有一番套路。
回家路上,司機開車,雷東寶和紅偉坐在後面。他對紅偉想到什麼說什麼:「紅偉,這單談成,信用證下來,貸款貸出來,我們自有資金那塊就多出來了,我們立刻擴大銅廠,有小項在,他不怕錢多活多。」
「我現在最指望電纜廠也來個項總一樣的人。項總來後,我有什麼特殊要求,只要說就是,跟他說的事情,沒有一次不到位,合作太舒服了。一樣是花在小雷家的錢,我舉雙手雙腳同意投在銅廠,問題是這回鎮上會怎麼說。」
「不管鎮上怎麼說,我們要投還是投,這回鎮上再他娘的生痔瘡一樣跟我憋,我提出要求他們減少股份,不能讓鎮上占著茅坑不拉屎,拖我們後腿。資金不夠的部分,向個人要,正好我們的錢可以進入。」
「書記,先別跟鎮上硬來,還是我去找幾個主要關係人,跟他們說說利害,讓他們主動答應這回不勉強按比例出資,我要是談不下來,你再出面跟他們拍桌子。我看我們連年大投入,鎮里不被我們拖垮,也差不多沒剩幾口氣了。」
雷東寶想到當初為了回到小雷家,不得不對鎮里做出的承諾與妥協,只得道:「還是我自己去,一口氣說爽快,行就行,不行也得行。」他沒法讓別人就鎮里出資的問題與鎮里談判,那幫人只要說一句當年不是你們雷東寶自己求上門來要鎮里占股份嗎,他做的手腳還不給戳穿了?
他現在很明確,擴張,不停地擴張,擴張到誰見了他雷東寶都得喊老大。雷霆自己滾出來的資金不夠,就讓股東出錢解決。錢再不夠,讓紅偉公司的資金趁機打進來,逐步稀釋鎮里和村裡的股份,最終讓江山潛改。掌權的就是這幾個利益相關人,其他誰會想得到滿眼搬不走的廠房機器竟然會改了別人的名。
兩人回去布置人連夜整理廠房,紅偉監督,雷東寶自己回城。他想著他性命一樣的兒子,可想到過一陣得悄悄拜訪鎮里幾位領導,他得問韋春紅拿個主意,韋春紅比他熟悉鎮里盤根錯節的關係。
春節飯店沒營業,雷東寶知道韋春紅中午要去參加一個婚禮,晚上肯定在,也沒預先給個電話,就直接上門。果然敲了幾下門,韋春紅就出來,雷東寶進去,卻看到候客區的沙發上坐著一個男人,長得有些江湖氣,以前沒見過。他心中頓時警覺起來,看看穿著玫紅羊駝絨短大衣的韋春紅,再看看那個才二十幾歲的男子,一張胖臉墨黑。
韋春紅卻是若無其事地道:「你先上樓去吧,我一會兒就完事。」
雷東寶卻不走,厲聲道:「什麼事?」
那個年輕人卻站起來道:「韋姐既然有事,我先走一步。新年大吉大利。」那人不等韋春紅說話,拱拱手就走了。
雷東寶眼睛飛著刀子地看著那年輕人走遠,才對韋春紅道:「你打量我今天不回來?」
韋春紅冷笑:「是啊,趕緊趁機找小狼狗調情,要不你去樓上找找,弄不好被子里還有條小狼狗。」
雷東寶被噎住,只得悻悻道:「你多大年紀,還穿紅戴綠,我不在你穿給誰看。」
「穿給我自己看,怎麼啦,不行?我再告訴你,我還用五六百塊一瓶的面霜呢,我高興,我用自己的錢。你吃飯了沒?我可已經吃了,沒給你留。」
「少裝,趕緊給我盛飯來。」
韋春紅心中暗笑,臉上卻是愛理不理,唧唧哼哼地才被雷東寶抱進廚房。她雖然現在愛惜自己平時不肯再親自下廚,卻是一招一式依然嫻熟,又是最知雷東寶的食性,雷東寶旁邊看著的一會兒工夫,她就做出一道京醬肉絲,一道香辣雞塊,再來一碗濃香撲鼻的羊肉湯。不等她做完,雷東寶早已抽了筷子站一邊搶著吃。韋春紅一直眼波流轉地微笑看著,心裡喜歡兩人這樣的相處。自有那個馮欣欣後,雷東寶自知理虧,在她面前稍微收斂些脾氣。
坐下吃飯,雷東寶才比較正常地問一句:「剛才那人是誰?」
「混子唄,過年過節我總得孝敬他們著點,你以後別這麼凶人,這種人不擺平,我生意怎麼做?」
「擺平也不用穿這麼紅啊。不是我替你跟幾個本地混子喝酒了嗎,又出新山頭了?」
