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篇 食兒案 第十六章 牆頭、樓上
隘難之地,所不當從。
——《武經總要》
曾小羊走後,黃鸝兒去了後面廚房,沒一會兒,便已將早飯端了上來。
一大盤油花兒嗞響的煎角兒擺在中間,每人一碗鮮碧滾燙的雜菜羹,又配了三樣小菜,糟瓜齏、醋姜、脂麻辣菜。
梁興見了驚讚:「便是大酒樓的茶飯博士,也沒這麼伶俐的手腳。」
黃鸝兒聽了笑起來:「梁大哥這話一聽,就是連廚房門往哪兒開都不知道的。這雜菜羹再快當不過,湯水調好味,水一滾就下菜,再用藕粉一勾,略一煮開就好了。三樣小菜是現成的。只有煎角兒略費些工夫,昨晚等你時,閑坐著犯困,我已包好、蒸好了,今早用油一煎就成了。」
「就算全是現成的,這濃香鮮爽俱全,也得巧心巧手,才配得這般齊整。」
「這樣我爹還嫌我手腳笨,說不如我娘會調羹弄菜呢。」
幾人說說笑笑一起吃過飯,黃百舌去瓦子趕場子,黃鸝兒收拾洗刷過碗碟,拿了針線,坐在房檐下綉帕子。梁興和施有良坐在屋中說話。
「你昨晚去哪裡了?我聽著似乎四更天才回來?」
「去見了個朋友。」
「什麼朋友?」
「施大哥也認得他,過兩天應該就能見到他了。此外,我還去祭拜了一位兄長。」
「兄長?」
「楚滄楚大哥。」
「楚瀾的哥哥?怎麼?他也過世了?」
「嗯——」梁興把經過大略講了一遍。
「乍一聽,我以為又是被人謀害。楚家真是連遭厄運。」
「是啊……」梁興長嘆一聲,轉而問道,「從楚二哥被害,到假蔣凈之死,目前這整樁事,施大哥怎麼看?」
「其中原委實在叵測難解。不過,眼下看來,那個姓盛的船工恐怕是個關鍵。鍾大眼船上發生命案,他夫婦和三個船工又失蹤了一天。接著卻沒事一般,接了運貨生意離開了汴京。他自己不回家告知母親,反要托姓盛的去傳口信。看來這口信是假的。」
「姓盛的為何要傳假口信?」
「應該是為了穩住鍾大眼的娘,讓她不要四處去尋找自己兒子。」
「這麼說,鍾大眼在他手中?」
「這個……目前所知太少,還沒法得出結論。」
「曾小羊說,我離開鍾大眼的船後,軍巡鋪一個叫雷炮的廂兵跟著上了那船,去尋一個叫牟清的人。接著又有一個冷臉漢也上了那船,還帶了三個幫手,要捉鍾大眼和雷炮,雷炮跳船逃走了。那冷臉漢押著鍾大眼的船去了上游。他和姓盛的是一夥的?」
「應該不是。」
「哦?為何?」
「這個……我只是這麼覺得,並沒有什麼依據。」
「假蔣凈應該是牟清安排在鍾大眼船上,而後有人指使甄輝誆我去殺。我並沒有動手,只是誤傷了假蔣凈。同時,有人在隔壁小艙里用毒針刺死假蔣凈。牟清或鍾大眼若想嫁禍給我,這事已經做成了。然而,我走後,船上人並沒有聲張。看來不是牟清或鍾大眼要陷害我,他們安排假蔣凈在那船上,也不是為了誆我。想陷害我的另有其人,此人預先知道假蔣凈會在那船上,才誆我上了那船。這人究竟是誰?」
「眼下還難以得知。」施有良垂下眼,沉思起來。
「整樁事中,我應該只是一粒小棋。假蔣凈會在那船上,諸多人又一齊聚過去,其中必定另有重大緣由。但會是什麼緣由?」
「這就更加難解了。」
