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 · 04
楊巡終究是沒能跟宋梁兩個一起在上海吃上一頓飯,他其實也知道是這個結果,但他是個不怕挫折的,即使知道不可能,他還是要試試,誰知道老天弄不好開恩掉下來個萬一呢。現在既然沒有萬一,他也沒啥可失落的,也終於把忐忑等待見面,忐忑計劃見面穿著言語等的心思都放下。他知道自己是沒指望的,但心裡極其希望能化解梁思申和宋運輝對他的不良印象,也是希望趁宋運輝在上海心情最好的時候能化解多少算多少,看來沒法如願。他也只好作罷,只是這兩個人都是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樣子,他想通過其他渠道用實際行動表達自己的悔悟都不得其門。
楊巡在上海的時間只好都交給妹妹,帶著楊邐逛街吃喝,收下楊邐讓他去香港購物的單子,累得筋疲力盡才回賓館睡覺。第二天就飛到了香港,原以為上海已經夠繁華,沒想到與香港一比,上海簡直是農村。站在四面都是高樓,抬頭只能看到小小一片天的街上,楊巡這時才能領會梁思申有次安慰他的話。梁思申那次跟他說,站在紐約街頭看世貿中心,抬頭久了差點摔跤。楊巡也終於見識到了梁思申曾經說起過的吃穿用度無所不包的大型超市。看著滿架子花花綠綠的商品,看到同行的企業家如魚得水紛紛放開腰包採購,楊巡汗津津地想到,這要是哪天他那兒也有環境這麼舒適亮堂、貨物無所不有的超市,他的日雜市場還怎麼混。
他認真地將超市逛了個遍,晚上又悄悄溜出來,獨自逛了賓館附近另一個超市。一邊看一邊問自己,換作是他,他願意在這樣的超市裡買東西,還是在他的日雜市場里買東西?市裡目前也開了一家小小超市,但那幾乎是把原來的百貨店擺成開架,原來站櫃檯裡面圈養的售貨員變成散養,貨色不多環境沒這兒亮堂寬敞,因此顧客也不多,對他的市場沒任何衝擊。但若是換作這樣的超市呢?
幾乎沒人盯著,他可以隨意徜徉,愛看什麼看什麼,有的打開罐子聞一聞都沒人忽然從旁邊搶出來呵斥,或者要他買下負責。在裡面購物非常舒適,他即使一分錢都沒買也沒什麼,沒人管他。楊巡看得又是興奮又是害怕,流連到超市打烊才依依不捨而歸。
但楊巡迴到賓館,卻發覺同行的人都不在。他奇怪了,但沒多費心,趕緊拿紙拿筆,記錄下在超市看到的幾種常見貨品價格。他好奇,這麼好的環境下面買東西,會不會價格特別貴?但如果特別貴的話,還有誰上門去?可如果價格不比外面小店或者批發店高,超市又是靠什麼維生?還有,他的日雜市場里每天都有小偷小摸發生,大多不是職業小偷,而是不自覺的人相當多,那還是每個攤位都有人盯著呢,偌大超市又如何防備顧客往包里掖貨品?楊巡還好奇那種拿貨品刷一下就啪一聲計算出價錢的機器,他買的一些東西都是這麼算賬出來的,又快又准。
等楊巡把價格記錄,把問題記錄,他忍不住腳頭又癢,褲兜里揣幾塊錢又出去溜拐。香港的夜晚近乎不眠,轉彎抹角總能見到有店面熱熱鬧鬧地營業著,而且不少食店裡面人頭攢動,但楊巡今天不關心這些,他東張西望地找那些士多,打聽同種貨品的價錢與超市的有啥不同。但是士多里的人大多不會說普通話,楊巡也懷疑他們說出來的價錢很有殺北佬的可能。楊巡完全是憑自己多年經商,從小本生意往上滾的經驗與士多老闆扯皮,好歹得到幾個價錢,不免也意思意思買了幾樣小東西,受點人家的奚落,對比超市明碼標價的價格,士多店並不便宜。