「唉,現在還怎麼好意思麻煩你。」韋春紅不想說今天與混子見面談的事,就拿話堵雷東寶的嘴。
雷東寶想到他專門就是來麻煩韋春紅的,果然再次被韋春紅噎住。但沒一會兒就若無其事了,韋春紅是韋春紅,他在韋春紅面前有什麼不好說不能說的。他就不再追究突然襲擊遇到陌生青年男子的罪過,與韋春紅討論起怎麼與鎮政府那幫當事人說話的事來。韋春紅這種時候不會跟雷東寶彆扭,自己也拿個杯子一起喝酒,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憑她做飯店人豐富的消息來源,幫雷東寶出謀劃策。
一會兒紅暈跑上韋春紅如今略顯嫩白的雙頰,雷東寶忍不住再次警告,不許韋春紅單獨與小狼狗混一起。韋春紅不答應,只斜睨一眼,道:「你怎麼管得住我?你憑什麼管我?」
雷東寶連連拍案,可韋春紅不怕他,兩人一直鬧到樓上,雷東寶激昂地宣示所有權。
韋春紅從衛生間出來,見雷東寶倒頭睡覺,她吱溜鑽進被窩,將冰涼的雙手圍到雷東寶的脖子上。雷東寶給凍得驚醒,韋春紅笑嘻嘻地有意道:「前兒我特意幫你去了趟上海,看看宋總他們兒子。」
雷東寶有了興趣:「怎麼樣,比我的大還是小?」
「我又沒見過你的。」韋春紅飛一個白眼,「唉,這輩子都想不到,小孩子用的東西有這麼複雜。我就是給他們做保姆去都不合格,連調個奶粉都不行,你的跟他們比……錢再多也只是粗生放養。」
雷東寶不滿:「有啥,小輝還是不是粗養大的?我兒子以後比他們的能。唉,回頭給我準備四十萬,我下月要。」
韋春紅心裡警惕,若無其事地道:「剛談下幾個店面房,交了押金。其他錢存銀行里,現在就拿利息太虧。那麼要緊嗎,紅偉那兒的事嗎?你要是不好意思說,我來跟紅偉說說,讓他寬你幾天。」
雷東寶無奈,只得坦白:「我想買房子。」
韋春紅一聽,一張臉頓時凝住,兩眼在黑暗中閃爍不停。好久,忍無可忍重頭再忍,才心平氣和地道:「是山河路那新造的高樓嗎?別處沒那麼貴房子,要買那兒的房子,我替你找陳總去,我認識他,可以打折。」
雷東寶沒作他想,只認為這是理所當然,道:「行,你去給我挑個好樓層,十八樓,十六樓也行。房子大點,大人房,小孩房,客人房,最好再有書房,廳也要大。」
「行,過完年了我去看看。」韋春紅咬牙切齒,她跟著雷東寶這麼多年,住的都是自己的房子,雷東寶從來沒想過給她買一套,現在卻一下就要給那狐狸精買套那麼好的,是可忍孰不可忍。她終於忍不住問:「東寶,我們去年離婚時候說得好好的,為了讓那狐狸精把肚子里孩子生出來我才答應離婚。現在孩子已經生了,也滿月了,你打算怎麼打發我?總不成反倒讓我做狐狸精做小老婆跟你軋姘頭吧?」
雷東寶一下沒話可說,想好久才道:「孩子還吃奶。」
「對啦,我打聽明白,生完孩子一年內男方不能提出離婚。一年後呢,你給我個准信。」
雷東寶好生頭痛,他最希望維持現狀,韋春紅稍做犧牲,他會記得她的好處,可看來她現在不願了。他只得強詞奪理地道:「什麼軋姘頭小老婆,你是小老婆嗎,我錢都在你手裡,除了一張結婚證,跟以前有什麼兩樣?」
韋春紅呵呵一笑:「是呢,我怎麼就想不明白呢。好了,睡覺睡覺,你明天還要接待外商。」
雷東寶將信將疑,卻又不能不信,想想韋春紅這輩子還能翻到哪兒去,他總是顧著韋春紅的,就翻身睡下也就睡著了。
若干天前,韋春紅還在別人面前為雷東寶辯護,說他是受狐狸精逼迫,不是沒良心。可今天一番話下來,她動搖了,這胖傢伙敢情想的只有他自己。看他今天說話言不由衷、能拖則拖,難道他就準備這麼打發了她的後半輩子?韋春紅略帶迷惘地想,她難道後半輩子就這麼不明不白地過了?
