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書屋 分類
返回 忘憂書屋目錄
忘憂書屋 > > 清明上河圖密碼 > 土篇 梅船案 第十一章 恨錢

土篇 梅船案 第十一章 恨錢

所屬書籍: 清明上河圖密碼
性於人無不善,系其善反、不善反而已。過天地之化,不善反者也。 ——張載 趙不尤聽章美講述了自己經歷,雖然印證了自己和溫悅的推測——蓮觀寫給宋齊愈的那些信果然都是章美偽造。 但是,由此也平添了另一層疑雲——又出現一個紫衣客。 何渙原本可能成為紫衣客,卻僥倖被丁旦替換,之後董謙又掉包了丁旦。眼下章美又成了紫衣客。他們身上都有顆價值昂貴的珠子……趙不尤望向章美的耳朵,兩隻耳垂上果然各穿了一個孔。章美留意到趙不尤的目光,頓時露出難堪之色。 趙不尤移開目光,心裡思忖。他們幾個為何都穿上紫衣,被穿了耳孔?更奇的是,董謙被送上梅船,進的是左邊中間的小客艙,章美進的居然也是這間。一間小小的艙室,兩人都在其中,卻都沒有看到對方,這怎麼可能? 墨兒坐在一邊,也是滿臉詫異。 趙不尤先放下這些疑問,望著章美問道:「你是何時回來的?」 「原本我已經無顏再回京城、再見故人,當時就想搭船回鄉,但又想到這件事不明不白,齊愈險些被害。僅憑簡庄兄,就算想除掉齊愈,也決計想不出,更辦不到,一定是有人在背後設計部署。我想查出這背後之人,便囑咐康游回去後不要向人透露我的事情。等到天黑,我偷偷進了城,躲到了我族兄家裡。托我族兄找了些人手四處暗查。」 「可查出些什麼?」 「那背後之人應該是禮部一個叫耿唯的員外郎。寒食前幾天,耿唯深夜曾去過兩次簡庄兄家。而此前,他和簡庄兄並沒有過往。我原想當面去問他,可惜查出來已經太晚,他被調了外任,已經啟程去荊州赴任了。」 「耿唯我知道,風評不差。而且齊愈只是一介太學生,和耿唯並沒有什麼利害衝突,不至於要害齊愈的性命。他背後,一定另有其人。」 「哦?那會是什麼人?非要置齊愈於死地?」 「這個還需再查。」 「這件事我已無力繼續深查,我聽族兄說,不尤兄正在查這案子,因此才不顧羞慚,前來拜訪。我所知的,已盡數告訴不尤兄。章美就此告辭。」 趙不尤見他滿面自慚,低著頭匆匆逃離,全然沒有了當初端直淳雅之氣,不由得深嘆了一聲。 丁旦才用一塊舊帕子擦掉手上的血,就聽到外面有人敲門。 他嚇得一哆嗦,看了看地上胡涉兒的屍體,慌忙吹滅了桌上的油燈。這小破宅子並沒有後門後窗,也沒地方可躲,這可怎麼是好? 門仍在響,他輕輕打開正屋的門,向外偷望,月亮很大,照得院里一片清亮,只有牆根下很暗。這時,敲門聲停了下來,丁旦側耳細聽,外面腳步聲走到門邊的牆根停住,接著重重兩聲,外面那人似乎是想跳著攀上牆頭,但連著兩次都沒成功。什麼人?非要進來不可? 丁旦忙輕步出去,小心溜到大門另一側的牆根,蹲下來縮到黑影里。這時牆頭傳來一陣喘哼窸窣聲,那人已經爬到了牆頂。丁旦忙又儘力縮了縮身子。咚的一聲,一個黑影從牆上跳下,那黑影略停了停,悄悄向堂屋走去,到了門前,見門開著,便慢慢摸了進去。