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1)
天從人意,帶有罪己詔味道的石碑神秘地不翼而飛,與廖永忠的瘋傻異曲同工。對小和尚的寬免是皇后促成的意外。
一
孟子的話題未免過於沉重,胡惟庸及時地換了個輕鬆、快慰的話題,談到了後宮選秀一事。他早有耳聞,沒有出類拔萃的秀女脫穎而出。朱元璋言辭之中,大有怪罪司官辦事不力的意思。
胡惟庸對朱元璋說:「我聽內廷人說,這次選秀不甚中意。」
朱元璋說:「朕還沒來得及一一過目。」
胡惟庸趁機奏報,有兩個色藝雙絕的人,他覺得應侍奉皇上。
「比達蘭如何?」朱元璋問。
此時提起達蘭,當然是一種暗示,表示朱元璋沒忘記胡惟庸為獻美所付出的辛勞和忠誠。
胡惟庸笑而不答。
「光笑是何意?」朱元璋有點心癢難耐,催問是哪兩個。
胡惟庸道:「一個叫楚方玉,萍蹤不定。」
「楚方玉?」朱元璋早聽說過,這不是與蘇坦妹並稱楚蘇的才女嗎?朱元璋還讀過她的詩呢。
胡惟庸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態。過去戰亂,天地阻隔,現在天下一統,想找個人,應當不難,不過總是費時日,他已在著手訪察。
「好。」朱元璋說,「你知道朕不光看姿色,也重儀態,更重才華。另一個呢?」
「另一個唾手可得,就在南京。」胡惟庸說,「她是熊宣使的妹妹。」
朱元璋很驚異,也很生氣,想不到熊宣使家倒有一顆夜明珠。
在朱元璋看來,家有美女,作為臣僚,應當及早送入宮中,而不是逃避、隱匿。於是他下了口諭,叫胡惟庸去宣熊宣使的妹妹進宮應選。
「還有一點周折。」胡惟庸說。
朱元璋敏感地問:「已經許配人家了?」
「是。」胡惟庸說,「但並未過門。夫家是楊憲的弟弟楊希聖。」
朱元璋說:「這就不好了。朕如強要,不是有君奪臣妻之嫌了嗎?」
胡惟庸獻計道:「皇上怎麼知道熊家女子已許配於人?陛下裝不知道,對熊宣使面諭就是了,那楊家還不明智地退避三舍?」
朱元璋露出了滿意笑容。
這時胡惟庸的目光又溜向了屏風上寫有「蘇坦妹」的紙條。
朱元璋發現了他的目光,問:「你看它幹什麼?認為蘇坦妹殺得可惜?」
「人死不能復活,」胡惟庸說,「陛下是不是把蘇坦妹當成了一樁心事呀?」
「朕會有什麼心事?」朱元璋顯然在支吾搪塞,他說,「正如你所言,人已死了。」
胡惟庸道:「人死碑在呀。」
朱元璋驚疑而又高興,心想,這胡惟庸真是善解人意呀。
從前,朱元璋為了取悅浙西四賢,使他們為他所驅使,朱元璋不惜立碑勒石,曲意晦言,承認自己錯殺了無辜,並有向天下讀書人懺悔之意,那是收到了良好效果的,不但劉基、宋濂盡釋前嫌來歸,天下人也傳為美談。
但這件事,一直是朱元璋一塊心病,那塊沉重的石碑如泰山一樣壓在他心頭,令他喘不過氣來,這是他的恥辱之碑呀。過去未稱帝時,這種恥辱感還不那麼強烈,現在卻日漸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了,這又恰恰是不能對人說的,想不到胡惟庸這樣精明、善解人意。
胡惟庸說的話正是朱元璋所焦慮的,碑上有罪己之意,留在世上對皇上不利。人活百歲而已,石碑可是萬年不爛的呀。
朱元璋沉吟片刻問:「你說怎麼辦好?」
胡惟庸說的再簡單不過了,派人去把那塊碑砸了,扔到江里不就完了嗎?
朱元璋說:「這若傳出去對朕不利,算了。由它去吧。」
胡惟庸知道這不是他的真心話,便暗示他,這也不用陛下發諭旨,臣去辦,一旦有過,臣來承擔,陛下什麼也不知道就是了。
朱元璋雖未置可否,眸子里那默許和感激的眼神是無法掩飾的。
少頃,朱元璋又問起了廖永忠:「廖永忠還想見朕嗎?」
胡惟庸說,最近沒消息了,聽說得了個怪病,有點語無倫次,說話顛三倒四的,什麼都記不住了。
朱元璋問:「你是說他有瘋傻的跡象?」
胡惟庸說:「看不準。」朱元璋若有所思地指令他,一定要查實,看他是不是從前的事都不記得了?
二
雲奇是懷著極其沉重的心情來救他的師弟如悟的。他倆和朱元璋是一同托缽游食四方的師兄弟,如今朱元璋要處死如悟,雲奇央求馬秀英,好歹算是求下情來了,如悟可以活命了,但云奇卻高興不起來。朱元璋說,可惡的如悟口無遮攔,舌頭惹禍,誰能保住他今後不會背地胡說八道?朱元璋答應網開一面,但卻是有條件的,你不是管不住你的舌頭嗎?那就把舌頭割了去,他雖活在世上,朱元璋也放心了。
這是殘忍的仁慈!用朱元璋的話說,割去了舌頭,總比割去腦袋要幸運,不得已而求其次吧。
宮裡派人來割如悟舌頭這天,雲奇早早來到刑部大牢前等著,雲奇來回走動著,遠遠地馳來幾匹馬,是幾個太監。見了雲奇一齊下馬,向他施禮。
雲奇看著他們手上的刀子,皺緊了眉頭,問:「治紅傷的葯備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