她想到了她本來的計劃。可是看看雷東寶的態度,這還是躺一張床上說出來的話,她心寒,考慮她以前是不是想錯了。難道,她當初離婚離得太痛快?或者,難道雷正明跟雷東寶串通一氣,耍她?韋春紅想得睡不著,起來穿上衣服一個人在一樓失魂落魄地晃蕩。越想,心裡越不是味道;越想,越發現自己是個蠢貨。
第二天一早,雷東寶被韋春紅叫醒,穿上熨得筆挺的西裝褲子,蹬上擦得雪亮的皮鞋,吃韋春紅親手為他準備的餃子,但見韋春紅臉色不好,眼圈墨黑,不免心虛:「你昨晚沒睡好?」
韋春紅笑道:「你這段時間不常來,我都有些不習慣你的呼嚕了,吵得我半夜醒來睡不著,只好給你做餃子來。」
雷東寶這才放心,道:「你不會踢我一腳嗎?」
韋春紅還是笑,卻道:「這回住小梁家裡,說了好多體己話呢。宋總對小梁真的好,小梁現在身體不方便,宋總什麼都是搶著幫她做好,兩人在一起也是蜜裡調油的……」
「人家那是新婚。」
「你跟那狐狸精也是新婚,是不是也那麼親?」
雷東寶立刻閉嘴不語,飛快吃完一大碗餃子,告辭離去。韋春紅滿面春風地送雷東寶出去,關上門終於哼出聲來,一臉冷笑。她算是看明白了,想到宋梁兩個相對的時候那個甜蜜,套用到雷東寶與那狐狸精身上,她滿腔妒火,雷東寶當然當著她的面沒法說出口。她又背著手在一樓飯廳里來回踱步,想了半天,給兒子打個電話,說暫時不回。上樓整出兩包高檔煙酒一疊錢,出門找人去,她這一刻咬牙切齒地下定決心。
雷東寶第二天才正式迎來老外的參觀。如今的銅廠在項東的整治下,相當正規,所有人進來一看廠區,常會發一聲感慨:不像鄉鎮企業。外商看著也滿意:滿意冶煉與五金加工一條龍,說明供貨較有保障;滿意陳列室的樣品質量;作為業內人,可以滿意地看到現有設備的加工性能足以達到產品質量要求。因此外商留下產品圖紙,讓趕緊打樣。
項東得知消息,立刻結束假期,回來主持工作。他根據圖紙很快設計出工藝,安排樣品製作。樣品出來,新鮮熱辣地就遞送國外。當然,樣品被認可。可是,價格卻無論如何都沒法再往上提一些。外貿公司為了安撫雷霆這一頭,被迫將一個出口印尼的電纜大單交給雷霆。雷東寶這才肯簽下合同。扔下筆,喝完慶功酒,退房回家路上,雷東寶有些如釋重負地對項東道:「起碼一年內不會餓肚子。」
項東道:「居安思危,我們擴大規模的工作也該緊鑼密鼓抓起來了。」
雷東寶與項東一拍即合:「放心,等信用證一來,資金沒問題。鎮里我已經談過,他們表態拿不出錢,今年什麼審批都被卡住。哎,你說國家發展得好好的,幹嗎要調控,弄得我們日子那麼不好過,銀行貸款跟擠奶一樣難,國家有什麼好。我不明白,小輝還跟我說國家政策對頭,再不那樣,什麼經濟發展過熱,經濟出現泡沫。」
項東對這方面當然沒法跟宋運輝一樣有宏觀認識,但他有他的觀察:「書記,這就跟車子一樣,我們國家現在好比一輛功能簡陋的車子,可是車子現在卻到了向下的斜坡,即使不踩油門,都自個兒跑得越來越快。如果國家不預先想到,一路踩著剎車控制車速,而是任著車子越開越快,等車子吃不消時候,就是散架車毀人亡了。我看到參考消息上有說,不能讓中國經濟硬著落,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國家剎車的時候嘛,我們總得受到點震動。」
「可國家得想個辦法啊,別一會兒物價長得跟飛一樣,大伙兒都衝去搶商店,一會兒又專門拿我們企業開刀,讓我們日子不好過。你說這幾年下來,都折騰幾回啦?我看到大的就有三回了。踩剎車要講點技術嘛,別踩得咣咣的。」
項東笑道:「國家也難,那麼大個攤子,全國發展那麼不平衡,按住這頭翹起那頭的。」
雷東寶一想,道:「對,我一個小雷家都事情那麼多,呵呵,誰電話?我的……」
他取出包里的手機,他的包現在已經換成一張A4紙大小的扁平包,不再是以前那種長方體,韋春紅說那種不流行了,拿出去讓人笑,硬給他換下的。沒想到一接通,那邊傳來的是馮欣欣父親的哭腔:「書記,不好了,我們中午吃飯的時候一伙人衝進來把家砸得稀巴爛,我們一家都挨揍,欣欣的臉都被抓花了……」
「什麼,誰?寶寶呢?報警沒?」雷東寶大驚,想到襁褓里肉團一樣的寶寶,一顆心都揪緊了,頭猛地撞到車頂。
「他們沒動寶寶一指頭,是個潑婦帶人來的,我們不知道這是誰,看門外是女的就開門,沒想到那人這麼狠,好像……好像是你前面一個老婆。書記,家裡全爛了。」
雷東寶怔住,突著眼睛想好一會兒,才道:「不許報警。等家裡,我讓正明接你們去醫院。」
雷東寶說什麼都不會想到韋春紅會採取行動,他還以為韋春紅全聽他的。雷東寶趕緊先給正明一個電話,讓正明前去處理。他隨即便撥打韋春紅的手機,可是通了卻沒人接。他只好又打飯店的電話,也是通了沒人接。他心說這時機選得真好啊,他正出差回來的時候出手,他現在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只有憋車子里干著急。所有小雷家的人認韋春紅是老闆娘,她想知道他行蹤,還不是小菜一碟?