回來路上,楊巡心想,差不多的價格,換他自然願意去超市,誰去那麼麻煩的士多,選擇少不說,還得跟老闆鬥智斗勇,一個不小心就上當。而且憑楊巡多年做生意經驗,他很相信,士多這種小店,拿出來的貨品貓膩也多,進這種地方買東西得祭出火眼金睛。但為什麼香港既然有那麼多的超市,人家小士多也能生存?楊巡腦袋裡無數個為什麼,一路想得差點走錯回頭路,香港的市面讓他眼界大開。
回到賓館,卻見申寶田們已經回來。申寶田看到楊巡就神秘兮兮地笑,楊巡看到面泛紅光渾身酒氣的申寶田,也心照不宣地笑。但申寶田看到楊巡竟然掏筆記錄,不由得走過去看了一眼,一看之下,奇道:「你……你沒……我們還都以為你小子溜得快,一個人搞地下活動去,你到底幹什麼去了?」
楊巡笑道:「我在看香港的集貿市場跟我們那兒的有什麼不同。哎,你們去哪兒了?看什麼?」楊巡到底是賣了個關子,不肯說得詳細,因申寶田也是個精明人。
申寶田笑道:「你倒是用功。我們看什麼你別問,明晚吃完飯好好等著就是。」
楊巡邊說邊記錄,看申寶田從衛生間出來,實在是管不住自己的嘴,道:「今天看到的這些,其實三年前梁小姐已經跟我說起過,不過那時候我沒概念。非得等我親眼看到才能體會她說話的深意。」
申寶田清楚兩人恩怨,但申寶田即使喝了不少酒,人也還興奮著,卻能管住自己的嘴:「年輕嘛,你已經不錯了。什麼時候去美國看看,我這幾年去過幾個國家,紐約和東京算是城市到頂了。我們今天去的超市你別以為大,美國還有更大的,進去停車場都有足球場那麼大,裡面看電影吃飯啥都有,轉一天都轉不出來,你那市場哪天做成那樣,差不多了。」
楊巡聽了吃驚:「那得多大,要幾層樓才能解決?」
「他們都放在郊區,老大一片地,去的人自己開車,美國佬家裡都有車。我們還不行,我們這兒人出門一趟當大事情做。」
楊巡聽著點頭,那倒是,騎車的怎麼能跟開車的比。但他心裡因此益發堅定歐洲風情購物街的建設。這世上有很多東西是他沒見過,而且是以他有限商業經驗所想不到的,而梁思申則是在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生活多年,又有從事行業之優勢,比之申寶田更是前瞻幾倍。他只要捫著良心反思,很多梁思申跟他說過的東西,在現在的中國大地上一年又一年地在得以實現。因此由梁思申原本為自己打造的規劃,她肯定有過調查有過比對,相信拿出來的方案是著眼於長遠的。想到這兒,他又是忍不住嘆氣。如果沒以前的那次分裂,他今天完全可以操起電話立刻給梁思申彙報心得,從她那兒獲取肯定和解惑,以輕易解開他心中無數謎團。他現在最想知道的是,超市佔據如此好的地段,想來得付出很多租金,而且又看來是固定資產投入不小,每日水電運行費也是不小,因此附加在每件商品上的成本不會小,可它出售的商品為什麼卻能與士多店不相上下,這其中有什麼竅門?可惜,現在問不到了,現在連約請吃飯人家都不賞臉。
申寶田看看楊巡,也沒深入與之探討。自從梁思申前年找他幫忙勸說楊巡之後,他開始疏遠楊巡,感覺楊巡這個人不地道。再加後來與梁思申因為假合資的事多有接觸,他是個精明到家的人,識人極深,看出梁思申是個赤誠的人,當然有些大小姐脾氣,但還是非常明理。他心說連梁思申那樣的人都無法合作,他更否定楊巡的為人。只因大家都是生意場上的人,而且楊巡知道他假合資的事,他總有些擔心楊巡嘴巴不牢靠,因此也有意應酬著楊巡。但再想深入地交心,就沒了,心是隨隨便便可以交給不讓人放心的人的嗎?但楊巡是個不肯冷場的人,沒話也要找話說:「申總,你都跑美國見過更大世面了,還來香港做什麼?」
