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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所屬書籍: 太白金星有點煩
見八戒仍是似懂非懂,李長庚無奈一笑。織女也罷,天蓬也罷,這些有根腳的神仙哪裡知道他們一步步飛升的艱辛,非得把所有細節都琢磨透了,才能博得一絲絲天機。他也懶得解釋,揚手喚來老鶴,朝黃風嶺黃風洞飛去。 老鶴大概舊傷未復,飛得歪歪斜斜的。李長庚不時得揮動拂塵,生出一陣風力,托起它雙翅,心裡想這次事了,無論如何得換一頭坐騎了。 可這次的麻煩到底怎麼了結,他還是沒底。 把這場事故掩飾成一場計劃內劫難,最核心只有兩個點:一是被擄走的玄奘,二是被打傷的悟空。如今護教伽藍願意出手,悟空受傷可以圓回去,接下來還得頭疼,該給玄奘被擄找一個什麼理由? 一想到這件事,他就百思不得其解。黃風怪很憤怒,這可以理解;你去找孫悟空、豬八戒打一架,也有轉圜的餘地;但你抓走玄奘是什麼操作?人家是佛祖二弟子,你不過一頭靈寵而已,難道還指望靈山會偏袒你么?難道說黃風怪是個乖張性子,脾氣一上頭就不管不顧? 李長庚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這怪的動機為何。眼看黃風洞快要到了,他擺動拂塵,正要吩咐老鶴下降,突然卻見到最高的山崖上似乎站著一個身影。再一看,那身影纓絡垂珠翠,香環結寶明,手中托著玉凈瓶,不是觀音是誰? 李長庚大吃一驚,她不是去追黃風怪了嗎?怎麼就在黃風洞門口站著不動?他飛近再看,觀音的形象在不斷地變化著,一會兒是威德觀音,一會兒是青頸觀音,一會兒是琉璃觀音,狀態很不穩定。無論如何變化,那身影到底透出一股天人五衰的凄苦與絕望。 李長庚趕忙按下老鶴,落到崖頭,問觀音發生什麼事了? 觀音一見他來了,「唰」地換成了阿麽提相,四周火光繚繞,遮住了面孔。李長庚沒好氣道:「大士你的三十二相,難道是用來遮掩心情的嗎?」 觀音不語,仍舊變幻不停。 李長庚又道:「貧道不知大士是出了什麼事會如此失態,但俗話說,千劫萬劫,心劫最邪。咱倆本是給別人渡劫護法的,如今給自己惹出這麼大一樁劫數。在這個節骨眼上,你若心先怯了,那便真輸了!」 觀音沒想到,李長庚居然不計前嫌來寬慰,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半天方喃喃道:「老李你是來看我的笑話么?」 李長庚一捋鬍鬚,語重心長:「你我縱有小小齟齬,到底是一起護法取經的同道。貧道看你什麼笑話?難道取經黃了,我有好處不成?」 他這話說得實在,觀音沉默片刻,終於換回了本相,懨懨地把玉凈瓶推給李長庚,讓他自己看。 李長庚朝瓶口一看,水波里浮現出黃風洞深處的畫面:只見玄奘與黃風怪對桌而坐,正歡談暢飲,哪裡有半點被擄的狼狽?他一陣訝然,看看觀音,又看看水波,眉毛擰成了一團: 「玄奘這是……打算把你換掉?」 這聽起來有些荒謬,但李長庚推算下來,只有這一個說法能解釋黃風洞中的奇景。 玄奘與黃風怪居然彼此相識。 一旦帶著這個前提去審視黃風怪的行為,便會發現它看似魯莽,其實精細得很。 豬八戒不能打,打了會引來天庭大能的不滿;玄奘不需要打,兩個人本來就認識,配合一下就能假裝被擄走;唯一可以打傷的,只有孫悟空。他背後沒有大能撐腰,但齊天大聖的名頭偏偏又大,一旦受傷,可以搞起很大的輿論。 取經隊伍三個成員,一個被假擄,一個被打傷,一個被無視。黃風怪這一次襲擊,避開了所有的利害,偏偏動靜又是最大的。 一旦取經隊伍出了難以挽回的大問題,上頭勢必震怒,只有換人一途。至於黃風怪,等換了新菩薩過來,他把毫髮無傷的玄奘這麼一放,自稱聽了高僧勸解,幡然醒悟。既給新菩薩長臉,自己又算贖清了罪過,同樣能進取經隊伍,還提供了一篇上好的揭帖材料。 而要完成這一連串眼花繚亂的操作,關鍵不在黃風怪,而在於玄奘願不願意配合。