雷東寶還在為打不通韋春紅電話焦急上火,卻有紅偉電話打到項東手機上,要他接聽。紅偉在電話那頭期期艾艾地問:「書記,聽說韋嫂打到馮家去,那個……你原定買房子的事不變吧?」
「當然不變,啊,不要春紅買了,我以後自己來。」
「書記,已經買了,今早韋嫂來,給我看存單,說你交她存的錢不到三個月取出來不合算,讓我這兒先墊幾天,不到半個月她就還我。還是我陪著她一起去銀行拿錢,又開車護送她去房產公司交的錢。發票上寫的是韋嫂名字,我還以為是你的意思。沒問題吧?我看她存單里的錢,不正好是書記你去年的分紅嘛。」
雷東寶再次怔住,沒想到韋春紅精密布局,這邊掏了紅偉公司的錢買房,那邊揮師砸爛馮家,他都不知道韋春紅還做了什麼。「沒問題?沒問題你還會急著找我來?你趕緊去飯店,給我看住她,不許她再闖禍。」
雷東寶恨不得腳下生出風火輪。他壓根沒想到韋春紅會給他來這一出,這幾天他去吃飯,不是都還好好的?除了總是問他到底離不離婚。難道他本心不想離婚被她看出來她生氣?可去年他提出離婚時候,她不是應該更生氣,怎麼就順順利利答應離婚呢?他越想越不明白,卻清楚明白一點,韋春紅問紅偉暫借四十幾萬房款是有預謀的,而他元旦後交到韋春紅手裡的那筆錢估計她也扣下了。除非他與馮欣欣離婚,再與韋春紅復婚,否則那些錢多半有去無回。
再過一會兒,正明的電話打進來,說馮欣欣挨打挨得最多,一張臉給劃得怕是以後鬼見愁了。雷東寶這才想到馮欣欣,忙問傷勢怎麼樣,但想到這張年輕而酷似宋運萍的臉給弄得沒法看,他不寒而慄,心說韋春紅倒是沒趁他酒醉時候做了他命根子,飯店多的是趁手工具。
那邊紅偉趕緊丟下手頭工作,趕去飯店找韋春紅。他本想著韋春紅未必能讓他找得到,沒想到卻見飯店大門洞開,幾個人正往兩輛搬家公司的貨車上搬桌椅家什,而韋春紅則是縮著手在一邊看著。
韋春紅看到紅偉來,就陰著一張臉轉進裡面去,紅偉忙跟上,卻見平常熱熱鬧鬧的飯廳已經給搬得七零八落。紅偉追著韋春紅道:「韋嫂,罷手,罷手,書記讓我來勸你。」然後扭頭對搬運工一聲斷喝,「喂,你們住手,住手。」
紅偉這一喝,讓眾人都一時止住,看著韋春紅討主意。韋春紅冷笑道:「晚了,這家店面已經租給銀行,我好不容易拿來的租約,紅偉你別壞我好事。這些桌椅餐具也都找到下家,下家也付了錢。紅偉,由不得我了。」
說著,她操起倚在牆邊的一條木棍,紅偉以為她要動武,忙道:「韋嫂,有話好說,我們誰不知道你才是大嫂,誰認那狐狸精呢……」
「可雷東寶不認!」韋春紅嘶吼著掄起木棍,一棍砸在屋頂的一盞吊燈上。那吊燈紅偉認識,韋春紅常喜滋滋地告訴他們這是雷東寶結婚前送她的,一共三組。隨著韋春紅棍起燈落,三盞吊燈全部報廢。此時,紅偉無話可說,他知道現在除非雷東寶現身才能勸住韋春紅,只好勸韋春紅消消火氣,一刻不離地跟在韋春紅身邊怕她出事。
很快飯店給搬拆一空,亢奮了一天的韋春紅看著此生花盡心血經營的飯店從此化為烏有,她渾身疲倦,一屁股坐在空闊的地毯上發獃不語。她早就策劃著今天這一天。她策劃著等雷東寶殺回家跟她算賬前,把該砸的砸光,該挪的挪走,讓雷東寶想出氣只有找她,她等著看雷東寶敢不敢對她出手。
雷東寶在車上無法穩坐,滿心又驚又氣,罵罵咧咧不絕於口。項東只管開車,即使書記跟他嘮叨他都不介面,只是一臉歉意地說他不熟悉書記家,雷東寶碰到軟釘子,只得閉嘴。
終於車子到達市區,項東問去哪兒,雷東寶正昏頭昏腦著,立刻說去飯店。項東聽了一路,本以為雷東寶應該先去醫院,不由得斜睨了雷東寶一眼,不清楚書記搞的什麼名堂。他把雷東寶送到飯店門口,就趕緊駕車離開這是非之地。
雷東寶跑著進門,果然看到的是一屋的空闊,一地的狼藉。紅偉本是蹲著沖坐在地上的韋春紅賠小心,聽得動靜回頭一瞧是書記跑進來,連忙起身想擋住,不想起得急了,一個踉蹌向雷東寶摔去,反而是雷東寶托住他,紅偉都不等站穩就搶著道:「書記,書記,打住,打住。」但是紅偉說到一半就感覺有異,站穩身子依然緊緊抱住雷東寶不讓動,卻忍不住回頭看韋春紅。只見韋春紅扶著木棍子硬是站了起來,站得筆挺地與雷東寶怒目相對。但是雷東寶與韋春紅都不說話,寂靜空闊的餐廳里,聽得出兩人呼哧呼哧的粗氣。