申寶田笑嘻嘻地道:「香港東西便宜啊,我買幾塊手錶帶回去。順便也買些金貨,這邊店裡做出來的純金十二生肖,小小几克黃金能做得又薄又大又亮,樣子又好看,拿出去送人面子十足。正好市裡組織這個活動,幹嗎不來?」
楊巡一聽大悟:「難怪,難怪,我說我們都逛超市,你一個人怎麼拐進金店裡去了。申總買些什麼,我也買點,哎呀,美金帶得不夠。」
申寶田一笑,他公司的產品多年出口,他當然是老馬識途。楊巡也知道這其中的差距,他想來想去,於是這回跟團參觀了香港之後,回頭想辦法自己一個人再跑一次香港,細細地把香港摸一個透。
現在他家楊速已經學到本領,可以把日常事務有條不紊地管理起來,而手下的人手也基本穩定,各就各位,楊巡可以不用時時刻刻盯在現場,他覺得有時間應該多出去,開開眼界,長長見識。他一向知道做事情應該搶在別人前面,搶在前面的人才有錢賺。而搶在別人前面的辦法除了自己拍腦袋想,更要緊的是向發達地區取經,比如說向上海,向香港,甚至以後向美國取經。
他還是從上海轉機,他當然知道從深圳過去更便宜,但他想先在上海調查一下市場之後再說。但看來看去,上海沒有那麼大的超市,他心中就留下個問號:為什麼上海人口那麼多,上海平均收入又比別處高,上海出國見識過超市的人更多,為什麼沒有人在上海這麼一塊寶地開上一家大型超市?
楊巡這回沒通知楊邐,他要做正經事。他比照著地圖到處轉悠,哪兒熱鬧去哪兒,一整天下來,竟然大腿酸疼。原來最近幾年以車代步,人已經變得嬌貴。但晚上的時候,他忍不住去到他曾經進去過的梁思申家別墅。他熟門熟路,也應對得體,以為進去大門不是問題,沒想到門口保安卻告訴他,這戶人家最近沒住這個地方。楊巡奇了,這麼好的房子不住,還住哪兒?反正天氣已經是五月初,不冷,空氣中都是潮潮的暖意,他不急著回賓館,與保安聊了會兒天,才知道梁思申早已搬走,據說去住更好的地方了,具體是哪兒,保安也不知道。
楊巡無奈,怏怏回賓館睡覺休息。一早收拾了去虹橋機場搭飛機,他出境經驗少,因此不敢怠慢,到得太早,辦完所有手續,低頭一瞄手錶,竟然離起飛還差兩個小時。他只得坐在候機室里無聊地東張西望,看一批一批的出境者來了又走,大多是外國人,楊巡看得興緻勃勃。
沒想到,他會在候機廳見到梁思申。梁思申穿著半長不長的一件看上去舊舊的線衫,下面也是半長不長的一條白色褲子,捲髮梳成馬尾,身上背一隻可以放進一張A4紙的大包。他見梁思申旁若無人地進來,熟門熟路地找地方坐下,根本就沒看到他楊巡。
楊巡當真是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梁思申,呆了一下,當即跳起來,決定抓緊時間湊上去說話,但才等他走近,卻見梁思申從包里掏出一隻叫響的手機,正是最新的摩托羅拉薄型翻蓋。楊巡見此不得不止步,無奈坐在後面不去打擾。他聽見梁思申一聲喂之後,聲音變得又媚又嗲,他心說一定是宋運輝的電話。他不想做小人,可是他無可避免地聽到梁思申說話:「你又騙我……真的來了?可是我已經出關,去香港……當然是辦事,亞太區開會……明天?唔,明天讓我在香港再待一天吧,我要去個拍賣會……不是外公吩咐,我自己想看看,外公朋友把冊子送到錦雲里,我看著喜歡……你只能呆一天嗎……好吧……可是那拍賣會……」
