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2)
在龍鳳皇帝的座船進水傾斜,一片慌亂之際,廖永忠並沒露面。他躲在自己座船的船艙里,正撩開舷窗帘向前面看,小明王的聖駕船正在傾斜,速度很快,他看見太監、宮女們有倉皇跳江的,有抱住桅杆的,哭喊聲震天。
廖永忠關閉了舷窗。
有人來報:「將軍,不好了,聖駕船要沉了!」
廖永忠說:「別胡說,那是最好的三層樓船,無風無浪怎麼會翻?」
「真的,快去看看吧。」
已經喪失了救援良機,廖永忠又磨蹭了一會兒,這才慢吞吞地向上艙走。
江面上早亂了營,前後左右的護衛船上的人都在呼叫,提著燈籠、點著火把,在燈火映照下,此時小明王的大船隻剩了一個翹起的船尾了,只見小明王和幾個妃子抱住船尾的大舵驚恐萬狀,這個時候要救,還有希望。可廖永忠不能讓他活,他本可以命令水手們下水去救人,他卻調動離得較遠的幾條船往上靠,他口中大叫「救皇上」,卻是乾打雷不下雨,結果沒等救援船靠過去,大船已經完全沉沒了,小明王在水裡冒了幾下頭,沒再浮上來。
廖永忠直到這時才帶頭跳下去營救,他扎了幾個猛子上來後,只撈到了一頂皇帝的冕旒。
濕淋淋的廖永忠上船後,冷得發抖,痛苦萬分地說:「這可怎麼辦?怎麼向吳王交代呀?」這等於宣告小明王死訊了。
二
在同一時刻,朱元璋在奉先殿里等消息,天知道他在等什麼樣的消息,但他安排的卻是明天早上盛大的接駕儀式,宮裡宮外的人幾乎忙了個通宵。二更時分,朱元璋帶酒來到馬秀英住的坤寧宮,天將黃昏,廳中開始昏暗了,只有金菊在,她正一根根點燃堂上堂下的蠟燭。
朱元璋問:「你主子呢?」
金菊這才發現朱元璋,忙說:「是殿下呀!王妃到寧妃那去了,寧妃病了,王妃給她請郎中呢。」
朱元璋便坐下,讓金菊給他泡杯好茶。
金菊向外叫太監和宮女們:「給殿下泡茶。」
朱元璋說:「不用他們,我要你泡茶。」
金菊只好親手沏了茶,用茶盤托到朱元璋跟前,朱元璋嗅嗅鼻子,說:「好香!是茶香還是你香啊?」他趁勢把金菊拉到懷中,在她臉上、胸前胡亂聞起來。金菊忙推開他:「殿下,你喝醉了!」
朱元璋說:「我沒醉,我想你想多少年了,今天是個好機會……」不由分說逼過去,直把金菊逼到牆角。
金菊說:「殿下這是幹什麼?你有那麼多女人,我一個下人……」
朱元璋涎著臉說:「後宮裡哪一個女人不是我的?」
正鬧時,外面腳步聲響起,馬秀英進來,驀地發現了朱元璋正在扯金菊裙帶。她站在門口咳嗽了幾聲。
朱元璋鬆了手,三個人都很尷尬,朱元璋遮掩的辦法是繼續裝醉,耍酒瘋,說些前言不搭後語的話。
馬秀英早看出他是在遮醜,也不點破他,只叫小太監去拿香醋醒酒,卻打發金菊到郭寧蓮那裡去送點心,明明是支走她。
朱元璋甚覺沒趣,便借故說要準備迎駕的事,要到奉先殿去睡,連醒酒湯也不等了。馬秀英也不說留他,放他走了。
回到奉先殿,朱元璋也覺得索然無味,他看看屏風上的紙條,最醒目的是「登極大典」和「廖永忠消息」兩條,都用的是硃筆。
朱元璋似乎有點焦急,在地上來回走動著。
朱標來了,叫了聲父親,恭立一旁。
「你怎麼還不睡?」朱元璋說,「明天一大早要去浦口迎龍鳳皇帝駕呀。」
「父親不也沒睡嗎?」朱標說。
朱元璋說:「我每天睡覺的時間不到兩三個時辰,就是這樣,也不敢有絲毫懈怠呀!你將來治理天下時就知道其中甘苦了。沒有人會為你把萬事想在頭裡,你卻得把所有的事情替天下人想清楚,不然,這個國家就亂了。」
朱標說:「宋先生給我們講賈誼的《過秦論》,我記得書上說,一夫作難而七廟碢,身死人手,為天下笑,就是因為仁義不施。」
「說得對。」朱元璋同意這說法。秦朝滅亡於不施仁政施暴政,元朝馬上要崩坍了,同樣崩於暴政。
「這是父親在各處實行減賦養民之策的來由嗎?」朱標由古及今了。
朱元璋做了肯定回答,若想讓天下安穩,首要是要讓百姓溫飽,想達此目的並不容易,就要限制豪強兼并民田,就要懲治貪官,貪官多了必招怨,天下百姓揭竿而起,皆因天下不均,窮人沒法活。
朱元璋心裡有事,不想同兒子多糾纏,便推說自己多喝了一杯酒,要早點睡,朱標這才道了晚安走了。
朱元璋在奉先殿里輾轉反側不能成眠,雲奇把壁爐燒得很熱,他開了門窗還覺得熱,他知道,這是發自心肺的燥熱,是急的。他生怕廖永忠有閃失,他擔心偷雞不成反蝕把米,讓天下人恥笑。論理,這樣舉足輕重、牽涉到他朱元璋人格操守的大事,輪不到廖永忠,徐達、湯和,又是光腚朋友,又是同鄉,哪個都比廖永忠近。但朱元璋正是為了避免給人以口實,才起用相對疏遠一些的人,否則,只要徐達這些親信一出面,即使小明王是自己失足落水斃命的,大家也會說是朱元璋指使,是陰謀。他所以選中廖永忠,是因為這人魯莽,卻又有個愚忠的勁兒,只要他幹了,他就會終生膽戰心驚,反而保險。那天對他耳提面命之後,廖永忠果然說,這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有一天你我反目成仇了,也不會兜出這件事來。