從董嫂家出來後,丁豆娘覺著不好再拖著明慧娘跟自己瞎跑,就謊稱要去看望個親戚,便和明慧娘分手了。
獨自在街上茫茫然走了一陣,她忽然極疲乏。庄夫人和董嫂的死,根本沒找見一絲用得著的線頭。她不知道自己在查尋什麼,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去查。街上人來人往、有說有笑,更有一些夫妻牽著、抱著自己的兒女,歡歡喜喜走過。她看著無比刺心,覺著自己像是大日頭底下一個孤魂,沒人瞧見她、留意她,她也沒有任何依憑,就這麼空蕩蕩在風裡飄著。
她實在走不動,見街口有個小水飲攤,便過去坐下,要了一碗梅湯。看著那老婦拿把木勺,從罐子往碗里舀梅湯,她心底一顫,兒子贊兒最愛喝梅湯。跟著她守豆團攤子時,贊兒常跟她討錢,去斜對面盲婦尹氏的水飲攤喝梅湯。有回她生意不好,大半天才賣出幾個豆團。贊兒又討錢,她不給,贊兒就哭。她正煩躁,伸出巴掌在贊兒屁股上重重拍了一下。她從沒動手打過兒子,贊兒被嚇到,不敢再哭,驚望著她,一雙眼裡大顆淚珠不住顫著……想到這情景,她心一酸,眼淚差點湧出來。那老婦舀好梅湯,遞給她時,拿眼偷偷瞅她。她忙接過梅湯,低下頭大口喝起來,卻猛地嗆住,頓時咳起來,水噴得滿襟滿褲。她再喝不下去,忙摸出三文錢丟到桌上,起身跑開了。跑了許久,淚都停不住,引得迎面的路人不住看她。其中一個老翁一邊直直瞅著她,一邊豁著黑洞洞老嘴直樂,她忍不住衝過去吼道:「瞅啥瞅?瞅你轉世的娘嗎?」唾沫星濺了那老翁一臉,老翁嚇得頓時縮住嘴,伸手牢牢抓住身邊老婆婆的瘦胳膊。
丁豆娘心頭的火仍憋悶難耐,轉而朝其他看自己的路人吼起來:「你們個個瞪著屁眼子,瞅啥瞅?沒見過婦人,還是沒見過親娘?要瞅,回家瞅自己的老娘去!」
那些路人都慌忙低下眼,紛紛急步避開了。丁豆娘站在路邊,大口喘著氣,想哭又哭不出,想罵又不知該罵誰,直覺著自己馬上要爆裂。她又急步走起來,要去哪裡,並不知道,只願就這麼一直走到死。
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一座小石橋邊,終於再抬不動腳上橋時,她才扶著橋欄,坐倒在石階上,喘息了半晌,神志才漸漸回來。她望向周圍,前面不遠處街邊有三棵大槐樹並排長著,樹後是一條小巷。自己竟走到了新橋,庄夫人家那條三槐巷。
她心裡一驚:是神佛在指引我來這裡?讓我繼續查問這事?
她頓時來了氣力,忙站起來,走向那三棵槐樹。剛要走進那巷子,她忽然想起杜氏說的,最早發現庄夫人屍體的是隔壁一個小女孩兒,那小女孩兒是從庄夫人家後門瞧見的。於是她繞到巷子後邊,那裡臨著河,岸邊是一條窄道,勉強容一輛車通過。她一家家辨認,找見了庄夫人家的後門。後門也貼著封條。
丁豆娘又過去扒著門縫朝里望,裡頭是一片極小的院子,左邊牆角擺著一口齊腰高的大水缸,右邊一隻竹筐里裝著半筐石炭,旁邊靠著把鐵鏟。其他再沒有什麼。她又向左右鄰舍望了望,不知道那小女孩兒是哪家的。正在琢磨,左邊那扇門開了,是個六七歲大的小女孩兒,接著一個婦人端了盆水出來倒。那婦人看了丁豆娘一眼,有些起疑。
丁豆娘忙過去問:「這位嫂子,打問件事,最早發覺庄夫人屍首的是您女兒?」