紅偉心說今天雌老虎雷老虎對上了,他只能硬著頭皮做中間人:「書記,韋嫂,咱找個地方說話,別都站著。」
「紅偉,你放開他,老娘今兒倒要看看他有臉把我怎麼樣。」
紅偉心說大姐您就別專揀痛處捏了,但嘴裡還是一個勁地說:「好說,好說。」雷東寶在紅偉的阻擋下,除了反覆朗誦「媽個逼」,卻一時沒法說出別的,好不容易才有句不一樣的,「誰教你的」。對於韋春紅的忽然轉變,忽然滑出他的掌控,他一籌莫展。
韋春紅卻尖銳地道:「你少大腳裝小腳,憑紅偉這把子力氣,攔得住你?老娘不怕,今兒就等著你明刀明槍。」
雷東寶只得調轉風向吼紅偉:「媽的紅偉你不是愛拍老闆娘馬屁嗎,老子成全你,給老闆娘做兩件事。打電話讓小輝管住他老婆別總煽動我們夫妻鬧事,你再給我盯住她,一步別離,她今天去哪你跟去哪,老子看兒子去。」
「用不著,我三言兩語,今天三頭六面說明白。雷東寶,你聽清楚,一、你對不起我。我主動退出讓你生齣兒子,你怎麼對我;二、你回去轉告狐狸精,她敢一天不離婚,我一天不放過她。老娘只要知道她住哪裡,天天殺上門去打。」
雷東寶沒回頭,卻也把韋春紅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以前他把這種威脅當蚊子叫,聽得煩了伸出手掌拍一下了事,今天卻不敢再忽略不計,從此算是明白韋春紅不僅對別人潑辣,也會對他潑辣,可要他怎麼辦才好?
雷東寶想來想去,打電話給正明,問馮欣欣一家在哪裡,寶寶又在哪裡。正明說都已經包紮處理,來人下手有分寸,只是皮肉傷,不需住院,現在他安排他們住在賓館,開兩個房間,那家裡沒法住。正明還說,他妻子上陣幫忙管著孩子。雷東寶想了想,便打車先去那砸爛的家中看。打開門,裡面簡直是災難,所有的東西,沒一件還是完整的,包括玻璃窗,這不由得想到同樣橫遭劫難的馮欣欣的臉,還能看嗎?
雷東寶站廢墟上吸煙,外面天色已經墨黑,屋裡也是墨黑,連完整的燈都找不到,只有紅紅的煙頭一閃一閃。他想去看看馮欣欣一家,可是想了好一會兒,兩條腿還是沒挪窩。他知道目前的局面維持不下去了,他必須做出選擇,但是這個選擇很難。他連吸了三支煙,才拿起電話撥給宋運輝。雖然知道這事被宋運輝知道,他肯定得挨罵或者挨鄙視,甚至又會領到一句「我以後不認識你」,但他想來想去,能提供他最中肯意見的還是宋運輝,他也沒臉找別人。
電話打給宋運輝時候,宋運輝說他正開車,很快就到家,到家再說。雷東寶不由得心虛地問一句回上海的家還是東海的家,聽得宋運輝說是回東海的家,他才放心。他總感覺宋運輝要是在上海的家,他這件事被梁思申聽到,準保會出問題。他總感覺,韋春紅是在跟梁思申接觸後才變得潑辣的。
其實,雷東寶沒料到,梁思申此時卻正住在東海宿舍區。梁思申擔心媽媽花在她身上的時間太多,讓年紀也是一把的爸爸一個人吃苦,就找借口說想丈夫了,想與宋運輝多多相聚,讓媽媽回家,自己帶著可可和保姆離開上海,因此宋運輝到家就給雷東寶打電話的時候,包括梁思申等全家都聽著這個電話。
雷東寶拎起電話就噼里啪啦一頓問宋運輝他該怎麼辦。
宋運輝只覺得不可思議,沒想到那些個傳說中才會發生的事在雷東寶身邊上演,他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雷東寶道:「我怎麼會有事,她們都等著我拿態度。」
宋運輝再度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道:「你掏個硬幣出來,正面是韋姐,反面是孩子媽,拋硬幣解決,聽天由命。」
梁思申在一邊聽宋運輝說出如此無厘頭的話來,不由得暗笑。但雷東寶卻是聽出宋運輝的調戲,氣得掐了電話,再不肯拿宋運輝當兄弟。
梁思申見宋運輝打完電話,就好奇地問:「怎麼回事?雷先生想浪子回頭?」
「浪子?抬舉他。」宋運輝看看宋引稚嫩的臉,不便在飯桌上說這些,就笑道,「回頭再跟你說,你準保得拍桌子。」