丁旦見黑影進去後,忙輕輕起身挪到大門邊,小心拔開門閂,慢慢拉開門扇,可是那門太老舊,門軸仍發出一聲怪響,異常刺耳。丁旦忙回頭去看,見那黑影猛地從屋中沖了出來,他再顧不得什麼,拉開門就往外跑。那個黑影也隨即追了出來,丁旦越發驚慌,只能拚命狂奔。 他已說不清自己何以會變成這副狼狽模樣,落到這般倉皇境地。 他出生於下戶小農之家,從小吃盡了沒錢的苦頭。一年極少能吃到幾次肉;一件衣裳一穿幾年,縫了又補,補了又縫;街市上數不清的好東西,幾乎沒有一樣他爹娘能買得起…… 窮也就罷了,窮招致的種種羞辱才真正傷人心——衣裳破了,露出屁股,被其他孩童追著笑;不小心打翻了鹽罐,只能全都刨起來混著地上的泥土吃那鹽,被娘整整數落了幾個月;他有個遠房伯父讀過些書,就教他識字,讓他考進了童子學,可到了學裡,教授和同學不看他的字,全都盯著他那雙破鞋露出來的泥黑腳趾頭;他爹病重,買不起葯,他娘只能去廟裡抓些香灰來用水沖成糊喂他爹,喝了幾碗喝死了,官府險些判他娘謀害親夫;爹死後,沒有墓地,埋不起,燒不起,母子兩個只能扛著屍首半夜偷偷扔到河裡;娘死後,就只剩他一個人扛著屍首去扔…… 旁人都說窮人愛錢,他卻不是,他是恨錢。 他一直盼著有朝一日有了錢,要狠狠去糟蹋。 可是他沒能考上府學,又不會其他營生,只能一直窮下去,直到被藍婆招贅,做了接腳夫。他從沒想過自己能娶到阿慈,就像一身破爛,卻忽然得了一頂極精緻的新帽兒,戴在頭上,只能越發襯出衣裳的破爛。因此,他一直有些怕阿慈,連看都不敢正眼看。 不過,藍婆家雖不富裕,卻也衣食自給,還有些積蓄。這是他從未享過的。這期間,他結識了閑漢胡涉兒,胡涉兒引著他去賭,他才發現,還有什麼比賭更能糟蹋錢的?於是他一頭陷進去,再不願出來。 他想方設法從藍婆、阿慈那裡勒騙些錢,騙不到就偷,藍婆那點薄蓄很快就被他刮盡,再沒有錢供他去賭。正在心焦,葛鮮父子找到了他,跟他商議和何渙偷換身份的事,他當然求之不得,立即找來胡涉兒,四個人合力,讓他進了何府,變成了何渙。 他這輩子想都不敢想,一個家竟能富到這個地步! 隨便一樣小器具,就抵他家全部的家當。他終於能盡情糟蹋錢財了。 於是他賭、賭、賭……不到兩個月就把何家賭得一文不剩。他自己也回到從前那個赤條條的窮漢。他並不後悔,相反,極其快意解恨。 他又開始和胡涉兒四處遊盪,那天晚上,經過藍婆家時,心裡一動,畢竟在她家過了些安穩日子,便忍不住走過去敲門,藍婆把他當成何渙,讓他進去,說了幾句話後,藍婆才認出是他,正要攆,後邊有人敲門。來的竟是何渙,他犯了殺人罪,已經被流放,聽說暴死於途中,居然能安然回來,而且還帶著兩錠銀鋌。 於是他強要和何渙換回身份。他出了門,樹影下有兩個漢子走了過來,帶著他上了一隻船,船掉過頭向東行去,行不多遠就停下上了岸,來到一座院落,見到一個五十來歲的人,何渙說這人姓歸。 姓歸的十分和善,安排他洗漱,吃飯,安歇。 舒舒服服過了兩天,姓歸的帶著家丁和僕婦進來,說那件事該做了。隨即,強行用銀針給他穿了耳孔,他雖然不知要做什麼,不過聽說事成之後會有一筆大報酬,便聽之任之。 寒食那天,姓歸的讓他換了件紫錦衫,把個小錦袋揣在懷裡,而後帶他坐上一隻船。