「是啊。你是?」
「我是庄夫人的遠親。算起來,她是我遠房表妹。」
「我怎麼從沒見過你?」
「家貧親戚遠。我家窮,不敢亂攀扯親戚。別的不說,就這一身一腳的土,來了怕弄髒親戚家的地,因此難得來往。昨天聽說庄夫人竟被人害了命,趕緊過來探望探望。」
「哦,難怪。這門你是再進不去了。他家娘子人雖說清高些,不願跟我們多言語,可跟小孩子們卻親,常給我家女兒糖果子吃呢。」
「那天夜裡你們沒聽到啥動靜?」
「天黑以後,我哄燕兒睡下,拿起針線才做了一會兒,聽見一輛車停在她家這後門外。庄夫人腿腳精貴,去哪裡,不是雇轎就是雇車的。這一向為了尋兒子,她每天都早出晚歸的,我就沒管。第二天見她死了,才想起這事不對。她雇車都是停在前門,這後面路又這麼窄,那輛車上的人一定就是殺她的兇徒。早知道這樣,我就該叫丈夫出來看看,唉。」
「那輛車停了多久?」
「我剛要說呢。平常她雇了車,到門前下車後,車就走了。可那晚,那輛車停得似乎有些久,多久我也記不清了。只記得又聽到車輪聲時,我心裡還想,怕是錢用光了,進屋取去了。她丈夫又不在家,別被那車夫動了劫財的歪念才好。那車走後,我再沒聽見動靜,想著沒事,就沒管。官府的人來問時,這事我也說了。可我只在屋裡聽著,又沒看見那輛車,更沒見車上的人。這滿京城哪裡找去?」
「庄夫人到底是怎麼死的?」
「官府也沒問出個啥來,只查出她是頭撞到水缸沿兒上死的。你跟我來!」
那婦人潑掉水,朝丁豆娘招手,丁豆娘忙跟著她進了她家後院,那個小女孩兒扒著門扇,瞅著丁豆娘笑了笑,一張小嘴缺了兩顆門牙。丁豆娘也朝她笑了笑。
那個婦人將盆子擱到門邊,走到和庄夫人家相隔的那面牆邊,牆角有個木條方筐,裡面堆著些木塊、壇罐等雜物。那婦人扶著牆,站到那筐子上,回頭叫丁豆娘:「上來!」丁豆娘忙也爬了上去,兩個人擠站在木筐上,腳底有些不穩,丁豆娘忙扒住牆頭。
「你瞧,就是那個水缸。缸沿上至今還有一小片血跡,都烏了,瞧見沒?庄夫人當時就趴在缸邊那地上,腦頂上也是一片血,我過去扶她時,見她頭頂血都凝住了,囟門那裡,尖鑿子鑿的一般,裂開一個小深口,好不怕人——哎呀!」
那婦人忽然腳底一歪,要摔倒,她忙伸手抓住丁豆娘,丁豆娘被她連帶得也站不穩,兩人一起栽了下去,倒在地上。丁豆娘頭頂撞到木筐角上,疼得幾乎昏過去。那婦人忙爬起來,又扶起丁豆娘,從袖管里抽出一張舊帕子,替她撣身上的灰。
丁豆娘忙推讓著,連連說沒事,可一眼瞧見那帕子,忽然想起一件事,她頓時驚住,心狂跳起來。
直到快傍晚,曾小羊才醒過來。
他睜眼一瞧,自己癱在章七郎酒棧外的河岸上,臉邊倒著個酒瓶,被夕陽照得閃亮。他費力爬起身,卻渾身酸軟,頭疼鑽腦,只得又坐了下來。夕陽耀得睜不開眼,自己身上口中散出一陣陣酒臭。胸腹中忽然泛起一陣噁心,他忙俯下身子,猛地吐了起來,這一吐再止不住,直吐得腸肚絞痛,險些連肝肺都吐出來。好半晌才終於止住,他用袖子抹掉嘴邊流掛的嘔水,大口呼著氣,不由自主發出一陣陣怪聲,似哭又似喘,自己從來沒聽過。
我這是作什麼孽?要打聽信兒,一個字都沒打聽著,反倒把自己灌得險些醉死。這副模樣若是讓黃鸝兒瞧見,那還能活嗎?
