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2)
朱元璋的這幾句解釋聽上去也說得過去,但事關女兒終身,張氏還是覺得突兀,沒有任何精神準備,說不上是喜是憂,心裡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什麼滋味都有。
張氏說:「那,這麼多年你為什麼沒對我說起過,直拖到今天。」
朱元璋是這樣解釋的,岳父說得明白,只有朱元璋成大業,當了皇帝,他才肯把郭惠嫁他,登極以前,他怎敢提出此事?
張氏信以為真了,這是站得住的理由。她又發問,這就是皇上千方百計不準惠丫頭嫁給藍玉的原因嗎?
朱元璋說:「正是。」
張氏問起朱元璋現在怎麼辦?皇上想怎麼辦?
朱元璋說,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有自己做主的?而今岳父不在了,當然聽憑岳母大人做主。這話說得張氏心裡很舒服。讓親生女兒給人家「做小」,本非所願,可這「小」不同於民間,是僅次於皇后的貴妃,如不是前世修來,怎麼可能有此殊榮!她想到與青燈古佛為伴的女兒,心情又沉重起來。
張氏說,親上做親,這是郭家的榮幸,誰家能出兩個皇后呀!惠丫頭跟了皇上,也是她的造化。只是,這事冷丁一張揚出去,朝野上下會不會有什麼說法?更叫她憂慮的是郭惠。
朱元璋說:「別人議論還在其次,朕也擔心惠妹會反感。」
「是呀,」張氏說,「她本來任性、倔強,心裡又割捨不下那個藍玉,這才任性地在家裡帶髮修行。不瞞皇上說,老身怕是扭不過來她呀。」
朱元璋說:「這且不論。朕只想討個明白,岳母大人是不是打算按岳父的遺囑辦?」
「瞧皇上說的,」張氏說,「別說是郭子興臨終前有話,就是沒話,皇上提出來,老身會不答應嗎?這得祖上積多大的德,才有這樣的殊榮啊?」
「岳母這樣說,朕就放心了。」朱元璋說,惠妹知書達理,勸動惠妹是有指望的,她不會不遵從父親的遺命吧?
張氏還有另外的憂慮。父親有遺囑,郭惠一定會遵從,只是口說無憑啊。就怕惠丫頭上來倔勁較真兒,倘真有個文字備在那裡,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少費多少口舌。
與其說這話提醒了朱元璋,不如說偽造一份遺囑的念頭與他不謀而合,看來不費周折就水到渠成了。
朱元璋說:「岳母大人所說極是。朕也是這麼想,岳父當時只是來不及寫就是了,如果現在補一個,只要惠妹認可,朝野的輿論也就自然平息了。」
張氏先時有點吃驚:「弄個假的?」
朱元璋已稍顯不悅,岳父有了遺言,只是沒落到文字上,怎麼能說是假的呢?
張氏明知無可挽回,不順水推舟,不會有好結果,便說:「是這個理,那皇上就準備一份吧,讓惠丫頭心裡過得去。」她不知為什麼,眼中滴下淚來,總覺得有與人合夥矇騙女兒的內疚感,但想想既可以結束惠兒的出家生涯,又可以跟著皇上享天下之福,也就釋然了。
朱元璋加重語氣說:「岳母何故傷心?如果不願意,朕不勉強。」
張氏急忙換上笑臉:「皇上多心了。這是千家萬戶求之不得的事,我能不願意嗎?我只是想,惠丫頭從小被我寵慣了,說不得碰不得的,陛下也都知道;我把她交給你,也沒什麼不放心的。我也活不了幾年了,希望陛下能對她好。」說著再次淚流雙行。
朱元璋說:「岳母放心,這麼多年朕是個什麼品行,想必岳母也有耳聞,也是親眼見。」
張氏說:「還有一宗,不知老身當說不當說。」
朱元璋說:「朕雖是君,你畢竟是長輩,有話儘管說。」
張氏說:「你雖當了皇帝,可以有成百上千的妃嬪宮女,我還是希望皇上能愛惜身子。」
朱元璋笑了,會說的不如會聽的。朱元璋豈不知她的弦外之音?她未必有多麼關心朱元璋的龍體,她勸朱元璋愛惜身子,是告誡他少納幾個妃嬪,少近女色,這樣她的女兒才會獨得專寵,才不會受冷落。
這個時候朱元璋當然不會違拗張氏的。
朱元璋笑了:「朕明白,朕不會耽於酒色的,充實後宮,不過是儀禮所需,更不會對惠妹冷落。」張氏要的就是這句承諾,她說:「這我心裡一塊石頭就落了地了。」
朱元璋走後沒多久,彩禮就神奇地來了。
雲奇帶著兩個小太監,抬了一個很大的彩禮盒子進來了,盒子上的雙喜字令張氏明白了,朱元璋把一切早都準備好了,她想不幹也不行。
雲奇說這是皇上叫送過來的彩禮。
張氏叫宮女打開看看。
盒子打開,裡面放有很多個小盒,小盒子一一打開,是閃閃爍爍的珠寶,儘是張氏從前沒有眼福見過的,又比白天朱元璋送來的禮物不同了。
張氏對宮女說:「放賞!」
宮女拿出幾貫錢給了小太監。小太監們忙說:「謝謝老太君。」
送走了雲奇,不知為什麼,張氏發了好一陣子呆,才叫宮女們把彩禮收好,並囑咐不要讓郭惠知道。她犯愁的是怎麼過女兒這一關。
她能借重的只有馬秀英,馬秀英雖不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畢竟從小在她膝下長大,不隔心,有了大事小情,張氏總是去找馬秀英討主意,現在又必須去拜馬秀英這個真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