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書屋 分類
返回 忘憂書屋目錄
忘憂書屋 > > 人生若只如初見(安意如) >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2)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2)

好像有人愛把少女嬌音比做出谷黃鶯。她是黃鶯才出谷,我是杜鵑聲已嘶,杜鵑啼血。也許是過於頻繁的情慾擊垮了我,它要證明它是主宰我不是!我的青絲漸漸失去光澤,扯斷一根看,內芯脆弱,缺乏營養的表現;我的皮膚亦開始鬆弛,再艷的胭脂,臉上也沒有十六歲時的鮮活艷麗。我的內里是水底漂浮的屍體,早已死亡。現在已經逐漸開始顯露屍斑——揭出死亡的真相。不怪,那時候的魚幼薇有李億,現在的魚玄機,只有這空蕩華麗的咸宜觀。昔日,她的子安,伴她長安城游遍,高朋滿座間,對人介紹只說,這是魚幼薇,我的夫人。長安著名的女詩童,想不到是如此美人,李兄有艷福。她讓他驕傲,他正要這驕傲。他聲聲喚她為——夫人,讓她薰然。忘記了自己只是個妾,女字邊立的那個人。他有正妻,別居江陵,出身高貴的裴氏,性妒,有心計。十六歲的魚幼薇不是她對手。她和李億在一起九十九天,裴氏從江陵來,輕巧地掐斷她的幸福,再不能圓滿。她的生命里好像從沒有圓滿。他說——陳韙——他終於說了,你好,翹兒,當然是你好。好在哪裡?你說清楚呀,我笨。你年輕呀。綠翹「咯咯」笑了,那是年輕女人贏了老女人驕傲的笑聲。花刺刺滿手心,血被封印。她不能呼吸。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她的耳朵原來未聾,聽的清清楚楚!這兩個最親近的人聯手給了她致命的一擊——她愛的男人在她最寵愛的女人身上,宣布——她已不再年輕。年輕……是的,她十三,我已二十六,老了,真是老了!二十六的魚玄機,外表依然美艷絕倫的魚玄機,心似長了霉斑的銅器,毒素無法抑制地蔓延開來。幽暗的中毒已深的銅綠色。凄涼的淺綠,深綠,彷彿是她生命的底色。因妒,她失手撻死了綠翹。而審問她的,竟是舊日追求她而被掃出門去的裴澄。命途,在她十三歲時好像已經註定。斷頭台上,斷頭的那一霎,她又看見他。目光交纏,輕輕回到那個遙遠的下午。暮春。長安暮春。大唐長安落桃花的暮春。平康里的桃花一樹一樹地落,落滿了她回家的路。她身邊跟著一個大耳、肉鼻、闊嘴、貌似鍾馗的男人。他是溫庭筠。來此拜訪長安女詩童魚幼薇。他是她仰慕的詩人,終身不第,然而詩名遠播,他來看她,她快樂得快瘋掉。邊走邊聊,走到江邊,他說,就以「江邊柳」為題吧,試一試你。她做了詩,輕聲吟誦《賦得江邊柳》——翠色連荒岸,煙姿入遠樓。影鋪春水面,花落釣人頭。根老藏魚窟,枝底系客舟。蕭蕭風雨夜,驚夢復添愁。「影鋪春水面,花落釣人頭。根老藏魚窟,枝底系客舟。」溫庭筠再三回味著,驚艷不已。一個十三歲少女做的詩用筆如此老到,遣詞用語,平仄音韻,意境詩情,皆屬上乘。他收她為徒,傳授她詩文。可惜,他的不拘世俗,依然改變不了她日後艷幟高張的命途,只是為她日後的艷史多添了幾筆談資,多可笑。我看見他的眼淚了,劊子手的刀太快,頭落地,人還有知覺。我看見他跪倒在人群里,淚流滿面。台下,無數的達官貴人,富家子弟……曾經為搶她的花箋而打破頭的男人們,他們來爭睹她的死亡。一場煙花寂滅了。觀眾一鬨而散,最終,肯為她落淚的,還是他。原來不是桃花隨水隨無情。早知如此,最初相逢時,就吟——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不知躲不躲得開,命運的安排。
忘憂書屋 > > 人生若只如初見(安意如) >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