他垂著頭懊喪了好一陣兒,正要爬起來回家去,耳邊忽然傳來一個虛萎萎的男子聲音:「那瓶里還有酒嗎?」
扭頭一瞧,那人背著夕陽,一坨黑影看不清面目。曾小羊用手搭在額頭遮住夕陽光,費力辨了辨,才認出是竇老曲。他心裡頓時衝起一股怨怒,張開嘴剛要罵,卻見竇老曲身子微微晃著,嘴裡噴著酒氣,已經半醉了。他這才回神明白竇老曲剛剛那句問話,忙把髒字吞回去:「賊——酒?有有有,你等著!」
他一骨碌爬起來,跑進章七郎酒棧,飛快數了十五文錢,要了一瓶酒。轉念一想,又摸出十五文,要了兩瓶。抓著兩瓶酒又飛快跑回岸邊,渾然忘記了頭腦暈疼:「來,竇七叔,聽了您那麼些趣話兒,卻從沒請您吃過酒。今天一起補上。來,您盡興兒喝,不夠我再去買!」
竇老曲一把抓過一瓶,仰脖先灌了一大口,這才恨恨道:「我是爺,我說喝就喝!我說喝多少,就喝多少!惹惱了我,半夜裡一刀不戳死你,我就不是你爺!」
曾小羊聽得瞪大了眼,但想著自己心事,忙賠笑哄道:「就是,人活一世,不就活個痛快?能醉一場,是一場。來,竇七叔,咱們坐下來慢慢說話慢慢喝。」
他拉著竇老曲坐了下來,竇老曲又猛灌了一大口。
「竇七叔,我聽我娘說,清明那天,你們從河裡撈出個大鐵箱?」
「戳!戳!」
「竇七叔,竇七叔?咱們得說好,我給你酒喝,你得陪我說話。若不然,這酒我就拿回去孝敬我表哥楊九欠去了。」
曾小羊裝作去奪酒瓶,竇老曲一把抱住:「你想說啥?」
「清明那天,你們從河裡撈出個大鐵箱?」
「嗯。」
「是你撈上來的?」
「不是,我和吳五牛在岸邊等,另有兩個漢子,認不得,是他們兩個撈上來的。」
「那箱子里有什麼?」
「不知道。我和吳五牛接了那箱子,抬到米家中間那間房裡去了。」
「那箱子重不重?」
「至少得有百來斤。」
「你們抬到那房裡之後呢?」
「之後就沒啥事了。你表哥楊承局要了一角酒,讓我們解渴……那酒不如今天這酒好。」竇老曲說著又灌了一口,酒水流到鬍鬚、衣襟上,不住滴灑。
等天黑後,竇猴兒端著竹籮走進紅綉院。
他先樓上樓下四處兜售了一圈,趁著人不留意,幾步溜到了後院。前頭鬧喧喧的,後院卻頓時清靜無聲,只偶爾有丫頭僕婦進出。竇猴兒把竹籮藏到花池邊一塊大石頭下面,而後輕手輕腳鑽進那片花樹林子,貓著腰,借著斑駁月光,朝梁紅玉的那座小樓行去。
到了那樓下,他先躲在一棵大梨樹後,偷望了一陣。整座小樓靜矗於月光下,沒有聲息。樓下一間小房窗里透出些微光,那應該是一間廚房。樓上也只有靠東頭一扇窗戶里亮著燈燭光,應該正是梁紅玉的卧房。不好的是,樓梯正斜架在底下那間廚房的旁邊,要上樓,必得經過那廚房。
竇猴兒從沒做過這等事,有些心跳起來。他忙壓住慌懼,心想,我又不是去偷盜殺人,只是去打探些信息,就算被捉住,也沒啥贓證。雖這麼想著,心頭仍舊發虛。他又給自己壯氣,你想想,從小到大,你哪裡掙過十兩銀子這麼多錢?便是摸也沒摸過。每天跑斷腿、喊破喉嚨,撐飽了一個月也不過四五貫錢,只這麼偷偷查探一下,就抵得過大半年的辛苦。你就是太懦,狠起來!
