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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所屬書籍: 清明上河圖密碼
二、偷吃 馮賽趕到了芳酩院。 他去探望過邱遷,偷塞了幾塊散碎銀兩在羊肉炊餅中,好叫他在獄中打點那些獄吏。出來時又尋見獄中節級,暗遞了五兩銀子,托他看顧邱遷。這些銀錢是從秦廣河處借得。眼下他無暇去招攬生意,唯有了了這樁大事,才能重理營生。 出來後,他不住回想李棄東說的那句話:「邱遷,你也來了?」 李棄東為何要加這個「也」字?他殺了顧盼兒,自然要緊忙逃離,下樓時猝然見到邱遷,這個「也」字應是脫口而出,而非事先熟思。 相識之人,不期而遇,通常也會說這個「也」字,其中含有驚喜之情。李棄東當時正要逃命,見了邱遷,自然絕不會驚喜。人在驚慌之下,話語只會比平素簡短,通常不會加這個「也」字。李棄東為何要加這個「也」字? 李棄東心思智謀遠勝常人,一見邱遷,恐怕迅即便想到,拿邱遷來替自己頂罪。因此,他裝作無事,叫邱遷去顧盼兒房裡。加這個「也」字,更能顯得輕鬆隨意,讓邱遷毫無戒備。 但其中又有個疑處:兩人在樓梯上相遇,李棄東下樓出院門,邱遷上樓去顧盼兒房裡,二者距離相差不大,李棄東甚而更遠一些。若是邱遷先見到顧盼兒死,叫嚷起來,迅即追下樓,李棄東即便能逃脫,卻也是給自家添險。照理而言,李棄東應設法略作拖延,讓邱遷晚些見到顧盼兒,好讓自己充裕逃走。他卻又加了句「你上去吧,盼兒在上頭」,似是催著邱遷快些上去。這一句相催,讓前頭那個「也」字似乎多出一層意思。 馮賽原本要翻身上馬,不由得停了下來,閉起眼細細琢磨。思尋半晌,他忽然發覺,這個「也」字里似乎含了些嘲意。但何等情形下,人會說出這等嘲諷之「也」? 他又急急思忖,良久,忽然想起一樁小事:今年正月,他帶兩個女兒去看燈,邱菡特意給她們穿了紅梅繡的白鍛新襖。到了燈市,見到賣小兒戲劇糖果的,瓏兒選了一支打嬌惜,玲兒卻拿不定主意,扒著那挑子左挑右挑,總算選定了一支糖宜娘,新襖上卻蹭了一片油污。她最愛潔,頓時嘟起嘴,看看要哭。卻一眼瞧見瓏兒舔食那打嬌惜時,前襟上落下一攤口水,她頓時笑起來:「妹妹的襖子也髒了!」 馮賽心頭一亮:驚喜偶逢時,人會說「也」;同病相嘲,也會情不自禁說「也」。 但那李棄東見了邱遷,有何同病可供相嘲?難道—— 他並未殺顧盼兒?他和邱遷一樣,進到那房裡時,顧盼兒已死?他見機不對,立即離開,卻撞見邱遷,不由自主說出:「你也來了?」這「也」字,自然含了嘲意。他知道邱遷為人誠樸少機變,一旦走進那屋,便負罪難脫。他自家一身麻煩,自然樂得減去這一樁。於是又加了句「你上去吧,盼兒在上頭」。 不過,僅憑這「也」字,無法真的斷定。馮賽急忙趕到了芳酩院。 到了那裡,見院門半開,裡頭並無人聲,便拴好馬,徑直走了進去,繞過影壁,看那庭院中不見人影,正要開口喚,左廂房裡走出個素衫女孩兒,正是盞兒。