楊巡心說什麼拍賣會,梁思申這個人花頭真多。但聽得梁思申對著電話一會兒說昨晚做夢做到什麼,說到關鍵處就用上英語,楊巡聽得心裡煎熬,天吶,聽著這樣的說話,宋運輝怎麼吃得消,宋運輝怎麼那麼好福氣。這個電話整整持續到登機,梁思申才關上手機。楊巡這才嗖地衝上去,站到剛起身的梁思申面前,故作鎮定地道:「梁小姐,你也去香港?」
梁思申驚訝,愣了會兒,才道:「是,走吧,登機了。」
楊巡忙道:「我幫你拎包?」
梁思申只點點頭道:「謝謝,不用。」便顧自走了。
楊巡在後面緊緊跟上,他只能緊跟著。等上了飛機,他就等在過道,見有人要衝梁思申身邊坐下去,他連忙花言巧語跟人換了位置。他終於穩穩地坐到梁思申身邊,聞到一股舒服的香氣,梁思申不由得一皺眉頭。
楊巡當然清楚地看到了梁思申的排斥,但是他只能硬著頭皮上,這是天上掉下來的機會。因此他也不寒暄了,單刀直入:「梁小姐,我向你道歉。我以前做錯了,我去年底才知道我錯在哪裡,我對不起你的好意。」
梁思申只皮笑肉不笑地道:「謝謝,不用道歉,你已經承受許多。」
楊巡這時覺得自己有些窮於應對,竟是想了好久,才道:「我以前那是耍無賴,以前的不算。」
梁思申聽了有些驚訝,但是想到楊巡以前連跪都做得出來,又驚訝不起來,只微微一笑,欠了欠身,沒做回答,從包里窸窸窣窣翻出一本資料,輕輕說聲「對不起」,便打開資料看起來。
楊巡無奈,見她總是無動於衷的樣子,心裡非常難過,醞釀好半天,才又硬著頭皮道:「我去年底才意識到,我最大的錯誤是辜負你的善意。我這一輩子做生意過來,從小都是別人算計我,我算計別人,因此我已經養成習慣,做事之前先做好善後。對於你的投資,其實我心裡是真沒想揩油的,我真的那時候還想著具體工作我多做一點沒什麼,可我還是做了……壞事,我不知不覺還是防著你。對不起,我是真心說對不起,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都要對你說。我那時候是發瘋了,我那時候只想著你不相信我,你辜負我的辛苦,我還想怎麼宋廠長申總他們都偏心你,我都沒想想問題出在我自己身上。」
聽到這兒,梁思申有些動容,她轉過臉看了下楊巡,但一看到這張臉,就想到楊巡過去的花言巧語,心裡又厭惡。她扭回臉,面對資料,淡淡地道:「沒什麼善意不善意,只是投資而已,合則聚,不合則散,不用弄得太複雜。」
「不是,你對我是很善意的,我發瘋過後才回想起來,合作以前你都是不計報酬地幫我,包括投資,最初起念是因為你想給我這個當時無法註冊的個體戶一個外資身份,省得又掛靠出毛病。我想來想去,除了我去世的媽,還沒有人給過我這麼多無償幫助,我當時怎麼會糊塗得連你也提防上,我那時候還挺恨你。好了,我現在說完了,不過你肯定不會相信我,我這人兩片嘴唇一滑什麼話都說得出來,你早知道的,我只想請你給我機會彌補。」
梁思申當然不會再相信楊巡嘴巴一滑說出來的話:「你太客氣了。呵,對不起,我回頭要開會,讓我抓緊時間把資料看完,好嗎?」
楊巡忙道:「你忙,你忙,需要什麼叫我一聲。」不敢再打擾。再看梁思申的資料,密密麻麻的英文字,不由得想到他還真配不上她,像她跟宋運輝說話,說高興了可以中英文一起來,他哪兒聽得懂,每天賠笑臉都來不及。