在船上他們喝了些酒,丁旦不久就昏睡過去。等醒來時,他發現自己竟被裝在一個麻袋裡,不過麻袋口開著,有兩個人在說話,說什麼掉包、章七郎,他偷偷看了一眼,都沒見過。這時,他才怕起來,一動不敢動。 半夜,他趁那兩人睡熟後,偷偷溜了出去。 走到街市上,他才知道自己在應天府,他掏出懷裡那個錦袋,袋裡有些散碎銀子,還有一丸藥。他隨手扔掉了那藥丸,揣好銀子去找了家酒肆,吃了些飯,聽見酒肆二樓在賭錢,便上去加入了賭局,災後運霉,一夜將那些碎銀幾乎輸盡。 天亮後,他才下了樓,卻見昨晚那兩個人向他奔過來,看著情勢不對,他忙拔腿逃跑,奔繞了半天,才終於甩掉那兩人,用剩下的一點銀子,搭了只貨船,回到了汴梁。 他不敢露面,就躲在胡涉兒家。胡涉兒起初還好,後來看他沒錢,臉色自然越來越難看。胡涉兒和葛鮮都住在魚兒巷,丁旦便趁夜到葛鮮家,想要訛些錢。葛大夫倒是拿出了五十兩銀子,但葛鮮忽然拔刀要殺他,他才躲開,葛鮮竟轉而一刀刺死自己父親。他驚得頭皮都要裂開,見葛鮮逃走,自己也趕忙逃回了胡涉兒家。 胡涉兒在街上無意中看到何渙的老家人齊全,便偷偷跟著齊全,找見了何渙的新住處。胡涉兒回來便和丁旦商議去向何渙訛些錢來。他們知道何渙已經沒有什麼家產,就商議好要一百貫,三天後去取。可是今天上午那個華服男子忽然闖進來,說胡涉兒竟向何渙索要一千貫,而且已經先付了三百貫。 華服男子走後,丁旦越想越氣,出去把胡涉兒的妻子綁了起來,而後在屋子裡到處搜,卻只搜出了幾百錢。於是他去廚房裡找了把尖刀藏在腰間,坐著等胡涉兒。天快黑時,胡涉兒才回來。他見到自己妻子被綁在一邊,立刻罵起丁旦。丁旦向他質問一千貫的事情,胡涉兒卻抵死不承認,而且越說越怒,揮拳就向丁旦打來。丁旦鼻子被打出血來,他見胡涉兒起了殺意,再想到何渙那裡下個月就有七百貫,便抽出尖刀,一刀刺死了胡涉兒。 剛殺了胡涉兒,卻忽然冒出這個黑影,一路追趕自己。 丁旦不知道那是什麼人,自己又殺了胡涉兒,心裡驚慌,沿著汴河北街一路沒命狂奔,奔過藍婆家,回頭見那人仍緊追不捨,他只能繼續逃。跑到東面那座小河橋上,腳下一滑,栽進小河溝中,他慌忙爬上了岸。這時,那個黑影已經追了過來,猛地一撲,把丁旦壓在身下。丁旦拼力掙扎,剛翻過身,在月光下隱約看清了那人面容,生著一隻大鼻頭,似乎正是應天府追逐自己那兩人中的一個。這人一直追到這裡,看來是決不罷休。 丁旦忙伸手從腰間拔出那把尖刀,一刀刺進那人腹部,那人猛地一顫,接著吼起來:「他奶奶的孤拐!你竟敢刺我!」隨即,那人也從腰間拔出一把短刀,朝丁旦用力刺下,丁旦被他壓住,根本躲不開,一刀刺進他的胸腔。那人卻不停手,拔出刀,吼叫著又用力刺下,一刀,一刀,又一刀…… 丁旦只能挨著,很快連痛都不覺得了,神智臨滅之際,他忽然笑了一下:這輩子至少還糟蹋過許多錢,算是解了恨了…… 趙不棄一早就來到城東的觀音院,在寺門外等著冷緗。 昨晚他匆匆趕到胡涉兒家,見院門大開,裡面卻沒有燈光,就已覺得事情不妙。他走進屋裡,聽見屋角有女子呻吟之聲,忙摸到桌上火石,點著了油燈。這時才見地上橫著一具屍體,胸口一個刀口滲著血,但並非丁旦。