盞兒見到馮賽,先一驚,隨即搖手示意他莫要出聲,跟著輕步趕了過來,牽著他衣袖,將他拽出院門,又走到牆邊,才小聲說:「盼兒姐姐歿後,牛媽媽著了病,才喝了葯湯躺下。」 「盞兒,我仍是來問出事那天的情形。那天,柳二郎來之前,還有什麼人進過顧盼兒的房裡?」 「嗯??張郎中。那些天,盼兒姐姐聽了你們這邊的禍事,焦得不得了,哭了好幾回,和牛媽媽也爭吵了幾場。那天她一早醒來,心裡頭便鬧煩,沒梳洗便又躺下了。牛媽媽忙叫人去請了張郎中來,到盼兒姐姐房裡看視。我忙把床帳放了下來,張郎中隔著帳子,把過脈,說是酒吃多了,傷了肝,又逢著春季,肝氣虛旺,便寫了個藥單。牛媽媽陪他下去,叫人跟著去取了葯來,我便下樓去煮葯。再沒聽見誰上樓,直到柳二相公來。」 「那房內窗戶可開著?」 「嗯,盼兒姐姐怕憋悶,只要天不冷,窗戶清早便得打開。」 「你再仔細想想,可還有其他疑處?哪怕並非疑處,不論大小,與常日略有些不同之處也可。」 盞兒望著牆,細想了一陣:「盼兒姐姐一直躺在床上,我怕擾到她,進出都輕手輕腳的,並沒聽見什麼響動,也沒瞧見什麼——」 馮賽見她說完後,嘴卻仍張了片刻,目光也隱隱一顫,卻欲言又止。他忙盯過去:「盞兒,你莫怕,這是在查真兇,救無辜,任何事都可說出來。」 盞兒臉微微一紅,猶豫片刻,才低聲說:「那天盼兒姐姐起來後,牛媽媽叫我端了一碟糕上去。那是望仙橋王宣家的玉屑糕,盼兒姐姐一向愛吃,那天卻一塊都沒動。我扶她躺下後,瞧著那糕,竟犯起饞癆,便偷偷吃了一塊。吃過一塊,反倒越發逗起了饞蟲,便又拿了一塊,可才咬了一口,便聽見牛媽媽帶了張郎中上樓來。牛媽媽最恨人偷嘴,若見了,一定拿針戳我的嘴皮子。我一慌,不知該把那塊糕藏到哪裡,見窗戶開著,忙伸手丟到窗根下頭的琉璃瓦上。後來一忙亂,竟忘了那糕。等出了那凶事,公差去那房裡查驗過後,我才想起來。趁人都走了時,偷偷進去尋那塊糕。可到窗邊才探出頭,幾隻鳥撲啦啦飛了起來,唬了我一大跳。等定下神再一瞧,那塊糕已經被碾碎,大半又被鳥啄食了去。」 「被碾碎?」 「我當時瞧見,便有些納悶。鳥力氣再大,也只能啄碎,剩下的那些糕卻被碾成薄片,粘在瓦上。若不是你問,我還忘了??」 馮賽頓時明白:是有人翻窗而入,沒有留意,踩到了那塊糕。殺死顧盼兒的,正是這踩糕人。 但這會是何人?為何要殺顧盼兒?當時李棄東才從獄中放出,便先趕到這裡來見顧盼兒,有何緊要事?顧盼兒之死與這緊要事有關? 三、家常 梁興和梁紅玉在那小宅院里躲了兩天。 那院門從外頭鎖著,他們夜裡回來時,是偷偷翻牆進來,怕鄰居聽到,堂屋門也一直關起。水和吃食,梁紅玉此前已經備足。兩人各住一間卧房,白天無事,便在中間的過廳坐著輕聲閑聊。 梁興原想和她論些武藝劍法,梁紅玉卻極好奇梁興過往經歷,點點滴滴不住盤問,連幼年時哭過幾回、挨過幾回打、偷吃過什麼、尿過床沒有??一一都要窮究。梁興從未跟人講起過這些,自然極不情願,但看梁紅玉興緻那般高,又不好沮了她,只得一樣樣如實回答,像是打開心底一個舊口袋,翻轉過來,將裡頭的東西全都搜檢一遍。