梁思申依然不相信楊巡,她認真看她的資料,不理坐在旁邊的楊巡。楊巡挺無聊的,只好看報紙雜誌,幫梁思申遞飲料零食。等中午吃飯的時候,他見梁思申只吃了一點點,忍不住將剛才看著梁思申飛快吃完的零食遞給她,道:「飯不好吃?你吃這個。」
梁思申正拿著紙巾擦嘴,聞言愣了一下,看看楊巡,看看他遞來的零食,說聲「謝謝」,沒扔回去,任楊巡放在她面前。但是她沒吃,一直到下飛機,將資料收拾進去,卻將零食包放回楊巡面前。楊巡無比尷尬,讓開身子擋住後面人,讓梁思申先走。他跟著出去,原指望可以做把苦力幫梁思申拎行李箱,他記得梁思申這個人身外物非常多,沒想到人家有車來接,他只好放棄,追著說一句他來香港是來看超市學經驗的。他看到梁思申回頭沖他禮節性地笑笑,揮手跟他說再見。他看到那笑容淡得都沒體溫高。
他只能自嘲,人啊,不能做錯事,現在對著梁思申沒轍。
他忽然想到,宋運輝面對梁思申也沒轍。以前都是程開顏等著大忙人宋運輝恩召,現在梁思申比宋運輝還忙,忙了還不夠,還生活豐富多彩,還什麼拍賣會的,宋運輝想見嬌妻一面都難,真是三十年風水輪流轉了。
楊巡一肚子甜酸苦辣咸地出了機場,找家賓館住下,隨即出門先買雙他知道的名牌鞋子NIKE穿上,開始以兩隻腳對香港進行地毯式的商業考察。
楊巡想從對香港的考察中摸索出梁思申設計規劃歐洲風情街的思路,他同時也不想做個規規矩矩的好孩子,他要在梁思申的思路上,建立自己的思路,不被任何人左右,因此他且看且思,且思且看,看似悠悠閑閑東張西望的一個人,混在走路快得像打仗的香港人流中,異常不搭調。
當然路上總能見到燈紅酒綠,可是楊巡現在嬌貴許多,比不得當年初到東北時,一整天全程走下來,早有氣沒力,可回到旅店還得撐著眼皮做記錄。他這一周的香港之行,竟然無比純潔。可是這話說出去,了解他的人都不相信,說楊巡這是給自己臉上塗金,又沒人記情,也沒人相信。但楊巡迴家路上也是略帶遺憾地想到,真是那麼筋疲力盡嗎,竟然沒去見識一下香港的花花綠綠?
一個星期看香港,而且是有的放矢地看香港,楊巡似乎是看到許多。他看到人的經濟生活水平上去之後,商業社會將是如何走向。但是他也想,相比香港人那麼多錢,中國要發展幾年才能達到香港人的收入水平?現在全市能有幾個人能像他楊巡一樣大搖大擺走進香港超市放開購物?就算是超市放到國內,貨品用的是國內的物價,又有多少人敢進去超市?楊巡心底下懷疑,估計國內人走進超市,一半貨品要麼進了他們肚子,要麼進了他們口袋。
這次考察下來,楊巡心中對超市的評價一邊倒,那就是目前暫時不可行。而其中最大的原因,則是他在東北與老王一起做煤礦生意導致大大吃虧的那一次積累下的經驗,手頭不能持有太多容易搬運損毀的貨品。尤其是超市為了保證貨架琳琅滿目,那不知得有多大一個倉庫存放貨品,誰能知道什麼時候來個水火無情,或者查封哄搶呢。他是吃過大虧心有餘悸的,不知不覺總是有了一點傾向。帶著這種傾向看超市,他越看越感覺超市目前並不可行。他心說難怪申寶田出國看到連電影都可以在裡面看的超市,回國卻沒有行動,別人也不是不會算計。
倒是讓他對歐洲風情街的布局有了新的想法。他看了香港那些活躍的街市,看到那些櫥窗內外的光怪陸離,想到歐洲風情街的建築設計也是用了大量大面積櫥窗,他想到,可不可以也弄出這麼一個跳躍時尚的風格來,讓人一走進這條街,就感覺走進香港,甚至走進連他都沒去過的歐洲?
