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魚藻之什 漸漸之石
漸漸之石,維其高矣。山川悠遠,維其勞矣。武人東征,不遑朝矣。
漸漸之石,維其卒矣。山川悠遠,曷其沒矣?武人東征,不遑出矣。
有豕白蹢,烝涉波矣。月離於畢,俾滂沱矣。武人東征,不皇他矣。
注釋 (1)漸(chán)漸:山石高峻。
勞:通「遼」,廣闊。
武人:指將士。
不皇朝:無暇日。
(2)卒:山高峻而危險。
曷其沒矣:什麼時候可以結束。矣,感嘆詞。
不皇出:只知不斷深入,無暇顧及出來。
(3)有豕白蹢(dí),烝(zhēng)涉波矣:天象。夜半漢中有黑氣相連,俗稱黑豬渡河,這是要下雨的氣候。蹢,獸蹄。
月離於畢:天象。月兒投入畢星,有雨的徵兆。
滂沱:下大雨的樣子。
不皇他:無暇顧及其他。
譯文 巉巉石崖壁,矗立多麼高呀。山遙水又遠,跋涉真辛勞呀。將士向東進,出發無暇等破曉呀。
巉巉石崖壁,矗立多麼陡呀。山遙水又遠,何處是盡頭呀。將士向東進。深入無暇顧退走呀。
有豬是白蹄,成群蹚水波呀。月亮近畢星,就怕雨滂沱呀。將士向東進,無暇他顧快通過呀。
賞析 《毛序》認為「《漸漸之石》,下國刺幽王也。戎狄叛之,荊舒不至,乃命將率東征,役久病於外,故作是詩也」。這裡認定了三個問題:一、定此篇是諸侯國所作;二、定為刺幽王而作;三、為東征荊舒因役久而作,荊舒,即楚及其屬國群舒。因周幽王時代無東征楚役的記載,所以後世學者多不取刺幽王與征楚的說法,而是就詩論詩,不確切地指明其人其事,朱熹說:「將帥出征,經歷險遠,不堪勞苦而作此詩也。」(《詩集傳》)這一說法頗有代表性。
這首詩的情調酷似《詩經》中的「國風」,可能是下級軍官所作,自述東征勞苦,似是途中之作,重在敘述行軍艱難而緊張,並沒有《毛詩序》所說「役久」的意思。全詩三章,以賦敘事抒情,頭兩章疊唱,意思相仿,詩人在急行軍途中,迎面映入眼的是陡崖峭壁,擋住隊伍的去路,忍不住驚呼道「維其高矣」、「維其卒矣」。頭兩句寫所見,中間兩句寫所感,嘆惋山川遙遠,跋涉攀援,步步維艱,疲勞不堪,十分盼望抵達目的地。然而「山川悠遠」,不知道何日才能走到。最後兩句點題,交代急行軍。「武人東征」一句貫穿全詩,三章都有,點明抒情主體與事件。首章「不皇朝矣」句,說明行軍緊急,起早摸黑,天不亮就上路。馬瑞辰認為「不遑朝者,甚言其東征急迫,不暇至朝也」(《毛詩傳箋通釋》)。第二段「不皇出矣」句蘊藏著更多難言的痛苦,行軍緊迫,不斷深入,無暇顧及以後能否脫險。也就是說至此生命已全置之度外。
第三章詩人筆鋒一轉,突然伸向天空,描寫星空氣象,與首章「朝矣」句相應,暗示是夜晚行軍。朱熹說前四句「豕涉波,月離畢,將雨之驗也」(同前)。這可能是詩人引用已有的氣象民諺。近人聞一多指出:「豕涉波與月離畢並舉,似涉波之豕亦屬天象,《述異記》曰:『夜半天漢中有黑氣相連,俗謂之黑豬渡河,雨候也。』《御覽》引黃子發《相雨書》曰:『四方北斗中無雲,惟河中有雲,三枚相連,如浴豬狶,三日大雨。』與《詩》之傳說吻合,是其證驗。《史記·天官書》曰:『奎為封豕,為溝瀆。』《正義》曰:『奎……一日天豕,亦曰封豕,主溝瀆……熒惑星守之,則有水之憂,連以三年。』《易林·履之豫》詩曰:『封豕溝瀆,水潦空谷,客止舍宿,泥塗至腹。』此與《詩》所言亦極相似,是《詩》所謂豕白蹢者,即星中之天豕,明矣。」(《周易義證類纂》)依聞一多的說法,天豕為二十八宿之一的奎星,奎由十六顆星組成,所以說「烝涉波」,烝,眾多的意思。楊慎《古今諺》中「諺語有文理」條也說:「天河中有黑雲,謂之黑豬渡河,主雨。」可與此相參證。「月離畢」說的是月亮靠近畢宿,古人同樣視為下雨的徵兆,《尚書·洪範》說:「月之從星,則以風雨。」此星即指畢星。應劭《風俗通義》說:「雨師者,畢星也。」其下即引用此詩「月離」兩句為證。《晉書·天文志》也說「月行入畢多雨」。所以這首詩前四句是引氣象民諺,預兆將有滂沱大雨。俾,使的意思,點明尚未發生,姚際恆《詩經通論》引姚炳的說法「將雨、既雨,諸說紛如」,實際上詩中原本是說「將雨」,而不是「既雨」,這個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正因為詩人擔心遭遇滂沱大雨,行軍難上加難,一心一意只想加速行進,無暇顧及其他,所以才說「不皇他矣」。三個段落的末句意思遞進,旅途的苦情、憂慮一層深過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