梁興自家都詫異,心中竟藏了這許多舊憶,尤其是和父母在一處時那些舊事,樁樁件件,哪怕極細小尋常,如今回想起來,都似被夕陽映照,纖毫畢現,讓他心底一陣陣暖涌。 兒時,他一直嫌那營房窄陋,轉身便要碰落東西。常說自己若成了人、做了將校,一定要置一院大房宅,讓父母搬進去,盡情走跳。可如今回頭一望,那低矮房舍里,處處都閃著亮,那光亮並非金銀之亮,而是父母望著他時,眼裡那無限慈愛之光。 他講起有回惹惱了父親,父親抓起掃帚要打他,可舉了半晌,都下不得手,最後竟狠狠抽打起腳邊一隻木凳,那木凳被抽得連翻了幾個滾兒。他娘進來看到,一把奪過掃帚,為那凳子和他父親爭嚷起來。他父親又不善言語,悶挨了一串責罵後,才憋出一句:「我要打的是那個倔骨拐!」他娘一聽,頓時瞪向他:「我也正要打這閑撮手,把我的油瓶和醋瓶混在一處,想煎油果子,卻煎出些酸疙瘩,還濺得我滿頭滿臉。你要打,莫拿這掃帚,去拿那火鉤子——」「火鉤子不打壞了他?」兩個又為火鉤子爭起來,爭了一陣,回過神,反倒一起笑了?? 梁興說到這裡,也不由得笑了出來,眼裡卻不禁湧出淚來,他忙用手背抹掉。 梁紅玉望著他,柔聲說:「怕什麼?男兒漢這時若不落淚,便是冷心冷腸,不值一文了。」 梁興勉強笑了笑:「莫再逼我講這些了。」 「好,還有一樁最要緊的,留到下回再問。」 梁興看她眼中含笑,目光卻仍在探詢,忽然明白她所言那樁最要緊的是什麼了,心不禁一沉,微有些不快,可隱隱又有些盼她發問。發覺這念頭後,他越發自惱,又不願被梁紅玉瞧破,忙站起身,走到窗邊,透過窗紙上裂開的一道縫,向外張望。 日頭早已落山,院子里暮色沉暗,瞧不見什麼。他卻一直望著,心裡有些紛亂,更隱隱牽動那絲舊痛。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外頭忽然響起開鎖聲。他忙定神細看,梁紅玉也走過來湊近那道縫,鬢邊青絲拂到他的下巴,一縷清香更是撲鼻襲來。他忙讓開一步,低聲說:「張都頭?」 那天,梁紅玉將這院門的鑰匙給了張俊。他話音才落,院門推開,一個身影走了進來,閂好門,隨後轉身走了過來,果然是張俊。梁紅玉忙去開門,梁興則摸著火石,點亮了油燈。 張俊走了進來,臉上瞧不出憂喜。梁紅玉關好門,忙請他上坐,斟了盞茶,這才問道:「如何?」 「尚未有何結果。」 「但也未出差錯?」 「嗯。」 「那便請你從頭講一講。」 張俊點了點頭,卻先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又低眼望著茶水,似乎在理思緒。梁興坐在一旁望著,此人其實極有智識,卻始終不動聲色,出言更是慎重。不過,倒也未瞧出有何異心,梁興只是不喜這等性情。 張俊沉思片刻,又喝了口茶,這才開口:「那晚在豐樂樓,我離開後,照著商議好的,快步走到東邊那座樓,後面果然有兩個人影跟隨。我進到樓中,迅即上了樓,沿著飛橋,穿到另一座樓,又快步下樓,走到庭中,沿著穿廊拐到前院。前院有許多人,我便躲到一叢樹後暗影里,看後面沒有人跟來,這才又繞到北樓後邊,從東北角那個小門走了出去。