他狠了狠心,悄悄走到那樓下,躡著手腳,小心挪到那廚房窗前。窗戶關著,什麼都瞧不見,只隱隱聽見裡面有咕嘟聲,像是在煮湯。此外,聽不到人聲。他壯著膽子舔濕了食指,用指甲在窗紙角上輕輕划了個小縫,湊近去窺,先看見灶台,灶洞漆黑,並沒生火。他又轉了轉方向,見灶台這邊有個小風爐,爐洞里燒著炭火,上面架著一隻砂罐,冒著熱氣,聞著似乎是葯。爐腳這邊露出一雙黑絹面的鞋尖,他忙一側頭,見一個中年僕婦坐在小凳上,閉著眼,頭一顛一顛,在犯困。
他暗暗慶幸,忙悄悄走到旁邊樓梯前,輕輕抬腳要上去,可腳剛踩到第一階梯板,那木板立即「吱」的一聲響,嚇得他忙收回腳不敢再動。這可怎麼好?他慌忙急想,踩側邊!他試著伸出腳去踩護欄根的梯板,這裡是接榫處,牢實許多,雖也發出聲響,卻低微得多。正在這時,背後刮來一陣夜風,四處樹葉沙沙搖響,小樓頂上更發出一陣叮噹聲,嚇了他一跳,隨即明白是檐角掛的鈴鐺。他忙趁著這些聲響,抓住欄杆,踩著梯板最外側,快步上到二樓。這時風歇了,那些聲響也隨即消止,四下又回到寂靜。
他忙縮到檐下黑影地里,靜聽了片刻,這才貼著牆,悄悄望東邊那扇亮燈的窗戶摸去。快到那窗邊時,他放慢了腳步,幾乎是一寸一寸慢慢挪了過去。剛到那窗邊,裡面忽然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今晚似乎有些悶。」聲音極柔婉,「我把窗戶開一開。」
他聽到,慌忙蹲下身子,縮到牆角,才蹲好,頭頂窗扇就被推開了,他屏住氣,仰頭向上驚望,一張秀巧的面孔探出窗,離他只有一尺多遠,細彎的眉,清亮的眼,秀尖尖的臉兒,映著月光,如同白瓷一般,比他上回見的側影越發逼真奪目。他緊緊咬著牙關,瞪大了眼,死死屏住氣,幾乎要憋死。
可梁紅玉卻並不回身走開,仰頭望著月亮,輕聲嘆道:「今天的月亮也很好呢。」說著嘴角微揚,露出些笑意,那笑容如同玉蘭花初綻一般。
竇猴兒從未這麼近地看過年輕女子,更何況這奪魂奪魄的嬌容,他幾乎要當即醉倒,卻又絲毫不敢移動,生怕發出些微聲響。從小到大遭的所有苦、享的所有歡喜,都不及這一刻。
幸而梁紅玉終於離開了窗邊,竇猴兒這才鬆了氣,渾身大汗,幾乎癱倒。
「你今天氣色又好了許多。」屋裡又傳來梁紅玉的聲音。
竇猴兒頓時被驚醒,屋裡還有其他人?梁紅玉不是病重了?怎麼又是開窗,又是看月亮的?
他忙輕輕攀著窗沿,小心探頭朝里窺望。房間里桌椅床櫃都十分精雅,散出淡淡香氣,雕花紅木桌上擺著一架銀燭台,仕女屈膝舞劍的式樣,那仕女頭頂和雙肩點著三支紅燭。梁紅玉側身坐在一張綉床邊,上身穿著一件細白的羅衫,裡頭是淡青的抹胸,下面是一條淡紫的羅裙。一雙纖白的手放在膝上。她低頭望著床里,微微含著笑,眼中滿是柔情。
床上有人?竇猴兒一驚,忙向床里望去,床上果然躺著一個人,蓋著綠底繡花的薄被,臉正好被紅羅床帳遮著,看不到。
「再養兩天,就能下床了。」梁紅玉柔聲笑語,但隨即眼中閃出憂色,「往後可再不要行這樣的險招了,天大的事業,若沒有了性命,要它來做什麼?」
「不怕,」一個男子的聲音,「古往今來,哪個英雄豪傑不是九死一生,才拼出一場功業?」
「那幾天,你一直醒不來,快焦死人了。」梁紅玉蹙起眉頭嬌嗔道。
「讓你受累了。」那男子從被子里伸出一隻手,抓住梁紅玉的雙手,輕輕撫弄起來。
竇猴兒見到,心裡頓時騰起一股醋意,恨不得跳進去打開那隻手。可眼角忽然瞥見一點亮光,他忙扭頭望去,是燈籠光。一盞燈籠一晃一晃,從後院中間的寬道拐向這邊花樹中間的步道。
有人來了!那人一旦上了樓,這裡是死角,我沒處躲。竇猴兒慌起來,趕忙輕輕轉身,小心沿著牆根黑影回到樓梯口,再看那燈籠光,已經走近了一半。他忙貼著欄杆一側,也顧不得聲響,飛快下了樓,鑽進了花樹叢的另一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