梁思申本就是養孩子悶得無聊,終於嗅到八卦的事,忍不住轉彎抹角地問:「他該不會想享齊人之福吧?」
「是享不下去了,吃飯。貓貓,說說學校的事情。」
吃完飯,安排宋引上二樓書房做作業,才可以說話。四個大人湊一起一說,梁思申先道:「我拍案驚奇。」
宋母也是撇嘴:「敢情他還當自己是香餑餑。」
梁思申道:「不,天下美女這麼多,丈夫只要不出軌,哪會有那麼多撓心事,雷家事情的本質是壞在東寶大哥手裡,那位馮欣欣只是恰好出現,即使不是馮欣欣也會是別人。我不明白,明明主要錯誤在東寶大哥,為什麼韋姐不先追究他的責任,反而一手追著馮欣欣打,一手拉著東寶大哥回家?」
宋母道:「他們好歹是一家人,哪有老婆捨得打老公的,吵過鬧過差不多了。」
梁思申道:「可是既然主凶都可以放過,怎麼倒行逆施追著幫凶打?我奇怪,韋姐看上去挺有主見的啊。」
宋運輝本來跟母親想的差不多,但被梁思申一說,也覺得韋春紅這口氣出得不是地方。但他不便支持誰反對誰,只中肯地道:「你們忘了去年他們離婚?韋姐能為雷家有後答應離婚,可見別看她能幹,骨子是個相當傳統的人。」
梁思申不由得看看婆婆,心說看來婆婆的想法在國內還是很有市場的,她無奈地道:「地球真陌生,我要去火星。」見宋運輝一笑,她又問,「韋姐真還等著東寶大哥回去?或者只是東寶大哥的自以為是?」
宋運輝一時不能確定了,就問父母:「出這麼大事,韋姐還會要大哥回去?」
宋母道:「東寶要肯回去,她怎麼會不收,以前出坐牢那麼大事兩個人都沒分呢,一起苦過來的夫妻,哪有說分手就分手的。可東寶也麻煩,那邊給他生了兒子,那邊也扯不開。」
宋運輝見梁思申兩眼骨碌碌轉,知道她沒法理解,笑道:「換你就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吧?大哥可算了解你,他讓我別跟你說,怕你給韋姐出餿主意。」
宋季山聽了就笑出來。梁思申也是笑道:「怎麼換我,這種事輪不到我頭上,你才不是那種人。好吧,我不出餿主意。」心裡卻想,她並非不想出餿主意,而是鬱悶得真想罵人,女人怎能把自己放到這麼賤的位置上,讓男人拋硬幣解決命運。女人不自愛,又讓男人怎麼尊重她們。她只能如此解釋給自己,那或許也是國情差別。
宋季山道:「什麼鍋配什麼蓋。小輝,你剛才說的已經差不多,讓東寶自己拿主意。反正他怎麼做都對不起另一個。」
梁思申道:「你猜猜外公會怎麼說。」
「你外公……」宋運輝一想就笑,「他肯定會先罵一通,笨蛋,兩個人女人都擺不平,跳河去算了。根據你外公自身婚姻,他估計會選韋姐,家中紅旗不倒。」
「前面是對的,一頓罵免不了。後面錯了,他肯定會說,哪個更刺兒頭選哪個。他就是按不下外婆才一夫一妻到底,愁眉苦臉響應什麼新生活運動的。」
宋家人都哭笑不得,尤其是宋季山夫婦,更是沒想到看上去氣度不凡的梁家外公竟然有如此異端的思想。梁思申更是看死雷東寶,現在她有了吹枕邊風勸宋運輝遠離這種人的衝動。她才忍不住,可是她打韋春紅手機,卻是關機,電話則是沒人接,她只有沖宋運輝出氣,替韋春紅大大地不值。
雷東寶被宋運輝氣得暴跳,平息後還是站在廢墟中一直拿不定主意,香煙一支接著一支。雖然不斷有電話進來,包括馮家總是催他趕緊去,但是他索性拔掉電板繼續站廢墟里考慮。韋春紅那邊卻是絕無消息,他反而驚悚,想到今天韋春紅的決絕,他忽然意識到韋春紅可能從此離開他,他急了。他趕緊摸出電板插上,一個電話打給紅偉,問清韋春紅現在好好地待在什麼大樟樹小區一間屋子裡,才稍安心。只是他想來想去,記憶里春紅沒有跟他提起過大樟樹小區有房,難道韋春紅早已有了異心?他媽的,這不可能。
可問題是他就是不知道韋春紅在大樟樹小區買了房,他當即又想打電話給紅偉,讓紅偉來接他去大樟樹,可想來想去,不願冒失,心知韋春紅肯定把她平時放床邊、今天下午捏在手裡的木棍帶去大樟樹,他現在敢去,亂棍打出。他焦躁地在廢墟上繼續踱步,取捨。
一包香煙完結,他終於一個電話打給正明。正明終於聽到書記的聲音,趕緊撈住救命稻草。
「書記,你趕緊來,這邊都哭暈過去了。」