我一個手下牽了馬等在那裡,我便騎了馬飛快離開,並沒有人尾隨。」 「呵呵,那兩路人便開始四處找尋楚瀾下落了?」 「我派了四個人分作兩撥,藏在那西角門外監看,果然有兩路人也在那街邊窺望。那兩路人沒等到我,便各自退散。那兩撥手下分別跟著,各自跟到了他們的落腳之處,一個繼續監守,另一個回來報信。第二天清早,我又差了兩撥人去輪班,各自跟了一天。還好,都尋見了他們的頭目,一個是壯年漢子,臉上有許多疤痕——」 梁興道:「冷臉漢手下。」 「另一個竟是個提瓶賣茶水的年輕婦人,住在望春門祝家客店。」 「明慧娘。」梁紅玉笑道。 「這兩人顯然並非大頭目,我的手下一直跟著這兩人,從昨天中午直到今天傍晚,卻再沒發覺他們上面的頭目。」 「多謝張都頭。」梁紅玉笑道,「剩下的,便由我們兩個去查,我跟那個明慧娘。」 「我去查冷臉漢。」梁興憋困了這兩天,頓時來了興頭。 四、藏身 胡小喜驅馬出城,來到北郊。 望著那連片綠田和蔥鬱林木,他不由得停住馬。張用一句話便戳破了他的心思,他的確既盼著尋見阿翠,又怕尋見。他頭一回對女孩兒動心,卻遇見這麼一個女魔怪。那般青春嬌好,閃著一雙大眼,叫人喜之不盡,片刻間,卻變作殺人狠手、陰謀強人。回想起自己被推進那地下暗室,胡小喜渾身仍一陣陣發寒。 張用說這事得儘力做個了結,他自家也這麼盼著,可心中那分留戀,始終割捨不去。尤其是阿翠最後竟仍存了不忍之心,去告訴了他娘,讓他沒有困死在那陰臭暗室里,思前想後,他怕一陣,嘆一陣,怨一陣,念一陣。這一向,一直恍恍惚惚,著了病一般。他嘆了口氣,告訴自己,就當蟬蛻一般,挨過一場痛,才能成個人。 他取出張用給的那張圖,先找出最近那個地點,四處比照了一陣,認出了路,便揣好那圖,驅馬向那裡尋去。 那是一座小莊院,隱在一片小林子里。胡小喜沿著林間一條土路,來到那莊院門前。院門掛了把鎖,瞧著已經生鏽,許久沒有開過了。四下里極靜,只有鳥聲和林子里偶爾一兩聲蟲鳴葉落。 胡小喜頓時有些怕起來,他下了馬,小心走近那院門,伸手推了推門扇,吱扭一聲,極刺耳,他忙停住手,等四周重歸寧靜時,才透過那門縫,朝里覷望。裡頭一片院子,地上許多枯葉,北邊一排房舍,門都關著。他望了一陣,沒發覺任何動靜。阿翠那般機警深謀,若是要藏身,自然得讓這院子像是沒有人跡。他又望了一陣,忽聽到一陣簌簌聲,心頓時一緊,忙屏住呼吸,手不由得握向腰間刀柄。這刀是他出城時,特地繞回家取的。 那簌簌聲從院子左邊看不見處傳來,有人躲在那裡?他一動不敢動,聽了半晌,那聲響漸漸移了過來,他手攥得越發緊,有些發抖。過了一陣兒,他一眼瞧見,一隻老鼠爬了過來,左探右探,行行停停,身子不斷碰響枯葉。胡小喜暗罵了一聲,長舒了一口氣,手腳卻仍在抖。 他又聽望了半晌,再無其他聲息,便打算離開,但一想,要了斷便該了斷個徹底。於是握著那把刀,壯起膽子,繞著那院牆,踩著滿地亂草枯葉,往後邊走去,邊走邊瞧,看是否有側門、後門,或翻牆進去的痕迹。繞了一圈,並沒尋見什麼。 他見那東牆根草里橫了一根爛樹樁,猶豫了半晌,還是狠下心,費力將那樹樁抬起來,斜靠到牆上支穩,踩著爬上了牆頭。