說到時尚,他就想到楊邐,那小傢伙真能花錢,剛去讀書的時候身邊只得兩隻皮箱,現在竟然有了四隻,滿滿的都是衣服,開店最能賺的就是楊邐那些女孩子們的錢,賺的都是黑心錢啊。楊巡知道那些在外資企業工作的女孩子們尋常一個月工資有一兩千,吃飯又要不了多少錢,剩下的全花在衣服鞋子上,滿大街的都是那些人在逛街。像他的日雜市場賺的都是一些細水長流的辛苦錢,一家子來市場批發一趟,出手還不如女孩子們在店裡買一件衣服花的錢多。估計梁思申也是最有數這門道的,跟梁思申前後接觸那麼多次,他就沒見梁思申有哪件衣服重複。看香港也是,滿街都是做女人生意的店。
但楊巡想歸想,還是找幾個朋友商量歐洲風情街的租戶布局。因為他照舊是沒等房子造好裝好,就已經聲勢造出去,早早跟人簽訂出租協議,收取租金用於建設了,這是他的老套路,比問銀行貸款不知道合算多少。如果真是要將歐洲街的布局朝著他香港參觀回來後的時尚意圖發展,看來有些租戶必須勸退。那些人的什麼糖果店五金店之類的自然是說什麼都不能出現在時尚街區的,風格格格不入。但是簽約的租戶肯退嗎?因此楊巡不能輕舉妄動。
但是能給他出好主意的人不多,畢竟不是所有朋友都走出過國門。但都感覺現在百貨店正是女裝區大於男裝區,據說銷售額也是大於男裝,這個時尚街的定位應該有點意思。楊巡幾天徵求意見下來,見沒個真正能說出甲乙丙丁的,心裡失望。尋建祥妻子卻否定楊巡所說的女人開銷比男人大的說法,她說男人在衣服上面的開銷要麼沒有,要麼驚人。比如現在流傳說男人的衣服可以不顯山不露水,但是領帶皮帶鞋子手錶拎包卻不能不精,這一精就是上萬元的開銷。
楊巡聽了心說也是,他剛從香港買的手錶就值兩萬多,這還是中檔的,要是上面鑲上幾顆鑽石,就跟梁思申外公有次來戴著的那種,那就難說了。還有他現在的包和西服,他很早的西服就已經上幾千了,這價錢不知可以買幾件楊邐的衣服。弄不好百貨商店那麼多女裝,加起來還不如小小區域內的男裝貴。楊巡想來想去,先決定與原本簽約交錢了的與時尚不相襯的租戶解約,問題是合同白紙黑字,人家又已經交了錢,他憑什麼解約?
楊巡想來想去,把原本每間實用面積二十幾平方的店面房改成兩間二十幾平方合在一起並為一間的規制,然後分別找人談話,要麼解約,要麼再出一倍的價錢租下更大面積的店面。因為他的合同後面本來就有一句附加,說最終租賃面積以店鋪交付時候的實際面積來定。所有人都吃了一個啞巴虧,有老實的拿回租金算數,但大多數租戶不肯罷休,最先租戶還只是單打獨鬥,但漸漸地這些租戶聯合起來,天天輪班到歐洲街現場辦公室報到,鬧得不可開交。有天晚上,更有人操起工地現成的磚瓦,將沿街一側的大玻璃窗敲碎好幾扇,等保安聞聲趕來,那些人早不知所終。
楊巡不吭氣,悄悄安排老鄉晚上埋伏,恭候破壞者。接連等了三夜,又有人出手砸窗,被老鄉們一舉逮住,打個臭要死,還被扔進派出所好生處理。而第二天歐洲街上就出現幾個掛著橡皮警棍拿著對講機的保安,誰再進辦公室鬧事,打出去,沒二話。那些租戶自然是不肯就此罷休的,哪兒有壓迫,哪兒有更強的反抗,一時歐洲街工地雞飛狗跳,而楊巡的出手則是越來越沒情面。終究烏合之眾敵不過楊巡花錢雇的保安,沒多久,反抗煙消雲散。
對於這個結果,早在楊巡意料之中,他已經自重身份不再參與現場,最多隔著窗戶看著外面爭端,鼻子裡面嗤嗤地冷笑。但是店鋪收回來了,回頭又找誰去開店,卻是大大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