「誰哭暈過去?寶寶呢?」
「寶寶我太太抱著。」正明知道雷東寶最在意的是兒子,「你總不出現,小馮急得哭,醫生說過傷口不能沾水,可她把臉上繃帶都哭濕了。」
雷東寶聽著,心裡一顫一顫的,那個曾經婉轉在他懷裡的女人……
但雷東寶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強硬地道:「我不過去了,具體怎麼說,你看著辦,這件事你得有始有終。我一個要求,孩子歸我,房子歸她,其他條件你談,你要敢亂談,我抽你的筋。」
正明大驚,他本來也沒想著這一對可以長久,早就想過馮欣欣生完孩子估計得玩完,因為小雷家上下幾乎都還認韋春紅是老闆娘,但沒想到雷東寶會在這種時候提出,而且還不肯現身。他知道他麻煩了,但他當務之急,是要把書記的兒子安頓得萬無一失:「書記,那麼今晚就得把寶寶轉移。你看,要不讓我太太抱回家?」
雷東寶又是沉著臉想了會兒,道:「你帶上寶寶,拿上吃的穿的,到大樟樹小區門口交給我。」
說完這個電話,雷東寶就讓紅偉過來接他去大樟樹。紅偉賠笑勸說雷東寶還是先回小雷家住一宿,彼此都消消氣,以後再心平氣和地討論。雷東寶道:「討論個頭。」說完就不說了。紅偉心說完了,該不是打上門去為馮欣欣討公道吧,他暗自捏一把汗,到了大樟樹小區門口,就耍賴道:「書記,我有點記不起到底是哪幢樓。你看現在這房子造得都跟火柴盒似的,晚上還真難弄清楚。你車上等等,我下去看看能不能看清牆上刷的第幾幢。」
「你少跟我裝。別怕,我不惹事。」但雷東寶終究是不大好意思說出他的本意,那比較煞他的威風。
紅偉還是不放心:「我跟書記裝什麼,我真得下去找找,要不書記一起來?」
雷東寶沒答應,往後面小區大門看看,也不讓紅偉自己走。紅偉不知道雷東寶葫蘆里賣什麼葯,一個勁勸說雷東寶好說好說,念在往日情分,無論如何不要對韋春紅動粗。雷東寶最先還解釋不會動粗,但後來煩了,就改為罵正明怎麼拖拖拉拉還不來。紅偉心說麻煩了,還叫來正明這個不講原則的幫凶。
過好一會兒正明終於過來了,紅偉趕緊搶下去想先阻止正明下車,卻見正明老婆抱著太子從另一邊出來。他轉念一想,目瞪口呆。雷東寶讓正明回家去,自己抱起孩子,手上掛滿叮叮噹噹的塑料袋,要紅偉帶到樓下,讓紅偉也回去,自己一臉篤定地走上樓去。紅偉沒敢走遠,在小區裡面晃,想再過十分鐘過去看看,撿上被打出來的雷東寶回小雷家。
雷東寶則是走到紅偉指的四樓四〇一,看看門板縫隙漏出的燈光,就伸出腳往防盜門上踢了兩腳。聲音剛落,只見頭頂一盞門燈忽地亮起來,門板上面的貓眼暗了一暗。雷東寶當即道:「開門,接了寶寶。」
裡面靜了下來,但是外面的寶寶卻被雷東寶的大聲鬧得扭起眉眼唧唧哼哼哭起來。寶寶沒哭幾聲,板門嘩啦打開,韋春紅黑著一張臉拿一大串鑰匙打開防盜門,放外面的雷東寶進屋。
雷東寶進去,見韋春紅呆著一張臉看著他,就一把將寶寶塞她懷裡,道:「以後你養著,給我好好養,別虧待我兒子。」隨即卸下手上掛的那麼多塑料袋,從韋春紅手裡奪過鑰匙關門,嘴裡卻是罵罵咧咧,「媽的,買了房子都不跟我說,想偷養小狼狗是不是,還想把老子關在門外,沒……」
雷東寶才剛找著鑰匙將板門鎖上,屁股就狠狠挨了一腳,害他一頭撞門板上,後面卻傳來韋春紅的輕喝:「不許當著孩子面說粗話,注意家教。」
雷東寶本要跳幾下,可見到韋春紅抱著寶寶,他只好偃旗息鼓。卻見韋春紅下午只會飛刀子的眼睛,此時卻咕嚕咕嚕冒出眼淚來。他愣了一下,就走開去,打開房子所有的燈查看他的地盤,見這是四室兩廳的房子,半框架結構,非常寬敞。他看完,就挑了一間看似主卧的房間進去,脫鞋子上床,躺在被罩上發獃。選擇是做出了,可是他心裡並不輕鬆,現在按下了韋春紅這一頭,他想到那一頭的艱難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露面,必須快刀斬亂麻,可是想到那張像極宋運萍的臉,他心裡頭沉沉的,一張臉墨黑。