換句話說,整件事真正的推動者,只能是玄奘。 這些推測說來複雜,其實在李長庚腦子裡一閃而成。他暗暗咋舌,那個看著傲氣十足的玄奘,想不到也有這麼深的心機。 觀音苦笑,把瓶子拿回來,算是默認了李長庚的這一番推論。她之前追到黃風洞,一看到玄奘和黃風怪推杯換盞,登時覺得心灰意冷,立在崖頭不知所措。她之前又是送馬,又是送裝備,又是安排接待,沒想到卻換得這麼一個回報。 「但為什麼?」 李長庚問,「玄奘為何執意要把你換掉?」 「大概覺得我辦事不合他心意吧。」 收豬八戒為徒這事,玄奘是被按著光頭勉強接受,必然懷恨在心。何況豬八戒頂替的,還是他的好兄弟黃風怪的名額,那更是恨上加恨了。說到這裡,觀音幽怨地看了眼李長庚,這都是你招來的麻煩。 李長庚麵皮微微一燙,可旋即釋然。玄奘恐怕從一開始,就不滿這個取經護法。就算李長庚沒中間插一腳,仍是黃風怪做二徒,玄奘早晚也會尋個別的借口,把觀音逼走。 李長庚陡然想起悟空那半句古怪的話:「她尋不尋著,也是無用」——莫非那猴子火眼金睛,早就看穿這一切了? 這時觀音落寞道:「我……我還是主動請辭吧。」 「萬萬不可。」 李長庚脫口而出。 觀音見他居然出言挽留,微微有些感動:「老李不必如此,終究是我修為不夠,未能完成佛祖囑託,主動迴轉珞珈山繼續修持,總好過被人灰頭土臉趕下台。「 李長庚一拍胸脯:「大士且在這裡少等,我去會一會玄奘。」 觀音一驚:「你找他做什麼?」 李長庚道:「解鈴還須繫鈴人,我去找他聊聊。」 觀音奇道:「你與他又沒有交集,怎麼聊?」 李長庚笑道:「當局者迷,有時候還是外人看得清楚些。我問你個問題,大士酌情回答即可,不回也行。」 「什麼?」 「佛祖的大弟子是誰?」 觀音先是一怔,旋即恍然,雙手合十抿嘴一笑,什麼都沒說。李長庚點點頭,他已經知道答案了,大袖一擺,徑直飛去黃風洞。 他勸慰觀音,確實是真心實意。觀音雖然心思多了點,但兩個神仙一起經歷了十幾難,彼此底線和手段都摸得很清楚,早形成了默契。換個新菩薩來,還得從頭再鬥上一遍,李長庚盤算下來,保住觀音對他更為有利。 做人尚且留一線,何況是做神仙。李長庚在啟明殿做久了,深知這個道理。斗歸斗,卻不要做絕,絕則無變,終究要存一分善念,方得長久。 不一時他飛到黃風洞外,徑直走了進去。這洞不算太大,裡面裝潢卻頗為精緻,空氣里瀰漫著一股濃郁的香油味。李長庚剛一進正廳,就看見黃風怪和玄奘對坐在一張桌案前,黃風怪手裡滿滿一碟香油,大口吸溜,意態豪爽,玄奘矜持地端著一盅口杯,輕啜素酒。 太白金星無意遮掩身形,大剌剌地走過去。一人一妖斜眼看了眼,玄奘沒起身,黃風怪倒是熱情地迎上來:「李仙師,來來來,我洞里剛磨的香油,噴香!一起吃一起吃。」 李長庚笑眯眯扯過一條凳子,就近坐下。黃風怪看看他,又看看玄奘,說我去多拿副碗筷,轉身離開。玄奘面無表情,繼續斟著酒,夾著菜。 這是兩個人第一次單獨對面。李長庚仔細端詳,這是個俊俏和尚,眉眼清秀,五官精緻,只是面相上帶著一股得天獨厚的驕縱氣,驕縱到甚至不屑掩飾換掉觀音的意圖。 李長庚自斟了一杯酒,笑盈盈道:「玄奘長老,貧道於佛法所知甚是淺薄,能否請教一二?」 玄奘右眉一抖,微露詫異,他本以為這老頭要麼厲聲威脅,要麼軟語相求,沒想到一上來居然是請教佛學問題。 玄奘頷首,示意他問。李長庚道:「請問長老,佛祖座下有多少聲聞弟子?」 「一千二百五十五人。」 「其中名望最著者為誰?」 「摩訶迦葉、目犍連、富樓那、須菩提、舍利弗、羅睺羅、阿儺陀、優婆離、阿尼律陀、迦旃延等十大弟子。」 玄奘對答如流。 「那再請教一下,佛祖最初的弟子為誰?」 「乃是阿若憍陳如、馬勝、跋提、十力迦葉、摩訶男拘利等五比丘。」 「那麼我請問長老,這金蟬長老,是依十大弟子排序?還是依五比丘排序?」 玄奘鋥光瓦亮的額頭上,頓時浮起清晰的幾根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