從這裡望得更全,院子里的確沒有絲毫人跡。不管有沒有,都進去查個透徹。他再次壯起膽,翻身跳進了院里。他從小跟其他孩童到處爬樹上房,這牆又不高,雙腳輕鬆便落了地。 他握著刀,先靜望片刻,見沒有動靜,才慢慢走向最東邊一間房。腳踩得那些落葉,發出刺耳響聲。他忙儘力避開落葉,小心走到那房門前,輕輕一推,又是吱扭一聲,房間裡頭有些暗,潮土氣撲鼻,堆了半屋子筐子、農具。他仔細瞅了半晌,並未發覺什麼,便輕輕帶上門,走向隔壁那間房。推開一看,裡頭是間卧房,只有空床空櫃,並沒有被褥,四處滿是灰塵。他又關上那門,去查剩下幾間房。正面一共五間房,西側是廚房和柴草房,他一一查看過,桌凳器物上都積滿灰,沒發覺任何住人痕迹。 他見再無可查,便尋了把凳子,踩著翻出牆,騎了馬趕緊離開。穿出林子,回到大路上後,看到不遠處兩個趕路人,遠處田裡也有幾個農人勞作,他才鬆了口氣,頭一回發覺,能見到人,竟如此叫人安心。 不過,無論如何,自己細細查過了那空莊院。這叫他心裡多了些底氣和欣慰,便取出那圖,找出了第二處,又驅馬尋了過去。 第二處仍是一座小庄宅,院門也鎖著,不過沒藏在林子里,附近相隔不遠,能望見其他農舍。他照舊先從外頭繞著看了一圈,而後翻牆進去,一間一間房細細查看。這庄宅房內陳設要齊整許多,床雖然空著,柜子里卻放了被褥。不過,依然到處布滿灰塵,也是許久沒有住過人。 胡小喜翻牆時,見遠處田裡有個農人,抬頭朝自己這裡瞅望。他跳下去後,便騎了馬,沿著田間小道尋了過去。那農人見他走近,不由得握緊了手裡的長耰。胡小喜不由得笑了起來,過去跳下了馬,高聲說:「老伯,我是開封府公差,來這裡查案。」那農人瞅了瞅他身上的公服,這才略鬆了鬆手。「老伯,那庄宅是什麼人的?」「那主人是城裡一個姓章的銀器商,已經典買了幾年,頭兩年還有人來住,從去年便空在那裡。」「這一年都沒人進去過?」「沒有。」 胡小喜道過謝,又上馬去尋第三處。路上不由得感慨,不知銀器章和阿翠有多少銀錢,狡兔三窟,他們竟置了這許多房舍宅院,卻都白白空著。 回到大路上,又行了幾里路,曲曲折折繞了許久,終於尋見第三處。 那是個尋常農家宅院,院牆低矮,裡頭只有三間房。他一眼瞧見那院門並沒有掛鎖,心頓時又緊起來。下了馬,望著那院門,遲疑了半晌,才走了過去。到了門前,又猶豫了一陣,才抬手去敲門。手還未觸到門板,那門竟忽然打開,驚了他一跳。抬眼一瞧,是個中年婦人,那婦人也滿眼訝異。 胡小喜忙問:「你住在這裡?」 「嗯,你是?」 「我是開封府衙吏,來這裡查案。你這院里住了幾個人?」 「只有我們夫妻兩個,還有一個孩兒。我丈夫清早割了些韭菜,帶著孩兒去鎮子上賣,還沒回來。」 「再沒其他人?」 「沒有。」 「這院子是你們自家的?」 「不是,是章員外的,四周這些田也是他的。我們連田帶房都租了下來。」 「租了多久?」 「有五年了。」 「這一個月他來過沒有?」 「他那等人,哪裡肯來這裡?我們連他面都沒見過,簽租契時,只見過吳管家一回。」 「其他人也沒來過?」 「沒有。