韋春紅沒打擾他,一邊自己流著眼淚,一邊抹著寶寶的眼淚。想到孩子可能是餓了,她當然是沒母乳的,只好翻找塑料袋,尋找奶粉。淚眼模糊地找了好久才找到,照著說明書上面的說明沖好,趕緊喂。可是孩子不肯吃,硬是往她懷裡拱。她看看躺床上的雷東寶,就過去將卧室門關上,自己和寶寶關在另一間卧室里,耐耐心心地哄寶寶喝奶。她當過媽媽,手勢純熟,雖然艱難,好歹讓寶寶終於喝下幾口,伺候著寶寶打出奶嗝,又伺候著寶寶小便換尿布,終於等來寶寶累極而睡。她終於嘆口氣,心說攤牌結束了。
正明那邊既然得到雷東寶的明確指示,而且他以常理分析也感覺雷東寶以後不大可能再與花臉的馮欣欣在一起,因此他回頭便旗幟鮮明地變了臉色。
梁思申從向她詢問最新育兒知識的韋春紅那兒得知消息,與宋運輝一起非議了雷東寶好一會兒。宋運輝更是懷疑,如果他姐姐還在世,雷東寶敢不敢出軌,出軌後還當自己是個女人爭著要的寶。宋運輝抱著僥倖心理認為,可能雷東寶忌憚他的影響力,和念在姐姐是第一個戀人和愛人,不會做得如此出格。梁思申卻不以為然,梁思申認為雷東寶骨子裡是根深蒂固的大男人沙文主義思想,飽暖思淫慾是遲早的事,最多因為忌憚而做得隱秘一些。她認為,在可以預見的將來,會有第二個、第三個馮欣欣冒出來,第一個馮欣欣不可能是特例,是什麼像姐姐或者生兒子的特例。
宋運輝想來想去,覺得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當初沒以翻臉阻止姐姐嫁給雷東寶。他至今還沒弄清楚,姐姐與雷東寶之間有沒有愛情,兩人的思維相差太遠太遠。也或許,他們那時候都不懂什麼愛情,他們從小受人欺壓歧視,當時只要有人對他們好,就感恩戴德以身相報了,他自己的第一次婚姻又何嘗不是如此。
他看著正生著雷東寶和韋春紅的氣給兒子餵奶的梁思申,心說當時與那麼小的梁思申交朋友,其實可能也是因為他的家庭關係。那時候成年人的成分心態那麼嚴重,只有單純的小孩子如梁思申才不會顧那麼多,也算是註定的緣分。
梁思申感覺丈夫在看她,回頭果然見他怔怔的,好像在想什麼心事,她忙裡偷閒打個岔,笑問:「畫眉深淺入時無?」
宋運輝一時沒反應過來,但感覺梁思申肯定在打趣他,就應景地呵呵地笑。梁思申奇道:「我說的什麼,你真的聽明白了?」
宋運輝只得道:「你現在中文比我好。」
梁思申笑道:「那當然,一周兩首詩,不是白背的,以後可可的中英文都不愁家教了,哈哈。」
宋運輝也笑,這小傢伙自信得超乎尋常,但他還是提醒:「你最近看我每天給你下載來信息的時間減少,當心回去跟不上形勢。」
「放心,瞭然於胸。白天你不在時候,我經常與團隊同事開電話會議,一步沒拉下。這幾天梁大慫恿我去香港買樓,我看著果然是走出去年低谷,溫和回升了,股市也向好。梁大說是香港回歸托市,他順勢而為。」
宋運輝看梁思申嘴角掛著戲謔,奇道:「梁大是不是來嘲笑你年前否定他們入香港?」
「他敢!我告訴他,炒房太原始。既然去了香港,應該玩金融衍生品,香港這方面不亞於幾大金融中心。」
宋運輝忙道:「你別唆使他們,他們兩個已經夠冒進,原始炒還沒炒熟練,就去做金融衍生品,不是找死?會拖累你爸。對了,你提醒一下你爸,要他小心,繼續觀察。」
梁思申笑嘻嘻地道:「早警告啦,我把外公的話告訴爸爸,爸爸說才不放心貸款給梁大搞投機。那倆愣小子想找外公籌資去香港炒樓炒股,被外公考得灰頭土臉,外公說他們土老冒進城直接澎恰恰,小心被人白相。但外公一轉身就慫恿我拿他的錢去香港炒期指,我哪兒有精力,等上班後再說吧。養個小可可讓我損失巨大。」
宋運輝聽了好笑:「你外公……一張嘴毒死人。不過梁大李力兩個人智商不錯,慢慢混總能摸到門道,就怕他們兩個急於求成。他們現在被公司居高不下的負債逼得有點心態不好。」
一會兒有電話進來,是有人找宋運輝辦事。梁思申看著宋運輝盛氣凌人的樣子,翻個白眼。想到宋運輝剛才對她爸可能放貸給梁大的擔心,她思索良久,從她多次見爸爸拒絕梁大的要求來看,覺得爸爸不是那麼魯莽的人,她太放心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