再看屋角,胡涉兒的妻子坐在地上,身子被麻繩捆著,嘴裡塞著布團。他忙解開繩索,取出帕子,胡涉兒的妻子立即撲向那具屍體,哭叫起來。看來那屍首是胡涉兒,丁旦殺了胡涉兒逃走了。不知道那大鼻頭薛海是否來過。 趙不棄見那婦人哭得悲切,才覺得自己的離間計過於輕率了。不過他生性跳脫,從不黏滯,搖頭嘆了口氣,將身上所有的錢都摸出來給了那婦人,讓她去報官。隨後便轉身離開,回去睡了一覺,醒來後也就不再多想,把心思移到了阿慈身上。 他在觀音院外等了一陣,見馬步引著一頂轎子走了過來。趙不棄朝馬步使了個眼色,先走進寺里,在庭院里踱著步觀賞花木。不一會兒,一個婢女攙著一個年輕女子走了進來,那女子頭戴鑲碧銀花冠,外穿綠錦銀絲半臂褙子,下面是綠石榴裙,身形曼妙,麗容挺秀,如一隻綠孔雀,果然出眾。趙不棄注視著她走進佛殿,燒過香,拜過佛,扶著小婢轉身裊裊走了出來。 趙不棄迎上前去,笑著躬身施禮:「武略郎趙不棄給冷夫人問安。」 冷緗停住腳,望著趙不棄,一臉納悶。 趙不棄又道:「在下冒昧驚擾,是想向冷夫人打問一件要緊事。」 「什麼事?」 「阿慈,爛柯寺。」 冷緗一驚,隨即對身邊小婢說:「阿翠,你先到那邊等著。」 阿翠應聲走到寺門邊,冷緗才又問道:「你想知道什麼?」 「你用藥迷昏阿慈,那醜女香娥藏在鐵香爐里,才有了爛柯寺變身的事,對不對?」 冷緗更加吃驚,忙問:「你想怎麼樣?」 趙不棄笑道:「我倒不想怎麼樣。只是有人思念阿慈,想要她回去。」 「誰?」 「這還要問?」 冷緗眼中閃過愧色,但強行克制住慌亂。 趙不棄又問道:「阿慈是不是在蔡行府中?」 冷緗遲疑了一下,微微點了點頭。 「她現在如何?」 冷緗躲開目光,並不答言。 趙不棄笑起來:「你為了自家丈夫,不但犧牲自己,去服侍菜花蟲,又費盡心思,將自己的好友也弄進蔡府,實在是古今難得的賢妻,只是你那丈夫似乎並不是什麼賢良丈夫,他現在正摟著菜花蟲賞給他的美妾逍遙享樂——」 「你究竟想要怎樣!」冷緗忽然豎起柳眉,怒聲喝問。 趙不棄仍笑著道:「我不是已經說了,我並不想怎樣,只是有人想要阿慈回去。」 冷緗頓時軟了下來,輕聲道:「她在蔡府,蔡行不放她,我也沒有辦法。」 趙不棄再次問道:「她現在如何?」 冷緗遲疑了片刻,才低聲道:「她被送進蔡府後,抵死不從,又摔碎了一隻碗,抓了一塊碎瓷片,劃破了脖頸,說蔡行只要靠近,她就割喉自盡。蔡行雖然好色,卻不願強迫,見阿慈這樣,反倒更加著迷,讓人好好伺候她,等著她回心轉意。」 「哦,她居然這麼烈性?」 「蔡行讓我去勸阿慈,阿慈說自己從來沒做過主,也早就不是什麼貞潔烈婦。卻沒想到能遇見這樣的人,能這麼看重她,她沒有別的報答,只能替他守住這一點廉恥。我不知道她說的是誰,但她說,就算死,也不會從。」 「那我更得救她出來。」 「怎麼救?」 「這需要你相助。你願不願意?」 冷緗又遲疑了半晌,才點了點頭:「是我對不住她。你要我怎麼做?」
忘憂書屋 > > 清明上河圖密碼 > 土篇 梅船案 第十一章 恨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