夏天收租時,吳管家才派人來。」 「你見過他家一個叫阿翠的使女嗎?」 「沒有。」 「我得進去查查。」 那婦人不敢阻攔,胡小喜走進去一間間細查,的確只是農家房舍,又只有兩間卧房,裡頭陳設也極粗簡,阿翠恐怕不會住在這裡。 胡小喜只得出來,看日頭已經西垂,還有四處要查。若仍是那等空莊院,天黑後,哪怕給一百兩賞銀,他也決計不敢進去查。 驅馬回到大路上,望著四處升起炊煙,路上儘是匆匆歸人,他不由得犯起愁來?? 五、傷痕 王小槐不見了。 陸青和三奴商議罷,出去喚王小槐時,卻不見他人影兒。問那店裡夥計僕婦,都說先還瞧著他在花樹底下捉蟲子,不知何時不見的。陸青忙和三奴四處尋了一圈,清風樓店裡店外,人流密雜,到處都不見王小槐蹤影。 陸青不禁擔憂起來,那假林靈素一事,他們當時商議,暫莫說出去。此事背後藏了那許多隱情,王小槐是眼下唯一見證,那幾路人為脫罪,恐怕都在尋王小槐滅口。陸青從未如此愧疚焦憂過,便讓三奴先回,自己繼續在那四周找尋。一直尋到傍晚,都沒尋見。 他想,唯願是自己過慮,王小槐那等機敏,恐怕是逃走了。他想起莫褲子和王小槐的舅舅,王小槐若逃走,怕是會去尋這兩個人。陸青忙去租了匹馬,先趕到了東水門外,到王員外客店打問。那店主說莫褲子先前還住在他家,前兩天走了。他只得又趕往第二甜水巷春棠院,去尋王小槐的舅舅,仍是上回那個小女孩兒開的門,說薛仝銀子花盡,被媽媽攆走了。 陸青越發焦憂,王小槐即便來見這兩人,也一樣沒處尋去。 他只得去還了馬,又到清風樓里問了一遭,王小槐並沒回去。他一路尋望,出城回到家中,院門前也不見王小槐。他卻仍不死心,進去後將院門虛掩著,點起油燈,坐在檐下等。等得飢火冒起,才想起自己一天沒有吃飯,便去煮了碗面,胡亂吃過後,又繼續坐在院里等,等得不覺睡去。半夜涼醒,便留著門,躺到床上去睡。 第二天,他又進城去尋,一連尋了兩天,才不得不死心。王小槐若非被人捉走,便是自家逃走,再不會回來了。 傍晚回到家中,他疲然坐到檐下,心裡既空又哀,自己不願出這院門,正是為此。世間諸般牽扯,到頭來,只能余此空哀。他不願再惹世事,關起門,睡起覺來。 第二天上午,他被叩門聲敲醒。他不願理會,用被子蒙住頭繼續睡。門外卻傳來女子喚聲,是詩奴庄清素。他猶豫了一陣,終於還是起身穿衣,出去開了門。門外不止詩奴,還有饌奴。 庄清素一眼便察覺他神色不對,輕聲探問:「陸先生沒尋見小槐?」 陸青只點了點頭,伸手請兩人進去。屋裡灰積得更多,他便在院里停住腳。 庄清素猶豫了片刻才啟齒:「我們來是為花奴——」 吳鹽兒忙搶過話頭:「舞奴不是頭一個被請去玉津園的,花奴才是頭一個。七八天前,她被人請了去,三天後才回去。她家媽媽立即請了大夫去,不知在外頭著了什麼病。我尋見那大夫,他卻一毫不肯透露。我又設法使錢買通了和他娘子往來最密的一個賣花翠的婦人,由那婦人去打探,才探到一些口信。花奴渾身都是傷,尤其臉上那一道,即便醫好,疤痕恐怕也消不去。」 庄清素滿眼憂切望過來:「我知陸先生遠塵隔俗,本不該拿這些事來煩擾清靜,只是,擷芳居院門始終關著,那媽媽不讓人進去。我們能探到的,也只有這些。琴奴至今也尚未回去,不知人在哪裡。我們這些人,雖說身世污賤,可身世並非自家所能揀擇,誰人甘願身陷污泥?誰人不望生而清貴?金玉屋中,未必皆凈;黑泥潭裡,何曾盡污?這番道理,陸先生自然明白,無須清素贅煩。只求陸先生能略發哀憫,施以援手。」 陸青哪裡還能拒得,聽後點了點頭:「我會儘力。」 庄清素和吳鹽兒忙連聲謝過,陸青送二人離開後,也隨即鎖了院門,先趕往固子門外一座小道觀,去見了一位老道,而後才又趕到了擷芳居。 到了那裡,見院門果然緊閉。他上前叩門,半晌,才有人開了門,卻只打開一道縫,裡頭露出一張臉,仍是上回那僕婦。僕婦一眼認出他,卻說:「陸先生請回吧,院里這一向都不見客。」 「我是來送祛疤藥方。」 「哦?」僕婦一愣,盯了兩眼,才說,「陸先生略等等,我進去回話。」 陸青等了許久,那僕婦才又開了門:「陸先生請進。」 陸青跟著她,仍由池中那道木橋,來到廳前。院中那媽媽候在門外,神色委頓,絲毫不見上回那等歡耀。 見到陸青,她忙幾步迎上來:「陸先生,您真有祛疤良方?」 陸青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張紙,上頭寫著方子。這方子是剛才從那老道處討來。那老道和他師父是舊識,精於醫藥,尤擅祛疤除痕,脾性卻有些吝怪。許多逃軍聞名來求他祛除額上刺字,此事傳到官府,官府要拿他治罪,他便逃到郊外那小道觀,在廚房裡做了個火工道人,已躲了數年。陸青向他討方子,他百般不肯,陸青要挾說破他身份,他才寫了這方子。 陸青對那媽媽說:「這方子連軍卒刺字都能消去——」 「可是當年那個盧道人的方子?」 「嗯。」 「阿彌陀佛,我四處找人打問他的下落,卻哪裡尋去?多謝陸先生,多謝陸先生!」 「方子可以給你,但我得見花奴一面。」 「她如今那模樣,哪裡見得人?即便我肯,她也絕不肯。」 「不見也可,你得告訴我,她這傷是從何處得來?」 「這??這我萬萬不能說。」 「好。」陸青轉身便走。 「陸先生!我若告訴你,你萬萬不能傳出去。」 「放心。」 「惜惜是去玉津園見了一位客,那人身份來歷,她也不知。只說那人穿了耳洞,戴著金環。」 「那人什麼樣貌?」 「我問死了她也不肯說,只說那是頭禽獸。」 「什麼人來請的花奴?」 「這個??這個我真真萬萬不能說。」 「你莫怕,這消息早已透漏出去,不但我,還有許多人也知花奴受人凌虐。」 「陸先生,你莫再逼我了,我萬萬不敢說。一旦說了,這擷芳館,連同我們這些人,便要被碾成粉。陸先生,你發發慈悲,救救惜惜!她那張臉傷成那樣,往後莫說再做花奴,去街上做個女花子恐怕都討不到一口湯水??」老婦哭著便要跪下。 陸青忙將她扶住:「方子給你。這葯雖除得了疤,卻多少會留些淺痕,顏貌恐怕再難如昔。這倒也是個善機,你若真疼惜她,便趁此替她謀個好歸處,也算你們母女一場。」 「是,是,是!」 第五章 尋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